《[综]五行缺钱》作者:简梨 正经版文案: 薛 逊:我会赚钱我自豪 严立德:武侠世界生意不好做 诸葛安义:赚钱再多也供不起一国的败家子 黄 锦:海外资本进军陆地市场水土不服 红楼梦中寥寥几笔,数不尽货值风流。 陆小凤侠探劫富济贫,富者何辜? 兄长以义正我,弟弟以仁安人 山河破碎时,孤悬海外不敢忘匹夫之责!! 真实情况: 内心全是“钱钱钱!我的钱!”的弹幕!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武侠 商战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逊,严立德,诸葛安人、黄锦等 ┃ 配角:综武侠 ┃ 其它:红楼梦、综武侠 第1章 薛逊列传 登上一艘梦幻般豪华、富丽堂皇的大船,下一秒马上有人冲上来大喊:“先生,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了。”穿越成一代帝王,大权在握,醉卧美人膝,突然有仆人冲进来大喊:“大王,姬发打进朝歌了。”好不容易成为梦想中的美人,资质丰艳,眉毛绝伦,身在皇家,三千宠爱在一身,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宦官就跪地哭求道:“娘娘,马嵬坡到了。” 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此,薛逊此时正面临着这样的悲剧。 薛逊原先并不是薛逊,往事如烟,以前的事情就不用废话了,可悲的是现在的处境。薛逊盯着头顶的床罩,想死的心的有了。 薛逊是谁?他是大隆王朝皇商薛家的家主,世代居住于金陵,家中领着户部皇商,是赫赫有名的富豪之家。有民间打油诗,“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就是他们薛家。薛家老家主刚刚病逝,新任家主薛逊才二十五岁,就要顶着压力同一干子人精周旋,保住薛家在户部的皇商资格,实在是煎熬心血。这不,一个不小心晕了过去,这就换了魂儿。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薛逊今年都二十五岁高龄了,膝下尤虚,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女儿都要预备说亲了,他居然连个子息都没有,如何不令人着急。偏偏他娶的媳妇儿还是明显的低嫁,太尉县伯王公的孙女,虽是庶出,也不是他一个商家子弟能高攀的。多亏薛家有皇商资格,任何事情沾上皇字总要高贵及几分,价值王家也渐渐落败、入不敷出,钱财不凑手,才看在同乡的份儿上,下嫁了孙女儿给薛家。所以,薛逊是完全不敢纳妾的。谢天谢地,在老爹是丧礼上,媳妇儿晕倒居然查出了身孕,简直是老爹在天之灵庇佑,欢喜昏了的薛逊实打实的昏了过去,再醒来,就不是原来的薛逊了。 薛逊把自己脑子里的思绪理了理,自己虽然只是暴发户商人,可在教育普及、影视剧层出不穷的年代,《红楼梦》还是有所涉猎的,薛逊的确不出名,在原著里连名字都没有,可他有个出名的儿子和更加出名的女儿。 如果没有意外,这次媳妇儿怀孕,生下来就是那位“呆霸王”薛蟠,然后他还会有一个“容貌丰美,举止娴雅,博学多才,通达了悟”女儿薛宝钗,名流千古,成为一代女神。再然后自己中年去世,留下孤儿寡母,在荣国府上演一出石头记,最后消泯于无形,徒留一声叹息。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薛逊面临的问题是,首先办好老爹的葬礼。 薛逊睁眼还没把自己的思绪理清楚,下人就来敲门了:“少爷,时辰到了,该送老爷的灵柩入家庙了。” “咳咳……咳咳……”薛逊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记忆还来不及理顺就遭打断,只能不停咳嗽,不说话见机行事。外面人听到薛逊咳嗽,麻溜进来,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薛逊抖着手接过杯子,眼泪又下来了,现在他可是死了老爹的人。 “少爷,您节哀顺变。”这个中年仆人一边给薛逊拍背,一边语重心长道:“老奴说句托大的话,老爷去了,薛家就在您的肩上,您若是一蹶不振,老爷在地下又如何能安心呢。” “我……我知道……就是……” “唉,老奴知道你伤心,可老爷、太太已经去了,家长只有您能顶门立户了啊!” “奶奶……” “少爷放心,奶奶没事儿,腹中的哥儿也安稳,大夫早就瞧过了。” “嗯,你做事我自然放心。”薛逊叹息,软着身子靠在老管家身上,听他细说。 “少爷,您再躺躺,养养精神,现在来吊唁的宾客族中老爷少爷们正帮衬着招呼,您再歇半个时辰,起灵时就必须您给老爷摔盆扛幡了。这是各家路祭的名单,少爷心里有底。”老管家从袖子里摸出一叠折好的纸张放到床头,服侍薛逊堂下,才告退出去。 薛逊感受到管家走了,闭着眼睛马上清理脑中的思绪,同时深恨自己抓不住重点,呆霸王和薛宝钗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先渡过眼前这关再说吧。 二十五年的记忆一下子冲进脑壳里,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薛逊脑袋像被斧子劈开一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开始滚落,脸色煞白,嘴唇头咬破了,蜷曲成团,拽着床单不撒手,床单都扯破了。 薛逊半辈子的人生经历走马灯似的晃过,幼年时三代同堂的温馨快乐,少年失母后跟着父亲学习的艰难,父亲逝世的难过……不知过了多久,薛逊感觉自己晕过去了,不辨方向明暗。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薛逊还没反应过来,大管家就已经冲进来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这么哀毁自身,让老爷看见了可不得心疼死啊!” “忠叔,我没事儿……”薛逊总算知道这位老管家的名字了。 忠叔出去一趟回来,在门外听到痛苦的呻吟声,叫门没人应答,一进来就看见自家少爷蜷曲着身子,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嘴上、手上都有血迹,心疼死了,语带哭腔道:“少爷啊,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啊,您这样,老奴日后到了底下可怎么给老爷交待!” “好了,忠叔,时辰差不多了,先送爹爹启程要紧。”薛逊打断他,哆哆嗦嗦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幸好他被搬上床的时候衣帽鞋袜都是齐全的,下床的时候一哆嗦差点儿摔在地上,多亏忠叔眼疾手快扶住了。 薛逊走出门外,院子里跪着自己的贴身小厮和平日伺候的人,都穿着麻布白衣,给主家戴孝呢,白灿灿一片。 “这是怎么了?” “少爷,你不让奴才伺候,奴才只能跪求满天神佛保佑老爷早登极乐,保佑少爷平安康健,万事顺遂。”小厮金兽哭道。 “少爷,您就是要苦守孝行,也不能不让奴才伺候啊,您身子要紧。”忠叔劝道。 “都起来吧,先送父亲上路,再说吧。”薛逊还不太能离得清头绪,有气无力的叫起,他现在半截身子搭在忠叔身上,一看就是哀毁过度,站都站不起来了。 到了灵堂,一个麻衣棉布衣着打扮的少妇被丫鬟扶着迎了上来,哭着唤道:“大爷……” “你身怀有孕,怎么还来了。”这女子应该就是薛王氏,日后人称慈姨妈的了。 “公公最后一程,我岂能不来。”薛王氏一边说一边哭。 “你身上怀着薛家的地五代,父亲临走时知道这个好消息,心里也是高兴的,你好好保重自己,就是对父亲最好的孝敬了。”薛逊低声安慰媳妇儿,对站在一旁的嬷嬷道:“照顾好奶奶,灵堂忙乱,别让人冲撞了。” 薛逊跪在棺材旁边的蒲团上,礼仪正式开始,八十一位道长、八十一位高僧开始作法,念经声、木鱼敲击声、钟鼓哀乐声响成一片,灵堂中响起阵阵哭声,香烛烟火缭绕,熏得薛逊眼泪直流。 操持了半天,薛逊在灵前摔破瓦盆,扛幡走在前面,后面有十二个抬棺材的力士,穿着白衣抬着学老太爷的灵柩跟在后面,更后面是哀乐队和哭孝队,多亏家族叔伯子侄有大总管招呼,他只要面无表情的拱手就行了,死了亲爹的当场,没人会和他计较礼仪的问题。 一路上不停有人来和他打招呼,薛逊厚着脸皮应付过去了,心想人怎么这么多啊,本来记忆就还没理清楚,简直有要漏马脚了。 到了大宅之外的大街上,灵柩被放到上马车,前面有仆人洒买路钱,四周有人举幡跟随,两边路上有交好人家设路祭致哀。 薛逊半靠在小厮金兽身上,依旧坚持要不行送薛老太爷上路,仆人们苦劝不过,又去请示坐在马车上的奶奶,依旧无法,只得让他去了。 薛逊走在路上,听着旁边围观的人赞扬他孝顺,心中微讽,他不过是想趁机观察罢了。 看样子薛家在金陵城地位挺高的,周围设路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仅有金陵知府、同知之类的当地父母官,还看见了诸如“中奉大夫”“明威将军”之类的称号,也不知具体是做什么的。薛逊原本以为薛家交往的都是富商大贾,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官场中人。 想来也是,能和贾史王三家并称金陵四大家,成为护官符的人家,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商人,皇商在这个时代,相当于是国企了吧?混的都是政府序列,说不定皇帝看顺眼,直接授官也是有可能的。这么一想,薛家的地位并没有那么低,薛逊微微安心。 设路祭的多是各家子侄或者家主心腹管事,以薛逊的身份,遥遥作揖回礼即可,走了一路,薛逊把忠叔给他纸条上的人名,和这些路祭棚子上飘扬的名字还有人脸对应上了。多亏没什么大人物,否则薛逊还一定能应付得来。 走过了薛家和族人聚居的那条街,路祭的路程也走完了,薛逊放心大胆的晕过去。 在吓人的惊呼声中被抬上马车,即使已经如此虚弱,依旧要撑着把薛老爷的灵柩放到家庙安置,再挑黄道吉日入土为安。 “昏迷”的薛逊躺在马车上,不一会儿忠叔递过一个密封的盒子过来,道:“京中来信。” 薛逊勉强支撑着自己拆开一看,巴不得自己再晕过去算了。 第2章 薛逊列传 红色的漆印密封,上面有一个隶书的通字。红色,表明的是特急,在传信系统里,封印从白色、黄褐色到红色,秘密程度和加急程度一步步加深。 通!通!!通个毛线,原来我不止进了国企,还是特工处啊!!! 薛逊在心里咆哮,我太天真的,真的,我居然以为我就是个普通商人,或者普通富豪商人,他喵的我居然是大隆朝廷在南方的情报头子。不行,我需要下马车跑两圈,冷静冷静。 拆开看一眼,里面正儿八经的拽文,薛逊读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意思,这是太子殿下来问他要钱的意思,属下完美传达了。 薛逊靠在车厢上,努力思考关于通政司是个什么鬼? 从金陵起家,薛家看中商机,提早投资,到了立国之时,其他人都封公封侯了,只有投入全部家产的薛家,得了紫薇舍人的封号和皇商资格,这简直是薄待功臣,以薛家的功劳就算没有爵位,封一个户部尚书都是应该的,论经营钱财,谁又比出身商人的薛家更合适呢。 可是被薄待的薛家没有反应,应该唇亡齿寒的其他开国功臣也没有反应,为什么?因为太祖把通政司这个秘密武器交给薛家了。传闻中通政司上通帝王,下联百姓,不管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小民,通政司都有你的记录,一言一行都在通政司的掌握之中。 这个消息随着太祖开国的功臣大家都心照不宣,所以薛家作为商人,才能和伯爵家联姻,在金陵的铺子才那么顺利,根本不会有人来捣乱。为什么薛家老爷死的时候这么多人设路祭,一介商人有这个吸引力?还不是为了通政司的招牌。 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开国功臣传给后人,后人各有姻亲,皇子龙孙各有势力,知道的人一多,薛家掌管通政司就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薛逊在心里咆哮,你掌管特务机构就算了,你他喵的居然还投靠了太子,你是要死啊还是要死啊! 太子是谁?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是以清朝康熙年间九龙夺嫡为背景的,太子肯定要倒霉啊!当然,红楼梦中也隐晦提过有位“犯事的义忠亲王”,投靠太子,薛家人的脑子进水了吧! 薛逊皱着眉头使劲想,好家伙,原来投靠太子居然是皇帝的暗示?这都是什么鬼啊! 太子是元后所出嫡子,在襁褓即被封为太子,皇帝亲手抚育,对太子疼爱有加。太子长大之后,自然要给他划分一部分势力武装起来,好让太子在朝堂上大展拳脚。所以就把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勋贵一行划到了太子名下,暗示包括薛家在内的以四王八公为代表的勋贵势力投靠太子。 薛家的主子是皇帝,皇帝说什么他们自然照办,然后就成了太子的势力。其他人家不知道,但在薛逊的记忆里,太子这两年要钱的数额越来越大,还有人人都知道薛家是皇帝在南方的耳目,可太子居然从来没问他这方面的情报,只把薛家当成钱袋子,这是为什么?难道太子不知道通政司的存在?不会吧,他也入朝参政十余年了,围在他身边的都是知道真实情况的勋贵之后,怎么会不告诉他?或者说太子在避嫌,认为情报机构只有皇帝有资格过问,在恪守为人臣为人子的底线。 转换过来的意思,就是薛家不受二主子太子殿下的信任,皇帝也不再信任被他亲手退出去的薛家,是这个意思吗? 苍天啊,大地啊,漫天神佛菩萨啊,你还是带我走吧。是谁送我来的这里,带我走吧! 薛逊以头抢地,恨不得死回去。 “少爷,您怎么了?”金兽坐在外面,听到薛逊把车厢撞得碰碰响,扬声问道。 “没事儿~别进来。”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死回去。薛逊捂着撞红了的额头,心想,死回去风险太大万一真死了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吧,把他送过来的幕后黑手,总有一天会露面的。 薛逊为今后谋划出路,想自己是走起点强国路线,还是走晋江虐恋情深路线,或者是潇湘万人迷模式,自己是该拯救金陵十二钗,还是促成木石情缘? “少爷,可有信传出。”忠叔打马过来,靠在车窗边上问。 “略缓缓,头疼。”薛逊拖延道,拯救十二钗?还是先拯救自己吧! 忠叔也知道自己少爷哀毁过甚,遇到这种头疼的事情的确要神思清明的时候才能做决定,也不催促,再次打马在队伍前后巡逻,保证薛老爷顺利入土为安。 现在怎么办?维持现状,在太子倒台的时候薛逊只能去死,原著中他不过三十多岁正直壮年,怎么突然就去了,还不是让皇帝和谐了。自家孩子怎么会有错,肯定是被别人带坏了,只有钱,手中势力也是也是不能见光密探的薛家可不就炮灰了。 若是现在跳下太子这艘注定要沉没的大船呢?皇帝会怎么想,连一个小小的薛家都不听他的指挥了?太子怎么想,背主之人,没有活着的价值。被投靠的人难道就放心了?三姓家奴,既然能背叛第一个主子就能背叛第二个主子,注定不被信任。说不定不等薛逊找到第二个主子,就被恁死了。 那扶持太子如何呢?写封信把历朝历代没有登上皇位的太子事迹都写一遍,再分析分析太子如今的处境,太子应该会听吧?呵呵,疏不间亲,现在皇帝和太子正是父慈子孝的时候,万一太子拿着这封信去向皇帝表忠心了呢?就算太子信了,他又会信任薛家吗?万一薛家是皇帝派来的探子怎么办?万一薛家是其他兄弟的探路的石子怎么办?一旦有任何消息走漏,薛家还是一个死字。 死!死!死! 哪条路都被堵死了,薛逊该怎么办? 走了半响,从早上到中午,终于到了薛家在金陵城郊的家庙,又爬上山,把棺材安放在大殿上,让僧人日夜祝祷,超度亡魂,保佑薛老爷早日投胎。 薛逊抚着薛老爷的棺材痛哭,薛老爷啊,你带我走吧,你儿子不是我啊,我玩儿不转这个艰难副本啊! “大爷,公公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你守好家业,保重自身,你可不能倒下,公公在天上看着你呢。”薛王氏走过来轻声劝慰道,薛老爷只有薛逊一个嫡子,庶子远在海上跑商,连亲爹过世都没赶上出殡,薛家的一切都是薛逊的,若是他有什么好歹,让薛王氏一个怀孕的寡妇怎么办? 薛逊茫然抬头看了看四周,真希望薛老爷的灵魂能看见自己。 薛王氏看着自己丈夫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咯噔一声,被吓住了却不敢反应,悲伤过度的人可不讲道理。 薛逊死死盯着薛王氏,想着薛家日后家破人亡的命运,那可都是自己的血脉啊,或者说日后自己要不生子女? 薛王氏心里发毛,正想说什么,薛逊突然仰面栽了下去,薛王氏想要出口的话化做一声尖叫:“啊——” 随行的仆人赶紧扶住,往厢房里抱,反正他们都准备在家庙歇一晚上的,卧房早就准备好了。 薛王氏软在心腹嬷嬷身上,被扶到薛逊隔壁厢房歇息,嬷嬷苦口婆心道:“小姐,你怀着身孕呢,万不可悲伤过度,在老爷灵前查出的孕息,足以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了。” “奶娘,我不是伤心,我是怕啊,你不觉得大爷今天奇怪得紧吗?你看他刚刚看我的眼神,那个眼神……” “小姐别多心,大爷是伤心糊涂了,在家里不还叮嘱老奴要好好照顾您吗?好得很!老奴刚刚就站在您身后,瞧得真真的,与其说大爷实在看您,不如说大爷是在发呆,大爷当时肯定神志早就不清明了,只是为了孝行苦撑着,您看,片刻之后不就晕了吗?是神志跟不上身子动作而已,不是针对小姐的。”嬷嬷轻声劝慰道。 “是这个道理,大爷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盯着我看,肯定是当时迷糊了。我给薛家诞育子嗣,是功臣,他怎么会恼了我。”薛王氏失笑道:“老话儿说一孕傻三年,果然不错。” “小姐,来先喝碗热粥,小丫头一路上拿红泥小火炉煨着,熬出厚厚一层米油,最是滋补不过。如今在孝期,不能用荤腥,你多喝两口补一补。”嬷嬷会上让小丫头呈上熬好的白粥,浓稠得很,上面一层米油,放了上好的霜糖,白生生一片,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薛王氏哭灵、坐马车、安置棺木,跟着忙了一路,虽然不用她动手也不用她动脑,可怀着孕跟着走了一路,足以让她累散架。 接过米粥三五下喝了,薛王氏满意道:“赏这熬粥的丫头。” 嬷嬷欣慰看着薛王氏三下五除二喝光了一碗粥,道:“小姐用的舒爽是她的福气,哪里用赏。” “这么时刻想着主子的可不多,如此忠仆,怎能不赏,这么多人跟着,有谁想到了这点,一定要赏。”薛王氏坚持赏罚分明。 “那老奴就替那不成器的孙女儿谢小姐赏赐了。”嬷嬷福身道。 “是嬷嬷的孙女儿?” “是,老奴的大孙女儿,今年十一了,也该进院子里伺候了。” “果然家学渊源,嬷嬷忠心,你调教的孙女细心,一家子忠仆。”薛王氏感叹道。 第3章 薛逊列传 薛王氏安顿好就一觉睡都第二天早上,连午饭都是在床上用的,待收拾妥当了,薛王氏才问道:“大爷呢?可有起身,是不是又给老爷敬香去了?”薛王氏十分操心,按大爷往日孝顺的做派,这也是合理猜测,若是丈夫都去了,她就算身怀有孕,也免不了要去表表心意。 “奶奶……”大丫鬟卷碧刚想说什么,奶娘就打断道:“小姐放心,大爷还没起呢,您多歇歇才是正经,昨日忙了一天,我看您眼窝子都是青的,再躺躺吧。” “嬷嬷,哪里躺得住,一身骨头都酸了,扶我起来走走吧。”薛王氏笑道。 “老奴可不敢应,外面水汽重,小姐先在屋里走动走动,待到下午天气干燥,小姐出去老奴才放心呢。”奶娘做为难状。 “罢了,罢了,那便不为难你了,我再屋里走走。”薛王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自然知道奶娘变着法儿的逗她开心呢。 奶娘示意湖绿、蔚蓝两个大丫鬟伺候薛王氏起身,拉着卷碧到外面说事。 “你刚刚想说什么,不怕惊了小姐的胎吗?”一出房门,奶娘便拉长脸问道。 “大爷昏过去两天了,那边请了三回大夫,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告诉奶奶。”卷碧为难道,她是薛家的家生子,自然希望薛家蒸蒸日上,庇佑她们这些巢中卵。 “糊涂!不过是昨天半天,今天半天罢了,哪儿就两天了,危言耸听。再说了,小姐又不是大夫,知道之后除了跟着伤心,又能有什么益处?小姐现在可是双身子,半点儿马虎不得,要是让你一吓,肚子里的哥儿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奶娘恨其不争的使劲戳了戳卷碧的额头,道:“分不清内外的妮子,你是奶奶的大丫头,没看外面都没把消息报进来吗?咱们就装不知道,谁让他们不通禀呢。” “就是奶奶什么事儿都不出头,忠叔才不敢把事情往里报啊。”卷碧哪里分不清楚内外亲疏,她做了当家主母的大丫头,当然会为主母考虑。主母不是个杀伐果断的人,什么事儿都坐不了主,这和傀儡有何区别。偏偏奶娘好似没意识到这一点,常撺掇奶奶避世。 奶娘好笑得瞅了卷碧一眼,道:“算你有良心,知道为小姐着想。放心吧,待奶奶产下哥儿,外院的管事,自然知道往里面报了。”奶娘几十岁的历练难道还看不清吗?自家小姐嫁过来七八年了都没坐胎,薛家为着王家的家世不敢纳妾,可也没有把小姐当成自家人的意思,连管家都只能管二门以内的,来往交际都要等外院管事点头才送的出去,她这个当家主母身边的心腹嬷嬷也如同傀儡。不过,等小姐诞下子嗣就不一样了,大爷不把小姐当一家人,难道还能漠视儿子不成,到时候外院管事自然会求着小姐管的。 奶娘叹息一声,自家小姐也算好命的,远的不比,和自家姐妹相较过得也算舒坦。虽是庶出,可王家的女儿都是一视同仁的教养;待到嫁人,大爷又是个规矩人。想想嫡出的姐儿,名义上是嫁到国公府邸,可惜也不过是次子,如今依旧是白身,上有两层婆婆,小姑妯娌,贾家二爷可不像自家大爷这般洁身自好。迟点儿拿到主持中馈的权利也无妨,早晚会得到的。 “嬷嬷……”卷碧还想争取一下。 “好了,嬷嬷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难道不如你一个丫头片子看得清楚。”奶娘有些恼怒,就算小姐不管事,她也是一等一的体面人,一个丫头都敢驳她的面子了。 卷碧脸色也难看得紧,从拐角走出来的竹青看到这一情况连忙快走两部,笑嘻嘻的打招呼道:“嬷嬷,卷碧姐姐,二位好啊,快来,刚刚从小厨房里端过来的糕点,正要给奶奶送去呢,你们闻闻香不香?” 竹青不着痕迹的插到两人中间,岔开话题。 奶娘看了一下都是自家小姐爱吃的,点头道:“还是竹青姑娘能干,勤快又细心。”说完还怕暗示不够的瞟了卷碧一眼。 竹青在嬷嬷看不到的地方瞪了卷碧一眼,把卷碧要针锋相对的话瞪回肚子里,没说什么,掀帘子进去了。 右厢房主子丫头争锋斗气,左厢房薛逊的情况可是真争锋了。 躺在床上的薛逊脸色苍白满脸汗珠,偏偏这么痛苦他的身子反而没有挣扎扭动,好似神魂分离,怪异得紧,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忠叔看了,也觉得毛骨悚然。 大夫是通政司中供养的,仔仔细细诊了三回脉,犹豫道:“大爷脉象紊乱,好似有冷热两股气息交替,但又不像是风寒的症状。只能诊出心绪起伏震荡,好似受惊一般,又比受惊严重得多……” “行了,行了,明知我听不懂医礼,你只说怎么治就成了。”忠叔打断道。 我若知道,还废话这些做什么。大夫腹诽道。 “如今大爷的情况就像在做恶梦,身子跟不上脑中的思绪,只能等他自己醒来了。”大夫无奈道。 “只能等大爷自己醒来?”忠叔忍不住提高音调道:“那要你这庸医做什么?” 大夫瞬间黑脸,摸出一根针灸用的金针刷刷往忠叔风向飞射,忠叔一个偏头扭身回旋就避开了两根金针,嘟囔道:“有本事冲我撒火,不如想办法唤醒大爷!” “虽是等大爷自己醒来,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且点上凝神静气的熏香,再端盆温水来,仔细给大爷擦身,也可多和他说话,哭一哭老爷和未出世的少爷也行,有外界的刺激,对着早日唤醒大爷也有帮助。” 忠叔连忙让金兽、银霜照办,大爷这里一向不用丫头伺候,女子易耽于情爱,大爷的身边可不能有妙龄女子刺探情报。 管家忠叔正想方设法的唤醒薛逊,而薛逊的识海中,却是天人交战。 两个薛逊彼此不饶,薛逊十分讨厌这艰难副本,但也不想死,关键在于土著薛逊神魂缺失,不准外来薛逊做甩手掌柜,要切了他的神魂补全自身。这简直比杀人还狠啊,三魂七魄不全,投胎为人不是痴傻就是有严重心理疾病,怎么可能放任别人宰割自己。 两个薛逊争相斗争,不得不说,论灵魂强大,还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外来者,更加凝练结实。 躺在床上的薛逊一动不动把床铺都印出了一滩水印子,就在大夫和忠叔都要绝望的时候,薛逊终于虚弱得动了动眼皮。 “大爷!大爷!醒来,你快醒来。庸医,快来看看……”忠叔着急喊道。 哪儿用忠叔提醒,大夫眼疾手快两跟金针下去,薛逊就慢慢睁开的眼睛,炯炯有神得看着忠叔。 “大爷,您要吩咐什么?”忠叔凑近耳朵。 薛逊想说话,可一动,嘴唇上的死皮黏在一起,一动就感觉开裂,血水冒出来。 “行了,能说什么,水!”大夫翻白眼道,从桌上倒了以为温热的水示意忠叔把薛逊扶起来,打湿帕子先给嘴唇上做清理,然后才把茶杯靠近让薛逊喝水。 一喝就是三大杯,大夫温和道:“大爷,一下子喝这么多脾胃也受不住,您先缓缓,属下去煎药,待一副药下去,您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薛逊点头,示意大夫和两个贴身小厮退下,沙哑着喉咙问忠叔道:“银钱可有送给太子?” “尚未。”忠叔沉声道:“大爷如此,老奴哪儿有心思打理这些……” “送!圆满办好,不可怠慢储君,再写折子给陛下,把这几年殿下用银越来越多的情况说明,再把无关紧要的几个站点停了,以示银钱捉襟见肘。”薛逊道。 “大爷……” “把父亲薄葬的事情也报上去,不是父亲高风亮节,实在是薛家没有办法支持厚葬。趁着守孝,把老宅也清理一遍,华贵的装饰摆设都去了,老库里留些笨重家具就是,家里主子就我和奶奶两个人,无关紧要的仆人放出去,家里不用的院子也锁起来。还有,放出我重病在床的消息……” “那殿下的事情还是要办吗?” “办!比我在的时候办得更圆满些!”薛逊道,他要让皇帝知道薛家死了当家人,水平大幅度下降,有没有名义上掌管的人都无关紧要。再看看薛家为皇室到底付出了什么,立下这么大的功勋,连后人富贵的生活都要保不住了。 示弱是他目前唯一能走的路,现在只能指望皇帝是个有良心的了。 “那薛家的银子?” “我们薛家哪儿什么现银,最大的资产就是铺子,各地商铺商队流动资金缺口那么大,都把银子送给商铺钱生钱去。”把现银换成货物,别留那么多银子给皇帝的暗探抓把柄。 “是,老奴听大爷的。”忠叔这是在表忠心了,通政司按理说是皇家的,可薛家已经经营了三代,到他这里是第四代,早就把人同化成了自家人。只不过薛家一向安分守己,原著中也是到了薛逊这一代,掺和到了夺嫡之争,才把站在干案上、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通政司拖入了党争夺嫡的旋涡。 “嗯,记得给二弟传信,让他多在海外为薛家开辟商路航线,暗中提点一下。”最近就不要回来了,免得给皇家盯上,“请了父亲的灵位送过去,别让二弟误会我不让他送父亲最后一程。” 薛逊多说几句话,也累得气喘吁吁,让人进来换了铺盖,又沉沉谁去。 薛逊和薛王氏不愧是两夫妻,一样冷情,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第4章 薛逊列传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薛逊叫了一桌软烂清淡的食物,混了个七分饱,然后叫小厮银霜过来问道:“这两天一切都好吗?奶奶那边如何?” “回少爷,一切都好,奶奶养胎,吃好睡好,肚子里的小少爷也好。”银霜低着头道。 意思就是薛王氏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依旧做自己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了。薛逊叹息一声,原身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他肯定不知道自己会壮年早逝,留下毫无自保能力的孤儿寡母任人欺凌。 “父亲仙去,家里的称呼也改一改吧,我这里叫主子就是,奶奶那里升为太太,二弟那里升为二老爷,其他称呼随之变动。” “是,小的这就去吩咐。”银霜轻快应声。 “不忙,我再问问太太那边的情况,今日的记录可在?”原身可是吩咐仿照通政司监视官员一般在薛王氏身边安插人,她从王家带来的陪嫁除了一个奶娘,全部打发在庄子上,奶娘还是头发长见识的的人物,心思都在后宅争斗上,可薛逊的后宅就一个主子,连爬床的丫头都没有,斗什么?卷碧、竹青、湖绿、蔚蓝名字是薛王氏取的,可人是薛家的家生子,竹青还是通政司中出来的,把薛王氏包围得密不透风。 “回主子,在的,小的这就去取。”银霜道。 薛逊接过记录,翻到奶娘和卷碧对话这一页,沉吟了半响,敲了敲桌子,自言自语道:“奶娘不能留了。”今晚亲自去确定一下吧,这等人还是不要留在媳妇儿身边了,免得把人带歪了。 “是,主子,那小的这就去……”银霜比了个结果掉的手势。 薛逊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忘了银霜还在房间里呢。薛逊绕过桌案,轻敲银霜的脑袋,都:“满脑子打打杀杀,不能留放庄子上就是了。” 银霜捂着自己脑袋假装抱屈,却见薛逊往外走,连忙拿了薄披风追上,问:“主子,您这是去哪儿?” “去瞧瞧你们太太。” “主子,您可不能吹风啊!”银霜跺脚追上,才在床上躺了两天,那情形看着多么吓人,怎么今天就要出门了,看太太什么时候不能看! “成了,少啰嗦,跟上。”薛逊不阻止他给自己加披风,也懒得听他聒噪。成年男人的身体,恢复力极强,睡两天把什么都补回来了。 薛逊夫妻倆一个住在东厢房、一个住在西厢房,中间种植了许多花木,形成小花园,虽然院子很大,但真走起来,也没多少距离。薛逊进来的时候,薛王氏的丫头正在摆饭呢。 “大爷怎么来了?”薛王氏脱口而出,尔后反应过来这话听着不对,连忙补充道:“您用过了吗?下面人也没说您要过来,这……”桌上摆的饭菜都是按照薛王氏的口味来的,而且还有一盅补汤。补汤不加荤腥又如何滋补呢,即便里面一点儿肉都看不见,只闻味道,薛逊也知道这是加了肉的,没见奶娘吓得脸都白了。 “还没用,我陪你用些吧。这些日子忙乱,劳累你了。”薛逊扶着薛王氏坐定,示意下人接着摆桌。 薛王氏闻言绽开笑容,羞涩道:“没有劳累,没有劳累,管家和嬷嬷都能干得很,我都没管事儿。”薛王氏嫁人七八年,还和在闺中时候一样天真单纯,管家嬷嬷自然什么要做好,才不会让昂薛逊炒鱿鱼。 “你让父亲走的瞑目,就是薛家最大的功臣。”薛逊安慰道。 “都是妾应该做的。”薛王氏温声道。 两夫妻说话的时候,奶娘趁机想把补汤端下去,前一秒还在和薛王氏含情脉脉的说话,后一秒薛逊就冷声道:“放下。”奶娘反射性一哆嗦,知道男主人还是发现了,脸色煞白,讪讪退到一旁。 “啊,补汤啊,大爷眼睛也太好了,奶娘天天逼我喝,还以为今天逃过去了呢!”薛王氏嘟嘴道,她是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这可不行,补汤不能少。”薛逊似笑非笑得瞥了一眼奶娘,笑道:“不过今天就算了,放你一条生路,可好?” 薛王氏脸刷得一下红了,低头不语。 “用饭吧。”薛逊带头起筷,虽是守孝,但桌上摆的食材也相当丰富,五颜六色的十分可爱。薛逊不用丫头服侍,亲自给薛王氏夹菜。 薛王氏受宠若惊,赶紧拿碗去接,惊喜道:“大爷……” “安坐,你我夫妻,这么客气做什么,往日难道就没给你布菜了?”薛逊睁着眼睛说瞎话,除了刚成亲时候的试探,他什么时候和薛王氏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薛王氏当然不敢反驳,回忆起新婚的甜蜜,红着一张脸把鲜菇塞进嘴里,不知吃出了什么滋味儿。 陪着薛王氏用了一餐饭,漱口过后,薛逊道:“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薛王氏如同娇羞的新嫁娘,把手放在薛逊早已伸出等待的手里,两夫妻相携出去散步。薛王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身体素质不好,在从他们住的厢房走到外面的院子,还没绕到一圈,脸上就开始冒虚汗。 “累啦?那怎们往回走吧。”薛逊体贴道。 往回走了不到半程,薛王氏脚都开始打摆了,“大爷,我……我走不动了。”薛王氏羞红一张脸,不知该扶着肚子,还是该扶着腿。 “傻姑娘~”薛逊轻叹一声,宠溺得变扶为搂,让薛王氏把身体大部分重量都教到自己身上。薛王氏脸更是烫得能煎蛋:“大爷,在外面呢。” “在外面我就放了,你自己走回去。”薛逊道。 “不行……”薛王氏连忙拒绝,抬头一看薛逊含笑的眉眼,哪里不知道实在逗自己,随即轻笑出声。 “可算是放松了,来为夫扶着你走。”薛王氏的身体总算不那么硬邦邦的绷着了。 薛逊一路走一路温声细语,“妇人生产犹如一道鬼门关,我已失父母,你就是我最后的亲人,我哪里忍心你受产育之苦。早就和大夫打听了,在孕期要多运动,锻炼好身体,生产的时候才不会遭罪。你看你,逛个园子的体力都没有,这可不行。” “那妾以后每天都来,走多了就习惯了。”薛王氏连忙道。 “不许自称妾,你是我的夫人,夫妻同心同德,自称我就是了。”薛逊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嘴唇,道:“也不许叫我大爷,父亲早给我取了字,唤我表字浩光便是。”做了一辈子密探的薛老爷,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浩然正气光明正大。 “浩……哥……”薛王氏结结巴巴的喊,把光字叫成了哥字。 薛逊朗声笑道:“浩哥,浩哥好,就浩哥吧,那我该唤你什么?” 薛王氏脑子里一片空白,脚像不是自己的跟着走就是,绞尽脑汁的想,该叫什么?该叫什么? “妾……我,我在闺中的时候,母亲唤我阿素。” “阿素,那个素?” “和泽周三春,清凉素秋节的那个素。” “阿素,还说岳家教养女子讲究无才便是德,我看不尽然,你诗文学得很好。” 薛王氏想要辩驳,但又舍不得推辞这称赞,她不想说因为自己的名字相合才记下了这句诗,闺中时她的确不爱念诵诗词。薛王氏看丈夫温柔的脸庞,暗暗下定决心,要多读些诗文才好。 “阿素,今晚走回去用热水泡澡,再让丫头给你按摩腿脚,不然会疼的,明天我再来陪你用晚膳,还陪你散步,明天咱们争取走远一点。回去可不能任性,你的食谱都是大夫配的,好好吃饭知道吗?” “知道了。”薛王氏被这一声又一声的阿素叫得软了心肠,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半点意见都没有。 薛王氏晕乎乎得就走完了以前三天都走不了的路程,回到厢房,让湖绿扶着去沐浴了。 待薛王氏一走,薛逊马上冷了脸色,转到外院书房,奶娘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旁边高几上,摆的就是那盅补汤。 在来的路上银霜和薛逊再汇报了奶娘平日里的事迹,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克扣一下小丫鬟,偷奸耍滑、欺软怕硬罢了,这些薛逊都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她挑唆着薛王氏把王家当成自己的家,薛家则是暂住的夫家。 薛逊原想小惩大诫,再看看他的儿子已经仗着薛家的权势在外面低价买进田产房屋,就决定不再忍了,正好借机发作。 “大爷,大爷,老奴错了,老奴错了,老奴就是担心奶奶腹中的哥儿啊,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奶娘一见薛逊进来,赶紧磕头赔罪。 以奶娘的能力,如果没有薛逊的默许,她怎么可能拿得到食材,再“悄无声息”的瞒过众人,做好送到薛王氏的餐桌上。 “服丧不守孝,你这是为主子好呢,外面害人的都没你这样恶毒,不孝的罪名压下来,薛家满门还有什么出路?”薛逊狠狠狠道,“看在你服侍太太多年的份儿上,也不要你的狗命,滚去庄子上安稳带着,将功补过吧。你是陪房的奴才,一家子都在奴籍上,奴无私产,你在顺河巷的宅子和东郊的良田就别惦记了。” “大爷!”奶娘发出一声哀嚎,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一盅补汤还有求饶的余地,田产和私宅那才是催命符。奶娘软瘫在地,不敢动弹。 “行了,去给太太告辞,就说你儿孙病重想要请辞回家照顾,若不是顾忌着太太的身子,你这种欺瞒主家吃里扒外的东西,早就一顿板子要了狗命!”薛逊撂下狠话就走了,后续自然有人警告奶娘,若是把事情捅给薛王氏,她一家子的命都别想要了。 薛逊回到卧房,揉着发疼的眉心,道:“忠叔,以后适当把外面的事情禀告太太。” 忠叔疑惑,以前的策略可不是这样的,问道:“从现在开始吗?还是等太太产下哥儿再说。” “从现在开始,刚好守孝空闲,我慢慢教她。”薛逊苦笑,回忆原身的做法,只能说太天真。 第5章 薛逊列传 男人最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儿的?有人做的很好的总结:漂亮、认真、笨! 薛王氏完全符合这些条件:她十分漂亮,艳若桃李,不然生不出杨妃之美的薛宝钗;她认真,就算资质不行,至少你不能批评她的态度。在娘家老老实实做一个听嫡母父亲话的庶女,在夫家老老实实做妻子,旁人家若是嫁进来七八年摸不到实权早就炸了,薛王氏却依旧天真的不把这些“俗事”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一点是笨,在原身薛逊看来,笨点儿好啊!薛家这么个情况,要是让一个聪慧能干、心细如尘的主母嫁进来,那才糟糕呢。旁敲侧击的得到一些消息,当家主母利用通政司的便利谋好处,皇家不可能永远发现不了,到时候就是薛家的死期。 所以,这才有了薛逊把妻子当成金丝雀一样的养着,天真善良美丽活泼,这些词都可以用来形容薛王氏,至于日后?薛逊自己是顶梁柱,外务内宅一把抓,薛王氏做个漂亮花瓶就行了。薛逊还打算日后好好教养儿女,直接越过薛王氏把大权给儿女,让妻子做一辈子的天真小可爱就好。 还要感谢薛王氏的出身,薛家寻摸了良久才找到这么合适的人选,出身四王八公,符合老勋贵联姻的传统;虽是庶出,但王家对嫡庶一视同仁的教养,名声不会差,更重要的是当家主母难道会如男人所想真的一视同仁吗?薛王氏的教育完全是养鹌鹑,老实不惹事,加上一张继承自妾室母亲的漂亮面孔,足以唬住大多数人。 现在的薛逊如果不是有前后眼,都找不出薛王氏任何的毛病,她最适合薛家。 可是现在不行了啊,薛家正在转折点上,渡过了就皆大欢喜,过不去就等着大厦倾颓。 薛逊这些想法,都不必和忠叔细说,看见他态度的变化,忠叔自然会跟着调整策略。薛逊也不敢挑明,万一薛王氏烂泥扶不上墙呢,还得先试一试才行。 “忠叔,去寻摸两个会医术的嬷嬷吧,若是找不到就找几个能长期在府中留用的大夫。我今日去看太太,她身子骨不算康健,若是此时拿事情去烦她,恐她吃不消。不用劳烦全叔,他一身医术用在内宅太浪费了,用于正事才不负其才学。”薛逊吩咐道,全叔就是那位医术高明的“庸医”,通政司名下最厉害的神医。 “那不如等太太产下哥儿再说。” “我也想啊,可时间不等人。”女子怀孕的时候伸深受折磨还能抽出点空闲,等孩子一生下来,成为了独立客体,养育更是费功夫,那时候薛王氏才真是一点儿空都没有。而现在,薛家随时有翻船的危险,他等不起。 忠叔不知薛逊从哪里得出的时间不够这个结论,但不妨碍他忠于自己的主子,沉声应下。 第二天一早处理过通政司事务,又吩咐人给闽地站点送一批礼物过去,虽然二弟远在海外,但总会回来的,到时候然他看看哥哥对他的关爱也好。 薛逊拿了基本启蒙书籍去看薛王氏。 “大……浩哥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薛王氏笑着迎上来。 “怎么,看你这眼睛红的,有人欺负你了。”薛逊环视一周,一脸谁欺负你我给你撑腰的表情。 “浩哥说什么呢,谁敢欺负我。”薛王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就是奶娘请辞,舍不得才哭了。” “那就不让她辞,奴才伺候你不是应该的吗?”薛逊霸气道。 “浩哥~”薛王氏轻捶他的胸膛道:“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奶娘家里丈夫儿子病重,哪里能拘着她,法理不外乎人情呢,我呀,赏了她五十两,让她回去照顾家人了。” “还是太太贤惠明理,为夫自愧不如。”薛逊作揖道。 薛王氏又让丈夫都得满脸红晕,娇嗔一声,跺脚背过身去。 薛逊扶着她往贵妃榻上引,道:“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不能发脾气。来,躺着,我今日多陪陪你。” “浩哥手上拿的是什么?”薛王氏堂下问道。 “你瞧。” “《三字经》《声韵启蒙》《诗经》……”薛王氏接过几本书念道。 “是啊,来给孩子做胎教。” “什么胎教,孩子在肚子里哪儿听得到。” “我问过大夫了,怀孕的时候不闻淫声,多听雅言,就从今天开始了。”薛逊笑道,怀孕才两个多月,做胎教也太早了,最主要的是试探一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王家,对女儿的教育到了什么程度。 薛王氏能念出几本书的名字,证明她是识字的,开局还算不错。想来也是,若是不识字,如何管家,恐怕自谦“无才”,是说不会吟诗作对吧。 “好吧,好吧,听你的。”薛王氏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幸福得半躺在贵妃榻上,听着丈夫抑扬顿挫的声音。 “人之初,性本善……”一本《三字经》,一会儿的功夫就读完了,薛逊看着昏昏欲睡的徐往事,轻敲她的脑袋道:“怎么,困了?” “让浩哥看笑话了,我从小就不爱读书,一听这朗朗读书声就犯困。”薛王氏羞红脸道。 “瞎说,哪儿有这种人,不过是你怀孕嗜睡罢了,你可要好好听着,日后我忙起来,就要你给孩子读书听了。” “什么?我来!不行,不行,我可没这本事,大字都认不全……” “谁说的,你连复杂的账本都能看,怎么还看不懂诗书了。” “账本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字,当然没问题,可这正经学问,我是真不行。浩哥,你饶了我吧,真不行!”薛王氏连连摆手,正经学问离她太远,她娘家最聪慧的二哥王子腾,也不是从科举入仕的,更何况她这个素来愚笨的,居然去读诗书经典,别让人知道了笑掉大牙。 “诗书有什么难的,能认字,知道意思就行,你又不是为了考功名读书,不用那么较真儿。”薛逊强烈鼓动她,“阿素,都说夫挑千金,妻担五百,正是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不会干看着为夫劳累吧?” “可是……” “别可是啦,虽然咱家在守孝,可手下的铺子生意不能停,我事情也多,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就接着给儿子读书,咱们也培养一个状元郎出来,你说好不好?” “好……吧……”薛王氏苦笑不可的看着是自己手中的书本,无法推辞,只的硬着头皮上了。不复刚才漫不经心,认真听着薛逊读书。 《三字经》刚刚读过,又换了《声韵启蒙》,这书更加有意思,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薛王氏也听出了兴趣,时不时插话,两夫妻暖意融融的读了一遍小儿书。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欲速则不达,咱们明天再来。现在该到散步的时辰了,我昨日晚间让人送来的单子你看了吧,好几位大夫精心安排的作息,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走动,吃什么穿什么都有讲究,劳累阿素跟着做吧。” “知道了,卷碧、竹青几个可牢牢看着我呢,再没偷懒的余地。”薛王氏捂嘴笑道,嘴上嫌弃,心里却对如此关心受用得很。“出嫁的时候母亲还说要给我配照顾生产的婆子呢,现在有大夫还要她们做什么。对了,我怀孕的消息给京中报喜去了吗?” 薛逊请点薛王氏的鼻子,“笨丫头,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早在第一天就快马加鞭报喜去了,再等三五天,说不定岳母大人的礼就要到了。岳父岳母大人从小疼你,到时候要是人来的太多、东西带得太多,这院子可怎么安置得下哦~” 看薛逊搞怪,薛王氏笑道:“哪儿有你这样的,母亲才不会这么不知礼。” “怎么叫不知礼,疼自己女儿有什么错。早几年嫁到荣国公府的大姨姐生产的时候,岳母可是大车小车的拉了多少东西过去,还亲自坐镇伺候大姨姐。你嫁的远,娘家人没法儿来,岳母还不更心疼你,带的东西更多。岳父就更不用说的,当初娶你的时候,岳父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你,如今你有了身孕,还不得高兴得昏过去。” “这倒是,从小父亲母亲就极疼我的。”薛王氏笑道,眼中是遮不住的自豪,她虽然是庶出,但生母难产而亡,一直养在嫡母膝下,平日里坐卧起居、来往交际都和嫡姐无异。 “唉,岳父岳母欣喜,到时候派太多人来照顾你的胎可怎么办?老人家的讲究和大夫的医嘱别冲突吧?到时候还要你来评理,看来我还是先备几个有经验的积年老嬷嬷才行。”薛逊夸张道。 “人还没来,浩哥也想的太长远了,家里派再多人来,还是要听你的啊。”薛王氏不好意思道。 “唉,父亲去了,老宅正在整修,你有身怀有孕不易奔波。这样吧,咱们先在这家庙住下,这里山清水秀的,还利于你养胎。我催着工匠赶紧把老宅收拾好,等岳家人一到,咱们再一起搬回去,免得来人要适应两个地方,费两次功夫,你觉得如何?” “浩哥想的如此周到,自然是好。”薛王氏笑道,对娘家来人的看重,就是对自己的尊重,她哪儿会不乐意。 “按日子算,京中来人也差不多快到了,你也别担心在这里住太久,等三个月胎稳了,咱们很快能搬回去了。”薛逊笑道。 人啊就是这样的奇怪,挑拨两个人最高明的境界不是说你们关系不好,而是夸你们亲密,等到时候一方坐的稍有瑕疵,当事人就会发现两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王家现在的当家太太可是薛王氏嫡母,她知道薛家的地位吗?就算知道,她会把一个远嫁的庶女和自己的嫡亲女儿比肩吗? 薛逊大肆夸赞王家,不过是想挑拨薛王氏和娘家的关系罢了。 第6章 薛逊列传 金陵离京都并不远,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走内河水路,怎么耽搁也能往返一次了,可是王家人依旧没有来,一直心心念念的等着娘家来人的薛王氏渐渐失望,待胎满三月之后,更是闷闷不乐。 世事纷繁复杂,并不是薛逊想和薛王氏打好关系,其他事情就不找上门来的。 刚刚接到通政司的消息,皇帝有密令,让他进京一趟。 薛逊深吸一口气,猜测这道密令背后的用意是什么。皇帝信了他资金周转不灵的谎话,还是恶了他能力不足,认为他不足以掌管通政司?此时皇权大如天,即使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就是一个土著嘛,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忐忑不安。 薛逊把密令往怀里一揣,往西厢房走去。 “阿素,今天孩儿可乖?”薛逊朗声打断薛王氏的诵读声。 “浩哥来了,坐。”薛王氏坐在椅子上招呼薛逊,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懒散随意的样子,不像以前一样,丈夫出现的第一时间马上站起来行礼迎接。浩哥说的对,规矩是给外人看的,一家人随意些好。 “昨天不是还在读论语吗?今天怎么又回到诗经来了。”薛逊问道。 薛王氏不好意思,她这几天神思不属的,随便拿了本书就开始读,条件反射似的,都没注意自己读的是什么。醒过神来,颇觉对不起圣贤书。 “浩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可有事吗?”薛王氏转移话题道。 “天气渐凉,家庙没有地龙,柴火也备的不够,正好老宅已经修整完毕,我想着是时候搬回去了。” “听浩哥的。”薛王氏轻声颔首,她的胎都满三个月了,娘家还是没有来人,她既伤心娘家不重视她,又觉得前些日子在丈夫面前夸海口被戳破太过难堪,更怕丈夫因娘家的不重视而冷落自己。自古姻亲结两姓之好,女儿家只是一个纽带罢了。 薛逊轻抚薛王氏的肩膀,把她搂在怀中,安慰道:“别担心,说不定是奴才贪图安逸,在路上耽搁了。” 薛王氏不说话,不一会儿薛逊就感觉自己胸前的衣服开始湿润,“阿素,别哭啊,是哪儿不舒服吗?你别哭,哭得我心疼。” 薛王氏一边抽泣,一边哭诉:“浩哥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娘家定是不准备给我送东西来了,我本就不该奢望,我不过庶出……” “庶出怎么了,当初求亲,我娶的是王家女,你是岳父的女儿,何必为嫡庶计较;而今我的妻子是阿素,就算别人看轻你,我一样尊重你、爱护你。嗯~”最后一个嗯字,带出宠溺期许的波浪线。 “浩哥……”薛王氏再也忍不住,扑在薛逊怀里嚎啕大哭,“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自家浩哥这么好,自己却不能为他带来助力,连女人的本分都没做到,进门七八年,而今才有孕息…… “好了,好了,没有对不起,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对不起。”薛逊轻轻拍打她的背部,柔声安慰。 薛王氏嚎啕大哭一阵,待情绪冷静下来,又有些羞窘,这么大的人了,还哭的跟个孩子似的。 薛逊好似没看到她的窘迫一般,神色如常的开口道:“我即将启程去京城一趟,亲自去给岳父岳母报喜,你拟张礼单,我一并送去。” “你要去京城?”薛王氏惊讶道:“什么时候?不等搬回老宅之后吗?” “明日或后日启程,生意上的事情,你现在怀孕不宜多思,等日后再和你详说。” “不用,不用,男人们外面的事情和我一内宅女子说什么,我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就是随口一句,随口一句……” “你又来,不是说好夫担千金,妻挑五百的吗?当家主母怎么能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等咱们女儿出世了,你如何教导她管家理事。” “我怀的是儿子!”薛王氏打断道。 “噗嗤……”看她怎么紧张,薛逊笑出声来,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我……”薛王氏不能说她盼这个儿子盼了七八年,只想这是个儿子。 薛逊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薛蟠了,自然是个儿子,不过还是宽慰薛王氏道:“阿素放宽心,生男生女都一样,父亲早把名字取好了,是儿子就叫薛蟠,蟠龙之势;是女儿就叫薛蜜,咱们女儿一辈子甜甜蜜蜜。” 薛王氏感动得颔首,“嗯,女儿家还是取个小名叫着容易养大,宝钗就是个好名字。” 薛逊笑答,心中感叹,薛蟠和薛宝钗都齐全了。 薛逊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和薛王氏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一个月来薛逊试探过她的知识水平,相当于开蒙的学童,略复杂一些的字都不认识,更遑论经史典籍。可喜的是诗词了解的多些,算学也很好,做当家主母足够了。若不点醒她,一辈子眼光都在内宅,也就是寻常妇人,可她如今身怀有孕,点醒她的时机未到啊。 薛逊暗自摸了摸胸口这封信,只觉得烫人得很。 薛逊陪着薛王氏用饭、散步,回到东厢房歇息。自从薛王氏有孕,他们夫妻就分开起居,请来的嬷嬷都是这个意思,怕他们年轻夫妻不知轻重伤了孩子。薛王氏也在嬷嬷的建议下,想给薛逊纳两给通房妾室,都让薛逊给推了,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别拿女色来分心了。 刚回了东厢房,忠叔就过来了,手上拿着通政司密封安好的信,红色蜡封。 怕什么来什么,薛逊拆开一看,这次上京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太子在皇帝面前诉苦,暗示薛逊不作为。薛逊当时晕着,下面人给银子的时候就是按着太子来信上的银子给的,没有多出丝毫。以前薛老爷在的时候,除了信上的数额走通政司公账之外,还要补上薛家私下孝敬的一份。银子经了好几手,中途沾好处的人不少,本来总量就减了,私下伸手的人又多,到了太子手上,可不少了一大截。 而今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依旧温和,就算不温和,也没有为了臣下,委屈儿子的道理。 薛逊看着如今情势,京都之行,难啊! 第二天一早薛逊向薛王氏辞行,薛王氏拿出昨天连夜拟好的礼单,薛逊接过一看,和往常相比,少了将近三层,这是薛王氏生气娘家对她的不重视吗? 薛王氏紧张的看着薛逊的脸色,见他颔首同意,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出嫁的女儿和娘家撒娇闹脾气,影响的可是两家的关系,薛王氏不敢可肯定自己的做法能过关。 薛逊扶着薛王氏坐好,欲言又止。 “浩哥,可是我做的不好,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定然改。”薛王氏看他这幅表情,放下的心又高高吊起。 “唉,我本不愿拿这些俗事打扰你,可如今不说不行了啊。” 薛王氏紧张的看着丈夫,“浩哥,可是家里的生意出什么问题了?我嫁妆还有些银子,不若……” 薛逊摇头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生意,薛家的生意垮不了,是另外的事。” “嗯,你说。”薛王氏稳稳坐好,自觉能承受一切噩耗。 “你知我们如何成为夫妻的吗?” “啊?”薛王氏一脸懵逼,不是说噩耗吗,怎么拐到这儿来了。 “薛家只是一介商贾,祖上也只有一个紫薇舍人的虚号,怎么能娶到县伯孙女儿。自古婚姻门当户对,你不觉得可以吗?” “咱们是老亲,高娶低嫁……”薛王氏呐呐道,这也是往日奶娘不停和她念叨的,不就是王家强势,他们成婚七八年,丈夫才没纳妾的吗?以前薛王氏对这样的说法深信不疑,但是现在她宁愿相信浩哥是喜爱自己,才不愿意让人打搅他们。 “若论老亲,金陵出身的都是同乡,朝中勋贵一大半都是老亲,可没见他们联姻。王家这一代就大姨姐和你两个女儿,何等金贵,怎么就到了薛家呢?再是低嫁,一个军中将官还是找得出来的吧,何必嫁给一个一辈子不能给你凤冠霞帔的商人?” “我……我……”薛王氏不敢承认自己有时候也有这样的疑问,可这贬低夫家的话,她有如何说得出口。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薛逊从怀中摸出易面黑色令牌,上书一个隶书的通字。 “通?”什么意思? “你可听说过通政司?”薛逊问道,通政司也是鼎鼎有名的,只是知道是谁掌管的人不多罢了。 “通政司!那个通政司?”薛王氏惊叫到,通政司可是用来吓唬人的利器,“别做亏心事,老天爷通政司看着呢!”通政司有时候直接和了“老天爷”对等。 薛王氏战战兢兢放下牌子,颤抖问道:“和我说这个……难道我娘家……” 薛逊哭笑不得,薛王氏不仅天真,脑洞还很大。 “我说这个,是因为陛下密令我进京一趟,祸福难料。我怕我不在家中,你被人利用。” “浩哥放心,我一定紧守门户,绝不踏出二门半步。”薛王氏紧张道,娘家没事儿,夫家就是她的根基啊。 “不仅如此,我还有另外的事情嘱咐你,本来你在孕中,不该拿来搅扰你的。”薛逊叹息。 “浩哥,没关系,孩子体贴得很,我一点儿都不累。”薛王氏赶紧道,这个月她按照大夫的医嘱锻炼,没怀孕前的失眠都好了,自觉身体比以前还好。 “我娶你的时候,就在心里发誓一辈子护着你,让你不必为外事烦忧,如今亲口打破承诺,情何以堪。” “浩哥……”薛王氏感动的两眼泪花,浩哥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些。 第7章 薛逊列传 薛逊挑挑拣拣把能说的都说的,最后,叹息道:“不能一辈子护着你天真无忧,是我的过错。” “浩哥——”薛王氏捂着薛逊的嘴,哭道:“别说,别说。” “此次进京很危险对不对?”薛王氏流着泪问。 “危险,可能保不住薛家经营三代的通政司,但于性命无忧。除死无大事,大不了就当个平常富家翁,以前薛家对外不就这样吗?”薛逊安慰道,其实他自己也没底,在太子的黑状下薛家有多大的分量,皇权的处罚力度薛逊从未经历过。 “人平安就好,人平安就好,我什么都不图。”薛王氏流着泪道,是啊,只要活着,日后可以再打算。 “还是阿素通透,我走了,忠叔会留下照料你,你安心养胎,不仅父亲盼着,我也盼着呢。”薛逊抚摸着薛王氏的肚子,心有期盼。 和薛王氏说清楚,薛逊就去商讨这次进京的策略了。 待薛逊一走,薛王氏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太太,您这是怎么了?老爷和您说什么了?还是身子不舒服,奴婢去叫大夫。”卷碧进来一瞧吓坏了,赶紧叫人。 “别,别,就是担心老爷进京路上奔波劳累,别咋咋呼呼乱折腾了。”薛王氏勉强笑道。 “依奴婢看,太太是舍不得老爷吧。老爷和太太蜜里调油的,舍不得也是应该,可就这么一两个月,老爷还要回来守着太太生产呢,您放宽心。”蔚蓝打趣道。 “你个死丫头,就会调侃主子。”薛王氏笑骂一句,道:“我这心里不安,去请尊菩萨到屋里,日日祝祷才好。” “太太现在有身子,可不能跪拜礼佛,不如添点香油钱,让家庙的师父诵经?”青竹建议道。 “旁人祈福哪儿有我自己来得虔诚,你们放心,不跪拜、不拣佛豆,就这么站着给菩萨上香,站着诵经祈福,伤不了孩子。”薛王氏一脸坚决道:“行了,我意已决,去请菩萨吧。” 几个大丫鬟面面相觑,薛王氏素来温柔懦弱,这还是第一次坚持要做什么呢。还是竹青有主见,轻声问道:“太太想请什么菩萨呢?” “请文殊菩萨。”文殊菩萨大智如火,薛逊五行缺火,正好合宜。薛王氏只是天真不是傻,以前没接触过不知道,现在薛逊已经掰开揉碎讲明白,她岂会不知此行艰难。她在家中帮不上忙,只能寄希望于神佛,请漫天菩萨保佑薛逊此行一路顺畅,事事如意。 薛王氏的行动很快就传到了薛逊耳朵里,薛逊心生慰藉,这一个多月没有白忙活。 第二天一早,忠叔主持,薛王氏搬回老宅,薛逊目送薛王氏的马车走远,才带着人一路往京城飞驰。 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吃喝拉撒都在路上,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五天之内赶到了京城。加上在金陵耽搁的一天,薛逊从接到圣旨开始,只用了六天就从金陵赶了过来。 通过通政司的暗线马上递牌子进去,薛逊一身风尘仆仆,等在据点,随时等候召见。 皇帝日理万机的,只传话过来说等着。薛逊叹息一声,没机会然皇帝看到他一身疲累,刷不了印象分了。算了,只这赶来觐见的时间就足以说明薛家对皇权的敬畏,既然皇帝不见,薛逊就暂时放下一颗老心,回京城宅子歇息去了。 京中老宅是一所三进大院,在城西,完全符合商人风格的金碧辉煌装修。薛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睡觉,然后让人去外面请大夫诊脉。 不用通政司的大夫,免得让皇帝以为他故意示弱;薛逊可没忘了自己是重病在身才没完成好太子的指示。 薛逊进京的时候是早晨,一觉睡到下午,吃过晚饭,薛逊叫金兽来问道:“岳家那边情况如何?还有四王八公的老亲也打听好近况,待陛见过后,我上门拜访。” “主子放心,都打听清楚了,礼单也准备好了。”金兽从怀中取除一叠单子来,他们此次上京,还有联络老亲的目的,这次太子随便告黑状,不就是因为薛家在明面上没有个帮衬的人吗? “详细说说岳家那边。” “王家老爷这些日子病了,家中人都聚在家里侍疾,太太有孕的贺礼一直没到金陵,想来是这个缘故。”金兽回禀道。 “为何?岳父大人身子一向康健?” “王家下人都封口了,从通政司得到消息,是王家王子胜大爷迷上了青楼窑姐儿,还置了外室,让王大人发现了,这才气病了。” “这有什么,大舅兄也不是第一回了,里面还有什么典故不成?”薛逊问道,王子胜长于老夫人之手,一向溺爱,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作为嫡长子的光芒完全被同胞弟弟王子腾所掩盖,王老爷也该习惯自己儿子的德行才对,怎么一下子就病了。 “说来这窑姐儿也是有来历的,曾经服侍过太子殿下。”金兽凑近,小声道。 “什么?王子胜不要命了?”薛逊大吃一惊,既惊讶太子堂堂一国储君要什么女人没有居然嫖妓,又惊讶王子胜的大胆。 “老爷何须惊讶,殿下想必也没把个窑姐儿放在心上,真喜欢就该赎身安置,放任她在青楼,肯定让纨绔子弟打着‘同靴之好’的名头争相翻牌。王大人这回气病,还不是因为和这个窑姐儿交好的另一个青楼女子被殿下置了外室,王大人担心王大爷踢了铁板。” 是了,这时候嫖妓合法,若是那个妓女得了大人物的垂青,其他人可是争相来嫖,与大人物做个“连襟”。连一代侠妓小凤仙救了蔡锷将军之后,也是如此。人人嘴上都说钦佩她大义,但钦佩的结果就是来嫖她,谁想过为她赎身,给她安稳。 薛逊皱眉,心里一阵恶心,他原先还觉得太子不容易,现在看来,如此不修德行,最后被人抓了把柄也是正常的。 “王家不用另外备礼了,将就太太收拾的那份儿。”薛逊道。 “太太收拾的礼还在运河上,怕要在等三五日才能到。”他们一路骑马疾行,水运货船可赶不上。 “无妨,先别往外透露我来的消息,等把事情办完了,再交际不迟。”薛逊自有主意,王家现在恐怕也气氛紧张,王家老太爷去了,王大人平庸无能,更不撑不起“金陵王”的架子,王子胜资质有限,日后大名鼎鼎的王子腾还没有长成。王家现在已呈衰败之态。也不知当初薛老爷联姻的时候是不是故意的,王家如此式微,也没办法打亲家的主意了。 薛逊正和金兽吩咐走礼的事情,银霜快步进来,道:“主子,陛下召见。” 薛逊看了一眼天色,已经麻麻黑了。薛逊麻溜换上了通政司统领的制服,按三品武官制式的官服穿在薛逊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了。 此时宫门已快要落锁,薛逊正大光明的奉诏入内,也没遇见旁人,安静的走进乾清宫正殿,跪拜道:“臣薛逊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薛逊站起来老实躬身肃立,眼神下垂,不凡揣摩皇帝的意思。 “你密折所奏通政司南方据点无法维持,可有此事。” “回陛下,沿海有茜香国一直骚扰不断,维持站点本就不易,加之资金有限,实在难以反复重建。臣擅自做主,关停了三年内从未有过乙级及以上情报的站点,监视茜香国和沿海海运的站点依旧在运行中。” “是吗?”皇帝不明所以的沉吟一句。 “回陛下,是。”薛逊紧接着道:“受南边大战影响,如今薛家所有存银都投入铺子,充做流动资金,此历朝三代从未有过之事,臣能力不足,至使通政司据点受损,臣有罪。” 薛逊说完,跪倒匍匐,“请陛下降罪。” 皇帝不叫起安抚,也不厉声责怪,只问道:“听说你二弟去了海外。” “是,海商风险太大,以命博富,不过若是能淌出一条航线来,财富也是源源不断。家父在时,生意已有倾颓之相,这才命我们兄弟二人,一人守业,一人创业,二弟至今以两年未归,连家父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薛逊动情道,话里都带着哭腔。 “通政司的账目可在?”皇帝问道。 “在,臣亲身携带了总账,分账在宫外,臣回去之后通过暗线呈上。”薛逊从怀里取出薄薄的总账本,这上面记载了三年来每月的收入支出,包括通政司支持太子的银钱,当然没忘记把薛家私下支持太子的银子也列出来。至于通政司给出的银子与太子实际收到的银子不符,那就不关薛逊的事儿了。路上敢伸手的人,没有皇帝太子的默许纵容,谁信呢? “起吧。”皇帝终于大发慈悲的让薛逊起来,薛逊跪得狠了,起来的时候竭力维持体面,还是晃了晃。 皇帝想起薛家三代忠良,薛逊刚刚失父,重病在身,又疾驰而来,态度端正,对君父有敬畏之心,算是难得的纯良之臣。太子要银子,他难道能不给吗?皇帝这样一想,也不怪他引诱坏了太子,难得温言道:“卿且回去歇着吧,朕过几日再召你。” “谢陛下。”薛逊恭敬退下。 皇帝立马吩咐身边人道:“去交接账目,彻查!”皇帝现在对太子和薛家都处于防备状态。 第8章 薛逊列传 等待的日子最难熬,偏还不能表现出煎熬的样子。把一切准备好的东西交上去,能联系到不着痕迹说好话的人也早就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皇帝的决断了。现在,薛逊要表现的恭顺谦和,仿佛赞同皇帝的一切决定。 薛逊每日在大宅里养身,心里诅咒这个操蛋的世界,把自己的性命前程寄托在别人手上,这滋味儿…… 若无意外,这位陛下就是原著中的上皇了,对勋贵一向宽容,薛家跟着太祖起事,三代忠良,原著中那么糟糕的情形都熬到了第五代,不至于在他这里翻盘啊。薛逊如是想到,不敢做小动作,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现在最好的情况是皇帝阻止太子妄为,让薛逊继续掌管通政司;次一点是让薛家继续绑在太子这艏必沉的大船上;再差差不过夺了薛家在通政司的差事,补偿一个虚位。通政司统领已经是实职三品,再差也要补一个三品散轶大夫吧。 事实证明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卿一路劳累,朕都看在眼力。薛卿新丧,你又哀毁过甚,正好守孝养病。薛家几代忠良,朕都看在眼里,你放心,等你出孝,通政司统领的位置还给你留着。”皇帝温言道,言下之意却甚是毒辣,意思是他就不用干了,让他收拾铺盖卷儿滚蛋的意思? “陛下圣明,薛家本是商贾,货值来往才是正职,于通政司却是不擅长,勉力支撑到如今已是能力不足,相形见绌。还请陛下明示接任之人,臣好做出交接,通政司名下有自己的产业,一向与薛家商铺混合经营。好在从太祖陛下设立通政司始,两方账目就清清楚楚。臣事先未能预备,回去之后马上把账目理清交接。” “嗯。”皇帝颔首,即便是具备做什么都对属性的皇帝此时也颇感不好意思,为了自家儿子不成器,硬是拉扯着没错的臣子做垫背,到底辜负了薛家的忠心,可看着立在一旁的太子,皇帝又狠了狠心,和一国储君、未来天子相比,一个薛家算什么。 薛逊大礼参拜,以示告别,只有把额头靠在大殿冰冷的金砖上,才能让薛逊冷静,不至于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 薛逊躬身告退,皇帝示意太子出去安抚两句。 薛逊跟着太子走到殿外,太子扬起一张虚伪的笑脸,装模作样道:“薛卿,啊,不对,是薛逊啊,你回去抓紧些,一月之内交接清楚,别把通政司的东西误记在薛家头上了啊。” 看着太子灿烂的笑脸,薛逊真恨不得糊他一脸血,可谁让形势比人强呢,薛逊咽下一口老血,道:“谨遵殿下吩咐。” 薛逊转入宫中暗部,退下一身三品官服,换上布衣,慢慢步出皇城。 三代、百年,皇帝以为他们在通政司掺沙子就能把通政司分裂吗?真把薛家当成任人鱼肉的软柿子了,真以为薛家百年富豪是皇帝的恩宠吗?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既然皇帝和太子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了。 薛逊给通政司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让分离通政司与薛家的产业。这些年通政司归在薛家名下,一直是薛家养着的,现在既然朝廷要拿回去,那就别怪薛家撒手无情了。 所有契书在开国之时就早已备案,上面还有亲笔,这是赏赐给薛家的“永业”,早以在官府备案。那些分不清薛家的还是通政司的,薛逊就做主吃亏,直接送给通政司了。为了避嫌,不刺探朝廷机密,在那些有地方,薛家就不做生意,不掺和这些了。 皇帝还想要脸面,就不敢强夺薛家的产业。 朝廷占不了薛家银子上的便宜,只能把通政司剥离出去,这个过程不过十天就做完了。感谢薛家老祖宗的先见之明,即便太祖把通政司赏给薛家做自留田,祖宗们还是坚持把薛家和通政司分开,也许他们是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前台,而今却成了薛逊拜托皇家吸血的契机。 薛逊把整理好的事情,薛家吃的亏,明明表白的写好折子,交于新的通政司统领。皇帝为了太子出气,可他也不会不防备太子,新任统领根本不是太子提名的人选,即使太子再三强调薛家在通政司经营日久,副统领都是薛家的人,皇帝还是没有采纳太子的建议,坚持提拔原来的副统领陈木南做了统领。 即便薛逊把薛家吃的亏明明白白的写了上去,皇帝依旧视而不见,做好的决定怎能朝令夕改? 薛逊听到消息冷笑一声,果然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皇帝的良心上,敢如此欺辱薛家,不就是认为薛家没有反抗的资本吗? 哼!是时候让他见识商贾的力量了。 薛逊通知下属把早先冲做流动资金的银子都通过海港输送到二弟薛越,整个南方商业市场,薛家全面紧缩,大幅度退出市场,引起巨大震动。世上不是没了薛屠夫就得吃带毛猪,剩下的庞大市场,自然有大量商人蜂拥进入。原先有薛家带着半官方的背景做镇山太岁,如今真按市场规律操作,资本的逐利性,大量兼并土地,空出剩余劳动力,成为商人的附庸。当地官员官商勾结,沆瀣一气,不出五年,薛逊会让皇帝见识什么叫“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至于薛家,早就把退路找好了,中原本土才是薛家的大本营,不怕薛越自立为王,再说,还有薛逊这边派过去的下属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薛逊只是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进度深秋的天空。 旁人生气了、郁闷了要发泄,肯定是砸满屋子的摆设,或责打下人,或打猎发泄,这些都不适合薛逊,现在他还处在皇帝的监视之中,自然要做足了谦卑恭顺的姿态。 什么都不用做,看着那轮明月,就足以让薛逊发泄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光冷冷洒在薛逊身上,薛逊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古人”。 “主子,递给王家、贾家、史家、修国公府、缮国公府等八公的帖子都有回应了,约好了上门拜访的时间。”金兽打断薛逊沉思道。 “哦?居然都回了,难道薛家失了通政司位置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吗?居然没有落井下石的?”薛逊诧异道,经过了皇帝的洗礼,他可不认为这些曾经的盟友就是小可爱了。 “回主子,暂时看不出来,上门递帖子的时候,态度也如常,并未前恭后倨。” “那就再看看吧。”薛逊沉吟道。 第二天一早,薛逊带着薛王氏备好的礼物去拜访岳父岳母。 王家待他如常,两位舅兄王子胜、王子腾站在门口迎接,态度妥帖的把妹夫迎了进去。因王大人卧病在床,薛逊在正厅的时候之间了岳母。 “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薛逊正经作揖施礼。 “起来,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王夫人叫起薛逊,满脸笑容道:“听说二丫头有喜,真是阿弥陀佛,不枉我在家念了多少经文、烧了多少香,保佑你们早日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多谢岳母惦记着,阿素也常与我说起闺中往事,她也十分想念岳母。” “是啊,是啊,你们都是孝顺孩子。”王夫人不着痕迹得撇嘴,往日都不曾用过“阿素”这样的称呼,今天倒是来凑近乎了,真是慌了手脚,难不成往了那只是庶出,和是自己打感情牌有用吗? “都是岳父岳母教导有方。”薛逊恭维一句,“此次进京,给岳母带了些金陵特产,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有几分野趣,博岳母大人一笑罢了。” “你们小孩子家家,出门在外本就不容易,还带什么礼,下次别这样了。都是一家子,谁还挑了你的礼不成?”王夫人笑答。 “母亲这就说错了,妹夫家中商铺遍布海外,上对不计其数,这些东西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妹夫孝敬您二老,您就收着吧。”王子胜大冷天摇着扇子道。 王子腾瞥了一眼大哥,只觉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再看薛逊平静微笑的脸庞,深觉自己修炼不够。 “大舅兄说的是,岳母安心收着就是。阿素还给您带了些自己做的针线,外面的东西再精致,也不如自己做的有心意。” “这不知轻重的丫头,怀着身子动什么针线,再不敢劳动她。女婿回去可要和她好好说说,这孕中忌讳动针线。你们小年轻没有经验,待会儿我列一份注意的单子给你。” “多谢岳母大人关心。”真要是关心,派几个有经验的嬷嬷难道王家都派不出了吗?得到冷遇,薛逊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正常的。若是世人都是圣贤,那他的小动作还真是枉做小人了。 几人没说几句,下人就来禀告说王大人请薛逊屋里说话,薛逊起身告退,随两位舅兄去拜见岳父。 刚走,王夫人身边的嬷嬷就拿着礼单过来了,问道:“夫人,这是薛家送过来的礼单。” “嗯,”王夫人浏览了一下,道:“还成,归入库房吧,按早先准备的礼减三成回礼。” “夫人,原本回礼就薄,再减,是不是……”人家刚出事儿就落井下石,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是什么?薛家得罪了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没连累我们王家就已经烧高香了,再不做出表态,难道还要等太子殿下杀上门来啊。”王夫人骂道。 “老爷那里?” “老爷昨晚和我说了,也是同样的意思,小心谨慎再不是错处。再说,老爷什么时候管过回礼、交际的事情,按我说的做的就是。”王夫人坚持。 心腹嬷嬷安心退下,她们做奴才的可以为主子提出建议,为主子分忧,但等主子做了决定之后,她们能做的就是照章办事。 可惜,薛逊不是奴才。 第9章 薛逊列传 进了王大人的院子,王子胜就瑟缩起来,装风度的用的扇子都不摇了。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气病自家老爹的事情在勋贵高官间已经不是秘密,每次一见老爹,总觉得心虚气短。 王大人这是心病,慢慢调节总会好的。薛逊进去的时候,王大人正半躺在床上,让人服侍着净手。见他们来了,王大人一挥手,奴仆鱼贯而出,全程静默无声,一派世家大族之像。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起吧,坐。”王大人指了旁边的绣墩道。 只有两个绣墩,薛逊一看王子胜突兀苍白的脸色,就知道这些日子王大人没少给他难堪,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都不给王子胜留面子了。 “岳父卧病在床,小婿哪儿敢安坐,不知岳父请的哪位太医诊脉,现吃着什么药,太医可有说什么时候能痊愈?”薛逊连声问道。 “请了白太医,我这是心病,不是药草能医的。”王大人冷声道。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太医医术高明,您定当不日痊愈。” “哼!再好的医术也治不了不孝。” “小婿于医药之道也略有研究,不若小婿给您把把脉。”薛逊赶紧打断,给王子胜解围,不孝的罪名太严重了,就算是私底下说说对王子胜的名声也有太大的损伤。 “多谢浩光,父亲身边已有太医整治条理,就不必了吧。”王子腾皱眉道。王子腾比薛逊还大几岁,如今领着低阶侍卫的职务,在家里已经能说得上话了。 “二舅兄客气了,我不过把脉,一不扎针二不开药的,又有什么妨碍。”薛逊坐在床边上,低头垂问:“岳父大人,可好?” “诊一诊,无妨。”王大人大方道。 薛逊哈气搓手让手指暖和起来才伸手搭脉,薛逊专精的是外科和,出任务是用以自保的,像王大人这种富贵病,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敢问岳父近些日子是否心情郁闷、食欲不振,晚间也睡不好,轻易惊醒?” “是。” “也不愿说话,旁人发出轻微声响,便觉得吵闹得紧,也不愿出门?”薛逊再问。 “的确,这都表现在脉象上吗?”王大人诧异道,他还以为他这女婿真的是略懂呢,富贵人家大多数人都懂一点儿医理,没想到是真懂行啊。 “岳父大人这是肝气郁结的表象啊。” “白太医也这么说。”王子腾叹道。 “我劝岳父大人多出门走走,在屋中也不要关门闭户,都说笑一笑十年少,人心绪如此,身体也如此啊。”薛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有明悟,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房中的熏香,沉默一会儿,没有说话。他的动作轻微而克制,若不是半躺着的王大人角度合宜,根本看不到,王大人狐疑的瞟了一眼香炉,心中微沉。 “贤婿说的是,是该走走。”王大人笑道。 “此次妹夫前来,是为父亲报喜的,二妹有孕。”王子胜看他爹好像开怀了许多,连忙凑趣道。 “消息早些日子就收到啦,可惜恰逢我身子不适,委屈二丫头了,还请贤婿不要怪罪。”一直没有给金陵送礼,是他们家的不是。 “岳父大人严重了,您抱恙,我们却不能在床前尽孝,您还这样体贴,真是让我们夫妻汗颜。”薛逊谦虚道。 岳婿两个绕了半天圈子,王大人才道:“通政司的事情,你受委屈了,老夫都知道了,你放心,咱们金陵四家、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是啊,四王八公,薛家可不在其中,薛家划入勋贵之列,凭借就是通政司,如今失去了通政司统领的职位,如何打进勋贵的圈子? “劳累岳父挂心了,薛家本就是商贾之家,通政司不过为皇家代管,如今只是还回去而已。再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天子,要个通政司而已。”薛逊谦卑道。 “太子殿下性情中人,妹夫不必难过,都是那些小人作祟,过些日子殿下肯定回转过来。”王子胜大大咧咧道。 薛逊苦笑,真不知王子胜在想什么,刚受了他让座、解围的人情,如今倒往他心上插刀,怪不得让王子腾挤兑的几乎没有立身之地了。 “住口,殿下也是你可以评论的,以臣论君,好大的胆子!”王大人怒喝一声,王子胜如同正午阳光下的青苗,又焉了。 房中一时静默,半响,王大人才道:“可惜老夫卧病在床,无法陪你一一拜访老亲,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说,子胜、子腾都在家呢。” “多谢岳父大人。”薛逊起身作揖,看王大人面露疲惫之色,识趣道:“岳父大人还在病中,小婿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嗯,你去吧,不要和家里见外,有事上门就是。”王大人叮嘱道。 薛逊仿若十分感动,话中都略带着颤音,走了几步,薛逊又回头道:“岳父大人,秋菊开的正好,您多在院子里赏花逗鸟也是乐事。菊花性情平和,放在房中熏屋子,也是好的。” 说完尴尬强笑两声,头也不回的走掉了,仿若在巨大挣扎中终于做出了选择。 王大人让两个儿子去送,盯着房中的香炉不明所以,半响,叫来了长随道:“取了香炉,到街面上找个大夫来看,别咋咋呼呼惊动各方。” 香炉和熏香都是王子腾孝敬的,王大人此时脑中都是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画面,有薛逊这个天家父子斗法的无辜池鱼,由此及彼,他们王家又如何能例外。 推辞了岳母留饭,出了王家,薛逊又往贾家而去,如今贾代善还在世,领着禁军统领的位置,实打实的帝王心腹,应对之中也比王大人高明许多。薛逊对王大人的评价是平庸守成,实在没有评价错,如贾代善这般意气风发,才是帝王宠臣的姿态。 贾家此时正是辉煌之时,人丁也旺,贾代善之母还在,贾代善自己自正值壮年,贾赦、家政两兄弟名声也好,在勋贵家中也是难得的人才。 “世侄的事儿,老夫都清楚,明日已向陛下陈情,定不会让薛家白白吃亏的。”贾代善挥退众人,连两个儿子都没留,只留了心腹管家,和薛逊剖心肺诉衷肠。 “世伯折煞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没有挑剔的道理,您何必为了我触怒陛下。” “贤侄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老亲,真是同气连枝的时候。” “多谢世伯。”薛逊起身作揖道。 “你啊,就是太过小心。可怜你父亲刚去,薛家的祖业就保不住,从来人走茶凉啊。”贾代善感叹道。 “世伯高义。”薛逊眼含热泪道。 贾代善拍了拍薛逊的肩膀,道:“放心,老夫必定为你讨个说法。” 薛逊擦干眼泪道:“世伯万勿如此为我费心,小侄当不得。不瞒世伯,突然失了通政司的职位,小侄也伤心,可这些天也想明白了,通政司是皇家的于薛家不过代管,没有做臣子的把主家的东西代管着就管成自家产业的道理。幸好薛家祖上早有规矩,通政司和薛家产业分开经营、账目清楚,此时剥离出来归还皇家也不费事儿。商贾才是薛家的本职,如今回归本职而已。” “还是贤侄明白事理,可若单行商贾事,恐沿路官员为难,你放心,若有此等贪官恶官,只管与我来信,老夫定为你周旋。”贾代善豪气干云道。 “是,多谢世伯。” “唉,老夫也是担心,有一就有二,若是太子殿下有看上了什么,岂不是也要如此巧取豪夺?”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并不是说说而已。 “世伯多虑了,您与诸位叔伯身上的爵位官职,与通政司截然不同,殿下于国政上还是通透的,不会如此挖自家墙角,再说还有陛下呢。”薛逊推心置腹道:“即便是小侄,也不担心这些,如今陛下圣明,正是吏治清明、国泰民安的时候。” “贤侄通透,比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孽障强了不下百倍,今日且留下与我痛饮……” “世伯忘了,小侄正在孝期呢。”薛逊笑着推迟。 贾代善一拍脑袋道:“是了,是了,老夫糊涂了,明日去大相国寺给薛老弟烧香赔罪。” 最终薛逊也没有留在贾家吃饭,顺利告辞。 薛逊在贾代善面前表现得谦卑又恭顺,出了贾家大门,薛逊背心一层汗,果然是天子心腹近臣,把薛逊的打算猜到七八层。薛逊如此积极拜访老亲,自然有挑拨勋贵和太子关系的意思,唇亡齿寒,今日有薛家,保不齐明日就是贾家和王家。可惜贾代善老谋深算,早就把话说明白了,日后挑拨的力度想必大打折扣。 贾家给薛逊的回礼比王家这个正经岳家还厚,若薛逊真是走投无路的年轻人,对待如此有情有义的世伯,肯定是剖心以待了。 贾代善也不辜负薛逊给他老谋深算的评价,如今在书房的一言一行都记录在案,送呈陛下阅示。 薛逊如此谦卑恭顺,皇帝不觉愧疚,反觉理所当然,只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再行弥补,并没有赐下虚职抚慰的意思,至于机会……皇帝就怕打了心爱儿子的脸。 薛逊在京中拜访过各家勋贵老亲、生意上有联系诸位,这些人大多两种态度,一如王家,小心谨慎,不得罪也不抬举,吃相文雅,跟着皇帝的态度走,对待薛逊礼貌中透着疏远;一如贾代善,想踩着薛逊表忠心,只是手段有高明和低劣之分,薛逊也不是吃素的,真有敢明目张胆伸手的,直接剁下来就是。 拜访各家,联络有亲,转眼在京中已将近一个月,薛逊收拾好行囊,准备南下,南方薛家的铺子已经开始大量裁员,其他豪商也像闻着腥味儿的鲨鱼,开始为南方市场厮杀。 第10章 薛逊列传 回程的时候走水路,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不必再做戏。 走的是内河,薛家在内河漕运上也颇有门路,顺风顺水的话,小半月金陵了。 一路上薛逊也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吩咐人直接回去,出发时候早就准备好一切,没有上岸采买的意思。 薛逊只是懒得麻烦,在岸上等着的人可就抓瞎了,这不,想了个山不就我,我则就山的办法。 入夜,薛逊正躺着呢,铁血就过来禀告道:“主子,有人袭击凿船?” 薛逊悚然而惊,立马翻身爬起,问道:“情况如何?” “发现得早,船无事,人抓住了,死一捉七,押在底舱。”铁血道。 “审过了?” “属下来的时候,马先生正在审。”铁血沉声道,铁血也出身通政司,一身过硬功夫,人如其名。 “我去看看。”薛逊拉过外套披上,匆匆下到底层船舱。 船舱末尾隔了个大间出来,一般商船是用来装家禽家畜之类的货物的,在这条船上,被辟为刑房。 之间房中五个人吊在刑架上,遍体鳞伤,血色斑驳染红布衣,脚下还躺着三具尸体。 “主子。”马先生站起来拱手行礼。肮脏狭窄的船舱,空气不通,血腥味萦绕四周,让人闻之作呕,入目是残酷刑讯场面,入耳是惨叫呻吟,制造如此景象的马先生,却是一位中年文士,留着三寸山羊胡子,宽袍大袖,一派儒家仁人君子模样。 “先生不必多礼,审得如何了?”薛逊假装自己看不见,这些人能来、赶来凿薛家的船,肯定是江上做惯了案子的水匪,不值得同情。 “主子,审出来了,是蛟龙寨的水匪,这就是黑道上有名的蛟龙八仙。”马先生柔声细语道,好似在介绍一方美丽风景。 “这八仙不在自己的地盘过海,跑我薛家船上逞能做何?”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蛟龙寨收了银子,为人做嫁的。”马先生指着脚下的三具尸体道:“学艺不精,又无傲骨,属下在这儿才坐了一刻钟,就什么都招了,还以为是什么神仙手段、有骨头呢。” “先生见多识广,这些小手段自然不再您眼中。”薛逊恭维到,他相信内敛的马先生不会在几个必死之人面前炫耀。 “薛老爷,马大家,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贵人,请您高抬贵手府,放我们兄弟一条生路。”一个汉子开口求饶道:“我等江上浪里来回,不过混口饭吃,要为难贵人的是城中邱大户,我等兄弟不过做人刺刀,刀柄都不握在自己手里。冤有头债有主,贵人要报仇,正是邱家人。” “不是说道上规矩不能出卖买家吗?”薛逊也是听过几耳朵江湖轶事的。 “嗤——”马先生耻笑一声,道:“主子也太看得起这些毛贼了,真是铁骨铮铮,早就闯出诺大名头,洗白上岸了,还用得着在水上讨生活。” 马先生早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后来机缘巧合入了通政司,几十年不混江湖,江湖上自有他的传说。这不,名字一报出来,这些水匪,也得称一声“马大家”。 事实已经清楚,薛逊就退了出来,重新落座倒茶,请教马先生道:“对此事先生可有主意?” “主子容禀,属下还是坚持直接杀了了事,尸体沉入江中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薛逊原想着把这些水匪送入官府、或者直接砍了堆在小船飘在江中,以做威慑。薛家即便失了通政司的位置,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们的船上早就打了薛家的旗帜,这些人只是试探的第一波,若是不能一次震慑,日后当真后患无穷。 “若是不能震慑宵小怎么办?”薛逊请教道。 “主子多虑了,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杀人,而是未知,这些人有去无回,主子也不做回应,那些人自然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焦虑迟疑害怕惊恐。”马先生深谙水匪心理。 “先生说的有道理。”薛逊叹息,他现在也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焦虑害怕,没有人为他突然到这里来做出申明,表示负责。 薛逊听了马先生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反而联想道自身,决心更认真对待生活、活得更好,不让幕后人简单的心理暗示所动。 “主子明察,别忘了,陛下已经收回通政司了。” 薛逊正色点头,“先生说的是。” 陛下已经收回通政司了,薛逊也早就申明通政司和薛家的产业绝对分开,毫无混淆,若是大张旗鼓堆出尸体,如何解释薛家有这么多好手在,是不是挖了通政司的墙角?是不是欺君瞒上了? 薛逊没有经验,见马先生考虑周详,就让他全权负责此时。又忍不住多问一句:“把尸体沉入江中,他们难道不会捞出来吗?”在此时功夫好的人,完全媲美蛙人。 “属下手中有巨腐药物,能化去皮肉,白骨丢下去,谁知道是谁的?”马先生捋着山羊胡,说着和和善外表绝不搭配的话,问:“主子可想去瞧瞧?” “不必了,如此万无一失,先生办事,我放心。”薛逊怂了。 薛家的大船就这样悄无生气的在夜里航行,没有停顿、没有喧哗,在黑暗中如常驶远。 在岸边等着的人没有等到船上出事的喧哗声,也没有得到派出去人的回音,想趁机搭话都没办法,一切都融入黑夜中,悄无声息,又神秘无比。 有了邱家人做探路石,跟着动手的人就更多了。 薛逊名义上交了通政司,可还有一大帮精英人手跟着薛逊回金陵,这些人才是薛家的根基。在这些人看来,和朝廷相比,薛家更受信任。为什么?因为薛家有钱啊! 现在还留在通政司中的人物,日子可就真要靠着死俸禄过活了。通政司纪律严明,不允许私下生财,勒索、买卖消息都是入刑堂的大过,薛家在太祖制定的薪俸标准上,还要发薪俸两倍的补助,贡献多、水平高的供奉还另有奖励,这才能驱使一干好手。所以薛家几乎占据南方市场,生活却不见得同城甄家更显豪奢。 薛逊抽走了精英、抽走了资金,正等着陈木南抓瞎呢。从来没有得到过比得到了又失去更让人愤怒,陈木南是清楚通政司往日运作的,他要么去找皇帝要一大笔资金补上缺口,要么放任手下人开始自行生财,不管哪条路,都只会败坏通政司的根基,皇帝不会容忍的。 真以为薛家没脾气吗? 这些都是后续手段了,而今薛逊面临的是江上源源不断的袭击。 薛逊吩咐人不必停留,水手分成三班,日夜兼程,不在水上过多停留。这样好似认怂规避的做法,引得来分一杯羹的人更多了。 挂着薛家旗帜的大船依旧不停留,毫无动静,派出去的人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等到薛逊到了港口,弃船登车,袭击过薛家船只幕后黑手的产业开始受到攻击,他们才恍然大悟。薛逊不是认怂了,只是等着后续手段发力呢。若不是此次暴出来,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产业中藏着奸细。 无数想要趁火打劫的富豪商人、一方主政,无不跌足长叹:“不是说他把通政司交出去了吗?”从京中听了那么多薛逊谦卑得近乎懦弱的评价,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老虎呢? 薛逊出门耽搁了一个多月,再见薛王氏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明显高了起来。 “阿素,怎么站在门口吹风?”薛逊在仆人一片问好声中走进二门,只见薛王氏披着一袭大红披风站在门口迎接他,连忙上前问候。 “浩哥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岂能不迎?”薛王氏微笑道,她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拜了不知多少菩萨神佛,可又不敢写信打搅他,连丫鬟都不知她心中所思。见她频繁拜佛,只以为是担忧腹中孩儿罢了。 “答应过你平安归来,我又岂会食言?”薛逊笑着扶薛王氏进屋,又问在一旁伺候的竹青道:“太太这些日子可好?饮食如何?起居如何?可有人惹太太烦心?” 竹青福身一礼道:“回老爷,太太好着呢,一日三餐用得香,还时不时要加餐,夜里睡得也好,奴婢们爱护太太还来不及,怎敢让太太烦心。” “加餐?问过大夫吗?大夫可说了胃口大是好是坏?” “浩哥~”薛王氏娇嗔道:“都是问过大夫的,你放心吧。”此时以瘦为美,一个女人吃得多,是一件让人难为情的事情。 “好吧,好吧,阿素高兴就好。”薛逊举手做投降状。 一路相伴进了主屋,薛王氏连声吩咐道:“卷碧伺候老爷梳洗,蔚蓝去传饭,湖绿去请大夫过来,老爷舟车劳顿,待梳洗过后诊脉开药,调理调理才好。” 薛逊赞赏的看了薛王氏一眼,看来在他出门的日子,薛王氏也没有放松学习,进步明显,管家理事也有模有样了,竹青引导有方。 薛逊跟着卷碧出门就打发了他,做个样子,洗漱沐浴他向来只用小厮伺候,薛王氏正在孕期,他不想给丫鬟们错误的暗示。若不是怕打击薛王氏管家的热情,他连个样子的不想做。 洗漱完毕,用了一餐舒适家常菜,又让太医诊脉,薛王氏才放心。一放松下来,薛王氏就开始犯困,哈欠连连。 “好太太,且去歇着吧,一屋子奴才下人伺候着呢。”薛逊轻声道,哄着薛王氏睡着,他才大步往客厅而去,刚刚下人来报,水产商人陆有为来访。 第11章 薛逊列传 水产商人陆有为与薛家也是世交,金陵作为太祖龙兴之地,带给家乡的好处不言而喻,因从这里起事,很多本土人都混了个从龙之功,陆家就是其中之一。水产商人这四个字代表的是陆家庞大的产业,高大上一点的观赏水产品、水产药物是他们家直供内务府、太医院,普通一点儿的渔业、海菜加工也是他们家独揽大头。就是不知这位大名鼎鼎的豪商,所为何来。 “浩光!”陆有为一见薛逊走进来,立马站起来抱拳,欣慰道:“可算平安回来了。” “是啊。”薛逊点头,看陆有为紧张的上下打量他,不敢确定这是真担心,还是在演戏。 “听说你把通政司交出去了?这可怎生是好!”陆有为跌足长叹道:“太子爷也太不地道了,薛家前前后后送了多少银子,连带我们这些金陵本土商人也供奉不少,怎么突然翻脸,这可是薛家的祖业啊!” “陆兄,慎言!”薛逊打断道,通政司从来不是薛家的祖业,“你这消息也够灵通的啊~” “唉,看我这没篱笆的嘴。”陆有为作势轻轻拍打自己的嘴巴,叹道:“咱们做生意,打的就是低买高卖的主意,消息不灵通怎么行,我还有更灵通的呢。听说你们家在南方的生意大幅度收缩了,这是为何?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薛家一向是我们金陵商行的领头,只要你一句话,陆家再没有二话。” 薛逊摇头失笑,陆有为还不是陆家家主呢,笑道:“你们家可由不得你做主。”算是变相承认薛家有意收缩市场了。 “咱们相交多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你放心,我手里掌着南北水路渠道、海上养殖场,还有贵重观赏水产。我刚得了一株大大的红珊瑚,你要是忧心,我就做主送你了。随便送一位贵人,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把通政司拿回来也好啊。”陆有为积极道:“你薛家家大业大的,就算失了通政司,也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在商场上,谁不卖薛家的面子?” “不着急,首先通政司本就不是薛家的,还给皇家是迟早的事,如今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不敢居功,更不敢怨望。其次,薛家本业就是商贾,但也是心怀陛下,忠君爱国,薛家到底经营多年,该避嫌的要避嫌,很多地方不能再插手,自然要退。与其到时候撕破脸难看,还不如趁着陛下留脸面,主动退出。”薛逊老老实实交待道,就是不接那走门路的话茬儿。 “薛老弟高义!”陆有为竖起大拇指夸了又夸,再问:“下月就是三年一度的金陵商行总会了,如今薛老弟高风亮节,那空出来的肥肉还不让人抢疯了。薛家没有涉足水产,和我们家倒是无甚关碍,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现在那些人就像蜜蜂闻见花蜜的一样。” 薛逊微笑,看来这个陆有为和薛逊的关系的确很好,说话如此放松坦荡,即便话中多有陷阱,薛逊还是装作不知道,叹息一声道:“自然,薛陆两家守望相助,我回到金陵,陆兄是第一个来探望的,这份情谊浩光铭感五内。至于商会,陆兄忘了,小弟还在孝期呢!上京是圣命难为,如今归家,正该居家静思,为家父守孝,这届的商会小弟就不参加了。” “这可不成,薛老弟,你不是迂腐的人啊,商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好不容易有机会见面,怎能错失良机?”陆有为叹道,“听说此次商会,连北方蛮族、西南土人、藏人、海外茜香国、琉球国都有商人代表要来,已不是我金陵一省一府的事情,而是全天下商人的盛世,薛老弟岂可不来?” “哦?这么盛大?是哪位叔伯老爷组织的,我虽不能去,听一听达者大家的名字也好啊。”薛逊笑问。 陆有为这才尴尬起来,薛老爷是金陵商会的会长,可这次办举国商会,可没有事先通知薛家。即便再迟钝,陆有为也觉出味儿来了,进门这么久,薛逊可从未有过什么惊喜热情的举动。倒是他先入为主,以为他们两家关系亲密,说话放肆些也是亲近的表现,而今看来,薛逊明显对他有防备啊。 唉,就不该在他刚失通政司,对人最防备的时候过来!陆有为心中哀叹,总算找对了表情,不再一副热络模样,温言细语道:“此次商会乃是陈家、白家、袁家、吴家还有我们陆家发起的,当时你世叔新丧,你又进京了,其他几国的代表就在金陵等着,都是各自地盘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时间不等人,我们不好怠慢太过,只能先答应下来,等你回来再拿主意。” 薛老爷去世,自然就自动卸任会长职务,这些人恐怕是等着薛家失去通政司的消息才开始动手的吧,不然,没有薛家拍板,他们哪里敢如此动作。 薛逊押了一口茶,不动声色道:“会长九年一选,如今正式重新推举的时候,正巧各国各族商人都在,有他们见证,也是我们金陵商行的一大盛事。陆兄放心,我虽身在孝期不能亲临现场,但也会遥望祝祷,投上薛家的一票。对了,薛家这一票还在吧?” “哈哈哈……”陆有为尴尬笑道:“浩光真会开玩笑。” 薛逊端着茶又喝了一口,陆有为不好装看不见主人家端茶送客,只得站起来,拱手道:“那我就不打搅老弟了,告辞。” “陆兄慢走。”薛逊送陆有为出了正厅大门,你推我让,礼数周全的送走了陆有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薛逊也愿意做个表面功夫。 薛逊重新回到客厅,牛先生已经从后屏风里绕出来,坐在正厅等着了。 “牛先生,您瞧?”薛家有两位先生最受重视,一位是马先生,早年的江洋大盗,黑道魁首,擅走黑路;一位是牛先生,进士出身,蒙冤遭灾,对朝廷体系十分熟悉,是个绝顶的幕僚师爷,薛老爷在时许多事情都要问策他们,薛逊接过薛家的担子,自然也是如此。 “陆有为不可深交,陆家恐怕投了哪位贵人啊。”牛先生叹息。 “听出来了,千方百计想为我引见贵人。”薛逊嘲讽道:“没有我们薛家参与,也敢称金陵商会,还扯了海外诸国做大旗,真是恨不得薛家倒再快些呢!” 薛逊狠狠捶了桌子,原身和陆有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如今第一个来薛家落井下石,果然商人重利,没有什么比利益更重要的了。 “主子不是早有预料吗,如今何以不平。”牛先生冷声道。 薛逊渐渐冷静下来,是啊,自己也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半斤八两而已。 “那依先生所见,薛家当如何?那原计划行事吗?”薛逊问道。 他们的原计划是让商人无序进入市场,此时并没有土地限购令,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土地,到时候大量的土地兼并,是商人最意看到的,那么没了土地的剩余劳动力越多越好,收到商行麾下做工,甚至直接签了卖身契,再好不过的买卖。没有薛家和通政司镇着,资本的逐利性是砍头都吓不住的。 而今,有他国商人参与进来,一不小心就有卖过的嫌疑,薛逊是想要回薛家的地位,可从未想过做卖国贼。 “主子想如何做呢?古往今来,上数青史留名的商人,只推范蠡、吕不韦罢了,都是辅佐君王,奇货可居。主子想走这条路吗?”牛先生不回答薛逊的问题,反而问道。 难道商人最大的价值就是在帝王将相的传奇中占据一席之地吗?薛家先祖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太祖没有辜负他的投资,的确庇护了薛家百年三代。而今薛逊又再走祖先的老路,再投靠扶植以为皇子,再等他庇护百年,又把烂摊子留给后代?甚至有可能连百年都等不到,谁知道薛逊扶植的那个人会不会是白眼狼?这不是薛逊想要的。 “难道就不能重现宋之商贾盛世?宋朝南渡之后,以四分之一的土地养活了全国的人口、军队,东京繁华千古流传,靠的全是商贸,难道就不能重现此景吗?” “重商轻农,才有宋朝为蛮族所趁,中原大地生灵涂炭,继而有太祖揭竿而起。”牛先生摇头失笑道:“都说东京人懒惰,骨头软,商人惯出来的。”按典籍记载,商业的繁盛、服务的兴起,让人养懒了骨头,才使得军队毫无战斗力,三十年乱世由此开启。 “这和商人有什么关系?”薛逊愤忿不平道。 牛先生抬手虚压道:“主子,咱们当前要务还是商会。”不要发散思维了。 “他们想撇开薛家,那就让他们瞧瞧,没有薛家,他们玩儿不转!”薛逊恶狠狠道,刚放了狠话,然后软着口气问道:“先生觉得可行否?” “全凭主子吩咐。”牛先生捋着胡子道:“就让老夫做一次幕后英雄,为炙手可热的万国商会再添一把火!” 第12章 薛逊列传 三年一度的金陵商行总会就要召开,难得又恰逢九年一度的商会行首推选,更是把商会推向高潮。薛家老爷子已经过世,薛家又眼看着不行了,商会是最逐利不过的,此时轰轰烈烈的场景,又何曾顾忌劳苦功劳尸骨未寒的薛老爷。 此次商会来的人众多,早就说过这不是金陵一省一府的事情,众多小国、藩属、四邻的商人纷纷来参与盛会,不知是谁先叫出了“万国商会”的名号,虽名不副实,但上数百年也未曾有此商行大事,众人纷纷改口,交口称赞此次“万国商会”。 金陵知府早就派了人维护秩序,连统领驻军的将军也借了一批人到街面上维护治安,更有乡绅族老三令五申的宣讲,务必把金陵打造成繁华之都、温柔之乡,给外来的土包子开开眼界,不堕金陵龙兴之地的脸面。 此次商会来参与的人太多,有资格收到请帖的人都住在金陵最古老、最繁华、人气最旺的东大街,住在袁家免费提供的金陵最豪华的客栈中。 此时到了东大街上,早已沸腾起来。有许多当地人不是来买东西、吃饭的,却是来看稀奇的。大街上有花衣银装赛天仙的苗族姑娘,有长头发细辫子、满身名贵皮草的藏家姑娘,还有海外琉球、茜香国人,穿着单薄,好似不怕冷一般,那色彩艳丽的衣裳,走在大街上就是一道风景线。 一片热闹繁华之中,总有些不和谐的音调,一位茜香国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在金铺和掌柜的吵起来了。 茜香国年轻男子在家中估计也是娇惯的,进了金铺四处环视一眼,道;“就这么个小铺子,还敢挂什么百年老店的招牌,我身上一张一票就能买下整家店,中原人真是小家子气。”语气之嚣张,完全没有把这家百年老店放在眼里,而且对柜子上陈列的首饰指指点点,看着有人交易还想中途插手。 金陵举行万国商会,这些在东大街上有铺子的商人也大多是与会人,为了国家颜面和家乡风度,懒得和个土包子吵,掌柜的只道:“先来先得,早就定好价了。” “那我就要这个了。”年轻人放过眼前这宗交易,随手指了放在旁边的一套金饰,摸出一张一票拍在柜台上。 “这也是与客人预定的,先到先得,不能卖给客人。”掌柜的拉下一张脸,不想把自家店中得意之作给面前的人,虽然没有人预定但还是收起来不准备卖给他。 “胡说,我们公子早就问过伙计,有客人预定的东西是要贴上红标签的,这盒子上没有,你分命是欺负我们外乡人。”茜香国男子带的随从叫破了。 “就是,明明是我先来,早定价,你怎么反而想卖给其他人了呢?这就是你们金陵商人的信用,这种地方还有脸办什么万国商会!”茜香国男子怒道,手下按着盒子不让人拿走。 “是你先见,可你也没有先报价啊,随手一张银票就算定价了,没有掌柜开了条子什么都不算!我这铺子里能让客人看见的东西多了去了,难道还样样等你先挑过不成?哪儿来那么大的脸,咱们中原和蛮夷之邦可不一样,首饰也有品级,像你这样的平民戴不得刚才的饰品。”掌柜一边说还一边以鄙夷的眼神安那位茜香国公子,抢走他手下的盒子递给身后的伙计。 “你这是看不起我们茜香国,好大的胆子!”年轻男子也怒了,说自己不好也就罢了,在人家地盘上谦虚点就是了,可辱及自己的国家这就不行的,说话间就要动手,怒吼道:“马上赔罪道歉,居然敢说我们茜香国的不是,马上道歉!” “你们蛮夷之邦做的还说不得了,老夫今天就实话告诉你,我铺子里的首饰就不卖给你!除了那些珍珠,那都是我们水师大败茜香国俘虏的战利品,你要,拿银子来赎!”掌柜的也不甘示弱道。 两人针锋相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刚刚是吵架,围观的人还能看热闹,这打起来的就不得了,外围的人赶紧去通知巡城的,店铺里的人也开始劝架。 原来茜香国和我朝就屡有征战,现在都没有和解,边境海岸上还陈列着数万水师,可以说中原人对茜香国人都没什么好感。这家金铺的掌柜尤其是,他们家原是近海的渔民,家中亲人都死在茜香国人手中,辗转流浪才在金陵安家,今天遇到了一个态度不好的茜香国人,新仇旧恨,这不就打起来来了。 店里伙计多,茜香国年轻男子也是有身份的人,带的随从也不少,两方为着自家人不被打,纷纷参战。站在外围围观的都是本土人,知道事关重大,但还是下意识片帮自己人,纷纷劝道:“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就是,就是。” “再咱们金陵的地盘上,不要太嚣张哦!” “这些外国人不要脏了自己的手,快让开些,已经有人去通知巡逻队了。” “嘿,那个茜香国小子还动兵刃了,这是要出人命啊。” “小子放肆!”旁边围观的人一个凳子扔过去把亮出兵刃的人砸晕了。 百年老店的凳子也是实在东西,实木老檀,重得吓人,一凳子过去,茜香国公子的随从立马到底,头上的血在地上蔓延。 “杀人了!杀人了!”围观之人惊叫着散开。 “公子,他们人多这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啊!”茜香国的人也吓住了,可围着这么多人不拼命怎么办,纷纷选择下死手。 一来二去,金铺的伙计也躺倒一个,大家也不能看着自己人吃亏啊,纷纷帮忙,可这人打架是控制不住轻重的,加上见了血,茜香国的人语言不精通,听不懂说太快的方言,以为这些人想要他们的命,反击更是凶狠。 打斗之间茜香国公子怀中掉出一面令牌,那是茜香国水师的标志,掌柜的在家破人亡之时见过一次,再也忘不了,大吼一声:“他是茜香国水师的奸细!”反手抓着柜台上的剪刀就冲了过去,直接把人捅了。 茜香国人纷纷围拢,护着自家公子后退。 这时候巡逻队才姗姗来迟,呼喊着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小队长看地上躺着几个,心中大惊,出了人命就更不得了,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赶紧叫回春堂的大夫来啊!” 围观的人才恍然大悟,赶紧跑去药铺叫人。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的经过,金铺掌柜赶紧补充道:“这人是茜香国水师的奸细,大人您看,那是他掉落的腰牌!” “胡说八道,这是我们威武将军的公子,公子身份贵重,其实你们这些贱民能损伤的。你们最好祈祷我们公子平安,不然我茜香大军必然踏平金陵!”半搂着腰腹被捅的公子靠在自己身上,那护卫放狠话道。 巡逻队长也是头疼,死了就算了,居然还是有名有姓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回春堂的大夫被人簇拥着小跑进来,分别给人看伤。那茜香国的护卫还挡着不让,巡逻队长劝道:“你家公子若是出事,你也跑不了,先让大夫治伤。你信不过大夫难道还行不过我吗?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这一身衣裳。” 巡逻队长拍拍自己身上的制服,很怕这个有身份的人死在自己的辖区,把最好的大夫推到茜香国公子面前。 那护卫好不容易点头,一眼不错的盯着大夫治伤。 大夫们安静的治伤,场面一时沉静下来,人人都在脑子里转悠,这事儿可怎么办啊? 薛家的书房里,金兽对薛逊禀告道:“金铺伙计有三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但都无性命之忧。茜香国田公子被伤了腰腹,据说恐不能人道,护卫死了两人。” “金铺是陈家的吗?”薛逊问道,陈家也是此次商会的发起人之一。 “是,掌柜是外聘的,原是沿海人,与茜香国有破家之仇,那田公子也没冤枉他,的确是奸细,借着参加商会的机会,来打探我朝虚实的,就是运气不太好。”金兽讽刺道。 “那事情还真不好办了?通政司那边知道田公子的消息不?” “应该知道吧?”金兽不确定道:“主子让我们不要和通政司暗线联系太多,以免暴露,属下等对通政司内务就不再多做关注了。但按以往效率,肯定不会放多对这些外族人的监视的,主子放心。” “嗯,关注这后续,若有受伤伙计有困难,不着痕迹帮一把就是。”薛逊叹息道,牛先生不愧大家之称,只是查清了田公子的身份,找人把他引进了陈家金铺的大门,剩下的事情就这么如他所料发生了。牛先生没有控制任何人,在任何人耳边挑拨,只是算准了他们的经历性情,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出罢了。 薛逊知道背后小动作,最直面冲击的还是无辜之人,心中不落忍,他以往虽也在商场上尔虞我诈,但哪里从自己手中出过人命,十分不适应此时商场的争斗,只能如此假仁假义多关注赔偿那些无辜受害的伙计了。 薛逊还在难过,不一会儿外面又有人递进来一条消息,金兽看了一眼纸条,低声道:“主子,田公子高热不退,死了。” 第13章 薛逊列传 金陵知府万方这是要头疼死啊!茜香国威武将军的小儿子死在金陵,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现在我朝的确和茜香国交战,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更何况只是一个借着商会名义来游玩的公子哥儿。万方知道这个田公子很可能奸细,可那有如何,没抓到证据,他就只能是威武将军的儿子。 万方抠着头皮想主意,外交无小事,现在两国都在边境陈兵,一个不小心田公子的死就可能成为两国开战的,无能以致挑起战争的罪名,万方承担不起。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人已经死了,他既不能让死人复生,更没有本事让田将军不追究。能在龙兴之地做知府,受宠程度仅次于京都府尹,万方没想到办法,不得已写信入京求助,可京城路远,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老爷,现在可怎么办?茜香国的人都堵在衙门口吵着要个说法呢。还有藏人、苗人,琉球国的、鞑靼人都紧紧盯着呢!”长随问道。 “盯着就让他们盯着,人死了办案程序多复杂啊,仵作验尸、衙役勘察,都给我往细致里做,一个月之内做不完,等过了商会再说!”万方黑脸道,只能用拖字决。没有这商会,哪儿有这么多事儿,可现在他可是骑虎难下,万方又吩咐人道:“去,把商会炒热闹点儿,省的那些人没事儿就堵在衙门口。” 得想个办法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商会是陈饭了,不太能炒出心意,万方想着和驻军联手,分出些利益来。 金陵知府手上也有政府采购项目,再联合驻军的军需、后勤,把这些分一点儿出来,足够商人闻着腥味儿围上来。 长随得了主子吩咐赶紧退下,万方现在是看谁谁不顺眼,突然瞧见刑房书吏一脸淡定,心中不喜,找茬儿问道:“无才可是有办法?” 田公子的案子是刑事案件,洪无才来禀报案情尚未退下,就被万方逮住了。自古三班六房都是本地人担任,刑房书吏洪无才只对知县负责,现在越过品级直接想万方禀报,可见万方对田公子一事的重视。 “大人,小人也无办法,只是想着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有人能出头承担,自然就不必大人烦扰了。”洪无才躬身道。 “你是说金铺掌柜,还是他背后的陈家?”万方何尝不想找个替罪羊,可现在商会开始在即,这些商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陈家还是发起者之一,若是在这紧要关头落了陈家的脸面,就是和整个金陵的商人为敌。他之前把商会鼓吹得高高的,把这包装成自己三年来最大在政绩,可不能自己打脸。 洪无才微微一笑,问:“大人可听说过护官符?” “护官符?什么意思?” “大人是京中贵人,不清楚金陵还有几句俗语,说来是‘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贾史王薛四家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这四家被称作护官符,意思是在金陵想办成什么事儿,还得这四家鼎力支持。当然,现在奉圣夫人所在的甄家也是大名鼎鼎,就是差点儿火候。”洪无才科普道,万方也是出身勋贵,身后站着太子殿下,金陵作为龙兴之地,和朝中的高官旧族都是拐着弯儿的亲戚,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也无人为难万方,可要跳出来替万方出头,就不可能了,尤其是这种玩命的时候。 “无才的意思是要本官求助城中大户?他们能做什么?”若是要银子化缘向大户豪族低头也正常,可这是刑事案件啊,他们能起死回生不成? “都是小人的一点儿小见识,田公子不是作为商会代表来金陵的吗?把这事儿推给商会,让他们给交待不就好了吗?” “人就是在陈家的铺子里死的,商会能推出陈家给茜香国武威将军出气?陈家背后也站着贵人呢!”万方翻白眼道,根本不可能嘛。 “大人忘了,这次商会虽然是有陆、陈、袁、白、吴五家发起的,可论经商这金陵城里薛家才是真正的魁首啊。” 薛家?万方反应过来,薛家老爷不是刚去不久吗?他还遣了心腹师爷去设路祭,可京中传来的消息薛家已经失了通政司,不足为惧,没看到这次商会薛家都参与不进来了吗?洪无才终究是下层小吏,哪里知道这京城的风起云涌。 薛家既没有参与尽力啊,想找个无中生有的罪名做替罪羊的不行,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万方不耐烦挥手道:“成了,你知道什么,薛家早就不比从前,不必再提。”可惜他设路祭的银子! 洪无才看知府大人脸色不好,讪讪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小人见识短浅,不知薛家哪里不妥,口出妄言,请大人恕罪。小人自认有点儿见识,而今却和无知小民一般,自以为是给大人出馊主意了。” “等等——”万方叫道,洪无才漫不经心一句,倒让万方反应古来了,做到了刑房小吏在当地人中也算有一定见识了,连他都对薛家神威坚信不疑,更何况那些平民百姓。薛家是不成了,可这百年积累起来的威望也不是虚的,现在金陵城说起商人第一家,还是薛家。 万方自觉自己想明白了,笑道:“无才谦虚了,哪里是馊主意,分明是金点子,好啊!好啊!衙门就需要你这样的能臣干吏!” 万方捋着胡子,自觉想明白了,笑着让洪无才退下,叫来自己的心腹师爷吩咐道:“你代本官去探望薛逊,请他明日到府中赴宴。” “若是薛逊不来呢?”师爷全程听着,现在是自家东主有求于人,礼贤下士的姿态总得摆摆吧,为何不亲自上门呢? “放心,他会来的,还以为薛家是以前的薛家呢!”万方自信道。若是薛逊不来,只自己就能摁死薛家。 师爷应声退下,虽不赞同,但东主坚持,他有什么办法。 薛逊密切关注着事态变化,可决不把公事带出书房,生活和工作截然分开,现在薛王氏身怀有孕,可不能马虎。 薛逊在主院扶着薛王氏例行散步,突然薛王氏哎呦一声捂着肚子。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薛逊一招手跟在后面的丫鬟婆子赶紧围上来。 “没事儿,浩哥,没事儿,儿子踢了我一脚。”薛王氏满眼慈爱,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笑容,轻抚肚子道:“浩哥,我感觉到儿子动了。” “大夫有说胎动之后能不能接走散步?”薛逊第一反应不是去感受胎动,而是担心薛王氏的身体,连忙问身边的奴才道。 身边奴才也不敢接话啊,卷碧打发小丫头赶紧去请大夫来。他们现在散步正走到一半,不论继续走还是回头,路程都一样远,薛逊低头拦腰抱起薛王氏走到小道旁的亭子里歇息,围着的丫鬟婆子赶紧给椅子铺上坐垫。 “儿子动了,我瞧瞧。”薛逊这才蹲下,把手放在薛王氏显怀的肚子上细细感受。可惜儿子不给他面子,半天也没感觉到哪里动了。薛逊不乐意了,把脸贴上去,看能不能感受到儿子的动作。 薛王氏眉眼含笑的看着丈夫蹲在自己身边,心中欢喜无限,谁家夫妻有他们感情好? 竹青见两位主子亲密,对环绕在周围的人挥挥手,示意他们散开些,免得主子们面皮薄挂不住。 薛逊听见咚咚咚的声音,这是薛王氏的心跳声,半响才感到肚子上有微微凸起,薛逊情不自禁在脑海里幻想,这是孩子的手,还是孩子的脚。 “果然,我儿子就是有活力。”薛逊笑道。 “浩哥还说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儿子了。”薛王氏调笑道,虽然她平日也念叨儿子。这几个月他们夫妻关系进展比前几年加起来都快,薛王氏也敢肆意玩笑了。 “那是自然,我总梦见有苍天大树拔地而起,上有纹理,肯定预示着咱们儿子将来是栋梁之才。若是女儿也不要紧,我把她当男儿教养,日后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薛逊笑道,这是名字早就定好的薛蟠,别说他是原身的儿子,就算不是,谁养了就是谁的崽,大男人还在乎血缘这乱七八糟的。 薛王氏抿嘴笑道:“辩不过浩哥。” “我说的有道理,你自然辩不过。”薛逊扬眉得意道。 不一会儿,家里供奉的大夫就小跑过来了,给薛王氏诊了脉,有详细询问了贴身伺候的丫鬟,松了口气道:“老爷、太太放宽心,小少爷康健得很,太太有了胎动,平日里可以多和小少爷说说话,别看小少爷现在没出世,可是能察觉外界了,定能感受到老爷太太对他的慈爱。至于散步与否,只看太太的意愿。您若是觉得舒坦就多走走,若是觉得累了就休息,无甚关碍。老夫下去开一副药,太太吃不吃都不打紧,太太的身子被老爷调养的好着呢。” “是药三分毒,那还是不吃了,卷碧,回去备着些元宵,突然想吃点儿甜的。”薛王氏笑道,孩子没事儿就好。 “太太放心,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必定多放蜜糖。”卷碧笑着应声。 薛王氏坐了一会儿自觉还有余力,坚持走完往日的路程,已经形成习惯了,一天不走,她还觉得缺点儿什么呢。 刚走没几步,就有外院伺候的丫头小跑过来禀告道:“大管事薛忠在外求见。”作为男子,忠叔是不能进内院的。 “浩哥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哪儿有什么大事,我陪你走完再说。”薛逊回头对小丫头道:“告诉忠叔在书房等我。” 待把薛王氏安全送回主院,薛逊才转回书房,忠叔一脸喜色道:“主子,京中传来好消息。” 第14章 薛逊列传 忠叔一脸欣喜的递过一纸书信,道:“主子,保龄候世子史圭来信。” 保龄候世子史圭,说的是那大名鼎鼎的史湘云的父亲吗?薛逊赶紧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提醒自己太子殿下已经被正式授予督战东南的职责,准备和茜香国开战了。 上次去保龄候府拜访的时候,世子在军中不得相见,两家是通好之家,薛逊和史圭又年龄相当,他小时候还在金陵常住,两人说一句青梅竹马不为过,可长大后天各一方,不知小时候的情义还剩几分。没见到人,薛逊对原身记忆中温和的“史家大哥”也失望了,没想到在这时候给了他惊喜。 薛逊昨日才收到通政司的消息,今日保龄候世子的提醒就到了,想来是一接到消息就往他这里送了,这让薛逊怎么不心生感激。 “世子实在有情义。”忠叔感叹道。 “是啊!”他们和史家上次来往把基调都定下了,若是没有意外,薛家和史家会渐行渐远,没想到世子一回京就马上改了家族策略。 “就不知会不会是试探?”忠叔老成持重,事事想在前面。 “而今薛家在他们眼中,可有试探的价值?”薛逊反问,世子史圭根本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那就真是记着咱们四家联络有亲、同气连枝的情义了。”忠叔感叹道。 “是啊,是个有情义的人。”可惜命不长,让唯一的女儿“襁褓之间父母”,最后新婚守寡,早逝夭亡,血脉断绝。 忠叔不知薛逊言下之意,也连连点头,微笑道,“这世上还是有情义的人多。” “哦?忠叔这是还有惊喜要给我啊。”薛逊挑眉道。 忠叔笑着从怀中抽出另外一封信递给薛逊,这是荣国侯府世子贾赦带过来的,荣国公夫人去了,把积累一辈子的私房都给了最疼爱的大孙子贾赦。贾赦听说薛逊这边困难,挑了在金陵城的几个铺子,把契书寄过来了,说这是给他的支持,劝他不要气馁沉溺,守孝结束之后,重振家业。 薛逊看着这信纸心中感动,嘴上却道:“我还用他嘱咐。”贾赦在他心中,一时是小时候梳着总角却温和宽厚的邻家大哥,一时又是留着山羊胡,满脸好色淫欲的中年色魔,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眼前的信纸来得清晰。 “老夫人的丧礼薛家有备吊唁之礼吗?”薛逊赶紧问道。 “主子放心,备了的,只是要空出薛家‘应该’知道的时间,现在还没出发呢。”他们不能暴露通政司的存在,只有依靠主人家报丧了。 “嗯,我手书一封,你亲自交给贾赦,他心中提到荣国公夫人在金陵还给他准备了田亩,你要留心些,他在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别让下人糊弄了。这些铺子他既然给了,咱们就收着,去吊唁的时候把银票带过去……”薛逊说着突然之间想起来,贾赦现在是贾家寄已厚望的继承人,怎么会变成日后那个沉溺酒色的老色鬼,而今贾代善身上也只是侯爵,是什么让父亲升做公爵,儿子却连降五等,只得了个一等将军的虚衔? “主子?”忠叔唤道,不知薛逊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静下来。 “没事儿。你估一下恩侯兄送过来的铺子价值,然后在京城置办价值略高的产业给他送过去,避着些人,隐秘为要。”薛逊吩咐道。贾代善的态度十分清晰,他从不看好薛家,若是知道贾赦背着他行事,到处挥洒“同情心”,那就糟了。贾代善不会认为这是儿子心怀慈悲,只会以为他违背父命,踩着老子上位。 “是。”忠叔点头应下。 薛逊看忠叔应声却不退下,打趣道:“忠叔还有第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不成?”前面两个消息,好在薛家这些年的交际没有白费,还是有愿意雪中送碳之人,其实消息本身并不好,太子督战东南,他们薛家失去通政司就是拜太子所赐,朝中局势复杂,薛家只是风浪中一叶扁舟罢了。 忠叔微微一笑,再次拿出一封信,眼中含泪道:“二爷有消息了。” 二爷?哦,薛越,薛逊的庶弟,出海探寻航道商路,连薛老爷丧礼都没赶回来。薛逊当时是不想薛越回来引人注意,可是消息送过去,根本没有找到人,只能在码头据点等着。这个年代,出海真是九死一生,为了薛家的后路,薛越也是殚精竭虑,拿命在赌。 “二弟上岸了?有多少人知道消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可知父亲去了?”薛逊连珠炮似的问道。 “二爷还在近海,没有上岸,早就接到了主子的消息,自然不敢上岸惹眼……”忠叔一遍絮叨,薛逊一边浏览薛越的信件。上面说了他他在海上得到的收获,说是已经探寻清楚从东南沿海到天竺的商路,补全了前朝海图,可以恢复宋时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薛越这几年经商所得颇丰,把账本都寄过来了,这都是本家所出的资金,他虽是经手人,但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 亲身主持航海,薛越肯定也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但在得知薛老爷去世的前提下,他还是把决定权教到了薛逊手上,这态度才是薛逊最高兴的。 薛逊看完把信递给忠叔,等忠叔也知道了,才担忧叹息道:“现在大战在即,二弟在海上也不安全,还是回来吧。”尤其主持海战的是太子。 “若是二爷回来,薛家在海上的事务就无人主持了,管事的不敢拿大主意,等着金陵的消息也不是办法。”等到金陵这边做出反应,海上事情早就发生了,商事和战事一样,瞬息万变,依靠金陵反应太迟钝了。 “和茜香国开战是往东南方,咱们探寻航路是往西方,可以避开……吗?”薛逊可不了解此时的航海技术,不确定道。 “难。” “等朝廷备战的消息传到沿海,肯定要禁止民用、商用船只下海,咱们现在不把船队安置好,到时候就麻烦了。万一水师脸皮厚一点,直接征用船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后再找补,也无法挽回了。”我朝太祖十分看不起宋朝孱弱,连带瞧不上宋朝开辟海商航路,重视商业的风气。开国时,那些航海图、造船图纸都是毁的差不多了,现在的水师造船技术可堪忧。 薛家占了从龙之功的便宜,抢救了一批缺失海图回来,到了薛逊这一代才探寻到天竺。薛逊现在脑子里有完整的世界地图,自然知道商队只走到印度洋,算起来不过整个世界地图的冰山一角。 薛家若有更大的野心,就不能损失现在的船只和人才。 “主子说的是,薛家的商队是瞒不住的,要避开朝廷的征用,只能委屈二爷不上岸了。咱家在安南有海港,不若隐藏在此,等大战过后,再做打算。”忠叔建议道。 “还是要请二弟回来一趟,越快越好,咱们商议好在大战期间如何行事,就是万一真要二弟在异乡漂泊,也要照顾好他。” “是,老奴这就去办,二爷也该回来给老爷上柱香了。主子和二爷兄弟和睦,老爷泉下有知,定当欣慰。”忠叔也看出来前段时间薛逊对薛越有些防备,不知原因的疏远,现在又回暖了,自然高兴,才不自觉出言提醒道。 “忠叔说的是。”薛逊颔首,他越来越能融入这个世界了。 “忠叔把这些消息都和牛、马二位先生说一说,等二弟回来,还需他们筹谋呢。”薛逊此时经验并不丰富,还要多多仪仗薛老爷留下的人才。 “是。”忠叔再次应下,躬身告退。 薛逊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一边思考京中保龄候世子和贾赦的态度,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若是薛越回来,如何安置,他不回来又如何遥控船队。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忠叔去而复返。 “可是有什么遗漏?”薛逊问道。 忠叔重复之前的动作,又把一封信递过来。 “难道还有第四重喜事?”薛逊玩笑道。 忠叔苦着一张脸道,“知府万方大人的请帖。” “什么事儿?”薛逊扬了扬手上的请帖,上面语气颇为客气,可什么都没说,只请他赴宴,是鸿门宴还是接风宴,总要有个说法啊。 “老奴打听了,万方想让薛家出面,解决田公子之事。”忠叔有些担心,为什么偏偏找上薛家,难道他们在背后谋划的事情暴露了吗? “田公子?为什么不去找陈家。”出事的是陈家的铺子。 “知府衙门的暗桩传来消息是刑房小吏洪无才出的主意,万方有意让薛家做替罪羊,老奴担心暴露了。” “哼!别说万方在金陵没有这么深的根基,就算看破了他能耐我何?”薛逊嗤笑一声,谁都拿薛家当软柿子呢。“回信,说我在孝期,不便赴宴,请知府大人见谅。” “是。” 第15章 薛逊列传 知府万方接到薛家的回信大发雷霆,气得砸了书房,恶狠狠道:“竖子尔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本官可是金陵父母官,一个过气的紫薇舍人之后,居然敢得罪本官!” 万方在书房里转圈,气呼呼道:“一定要给他个教训!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万方气得要死,他的心腹幕僚就淡定多了,微微一笑道:“东主说的有理,您准备如何炮制薛家呢?” 万方喘着粗气不能回答,幕僚分析道:“断薛家的生意?薛家早就辞了户部皇商采买的职务,还有什么生意能断。暗中打压薛家势力?薛逊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全面收缩生意,现在在金陵城除了和京都贵人有合股的几家铺子全都关门歇业了,东主如何打压?或者随表找个罪名扣在薛家头上?大人别忘了,薛家就是再不济,现在住的宅子是太祖钦赐的,陛下收了通政司对薛家未尝没有愧疚,大人逼得太狠,让陛下如何看您。薛家人丁单薄,现在只有三房,家主薛逊一支就夫妻二人,龟缩老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找把柄。二房的薛越还在海上漂泊,三房也在外地走商。三房乃是薛逊的叔祖一支,就是在金陵也不能威胁薛逊什么。” 万方听得气馁,问道:“难道本官还不能出气了不成?” “东主大人有大量,何必和一个小小的薛家过不去,注定要没落的商户,不值得你费心。您宰相肚子能撑船,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们计较就是。”幕僚心里清楚,薛家如此滑不留手,不是防备万方,薛家也没有前后眼,那就只能是另有所谋了。想起最近朝廷的局势,想想薛家为何失了通政司,幕僚深觉此时最要紧的还是低调,这不是他家东主一个知府能掺和的事情。 “那田公子的事情怎么办?”万方跺脚道,他为难薛家也不过是为了摆脱田公子被杀一事。 幕僚呐呐无言,想不出办法,只道:“东主稍安勿躁,咱们先拖一段时间,车到山前必有路。” 很快,万方就不必为田公子的事情操心了。 朝中正式发出邸报,太子督战东南海战。京中来人带走了田公子的尸体,水师直接把田公子的尸体挂在宝船的桅杆上,宣称田公子乃是茜香国图谋不轨的证据,刺探我查军情、杀害平民百姓,坚持要茜香国给个说法。 茜香国也不是软柿子,明明是他们想要找借口开战,却让中原王朝抢了先,针锋相对职责我朝残暴、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绝不容许侮辱茜香国尊严。派人趁夜潜入我朝船队,想带回田公子的尸身。 偷尸体的小队被发现,以此为,两国开战。 既然开战了,金陵城的商会就办不成了,来参加商会的有茜香国人,若不是商会担保,他们就要被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气氛实在不好,茜香国人伪装逃走,没有理会万方难得的善意。 茜香国人一走,剩下的人也待不住了,琉球国也在海上,太容易成为无辜殃及的池鱼,就算是商人,也是祖国的商人,纷纷赶回,想办法回到故土,为国家出力。 其他外族人认为此次开战有向他们炫耀中原武力的意图,也纷纷告辞。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万国”商会自然名不符实。本朝商人深知一开战,打的就是银子,他们还在这里炫富,肯定要被朝廷“征召”,也纷纷低头,低调离开金陵。 一场轰轰烈烈的万国商会就这么黯然收场,各地商人灰溜溜的离开。 薛逊气得砸了茶盏,道:“没有丁点儿魄力,现在是退缩的时候吗?他们一退,日后商人再想做点儿什么就难上加难了!一群蠢货,抱团求生都不懂吗!现在一家捐一点,支持海战,脚步走到前面,占了大义,朝廷如何会不顾民意再次征召。既赚名声又避灾祸的事情,怎么就没人做!” 薛逊对商会不带薛家玩儿是有意见,也在做小动作,可他绝不希望商会开不成。他也是商人,破坏行业环境、拉低从业人员社会地位对他有什么好处。没想到世事变化如此快,几乎是摧枯拉朽之态,赫赫扬扬的万国商会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主子目光深远,不是那些行商能比拟的,可主子忘了,没有人牵头啊!”金兽奉承道:“发起商会的五家各自不服,还想撇开咱们薛家做事,没有领头的,如何统一意见,安抚各方,这一盘散沙如何成事?” 薛逊闻言跺脚叹息,颇有马后炮之嫌。 门口响起通禀之声,铜钱前来辞行。 薛逊身边有四大长随,金兽、银霜、铁血、铜钱,金兽是管家预备役,主管衣食住行、来往交际,辅佐薛逊处理公事,类似秘书。银霜担负着和通政司联系的重任,薛家埋在商铺里的“耳朵”也归他管,为薛逊收集信息。铁血主管护卫,保护商队、护卫家宅。铜钱就是真正的商业老手了,薛逊这次把他派出去,主要是配合薛越转移隐藏,不要让太子抓到把柄。 金兽、银霜随着薛逊一起长大,情分最深,铁血。铜钱比薛逊大十岁左右,是薛老爷留给他的助力。 铜钱进门作揖,道:“主子,一切准备就绪,属下明晨出发,走陆路,七日之类到达沿海。薛家在沿海有据点,能避过水军耳目,直达安南。” “嗯,路上注意安全,带的东西能丢,人却不能有事,以安全为上。若是避不开水军就直言是捐献给朝廷的物资,我允你便宜行事。到了安南,一切听二少爷指挥,尽量不和土著起冲突,注意保密。”薛逊叮嘱道。 “是,属下告退。”铜钱看薛逊没有其他吩咐,躬身退下。 薛逊叹息一声,铜钱是作为后续人员追上去了,早在十天之前,薛越就回到了金陵老宅,打了个时间差,刚好避开朝廷和茜香国开战的时机。 薛越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比薛逊小近五岁,看上去却比薛逊成熟,海上的阳光把他锻炼成一个钢筋铁骨的汉子。虽胸有城府,但对薛逊这个哥哥却颇为尊重。 薛逊秘密领着他去家庙给薛老爷上香,正式把薛家在东南沿海的势力都交给他。现在正在打仗,物资来往不易,薛越却带回了大量的金银珠宝,都是用中原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换来的财富。 薛逊在心里庆幸,薛老爷的嫡妻死得早,在嫡妻去世之后,薛逊的姨娘才上位,也不知是不是薛老爷克妻,一个姨娘也没经受住,生下薛越不久也去了,此后薛老爷再无子嗣。在后宅中,从小就是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倒没有别家嫡庶不容的情景。 一旦开战,情势就不由人控制了。薛逊每天都能接到海战之中又死了多少人,多少势力清盘重洗。如此一来官员任免就是频繁更迭,曾经想找薛逊麻烦的万方被调入京城,在家族转圜之下降级留用,新任知府是保龄候世子史圭。 薛逊接到消息吓一跳,金陵又不是开战的地方,用得着派武勋出身、熟谙战事、上过战场的史圭来吗?他可是板上钉钉的侯爵世子,保龄候的爵位世袭罔替,史圭身份贵重,怎么放弃战场,转为文官,还来了金陵? 薛逊接到消息赶紧和薛王氏商量,作为地头蛇他总要拿出个态度来的。就冲史圭来信提醒,他就不能昧良心。 此时薛王氏已经是六个月的身孕了,无法,薛逊还是得打扰她。 “保龄候世子史圭大哥即将赴任金陵知府,他这次过来带着家眷呢,听闻李夫人在路上查出了身孕,咱们两家通好,待李夫人到了,你多宽慰她。你们都是孕妇,也有话说,如何?” “浩哥放心。”薛王氏微笑道,自从她怀孕薛逊就严防死守的,做什么都要大夫同意,事实上过了三个月,薛王氏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每天的运动量比以前在闺中一个月都多。薛逊肯让她做事,薛王氏求之不得,只当是放风了。 “那咱们先说好,每次出门至少带两个大丫鬟在身边,二等三等的丫鬟也要按配置带着,若是出门必须有护卫随行,不许私自甩开下人。”薛逊点了点薛王氏的鼻尖道,二十岁的人了,叛逆期来得太迟,在家里好几次甩开下人单独行动,吓得丫鬟婆子一团乱。 “哎呀,不就一回嘛~我知道了,求薛老爷大人有大量,绕过我吧。”薛王氏又是福身又是作揖的,嘟囔道:“耳朵都起茧了。” “只一两回?”薛逊挑眉,三四五六七八回,数都数不清了吧。 薛王氏低头不语,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薛逊待她越温和包容她就越作,这么矫情,都不知以前那个贤良淑德的阿素哪儿去了。 薛逊如此叮嘱,还是担心剧情的顽固性。保龄候世子史圭到底入是如何去世的,后世猜测纷纷,有人说他是从小体弱病逝的,有人说他是战死沙场,有人说他是卷入夺嫡,可他终究没有留下男嗣,只有一个和贾宝玉年龄相当的史湘云。 那这次李夫人怀孕生下的孩子呢?是没有生下来还是没有长大。史家从金陵发家,赴任金陵知府,犹如回家,难道他还不能保全妻儿?其中究竟有怎样的凶险,每一个猜测都震动着薛逊的神经,不敢不慎重。 第16章 薛逊列传 史圭携李夫人从水路而来,因李夫人意外查出有孕,在路上耽搁些许时日,特意传信给薛逊,请他帮忙收拾住处。 南方开战,金陵作为龙兴之地,很多时候都是要起表率作用的,即便史家在金陵有很多房产,但史圭还是想住在后衙,以显勤政。 金兽亲自带着人去的衙门交接。 衙门在长官走了之后,就是小吏的底盘,金陵不同其他,同知超出常规配置,有三名,通判、训导、教授、州判也算是官员,但都是在金陵扎根多年的老油条,谁都不服谁,在万方走后,连暂代金陵知府的人选都没有。 金兽拿着史圭的印信到知府衙门,反倒让人拦了。 “我等乃是知府大人的下人,先来打点住处,你们拦着不让,是瞧不上新任使君的意思?”金兽斜眼蔑视道。 “金大爷说笑了,这金陵城谁不知您的大名,您就别拿小的玩笑了。”门房才是最熟悉金陵小道消息的,金兽作为薛家人,也颇有名声。 “既然知道爷是谁,还拦着做什么?”金兽长叹一声,道:“得了,爷也不为难你,你说话也不算数,向内禀告吧。” “是,是,是。”门房点头哈腰的派了手下一个小子飞跑进去通禀。薛家的一个下人,在外面也是能自称爷的人物。 金兽解下腰间的荷包丢给领头的门房,问道:“现在是谁当家?” 门房捏了捏荷包,陪笑道:“金大爷,您知道的,万大人走了,这衙门就是同知老爷们暂代,而今武书大人年资最久呢。” “哼!你也是个不老实的。”金兽撇了一眼荷包,笑点道,“明知爷是薛家的人,还敢说这些不尽不实的鬼话。” 门房悚然而惊,他们不像高层,清楚的知道薛家掌管密探机构通政司,但对薛家的奇异之处还是颇有了解,因为不知所以然,还往往带上了神秘崇拜的色彩。赶紧赔笑道:“金大爷冤枉小的了,这不是刚开场白,还没说道正题呢。” “那就把说说正题鲍大人吧,鲍大人号称‘包’大人,所知所行,无所不包,这样的人物,我也想瞻仰一二。” 说话听音,门房听金兽口中说出鲍大人三字,就知道薛家肯定已经查清楚了,知府衙门做主的还是鲍文卿鲍大人。现在来问他,不过是求证对比罢了,也不知他们查出的真相是什么,有荷包的利诱、有薛家的威慑,门房把知道的都秃噜个干净。 门房还在和金兽说话,去禀告的下人就飞奔回来请金兽进去。 知府衙门三位同知轮流坐班,今天刚好是武书大人。 武书年老资历重,还有几年就到至仕的年龄了,在他这个阶段,就盼着来个大包大揽的人物,把什么事情都做了,他跟着喝口汤就行。在仕途的最后阶段,他已无上升的希望,只盼着缩头保平安。哪知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往年安安稳稳的金陵知府,这几年频发更迭,把这位只等着回家的老大人吓得够呛,辛亏出了个鲍文卿,不必武书事事烦心。 “小的金兽,乃薛家管事,见过武书大人。”金兽作揖为礼,不像平常奴仆跪地磕头,颇为自矜。 武书是知道薛家不简单的,笑着道:“不必多礼,薛老爷派你来有何事啊?” “启禀大人,小的是奉新任知府史圭史大人的命令,先行打扫后衙,以备安置的。此乃新任使君印信,请大人查验。” 金兽双手奉上印信,武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嘟囔着“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却是在拖延时间,心里想着该如何推脱。鲍文卿如今是他们同知三人中领头的,自有野心,知府都换了几任了,他们还在,鲍文卿有心让朝廷看到别处调派来的知府不能胜任,从而从知府佐官中提拔。 像鲍文卿、武书之类无背景的官员,只能想这些歪主意了。 鲍文卿等人有意架空知府,可没想到知府还没到,就有薛家来大头症了,还是个下人。可即便是下人,拿着印信,官员赴任之前派人收拾后衙也是应有之义,有理有据的,他拿什么拒绝。 金兽看武书不能做决定,装做闲聊状,道:“武大人德高望重,在我们金陵为政一方也快三十年了,前几日小的在外闲逛,还听说有百姓自发组织,要在您致使的时候送万民伞呢。”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百姓抬爱。”武术疑惑,他又不是主官,送万民伞也送不到他头上啊。 “武大人虚怀若谷,您后年就该致使了吧,宦游在外,多年未闻乡音,听闻您故乡在蜀中,不知到时可要回去。若要回蜀中,薛家名下的商队、镖行,可都盼着有幸服侍大人一段路程呢。” “哈哈,哈哈……”武书以为金兽威胁他,要在他回乡的路上做手脚,圆滑懦弱若武书却不敢翻脸,只能干笑。 “鲍大人和余大人就不同了,与使君一般,年富力强,正直壮年,我们使君也盼着多与二位青年才俊切磋呢。”金兽重读切磋二字,暗示道,一个快要致使的人,还掺和这些做什么,留着让有抱负的人去争斗吧。 武书以有动摇,金兽佯装叹息道:“好不容易走了万大人,来了新使君,若是不能安稳,我家老爷也愁啊。” 万方和薛家不和,好不容易弄走了他,又出力调来了和薛家联络有亲的史家,金兽的话是这个意思吧。武书听了心中恍然大悟,他还好奇知府是文职,为什么让史圭这个武勋后人、上过战场的将军来担任呢。 当即笑道:“说的是的,我们佐官定当辅佐使君,造福金陵百姓。” “有你这样通情达理的大人在,小的带金陵百姓拜谢您了。”金兽装模作样道。 取得了今日当值武书的同意,金兽带着人开始收拾后衙,把带来的护卫布置各方,既然来了,他们就不准备出去了,事后鲍文卿得到消息也无法赶他们走。 一直躲在鲍文卿身后喝汤的三位同知之一余特听到这个消息,苦笑一声,暗自盘算:“还说要架空新使君,人还没到,只一个奴才,就让鲍兄计谋成空,我再跟着他,合适吗?” 薛逊派人收拾好后衙,表达了薛家这个地头蛇对史圭的尊重,就把金兽唤了回来。剩下的交接文书之类,该有史圭心腹来做,帮忙也不能把手深得太长。 不过几日功夫,史圭就到了,薛逊亲自到码头接人。 薛逊坐在马车里,等史圭下船。 金兽见了史圭,赶紧上前行礼,道:“给史大爷请安,我们主子在那边等着大爷呢,主子身上有孝,不敢冲撞。” 史圭大步向前,掀帘子进车,笑道:“几年不见,你又迂腐了,战场上下来的人呢,什么冲撞不冲撞,没那么多忌讳。” “史家大哥哥还是这么豪爽。”薛逊含笑抱拳,“这不是嫂夫人有孕吗,孩子娇弱呢。” “老弟唤我玉重就是,成亲时老爷子取的字。” “玉重兄……”薛逊唤道。 “唉,都是老亲,就不和老弟客套了,你可有相熟的大夫推荐,你嫂子一路吃不下睡不香,人都瘦脱形了,就盼着赶紧到金陵啊。”史圭铁汉柔情,在战场上拼杀的粗莽汉子,说起妻子来却是神色温柔。 薛逊打量着他古铜色的皮肤,宽大的手掌上能明显看到的老茧,心中对这个多年不见的大哥哥心生佩服,赶紧道:“还用得着玉重兄嘱咐,早备好了,在知府衙门等着。玉重兄一路风尘仆仆,嫂夫人又身子不适,我就不多打搅了,等兄长安顿好,我再为兄长接风洗尘。” 史圭也接到了下人的回禀,知道薛逊提前为自己准备后衙的用意,十分感激,重重拍了拍薛逊的肩膀,抿嘴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逊就着自己的马车送史圭回去,下人们在码头慢慢搬东西,一路上零零碎碎和史圭说了金陵城的形势,别看薛家在野,消息丁点儿不必史圭这个在朝的差。甚至因为史圭武转文,很多地方还不如薛逊了解的清楚呢。 马车跑了约么一个时辰才到知府衙门,薛逊抱拳道:“拙荆也有身孕,可与嫂夫人商议养胎育儿,小弟可就等着兄长的帖子了。” “放心,定备上好席面恭请贤弟。” 两人客套完了,薛逊转回老宅,准备先去看看薛王氏,结果刚走到院门口,忠叔就过来截人道:“主子,失了闽地福州站点的消息。” “去书房!”薛逊大声道,怎么突然失去了站点的消息,在战争容易波及的地方,薛家名义上把所有的商铺据点都撤了,只留通政司暗装,通政司有百年积累,又有官方背景,怎么还会失去消息。 第17章 薛逊列传 “福州的据点怎么失的?”薛逊来不及坐下,赶紧问道。 “还未有消息传来,只知道是被人强行攻破的,下线的兄弟过了日子没接到消息,组织人去查探的时候才发现福州据点已经破了,人也死了。” “福州一个州二十多个据点,都没了?”薛逊难以置信。 “福州一个二十三个据点,有十二个在开战区域内,按照主子吩咐,韬光养晦,并未和这边联系,剩下的十一个据点破了十个,最后那一个形同虚设。动手的人肯定对通政司十分了解,不然不能在不惊动下线的情况下,连连破局。”忠叔叹息,神色有些迟疑。 “看你的样子,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了?” “我们终究是失去了通政司,名不正言不顺,有人反叛早在预料之中,可这人是谁,奴才还不清楚,最怕的不是哪个属下胆大妄为,奴才怕的是……太子!” “不可能!”薛逊拍案而起,他和太子不对付,对太子那种私生活混乱、为人刚愎自用的人也并没有丁点儿好感,可必须承认他是太子,这个国家是他的,他挖自己的墙角做什么?“前面可是在打仗啊,太子一国储君,国之副贰,弄这种小巧做什么?” 正是打仗的关键时刻,缺了通政司的情报,太子在战事上也要受损。太子想要清理薛家残留在通政司中的印记,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啊。 “主子说的是。”忠叔颔首附和,心中对太子的猜疑却没有消除。 “我们在太子身边可有人手?”薛逊也有些不放心,主要是太子一直对他心怀芥蒂。 “只在外围,并无作用。”太子是陛下嫡子,从小伺候他的人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优中选优,连八字都要测过才送到太子身边,通政司当初唯命是从,哪里有这样的前后眼。 “盯着太子吧,聊胜于无。”薛逊叹息道。 “那如今可怎么办?忠叔,去请牛、马二位先生来。”薛逊叹息,看忠叔退下,又叫门口守着的小厮道:“去找太太身边的竹青,告诉太太一声,今天晚饭爷在书房用,不能陪他散步了,请她见谅。” 通政司的据点已失,现在只能依靠由明转暗的薛家商铺了,还要给银霜加担子才行啊。薛逊叹息道。 事情已经发生,再忧虑也于事无补,把事情商议清楚,日子还是照常过。 史圭在金陵衙门的日子过得顺畅,他是正经过侯爵世子,混官场的经验丰富,武职和文职有一定区别,但殊途同归,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再错不了的。 近些日子,史圭和薛逊联系频繁,大有通好之家的架势,薛逊也常常陪着薛王氏探访,李夫人怀孕期间受了颠簸劳累,有薛王氏这个前辈榜样在,她也安心。 妇人交流产育经验,史圭和薛逊在笑厅喝茶。 “此次真是多谢贤弟了,若非贤伉俪大方援手,这孩子可与我无缘。”李夫人多次有流产的征召,多亏薛逊推荐的大夫有真本事。 “玉重兄~你又说客套话,咱们二人何必如此生分,上次就说好的,谁要是再虚客气,就罚酒三杯。”薛逊调笑道。 “是为兄的不是,以茶代酒,等贤弟出了孝期,咱们再痛饮,不醉不归!”史圭端起茶杯就是三大杯,爽快干了,一壶清茶喝出了豪气干云的气概。 “我和你嫂子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刚新婚的时候流过一个,之后你嫂子身子一直没调养过来,她急我也急,这回要是再有个什么,我看她要支撑不住了~”史圭心有后怕道。 “如今有大夫调养,有拙荆一旁看着,嫂夫人必定安康。我看兄长请的北地的厨子,这院子也该成的北地的样式,那暖阁烧得犹如春天,嫂夫人再没有不习惯的。既然物质上习惯了,最多就是心理原因了。兄长也别表现得太过紧张,免得影响嫂夫人情绪,夫、妇人在孕中本就多思,放宽心才是最要紧的。”薛逊劝道。 知道李夫人是因为身体虚弱才有滑胎的风险薛逊就放心了,若是原著薛家跟着皇帝、太子走,没有对史圭伸出援手,李夫人可能这胎保不住,再调养多年才有了史湘云。史圭也是到时候再去世的,如此说来,史圭在金陵的风险就没有那么大了。 “贤弟说的是,大夫也嘱咐过,我会注意的。”史圭点头,总说妇人内宅事,史圭也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不知南方海战如何了?” “薛家铺子全面收缩,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只知现在还在相持阶段,已经入冬了,南方的水面不会结冰,但湿冷湿冷的,不会再继续打下去,在立秋之前,肯定要决出胜负的,即便是小胜。”薛逊说起来,对已方的胜利是毫不怀疑的。 “是这个道理,太子殿下也要回京参加祭祖、朝会,不会耽搁太久的。”史圭点头道。 薛逊没说他又重新派人重建通政司的据点,这次是按照通政司的规制重建,但全部由薛家出钱出力出人,再不是依附于朝廷的,而是隐藏在通政司背后。大战之后必有大建,薛家资本雄厚,敢在枪林炮火中积蓄力量。 所有官员百姓,上至陛下,下至升斗小民,对我朝水军胜利都毫不怀疑,可事实偏偏就来打脸,我朝败了! 战区的消息封锁严密,薛逊早有准备都隔了小半月才得到消息,太子从小参与朝政锻炼出的能力,倒让他用在欺上瞒下、蒙蔽视听上了。 等不及薛逊采取措施,又传来消息,流民冲破了封锁线,直接向北,往江南鱼米之乡、膏腴之地而来。南坊水军战败的消息,随着流民蔓延四方,再也瞒不住了。 金陵对于我朝而言有着重要政治意义,流民还没到金陵,但是史圭已经十分紧张,赶紧做出演练,一定要保证金陵的稳定繁华。又上书请陛下圣断,对与流民是驱赶还是就地安置,不是他一个知府能决定的。 更深层次的含义是,这次败仗如何定义? 是太子指挥不利吃了败仗,还是将士无能,连累太子殿下,总要有个说法。 薛逊关心都不是太子的境遇,而是经济崩盘从战区一直往北方蔓延,两广、两湖,除去有天然地理优势的云贵,流民带来的不仅是战败的消息,还有骤增的人口压力、资源分配不均、疫病和士气。 士气,是的,看着满目疮痍,任何一个百姓对朝廷的信任都在慢慢减弱。一个流民伤人减弱一分,一个官兵犹如土匪减弱一分,再这么下去,朝廷就要控制不住南方了。 薛逊在书房抱着头,心里难过。是他做出全面退缩的姿态,引诱国内外商人无序进入南方市场,破坏秩序。本以为这会是三五年的慢慢积累,总有有识之士看出问题,再请薛家出山。没想到恰逢海战,量量叠加,破坏力呈几何级增长,东南沿海已经是血流成河,饿殍遍野了。 “主子,不是您的错。”忠叔干巴巴的安慰道。 “太子无能,主子何必把他的过错背在自己身上,而今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拿到重建南方的资格。”牛先生劝慰道。 马先生坐在一旁神神在在的,丁点儿没把薛逊的状态放在心上,他当年混黑道的时候,手起刀落数十人,对于死亡早已司空见惯。在他看来,薛逊就是矫情,反正都是要死人的,现在哀叹自责有什么用,该做的一样要做。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赢一场,把茜香国的士气打压下去,茜香国弹丸之地,和我朝拼国力、论持久是绝对比不上的,我就怕太子被打怕了、陛下失了锐气,宁愿求和,不愿开战,那就真是全完了。”薛逊担忧道。 “主子多虑了,前朝就是对金、辽、吐蕃等过太过软弱,才导致蛮人南下,肆虐中原,太祖留有祖训,不得与外族求和苟安,战至一兵一卒,绝不退缩!”牛先生慷慨激昂道,看来又是一个太祖迷弟,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而今才开国三代,皇族血气未失,必定重整再战。而今该担忧的还是领兵人选,太子吃了这个大亏,已经被护送着从贵州入川,在沿着长江转入内陆上京。敌人一来,太子就弃城而逃,这样的水准,不适合再领兵。朝中支持太子的人肯定也要太子回朝,理由都是县城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大军总还是又要有人统领的,身份还不能太低,不然压不住,若是哪位皇子脱颖而出……嘿嘿,那才热闹了。”牛先生嘲笑道。战争不常有,但夺嫡常有,千百年来围绕着皇位展开的父子相残、兄弟相争还少吗? 薛逊闹钟灵光一现,道:“也不一定是皇子,开国四位异姓王也是王爵啊!” 原著中几十年过去,南安郡王掌控水师,败于茜香国水师之下,才有刺玫瑰贾探春远赴敌国和亲。由此推断,这次上位的最高将领是从老勋贵四王八公中出的。 “是极,是极,陛下对太子如此恩宠,定能预料后事。若是皇子领兵,大胜之后如何封赏,必然导致太子储位不稳,若用异姓王,就全无风险。这些年勋贵老亲们紧跟着陛下的脚步,几家王爵都是沙场出身,若是异姓王野心大了,直接削爵就是,毕竟只是臣子,陛下站着大义。”马先生捋着胡子笑道。 “既然陛下有可能用勋贵,也不一定是四位异姓王,为什么不推一个与我们薛家交好的呢?” “主子的意思是?” “史圭!” 第18章 薛逊列传(捉虫) 朝中也为此事争吵不休,太子已经回朝,如何处置,人人都在发表意见。 皇子们自然希望借此机会拿到主持海战的权利,可太子都铩羽而归,他们又如何保证自己一定能行,这些年,皇帝只培养太子参政的手段,他们连贤王都不是,只往闲王发展。诸王盼望的是能拿到权利,却又不必亲临战场。不得不说督战南方,风险与机遇并存。 还有沙场出身的四王八公等老勋贵,也渴望是己方人马出任,还有那些各有派系的朝臣也是争论不休。 进入冬天,南方海战重新回到对峙的状态,不然就凭大臣们这样争吵,茜香国早就打进内陆来了。 茜香国也默契的保持不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财富,他们现在已经小胜一场,再打下去不知结果,为何不保住现在的局势,在谈判桌上争夺利益? 原本能决定海战局势的皇帝和大臣都在京城,远在金陵的薛逊看上去毫无办法,恰恰相反,在此时薛逊才真正意识到通政司的力量。 阁老在花园散步的时候,听到丫鬟相互间漫不经心的打闹;将军在军营巡视的时候,处置的一件荒唐小事;后宫妃嫔和陛下说起宫廷琐事时候,陛下的若有所思,而这些琐事是下人当作笑话讲给宫妃听的。这样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能决定事态走向,薛逊既佩且畏,手书“不忘本心”四字张贴在书房上,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为外物所扰,不要真成了“土著”。 京城,皇宫。 最为海战担心的是高坐龙椅的陛下,和中枢负责的几位丞相。 “陛下,茜香弹丸之地,实不足为虑。此次战败,原因有三,一是茜香用计,失之光明磊落;二是水军各有派系,相互掣肘,才让外人有可乘之机;三是南方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本就没有了土地,飘若浮萍,加之战火一至,才有此次流民之灾。”张相躬身回禀道。张相历经三朝,对皇室忠心耿耿,素来老成持重,最后补充道:“最重要的还是第三条。” 皇帝颔首赞同,他知道此次战败,太子难辞其咎,可看从小娇养大的孩子一身伤病,跪在自己脚下哭的涕泪横流,他也不忍心。这江山日后都是的太子的,趁着现在他在,正好给太子练手,也免得太子日后登基再出难以挽回的差错。没有谁是一帆风顺的,名留青史的将军还要吃几场败仗呢。所以,皇帝也不愿把督战南方的权利给了其他庶出皇子,免得助长他们到野心,不利于皇朝传承。历朝历代都有所谓夺嫡之争,皇帝想在自己这一代终结这样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惨剧。 既然太子指挥不利的罪过不能说,茜香国用计之类的也不过是托词,真正能想办法的还是土地兼并了。皇帝想清楚了,对张相道:“相国以为呢?” “陛下,南方土地贫瘠,不能靠土地吃饭,近海的地方多为出海谋生,所以一旦封锁海路,百姓自然有波动,老臣想不明白的是此前百年都安安稳稳的,怎么最近突然就爆发了呢?” 是啊,现在和之前百年有何不同? 皇帝悚然而惊,拍案道:“薛家!” 此前百年,南方都是薛家在幕后稳定的,所以薛家一撤出南方市场,才有如此混乱。 “枉朕一直对薛家宠信有加,没想到却是如此狼子野心,此行与卖国何异?果真商人逐利,眼中全无家国……”皇帝慌忙站起来,在丹璧高台上来回走动,愤愤不平。 张相闭目养神,等皇帝先发泄情绪。 “陛下既知薛家有此功劳,为何要夺通政司呢?”张相等皇帝发泄完了,冷静问道。 皇帝一时语塞,他也知道这事儿是皇家办的不地道,可他当时真没把薛家放在心上,一个小小商贾,通政司收回来谁都能用,没想到薛逊翻过来坑了他一把。 张相看皇帝这样子,无奈道:“陛下,众人待之,众人报之,国士待之,国士报之。”换句话说,你以为薛家是贱受吗?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完了还要人家摇尾乞怜,那不是大臣,那是奴才,薛家是奴才吗?只看他把持着通政司百年,把南方经营的如通铁桶一般就知道不是了!有本事的人谁还没有点傲气,史书上那些有大才之人,不过是不经意得罪,他还有报复回来呢,更何况皇室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家。 张相位列中枢,自然也知道薛家暗中掌控者通政司,皇帝想要换上自己的心腹情有可原,可你不能不管不顾,乱杀一气,现在好了,薛家不显山不露水的让南方乱了,正好让你看看他的手段。 “陛下,流民已蔓延至两湖,再不决断,南方危矣。” 皇帝让老丞相三催三劝,心里在不乐意也明白过来,薛家的事是自己办错了,前后不过半年,薛家的报复就来了,知道真相的人肯定不少,这啪啪往皇帝脸上招呼的手段,皇帝恨不得宰了薛家,可就是再难堪,也唯有忍下来。 从来皇帝与大臣之间,总有博弈,都以为皇帝高高在上言出必践,可每年被枢密院驳回来的折子也有一箩筐了。薛家也是臣,且是自己先做的不地道,暂时的低头无所谓,薛家不顾百姓,自己总是爱民如子的。皇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劝自己,好不容易过了心头这个坎儿,闭目认命道:“张相说的是,启用薛家吧。” 皇帝马上吩咐小黄门拟旨,召薛逊入京,任三品紫金光禄大夫。薛逊一无科举功名,二无杀敌战功,归在文武都不合适,这能先赐散官,品级和先前通政司统领一般,也算是对薛家的补偿了。 张相看着皇帝难看的脸色,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直谏也是要讲方法的,他今天已经劝谏的太多了,他和薛家又没有关系,犯不着为了薛家直犯龙颜。张相心里祈祷薛逊软弱一点,不然这事儿不好收场啊。 薛逊是软弱的人吗? 薛逊收到圣旨,内心嗤之以鼻,面上却感激道:“真是皇恩浩荡,请天使先到寒舍歇息。” 打发了传旨的太监,薛逊才把圣旨随手扔在桌上,皇帝也想的太美了,刚刚打了自己一顿,不等自己伤好,只说两句无用的好话就像把事情揭过去,想得太美! 薛逊没想到皇帝是这么的不切实际,若是当初他收了通政司能补偿一个三品勋爵散官,薛逊说不定就放过去了,可事到如今还想用一个散官打发他……哼! 薛逊马上回书房写了折子让传旨太监呈上去,在商议南方海战的关键时刻,皇帝不派兵遣将反而启用了默默无闻的薛家,自然让人侧目。皇帝看到折子的时间和各家看到薛逊《陈情表》的时间几乎一致。 薛逊在奏折中说的很清楚了,“叩谢陛下隆恩,草民愧不敢领。”连自称臣都不愿意,这种虚职散官小恩小惠是满足不了薛逊的。薛逊把明面上的理由也说的很清楚,其一“先父见背,不足期年。”薛逊还在孝期,不可能当官。其二“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年近而立,妻在孕中,屡有凶险。”他们薛家几乎是一脉单纯了,嫡支嫡系只有他一个人,二十五岁的人了,旁人家已经是孩子能打酱油了,他的孩子孩子妻子的肚子里,且妻子怀相不好,他有绝后的风险。其三“一介商贾,妄谈政事,不能为。”把朝臣攻击薛家的把柄也摆在明面上了,他们薛家的确就是商贾,不用那些士大夫翻白眼,他掌着主动权,为什么要跳入这个圈子,接受士大夫规则的约束,忍受排挤? 《陈情表》一到京城,反响热烈,听说陛下的乾清宫又换了一批瓷器。朝臣们也是反应各不相同,知道薛家真正力量,犹如张相者,心中感叹薛逊骨头硬,不是文人,却也有文人风骨,心中感佩。是的,别以为臣子就是皇家的奴才,大家不过互惠互利,君不见上数百年,还有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薛逊如此作为,反倒合了张相的胃口。 也有笑话薛家不自量力的,如同贾代善,和贾史氏夜话私房的时候就说了:“不自量力!陛下给脸面,还不就着台阶赶紧下来,如此驳斥陛下,日后定被收拾。为臣之道,谦卑恭顺忠诚能为。薛逊到底年轻,不能认一时之气,如此桀骜,必定走不长远。” 知道薛家本事的都在心中转悠这自己的主意,不知道也就看个热闹,不明白为什么大战当前,皇帝和朝臣却和一个商人杠上了。 薛逊不管京城风云变幻,正在产房外焦急踱步。不是说怀胎十月吗,怎么才刚刚九个月就发动了,这是早产吧?此时没有保温箱,孩子能生下来可养不养得住?不对,还是先担心能不能生下来吧。 薛逊自己吓自己,脑子里关于妇人生产的新闻不停刷频,血腥的图片一张接一张扑过来,吓得他连转悠的力气都没有,一屁股做在椅子上,手抖个不停。 好不容易培养起的默契和感情,他可不想换老婆! 第19章 薛逊列传 从发动到生下孩子,整整折腾了一个白天,从早上被惊醒,到如今日暮西山,等到产房终于传出婴儿的啼哭声,薛逊松了口气,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来。 金兽过来扶住腿软的主子,满脸笑意道:“恭喜主子,薛家有后了,老爷泉下有知也可心安瞑目了。” 薛逊长出一口气,没有他这只幺蛾子带来的歪风就好,如今形势胶着,他可不想换老婆。 “去,先去祠堂收拾,爷等下要去给老爷报喜。”薛逊吩咐道。 在这个空挡,产婆已经把新出生的婴儿包裹好,抱出了产房,如今产房内外都被烧的暖暖的,丝毫感觉不到冬天的寒意。 薛逊伸着脖子看了看,皱巴巴红扑扑的,鼻子眼睛皱在一起,小老头模样,一点儿看不出可爱来。 可能是看薛逊表情不对,产婆十分有经验道:“恭喜薛老爷,贺喜薛老爷,喜得贵子,您瞧小公子长得多俊啊,看这眉眼,和您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说生下来皮肤越红,长大了越俊俏。老婆子接生这几十年,少见这么俊俏的郎君呢!” “那是,我儿子嘛~”傻爹乐道,仿佛刚刚嫌弃的不是他一样。 “来给我抱抱。”薛逊伸手道。 产婆小心避开,这男人哪儿会抱孩子,她没资格替太太做主,可还是劝道:“新生孩子骨头软,可抱不得,待小公子长大些……” “给我抱!”薛逊大声道。 产婆不好意思上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嘱咐的话,薛逊伸手不小心碰触到婴儿软软的脸蛋,那种感觉,又软又柔又滑又有弹性,薛逊反而不敢伸手了。产婆就这么支棱着手,薛逊半响没反应,产婆也看出他外强中干不敢抱了。 金兽在后面看的着急,不知如何解围,这时候产房里面传出响动才惊醒了薛逊,薛逊赶紧问道“怎么了?” “老爷宽心,正把太太从产房移出来呢,产房血腥气重,移到里屋方便太太坐月子呢。”竹青从里面出来,宽慰道。 “那可移好了?” “太太已经移过去了,产房还没收拾……老爷,产房污秽……”竹青话还没说完,薛逊就大步往里面去了。薛逊走了还不忘嘱咐,“全家都赏三个月月钱,太太院子里赏半年,再重礼谢过大夫和产婆。” 不等金兽答话,产婆在后面跌声谢道:“多谢薛老爷,多谢薛老爷!” 竹青把孩子从产婆手里接过来,她们大丫鬟腾出手来,小少爷就不能一直抱在产婆手上。竹青让门口候命的丫鬟领产婆去领赏,又让人把乳娘带到西厢房,准备给孩子喂奶。 里屋薛王氏已经醒过来了,脸色苍白,嘴唇上还有咬破的伤口,是刚开始没来的及往嘴里塞软布,不注意咬破的。 “儿子呢?”薛王氏一见薛逊进来,赶紧问道。 “抱下去了,你放心,竹青和蔚蓝跟着呢。为了这个臭小子让疼了你这么久,等他长大了,可得好好孝顺你才行。” “想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儿,受再大罪也值了。”薛王氏有气无力道,她现在躺着不动只觉得下半身没了知觉,轻轻一牵动肌肉,又觉得在受刑,只想把腰下锯掉。 薛逊还想说什么,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薛王氏忍俊不禁,露出了笑模样来,劝道:“我在产房里一堆人围着,浩哥却被人怠慢了不成?” “阿素也学那没良心的话,你在里面呼痛哀嚎,我又哪里吃得下去。” “嗯……”薛王氏何尝不知,只是听丈夫说出来,眼泪却忍不住了,她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窝心温暖的时候了。“浩哥快去用饭,我想睡一觉。”薛王氏赶紧找借口让他出去。 “好,安心休息,说好带你去逛夫子庙,等你出月子了咱就去。”薛逊把她被汗湿的头发抿在耳后,温柔笑道。 出了产房,薛逊没心情吃饭,直愣愣往祠堂去。下人们只以为薛逊高兴薛家有后了,赶紧去和祖宗报喜。 薛逊把人都赶出去,亲自拈香三拜,跪于蒲团上,心中默默祝祷:“薛老爷、薛家的列祖列宗,你们薛家有后了。我本事世外之人,不知为何到了这里取代了薛逊,薛家在我的时空原本是一个话本上的人物,而今我却明白这是真正的生活。你们放心,取代薛逊不是我的本意,既然有此机缘,想必是我和薛家的缘分。以后我会把这个孩子视如己出,把他培养成薛家的继承人,我日后若有孩子,也不会动摇他的地位。我会努力把薛家发扬光大,不负这一场奇遇。若是世间真有灵魂未散、真有神仙菩萨,还请多多保佑,也请薛家列祖列宗保佑。” 薛逊来到此间快一年了,没有神仙精灵跳出来表示负责,若不是他清楚的记得前世、知道自己是谁,恐怕他也要生出庄生梦蝶的疑惑。 在祠堂祷告一番,薛逊前所未有的放松,出了祠堂看着外面的蓝天,突然想到怪不得人人都愿意在教堂、寺庙祈祷,宗教的确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从今天起,薛家祠堂就是他的“教堂”了。 祭拜过祖先,薛逊才捞到今天的第一顿饭。 薛王氏为薛家诞下一个健康的继承人,这个消息随着薛家不明所以被皇帝看重,飞快的传开了。史圭近水楼台先得月,带着李夫人亲自上门贺喜。新生的孩子遵从薛老爷遗愿,起名叫做薛蟠。薛蟠的洗三日,李夫人第一个添盆,犹如娘家人的待遇,由此可见史圭和薛逊的关系更紧密了。 洗三日请的是亲朋,只有薛家三房的族人亲眷、交好的史圭夫妻和几位生意场上的朋友。 等到薛蟠满月的时候,这满月宴却空前盛大起来,原因是京中居然给这孩子赐下了满月礼。所有人闻风而动,远在京城的王家听说了这个而消息,快马加鞭赶来,带来了丰厚的贺礼,哪里还有薛王氏怀孕时候的不咸不淡。京中四王八公等老亲也不甘示弱,礼物一家比一家丰厚。在金陵的人更是加紧动作,那些以为薛家没落的人家更是后悔得直跺脚,深恨自己短视。 如此层层相加,薛蟠的满月宴不盛大都不行了。薛家原本没预备这么多人的席面,等到接了圣旨加紧补充,还是跟不上趋炎附势之人的速度。来的人越来越多,院子里都坐不下了,下面人还担心怠慢了客人,报到薛逊这里请他拿个主意。 “顾不上就算了,这些人利来则来,利去则散,就是现在把他伺候成大爷,该背叛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反手一刀,不必放在心上。”薛逊毫不在意道。 薛蟠的满月宴盛大隆重,原本只是来凑热闹的人户,吃着山珍海味、看着热闹歌舞戏曲,又和炙手可热的薛家老爷搭上话,都觉得没白来,没想到还有更值回票价的。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突然外面传来了“圣旨到”的唱喏声,一个身着五品太监礼服的公公在数十位带刀侍卫的簇拥下,高举圣旨缓步而来。 “圣旨到,紫薇舍人之后薛逊接旨——”太监拖着长调唱道。 乐声骤停,庭院鸦雀无声,来参加满月宴的客人跪在一旁,戏台上的戏子停了唱念做打,恭敬跪在台上。 宣旨太监十分满意这样的肃穆恭敬,展开圣旨,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紫薇舍人之后薛逊……封尔为忠义侯……” 圣旨上其他的褒奖言辞众人都听不见了,只有忠义侯三个大字在脑海里刷频。 忠义侯……凭什么啊? 薛家一无治世功勋,二无保家卫国的战功,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侯爵,就算是个三等候,也让他们这些做商人的眼热不已。别说商人了,就是这金陵大大小小的官员也心生羡慕,暗叹薛家真是好命呢! 被羡慕着的薛逊却没有像大家猜测的那样感激涕零,赶紧接过圣旨,生怕皇帝反悔。反而是叩首再拜,对宣旨公公道:“爵以赏功,禄以酬能,薛逊无功无德,不敢受此重赏,还请公公禀明圣上,收回成命。” 宣旨公公脸色一暗,以他的品级,就算不能接触到核心也知道这次宣旨不是很么好差事,不然不会让他来。公公堆着笑意道:“忠义侯谦虚了,陛下既赏,您就当得起,还请接旨。” “薛逊无功无德不敢受赏。”薛逊还是那一句,跪在地上不起来,也不接旨。 看着宣旨公公的脸色越来越差,跪在一旁的史圭也忍不住扯了扯薛逊的袖子道:“三辞三让差不多了,赶紧接旨吧。”史圭这是给薛逊找台阶呢,一介草民敢驳皇帝是金口玉言,活腻歪了?有不是隐居山中的隐士,邀这虚名做什么。 薛逊还是坚持不接旨,现在是皇帝求着他,这个时候不摆架子什么时候摆呢,怪不得有三顾茅庐呢,姿态摆得越高,待遇就越好。皇帝以为他一个侯爵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可圣旨上一无明确官职,二没赋予权柄,他这么贸然接下,还真是入了天坑爬不出来。 眼见薛逊出人意料的举动,院子里的客人都小声交谈起来,院子里顿时响起嗡嗡声,这是怎么了? 宣旨太监的脸色越来越差,甩袖子道:“薛老爷可要想清楚了!” 第20章 薛逊列传 随着宣旨太监尖利的问话声,嗡嗡响的院子须臾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等着薛逊的回答。 薛逊叩首再拜,匍匐在地,道:“薛家本职货值商贾,不善朝堂事务,无功无德,薛逊不敢受赏。”人虽谦卑跪在地上,脊背却挺直着,只见嶙峋风骨。 气氛顿时冷凝。 宣旨太监拉下脸来,心中转悠着该如何圆场。他没想到薛逊如此不识抬举、冥顽不灵,可上次薛逊驳了陛下的旨意,这次陛下又在地大庭广众之下宣旨,如此给薛逊做脸,明显是要启用他的,而且一定是必须是薛逊。宣旨太监现在倒是可是不管不顾的放狠话,可若是薛逊扛得住,那下次想要启用薛逊,除了更丰厚的奖赏和褒扬,更重要的就是舍了他这个“仗势欺人”的阉人了。宣旨太监一时又想,他代表的好歹是陛下,若是如此软弱,陛下会不会觉得他无能,从而失了圣心。现在失宠和日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可是,再反过来想…… 宣旨太监脑海中激烈交战,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史圭在旁边看了,赶紧道:“贤弟高风亮节,效仿先贤三辞三让,让人敬佩。公公,今日是薛家小儿满月,只叙亲情,不问国事,还请公公上座,让我等同沐天恩。” 史圭给了台阶,宣旨公公也干笑一声道:“咱家恭贺薛少爷满月了,薛老爷快快请起,今日你可是主人家。” 不管再僵硬,场面总算圆回来了,忠叔挥手让戏台上赶紧装扮唱起来,来贺的客人也欲盖弥彰的放开音量高声笑谈,仿佛要让这热闹的气氛驱散刚才的惊险。 王子腾默默站起来,敬陪末座,他这次也代表娘家人探望薛王氏,却一言不发,只静静观察。 宣旨公公很给面子,喝了水酒才告辞。 宣旨公公一走,院子又安静下来,看着大家不自在,薛逊也不强行留客,站起拱手施礼,道:“小儿贱辰,承蒙诸位不弃前来相贺,今日事忙,逊就不留诸位了。” “薛老爷客气了……”赴宴的客人也谦虚万分,纷纷拱手告辞。 忠叔作为大管家代主送客,客人也不挑剔薛逊的礼节了,现在不止是薛逊,他们都想赶紧奔回书房,找长辈家人、清客幕僚好好商议。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院子瞬间走个精光,史圭放下手中的酒杯,道:“你就不能改改你这驴脾气,不要命了!” “兄长何出此言,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薛逊苦笑道,“你当我想啊。” 王子腾一直坐在主桌上,此时才笑道:“玉重兄别着急,妹夫想必胸中有数,咱们等着助他一臂之力就是。妹妹在内宅恐怕还不清楚消息,我去告诉她,顺便看看我那外甥。” “也好,劳烦二舅兄了,你到了今天还没见过阿素呢,刚好叙叙兄妹之情。”薛逊笑这吩咐银霜:“带二舅兄去见太太。” 王子腾一走,史圭好奇问道:“子腾有些奇怪啊?”他们贾史王薛四家是老亲,同辈之间常以兄弟相称,史圭对王子腾也是了解的。 薛逊一挥手,让准备收拾残羹剩饭的丫鬟婆子退下,金兽知道主子有话要数,直接让通政司所属人手把住院门,让伺候的下人退得干干净净,远处影影绰绰飘来的戏曲声也渐渐停了。整个宽阔的庭院,只有薛逊和史圭还坐在当中主桌。没有比这更私密的谈话地点了,比书房更好。 “大舅兄游戏人间,不愿受世俗羁绊,二舅兄也是嫡出,不过晚出身几年,家族资源就全不再他身上,自己求而不得的却是别人弃如敝屣的,换谁也高兴不起啦啊。”薛逊叹道。 “可是你查出了什么?”史圭悚然而惊,脑子里瞬间滑过兄弟相残之类的惨剧,他也是知道通政司的。 “上回去京城的时候发现的,世伯病重还养了盆香气浓郁的鲜花。兄长说我能怎么做,哪个都是我的亲戚,只能当着两位舅兄的面暗示世伯,只盼着有我这个外人点破,他们好一致对外呢。可惜,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效果。”薛逊叹息道,现在代表王家行事的依旧是王子腾。 薛逊是不知道王大人的苦逼,他查出二儿子在他面前耍心机,排挤兄长,难道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吗?他骂也骂了教也教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掰开揉碎了讲,王子胜反而欢呼起来,要把这下一任家主的担子交给王子腾。王子胜清楚得很,他自己没有周旋朝堂的本事,主动把位置让给二弟,占了好名声,日后二弟只有供着他的份儿,不管是谁,只要能让他一直过万事不操心的纨绔生活,他就愿意为那人马首是瞻,现在是老爹,日后是老弟,没差。 王大人也想给王子腾一个教训,可时间不等人,现在局势改变犹如狂风暴雨,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屹立不倒。现在培养谁都来不及了,依旧只能让王子腾代表王家行事。 “唉,说什么王家,别扯开话题,我可不会上当,该说你为何拒接圣旨才是。”史圭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道。 “我这不是待价而沽吗?上回还只是三品散官,这回就直接封侯了,我再矜持矜持,兄长说下回是不是就该封公封王了。”薛逊玩笑道。 史圭一片巴掌拍到他后背,斥道:“君父威严,你可有半点敬畏?你也算在官场打滚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水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都不懂吗?”史圭气不打一处来,真以为皇帝是好脾气的吗?驳了他一次又一次,薛逊再有本事,皇家不用就是不用,天下人才众多,难道就没有能收拾局面的吗? 看看那些名传千古的大儒,也有端着架子不入仕的,可后来了。哼!打了皇家的脸面,就一辈子当个山野村夫吧。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多少人前仆后继,匍匐在地,谦卑等待着皇家的钦点。 “兄长放心,人无我有,天下还有只我能办成这件事情,所以,不必担心。”薛逊微微一笑信心十足。 “那你可想过日后,等到你没用了,难道陛下不记恨起今日的狂妄无礼?” “兄长啊,你也太偏心了。皇家人要我的东西,直接圣旨就下来了,可和我商议过?如此强盗般的行径不是他无礼,倒成我狂妄了?” “别给我打太极,你不为自己想,就不为弟妹蟠儿着想吗?”史圭怒拍桌子道,要是讲理就不是皇家了。 “所以,我会让自己一直有用的,兄长安心,至少可保百年太平。”薛逊凑近史圭耳边,轻声说破“百年”二字。 “你……”史圭转头愣愣看着他,半响无言,这还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薛逊吗?怎么变得都不认识了,还有觊觎家主之位的王子腾,年少的伙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光阴改造得面目全非。 薛逊笑道:“二舅兄刚刚还是有句话说对了的,我等着兄长助我呢,兄长可愿?” 史圭干了面前无滋无味的素酒,薛家还在孝期,这看似轰轰烈烈的宴请,酒水也是无滋无味。史圭叹息一声:“说吧。” “还请兄长担任海战都指挥使。” 史圭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兄长想到哪里去了,我再有不是也是大庆子民,不会做通敌卖国的事情。兄长该问的是皇帝要什么?他这么几次三番的作态是要什么?” “你能告诉我吗?”史圭嘲讽道。 “他要薛家从新扶植起南方市场,稳定物价、平息流民、发展生计、重现繁华,然后在这些之后,再把薛家打入尘埃,以报今日怠慢之罪。”薛逊好整以暇道。 史圭还想劝什么,薛逊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如今已棋到中盘,再无回头的可能,兄长不必劝我。你先考虑考虑都指挥使的事情吧,想清楚了再回复我,我能等。” 薛逊说完大步走出庭院,一直跟在旁边的金兽小碎步跟上,走到无人的地方,金兽才好奇问道:“主子,咱们什么时候有百年大计了?” “没有啊,我说过吗?”薛逊无辜回望,一脸一定是你站的太远听错了的表情。 金兽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好吧,主子说没有就没有吧,想来那只是稳住史大爷,拖他上贼船的托词。 薛逊大步往主院走去,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必须和薛王氏交待清楚才行,在夫人交际中她的态度代表着薛家的态度。 “浩哥快来,坐,我有事要向你请教呢!。”薛逊一进门,薛王氏就赶紧迎上来,她今天才出月子,头上还系着抹额,因要招待客人,一身银红色衣衫,打扮的靓丽出彩。 “刚巧我也有话要和阿素说,来,你先说。”薛逊笑着扶她坐下,他是习惯成自然了,薛王氏的身材还没有恢复过来,但却不回避薛逊的亲热。 “浩哥,今日外面是怎么回事儿?吵吵嚷嚷的我也没听明白。还有二哥,刚刚来与我说了许多闺中趣事,又叮嘱我好好与你相处。你知道,我是庶出,即便是姐姐在闺中也少于两位哥哥相处,今日二哥说的那些趣事,我都记不得了。况且二哥从未对我如此亲近,可是发生了什么?” 第21章 薛逊列传 既然决定要把薛王氏培养成共担风雨类型的妻子,薛逊自然不会隐瞒她,除去内里不能说的肮脏交易,把皇家的要求、薛逊的打算、王家的应对都一一告知于她。 “所以二哥这是来烧热灶了吗?”薛王氏喃喃问道。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阿素不可太钻牛角尖。” “可那不是别人,是我二哥啊!”薛王氏哭道:“往日你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原来不止商贾是这样,世人都是这样。” 薛王氏颓废坐在软榻上,这样的事实十分打击她。她就是个传统的妇人,希望自己的夫家和娘家都是好人,能和睦相处,即便现在王家和薛家还没有撕破脸,但她已经敏感的察觉到就在不远的将来了。 “好了,好了,别哭,和你说这些可不是招你哭的。”薛逊递上一杯红枣红糖茶,“刚出月子,不能流眼泪,咱们儿子有样学样,以后可是个小哭包呢。” 说到儿子,薛王氏破涕而笑,道:“才不会呢!蟠儿在哪儿,半天没见他了。” “什么半天,刚刚还赖在你怀里,现在被奶娘抱下去吃奶了。你呀,太不把你家浩哥放在眼里了,自从有了蟠儿,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是直线下降啊!” 薛王氏一张脸羞得通红,心虚得左右看了看,发现丫鬟都离得远,应该听不见才放松下来。薛逊大笑,道:“都老夫老妻的,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老不正经!”薛王氏娇嗔道,大白天说这种羞人的话,还怪她脸皮薄吗? 笑闹一阵,薛王氏才正经严肃问道:“咱们驳陛下的面子,这可怎么好?” “怎么,后悔啦,我要是接旨,你就是侯夫人啦。” 薛王氏给他一个白眼,道:“我说正经的呢,陛下不会怪罪吧?” “不会,至少现在不会。”薛逊神神在在道,“不过生气是肯定的,皇帝也不能耐我何,你放心。快过年了,你把经历花在过年上,宴会什么的就少去吧,这金陵是龙兴之地,个个都是七巧玲珑心,我可不忍心你去闯龙潭。” “放心~”薛王氏温婉笑道。 薛逊太小瞧他的作为在朝中引起的波澜了,生气?怎么会如此轻描淡写,皇帝那是雷霆之怒,御书房都被砸过一回,连出主意的张相都被骂给狗血淋头。 “这就是你说的仁商、良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介商贾,居然敢踩着朕的脖子拉屎屙尿,岂有此理!” 皇帝只能反复说着“岂有此理”,他当初补偿一个三品散官被打回来就想给薛逊一个好看,结果让张相拦了,说是国士待之国士报之,然后他就给了一个天大的恩典,在朝为官数十年、丞相之首的张相也是到了七老八十才得了侯爵的封赏,他得了爵位基本就是退休的前兆了。 即便是这样的天恩殊荣,这薛逊居然还如此桀骜不逊,真是气煞人! “朕要宰了他!宰了他!拿薛家陪葬!”皇帝在御书房里,一边怒骂一边砸,气得要死。 “拟旨,薛逊犯上不敬,目无尊上,着菜市场斩首,抄没家产!”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怒吼着吩咐道。 “是。”张相躬身道:“臣去叫小黄门拟旨。” “不用,就你来,朕等不及了。”皇帝怒道。 “陛下,臣这两天胳膊不好,写不出字来,还是请小黄门来拟旨吧。”张相推辞道。 “胳膊不好,嗯!这是什么!”皇帝把面前的奏折摔到张相面前,这是他昨晚写得东西。 张相颤颤巍巍的把奏折捡起来,尴尬道:“陛下知道就是,何必拆穿呢。老臣跟了陛下几十年,陛下也体谅体谅老臣吧。抄了薛家是个好差事,能得不少金银珠宝,可臣是文臣啊,要那阿堵物作何。臣战战兢兢几十年才有的名声,可不能毁喽。” “哼!”皇帝怒道:“那就能陷害别人啦!” 张相苦着一张脸道:“翰林院的学士论关系都还是臣的学生,护短一二可是可以理解的吧。关键是清流就好个名声,宫中的公公就没有这方面的估计的,他们一饮一食都是陛下所赐,自然陛下说什么是什么。” “你个老东西!”皇帝再没听出来张相这是在劝他暂缓对薛家的处置就不是皇帝了。“薛家如此辜负圣恩,难道放任不理,以后还不人人有样学样。” “没了薛屠夫,吃不了带毛猪,陛下还少了人才不成?先前老臣说只有薛家能不动声色的解决这场民乱,既然薛家不识抬举,陛下启用他人就是。只是臣也不知道这个‘他人’能不能办成事儿,若是能,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少不得还要用薛家,现在把人宰了,要用的时候可就抓瞎了,何不先把薛逊的人头寄在那里,陛下想什么时候砍,就什么时候砍。”张相神神在在道:“还有,若是启用能臣主持南方政局,自然要有当地百姓配合,若是薛逊小肚鸡肠暗中破坏,陛下占据大义,正好名正言顺,不伤您清名。” 张相想来,若是薛逊真暗中做小动作破坏赈济南方,那格局也太小了。这种格调,就是过了这个坎儿,可过不了那个坑。 “哼!真不知你拿了薛家多少银子!”皇帝嘲讽道,他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要不说薛逊谨慎呢,他要真在京城遍地洒银子,老臣就不必这么苦恼啦。老臣下个月就要娶重孙媳妇儿啦,聘礼还差着一大截,真盼着有个财神爷来送银子呢。”张相哭着脸道。 “朕少了你俸禄不成,还来哭穷。”皇帝笑骂道:“待到那日,朕亲赐聘礼!” 张相事儿办了,还顺带撒娇,把自家重孙子的婚事推上一个新台阶,而且没留下任何把柄,果然是侵淫中枢多年的老狐狸。 皇帝挥退张相,叫来陈木南,道:“严密盯着薛家的一举一动,务必查清银子都在什么地方。” “是!” “朕把通政司交给你,这一年来尺无寸功,你若是念着旧主子就趁早别做这统领。”皇帝怒道,看薛逊的反应不难猜出,他的信息比通政司还要全面、还要快。 “属下不敢!”陈木南双膝跪地,叩首道:“属下是陛下臣子,唯陛下之命是从,臣已经在通政司中展开清洗,一定把薛家残留势力一网打尽。” 掌着要命的密探机构,又不能得到主上的信任是何等悲哀,陈木南心里也是苦逼。他名义上是统领,可手下还有三个副统领,一个是皇帝派下来监督他的,一个是从通政司系统一步步爬上来的,一个是素来与薛家不睦的,可这三个人都有可能是表面功夫。陈木南身处其中才知道薛家在情报间谍上的厉害,说不得这三个人都是薛家的耳目呢。 可惜这些皇帝不会在乎,皇帝不问过程,只要通政司能辖制薛家。 等了小半月,京城中居然没有发出圣旨让薛逊去死,让一干伸长脖子等热闹的人喟叹不已,还以为有一场大戏呢。 薛逊也接到消息,皇帝派了南安郡王作为都指挥使,统领水军,以期和茜香国再次决战,副统领也是鼎鼎有名的平国公,平国公乃是太子舅舅,皇帝这是摆明了告诉天下人,他绝对没有放弃太子的意思。后方主管民生的是户部尚书戚威,戚大人连日常事务都抛开了,专门组建了一个临时班子,从六部五寺抽取能臣干吏在,专门在南昌设了临时衙门,作为南方战局和中央承上启下、连接南北的枢纽、桥梁。 “主子,要传令南方阻止他们……” “不用!”薛逊神神在在道,若是只有南安郡王他还可能着急,但是现在看邸报,居然掺和进了平国公,那他就不必担心了。 太子果然和平国公血脉相连,太子有如今飞扬跋扈、罔顾人命,离不开平国公一直以来对太子的溺爱和捧臭脚。平国公能力很强,不然不能作为皇后母家,但他有个最明显的缺憾——好强! 一般人好强能说是有上进心,平国公好强简直是受不了任何人比他强。现在谁都知道他是作为薛逊的替补,人家军政民政的名正言顺的一把手南安郡王和戚威还谦虚着,平国公肯定受不了。 “若是平国公忍下来了呢?”听了薛逊一番分析,仍旧担心的忠叔问到。 薛逊笑着看了一眼牛先生,牛先生捋着胡子道:“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可忍不了。” “若是陛下捉着咱们的小动作可怎么办?”忠叔还是不放心。 马先生冷冷道:“还需要什么小动作,太子自己就能坑死自己!” 第22章 薛逊列传 平国公有此性格缺憾,薛逊知,难道其他人不知吗?不止其他人知道,平国公自己也是知道的,因此在大军行进之前,平国公特意上南王王府拜访,道:“王爷知道下官这狗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可江山社稷、百姓安康岂能儿戏,还请王爷到时一定拦着我。此乃家父留下的戒尺,送与王爷,以警示下官。” 平国公用自己的性格缺陷为由率先低头,南安郡王自然心满意足,投桃报李道:“公爷客气了,什么戒尺不戒尺,你我兄弟还用说这些,快快收起来。” “入了军中,自然令行禁止,请王爷不要推辞。” 南安郡王无奈道:“唉,既然如此,那戒尺先暂存小王这里,待战事结束,马上奉还。” 领兵的主帅副将达成一致,这支大军就不再是双头蛇,反而拧成一股绳,没有外人挑拨离间的余地了。平国公刚愎自用,但也分得清形势,不然不能高居国公之位,他的目的是打赢这场仗,为自己和太子加分,而不是去逞英雄,有熟谙兵马的南安郡王顶在前面不好吗? 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自然是好的。薛逊却没有那么欢喜,大约人人都喜欢自己的对手不堪一击,除了高智商犯罪之外。薛逊是个普通人,他就盼着能一举成擒、达成愿望,事实上谁都不是傻的。 薛逊现在面临的问题不只是以为要分崩离析的军队高层亲如一家,还有“后院”起火。 史圭接到了皇帝的命令,令他秘密监视薛逊,找出薛家存银所在,最好能掌握薛家通敌、叛乱的罪证,毕竟作为商贾,任何商业上的往来,都可能被套上通敌的罪名。 起初是暗卫发现薛家老宅外有人监视,论监听,通政司才是行家,银霜出去转一圈,基本就把暗桩揪出来了。薛逊和史圭关系好,令人去帮忙收拾后衙,不仅仅是表示亲近而已,对史圭身边用得上的人也摸了个清楚,金兽认出监视的人中,有史圭的亲信。 薛逊长叹一声,他当初接到史圭的信件是何等欣慰感动,而今想来也是讽刺。 “主子,史大人是陛下的臣子。”金兽不是在挑拨,只是陈述事实,君有命,臣从命,说到哪里都是名正言顺的,反而为了朋友之义枉顾君命才是令人诟病的。 “是我贪心了。”他虽然没有奢望“若是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也站在你身边背叛全世界”的酸话,但史圭暗中通知他一声不难吧?他和史圭说的清楚,自信洋溢,自己有办法脱离困局,就是不知这样的自信史圭报上去了没有。如果皇帝知道,对他的忌惮只会更深。 “主子,外面的暗探怎么办?”金兽请示道:“不若割下人头,送与史大人。” “不了,李夫人还在孕中,别吓着她。秘密处置就是,别漏出风声,只当这些人失踪了。”史圭无情,他不能无义,至少朝堂争斗,不该牵连女眷,就当是回报史圭当初一封信的情义了。 史圭连着三天没接到探子的回复,就知道事情糟了。回后衙一问夫人,知道从三日前薛府送来的大夫就请辞了,更加明白薛逊已经发现了。环顾四周,薛家送来的东西,好似都没了踪影。史圭指了指佛龛问道:“那尊送子观音呢?” “我收在库房,大夫让取下的,现在我胎已经稳固了,再拜观音让菩萨以为我想再要一个怎么好,双胎可不好生。”李夫人调笑道。 史圭面色严肃让人开库房,并吩咐管家,“把薛家的礼单找出来,对一对少了什么。” 李夫人吓一跳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她也是惯常听说过官场黑暗的,难道薛家对她的孩子做了什么? 等管家把库房清理一遍,史圭抱有的一丝侥幸也被浇熄了。薛逊果然把他送的东西都拿走了,如此不动声色,既表明态度,也警告史圭,金陵依旧是薛家的地盘,不要太过,不然这次能悄无声息的取走礼物,下次就能悄无声息的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史圭哭笑不得,官场不都讲究一个“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哪儿有薛逊这种不管不顾的,受了委屈一定要发出来,天底下做官哪儿有不受气的,他那多年通政司的经历都是喂狗的吗? 不管史圭再如何腹诽,薛逊和他绝交之势已成。史圭不得不承认薛逊的威胁直接有效,若是只有他,他还能舍身取义,可娇妻幼子在怀,难道要把妻儿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上吗?史圭到底收敛的行动,只在薛家那条街外布防,不再乱伸手。 ………………………… “李家姐姐却是无辜。”薛王氏叹息道。 “你呀,心软!”薛逊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是在我手里,遵循着罪不及妻儿的底线,你若是让别人来试试,保准拿捏着软肋,逼人就范。” “所以我和蟠儿是浩哥的软肋吗?” “既是软肋,也是铠甲。阿素,朝堂斗争不止是男人的事儿,你也要学会啊。若是事与愿违,我至少会安顿好你们母子,你至少要有养大孩子的本事啊。”薛逊低头,深情望着薛王氏的眼睛。 “我……我……”薛王氏想说若有那么一天,她宁愿跟着一起去死。可感受到怀中娇娇软软的一团,她又哪里放得下,养大了孩子,才使得夫君血脉延续,才是对浩哥最好的报答。 “我喜欢天真善良的阿素,做妻子够了,因为我会一直为你挡着风雨。可我更喜欢坚韧不拔的阿素,女子为母则强,我盼着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强硬,可就怕万一。” “浩哥别说,别说……”薛王氏捂着他的嘴,好似他不说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样,含泪道:“我懂,我都懂,我会好好学,好好学。” 薛王氏从怀孕开始,薛逊就在有意识的交给她一些,谋生、交际来往的本事。大人学东西不像孩子一样从理论开始,薛王氏只需要知其然就好,实践才是根本。 “嗯,慢慢来,我们还有还有很多时间。”薛逊睁着眼睛说瞎话。 让人燃了静心助眠的香料,看着薛王氏睡下,薛逊才从里屋退出,把孩子抱出来交给奶娘照顾。 从内院到外书房,一路走来,薛家清净不少,下人减少了三分之二,原本的仆人,不管事别人的钉子,还是不能确定忠奸的人手都被统一下放到庄子里,在分辨清楚之前,不会再启用。现在老宅里的人全是暗部所属,只要没有千人大军围攻,老宅安全无虞。这座宅子,当初也是公爵府第,被太祖赐予薛家之后,还经过了三代人的专业改建,更是坚固。 薛逊到了外书房,忠叔、牛马二先生、铁血都在,忠叔从小看着薛逊长大,看他最近对薛王氏太过亲密,调笑着提醒道:“太太歇下了?主子可真是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用在正妻身上太过轻浮,薛逊皱眉道:“忠叔,那是薛家主母。” “主子恕罪,老奴口无遮拦。”忠叔起身下跪,把薛逊想要轻描淡写提点一下的意图全部破坏了,这一跪,不拿出一个严肃的态度是不行了。 薛逊叹息一声道:“忠叔,你说这世间什么最长久?沧海变桑田,王朝频更替,只有血脉能一直流传。而今你我血脉,还能上溯到三皇五帝之时,而今还有什么能呢?太太诞下了薛家继承人,就是薛家的功臣,我们如今做的事情是走在悬崖、刀刃上,忠叔可有想过万一不成,薛家何以为继。年幼的孩子依靠母亲教导,我如今把心思花在引导太太身上,也是为日后留退路。难道一个羸弱愚蠢的母亲,能教养出睿智悍勇的儿子吗?” 妻子才是陪伴自己最久的人,父母已不再,儿女会长大,真能携手赴死的,也就是妻子了。当然这样的话不必说,不然忠叔更要劝谏一堆“温柔乡英雄冢”“不能沉溺于小情小爱”的了。 不是沉溺于温情忠叔就放心了,叩首道:“老奴目光短浅,出言不逊,请主子责罚。” “好了,忠叔是看着我长大,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日后像这样才好,有什么直接说出来,我不会怪你们,你们也不要乱猜,猜忌才会坏大事。薛家赫赫扬扬,外面形势再严峻,一时也是杀不死的,只有从内里腐蚀挑拨,才是大厦将倾。”薛逊亲自扶起忠叔,柔声安慰,这些话也是对书房在座的诸位说的。 “是,谨遵主子教令。”几人起身抱拳应下。 “坐,坐,说说现在的形势。”薛逊摆手,示意几人坐下。 银霜身子前倾,道:“金陵现在还在我们的掌控中,史圭手中没有人手,妨碍不大。前方南安郡王已经和茜香国交手,小胜一场。” “什么,已经胜了?”薛逊惊讶道:“按照脚程推算,他们才到吧?” “是,南安郡王白天刚到大营,晚上就组织的突袭,别说茜香人没反应过来,属下等人也大吃一惊。” “不愧是战场拼杀出王爵来的,果然家学渊源。一场突袭,不仅打乱了敌方部署,还赢得了士气,实在高明。”薛逊抚掌赞叹,再问:“后方后勤呢?” 第23章 薛逊列传 户部尚书戚威已在南昌驻点,一部尚书自然是能力卓绝的,大战当前,再多小九九在外敌面前都能忍下来,众志成城,共抗外辱。 “戚威本是南方人,中进士也是南榜,同乡同年甚多,在南昌称得上如鱼得水。”银霜感叹道。 敌人强大了,相当与己方减弱,薛逊还没有经验,这不是单纯的商场竞争,不自觉把目光投向了牛马二位先生。 “不过一场小胜,主子何以慌了手脚?”马先生一脸嫌弃。 薛逊惭愧道:“让先生看笑话了,年轻资历浅,从未遇到过,实在镇定不起来。” 牛先生打圆场道:“主子已是难得的青年才俊,遇到不在预料中的情况都如此,更何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殿下呢?” “你是说……”马先生疑惑道。 “正是!”牛先生点头明确。 牛先生作为幕僚,说出点评东主的话实在有失分寸,但他们从薛老爷那一代就为薛家服务,现在能继续留在薛逊身边,也是恩义之举。别看他们的身份只是幕僚,可对薛逊的帮助,比三房的族人更大。对这两位先生,薛逊本着“尊重人才”的原则,对他们十分倚重。 牛先生推崇的向来是阳谋,堂堂正正,这次怎么会想要在太子身上做文章。 薛逊有此疑惑,也没隐瞒,自然的问了出来。 牛先生笑道:“老夫在主子眼里到底是怎样一个老古板啊!” “先生……”薛逊急着要解释,牛先生却打断道:“阳谋,可不代表不知变通任人宰割啊!” 马先生补充道:“太子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毫无容人之量,主子二辞圣旨封赏,陛下还能忍一时之气,太子可忍不了。太子身在中枢,难道会不知道有此灾厄,就是因为他督战不利,再往前推,就是他强夺通政司所致。太子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现在被陛下压着勉强忍耐,等到南安郡王大胜,看着用不上薛家了,他自然就跳出来拖后腿了。这是性格上的缺陷,不用我们如何设计挑拨,平国公有自知之明宁愿先行退让,天之骄子的太子殿下可不会。” 听马先生这样说薛逊就放心了,他们在太子身边没有能用的人,只在外围布置了几个不能接近太子的粗使,也由此可见皇帝对太子的重视和对薛家通政司的防备。 薛逊担心南安郡王趁势崛起,威胁薛家,现在知道他的胜利还有迷惑太子,助长太子气焰的功效,也算祸福所依,略微放心。 但是即便在薛家倾覆之祸面前,他的属下也没有建议他出卖我军情报,或者恶意破坏戚威的抚民安定举措,薛逊十分欣慰。他是自觉有后路,薛越在海上有船队,实在不行退到海外也是一条出路,说不定比本朝更好呢。可是其他人却不知道薛逊的想法,他们还想着故土难离、落叶归根,在如此情况下依旧有自己的道德底线,薛逊十分欣慰。 即便是当初混黑道的马先生在国家立场大是大非上都有坚持,有底线才不会出疯子,薛逊再一次钦佩早死的薛老爷,他是何等眼光,才培养了这两位以一敌百的幕僚,实在太厉害了! “把咱们的人手分三份吧,一份护着老宅,重点在金陵,别阴沟里翻船,事有不虞,我们也有从容退走的余地。另一份放在南方,关注这南昌的和海战的局势,一开战很多消息都不通,不必强求,我们得不到消息,军中总能得到,盯着南昌戚威就是。再一份维持和越弟的联系,他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薛逊吩咐道,经过这一年来的历练,他已经有些自信了,不用在每次吩咐的结尾多加一个问句,征求幕僚下属的意见。 “是。”几人起身应下。 商量完大局,铁血出列抱拳,他这次来可不是敬陪末座旁听列席,他此次来是为了护卫人手一事。“主子,暗部本月牺牲的弟兄已有十三人,带伤着不计其数,必须要补充人手才行了。” “这么严重?”薛逊大吃一惊,转念一想不止史圭盯着他们,还有皇家密探、叛离他们的通政司,要维护老宅的安全,打探消息,暗部护卫劳苦功高,牺牲自然有多。 “金兽,抚恤金可发放到位了,若有家属的,薛家一并照应;若身无后人的,统一把尸身放到家庙超度吧。待到日后,我必起一座忠义堂,祭祀为我薛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此为家训,永传后人。” 薛逊平淡的话在铁血听来却是平地惊雷,兀的跪在当中,沉声道:“谢主子。”话音中似有哽咽之意。 “快快起来,铁血,你也不长我几岁,我们相伴长大,你为我良多,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薛逊扶起铁血,叹息道。 能入铁血的暗卫营自然是千挑万选的忠诚勇武之人,这些人都等着过了三十岁退出一线,或担任管事或担任教官,干的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很多人都没有家室,即便薛家对牺牲护卫家属抚恤良多。入暗卫营的很多都是孤儿,记不得祖上姓氏,所以薛逊才说要起一座忠义堂,让这些没有后人、记不得先人的护卫得享香火。 “若是以往,还能去战区带回孤儿培养,可如今形势紧急,哪儿有这功夫,二位先生可有良策?”薛逊问牛马两位先生道,他对这个实在不清楚,薛逊暗自感叹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通政司中再掏不出人手来,薛家和外人交锋向来不留俘虏,就算有留忠心也是个大问题,机智如两位先生,也无法凭空变出人手来。 “薛家的暗卫训练营不能再挤出人手来吗?”马先生问道。 “都是些三脚猫青蛋子,上了实战,只能当靶子。暗卫营训练一人,投入数百两纹银,可不敢如此揠苗助长、浪费银子。”铁血一个粗莽汉子,说话倒也有薛家的风范,句句不离银子,商贾本性嘛~ “铁血放心,这事儿我放在心上的。一时想不到办法,我下来再多想想。”薛逊安抚道,他现在真是一时之间想不到办法,人啊,人才啊,怎样才能招揽人才? 议事完毕,众人鱼贯而出,薛逊带着金兽去了马房。 “主子怎么想起骑马来了?”金兽问道。 “也该松松筋骨了,还要教太太骑马呢!”薛逊原本是会骑马的,不管是身体和灵魂都会,但两者融合度如何薛逊可不敢保证,还是得先试一试。说好的夫妻共同成长,但他还是想在妻子面前保持丈夫的威严呢←_← 马棚被打扫的很干净,这里只有十来匹马,都是薛逊名下的千里良马,专供薛家主子使用。薛逊随意挑了一匹骑上适应,发现骑马这东西一学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换了时空依然管用。开始还有些生疏,跑了两圈下来,可说心随意动。 薛逊牵着马去了小校场,薛家老宅原本是公爵府邸改建的,薛家历代人丁单薄,这些年这小校场都没拆除,平日里都是给府中宿卫的护卫用的。 薛逊早就遣人通知薛王氏,当他牵着自己的良马,又选了一匹温顺母马到达小校场的时候,薛王氏已经换好了胡服骑马装等着了。 “斗篷呢,怎么没加斗篷就出来了?”冬天的金陵也很冷啊,她才生育,万一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带着呢。”薛王氏指了指旁边小丫鬟抱着的大斗篷,“我都绕着小校场走了五圈了,看这一身汗,你干什么去了,耽搁这么久?” “嘿嘿……”薛逊牵着他刚刚骑过的那匹良马道:“在马棚见猎心喜,略微跑了两圈。” 薛王氏眼含戏谑,这“两圈”还真长啊! 看着薛王氏眼中的笑意,薛逊有些羞恼,把马牵到她面前道:“阿素以前骑过马吗?”很多女孩子第一次见高头大马都吓得哇哇叫呢。 “好歹是武将家出来的闺女,没吃过马肉,还没见过马跑吗?”薛王氏镇定道:“小时候父亲抱着骑过一回,现在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滋味儿了。” 薛王氏看着镇定,可把母马迁过来,她却不敢伸手抚摸。 薛逊抓着她的手,按到马头上,轻轻抚摸马的鬃毛,笑道:“看,它喜欢你。”薛逊挑选的母马最温顺不过,适合薛王氏这样的初学者。 “给你,马喜欢吃糖,你且贿赂贿赂它。”薛逊先带着她与马培养感情,逗马、抚摸马的身体,看薛王氏站在旁边不再是一副随时准备拔腿逃跑的表情,然后让她牵着母马在小校场绕圈。 等薛王氏敢自己一个人和马相处,也把身体活动开了,薛逊才指导着她爬上马背,先由他牵着缰绳慢慢踱步,然后让薛王氏自己掌控缰绳,最后才是策马奔驰,这个过程没有三五月可完成不了。 今天第一次骑马,即便薛王氏大言不惭说自己是“武将家的姑娘”,可事实是她远嫁金陵都是坐船,什么时候接触过马匹。本以为今天能和马顺利相处已经达到标准了,没想到她超额完成任务,还能坐上马背,体验一下什么是“骑马”。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咱们明日再来。”薛逊把恋恋不舍的薛王氏抱下马来。 “浩哥,我觉得自己还能再骑一会儿~”薛王氏撒娇道。 “傻姑娘,循序渐进懂不懂?现在没感觉,晚上睡觉的时候两腿都打不直,真等到策马奔驰,不把大腿两侧磨出老茧来就不算学会了。”薛王氏在马背上一直都紧张,双腿僵硬的夹着马腹,今晚肯定两腿疼得打颤。 “可我想多学点儿。”薛王氏小小声道。 “说好的事缓则圆呢,你看你散步也是,第一天院子都走不完,现在可以走三个来回,咱们慢慢来就是。” “可我想快点儿学!”薛王氏坚持道,“我不想做软肋,不要拖你的后腿。” 薛逊看着眼中含泪面色倔强的妻子,微微叹息,是他表现得太紧张,吓着她了。 第24章 薛逊列传 薛逊现在颇有数着日子过的架势,他知道太子就在临界点了,就是不知道确切爆发时间。所以当在夜里听到兵刃撞击声的时候,薛逊松了口气,终于等到了另一只靴子落地。 早已说过,薛家宅邸是公爵府改建的,易守难攻,占地广袤,一条街除了薛家老宅,就是薛家仆人、下属的居住地,所以即便在夜里发生这样的大事,也没有吵嚷起来,老宅里的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薛逊登上高楼,拿出千里眼看门外长街的情景,蒙面黑衣人大约有一百,训练有素,前队手执长刀,冲杀勇猛,后队收执弓箭,在旁边略阵,我朝尚武之风甚浓,禁弩不禁弓,在高手手中,一把强弓就是远程杀人的利器。 这场拼杀沉默而残酷,蒙面人没有高呼口号,大声叫嚷,薛家人也沉默以对,只有兵器发出的碰撞声,箭矢飞射的风声和丧命时短暂的闷哼声。两方人都是按照死士训练出来的,说不定他们还是同出一源的“师兄弟”,深沉的夜色把这场沉默的拼杀掩盖住。 薛逊静静举千里眼,一直看着。这里是薛家的地盘,那些人虽训练有素,终究只有百十号人,等前队的长刀手死伤殆尽,后队的弓箭手拔出长刀跟上,却被后面冒出来的薛家援兵包了饺子。 薛家带队人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缴械不杀。”蒙面人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举起的长刀是最好的回答。双方又战在了一起,碰撞声和闷哼声不断响起,都习惯了沉默杀人或者被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被包围的来袭死士没有废话,直接反手抹脖子自杀了。 薛逊一直高高举着千里眼,看着来袭的所有人全部阵亡,才放下举得酸痛的手臂。站在他旁边的银霜打了旗语,西角门走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壮汉,他们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面孔、手臂、脖劲,没有任何肌肤裸露在外,连眼前都有一层白色的亮纱。这队人赶着平板马车缓缓而来,刚才拼杀的死士帮忙把尸体拖到一堆,然后沉默退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这队“清理员”了。 当初马先生在船上用过的“化尸粉”再次派上了用场,这些人从一个陶罐里倒出巨腐的液体,即便是站在远处的高楼上,薛逊也能看见尸体上冒出的青烟,刺鼻的臭味仿佛就在鼻尖萦绕。 不一会儿的功夫,累累尸体就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白骨,马先生曾谦虚道“有待改进”的化尸水,不能融化骨头。清理队员拿着长铲把白骨铲入黑色防水厚袋,丢上马车,原本要几十辆马车才能拉完的尸骸,现在只两辆马车就装好了。 清理队员带着马车慢悠悠退回西角门,一大队穿着制服的薛家小厮牵着水管出来了,水管直接连通水井,还有救火用的水龙,大水开始冲刷这片土地,长街被清理干净,两边的墙壁都被水洗刷一遍。薛逊先前还奇怪为什么薛家的外墙不像其他人家一样粉刷,而是装的石板,现在才发现石板这么容易清洗,难道祖宗早就预料到的今日。或者说往日他走过的长街,脚下其实是蔓延的鲜血和累累白骨? 薛逊就这么一直看着,等冲洗长街的小厮都退下了,他才捂着胸口,跑到墙角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金兽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薛逊快要把胆汁给吐出来了。吐无可吐,薛逊接过银霜手中的皮囊漱口,远离那滩腥臭的液体。 他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大战当前,不逼不行啊!薛逊不想两方交战的时候,自己作为主心骨,却因为恶心吐得手脚无力,影响士气。他不像太子那样土生土长,把人命不当回事儿,这在大战中会成为他的弱点,英雄剑、枭雄魂从来都是不相容的。 “主子,前面传来消息,史圭坚持要见您,兄弟们顶不住压力了。”银霜小声道。 “现在可以见他了吗?”薛逊轻声问道,那些黑衣人之所以一往无前,还分了前后队,是以为他们有后援。这些死士原本应该高声呼喊,给史圭突袭进入薛家宅邸的理由,可惜让薛逊给破坏了。 皇家的死士都是薛家人训练的,薛逊如何不知他们打起来是什么情况,沉默才是他们该有的模样。史圭到底是领兵的,军队和死士完全不一样,史圭等在外面,想借口听到声响进来察看都不行。 “主子请……”银霜道。他们战场打扫得十分干净,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史圭不敢冲击薛家老宅。中门上的“薛府”牌匾,还是太祖亲笔题字的呢。 薛逊披着披风,散着头发,哈欠连天的到了客厅,道:“玉重兄这么早就登门拜访,所谓何事啊?” 史圭看着他装模作样,冷声道:“我来,被人挡在外面半个时辰,所为何事,难道你不比我清楚。” “什么?玉重兄被挡在外面半个时辰?”薛逊佯装惊讶,装作训斥道:“你们怎么不禀报?” 金兽委屈道:“主子,这深更半夜的,您住在内院,小的们把消息传进去也要些时候啊,小的接到护卫队消息说史大人来访,马上报进内院,真的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玉重兄,你瞧,都是我调教下人不利,怠慢了,怠慢了。” 史圭深更半夜来,不是为了看这一场拙略的表演,冷声道:“至少把他们的骸骨交给我吧,都是为国进忠,何必辱及尸身。” “什么?玉重兄你在说什么?”薛逊直接装傻。 史圭经过薛家门前的长街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到一丝一毫的证据,但看薛逊如此一推四五六还是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当初还为你抱不平,而今才知有因必有果,你目无君上,怪不得有此下场。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早日回头!” “史大人,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薛家是遵纪守法的本分商人,就算蒙青眼赐下墨宝,薛家也是供奉起来,哪里有什么目无君上,枉你还说相交一场,如此含血喷人,不觉得愧疚吗?” “哼!你家下人还真勤快,夜半三更清洗长街。”史圭冷笑道。 “哦,谢谢夸奖,的确勤快。金兽啊,给今天早起洗地的都发红包啊。”薛逊懒洋洋道:“可能是快过年了吧,辞旧迎新啊!” 史圭冷笑一声,甩袖就走,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此,史圭和薛逊算是完全撕破脸了。 史圭拿不到证据,就拿薛逊无法,太子敢派死士来,但不敢明目张胆的逮捕,不就说明他还忌惮着薛家吗? 薛逊长叹一声:“年关不好过啊!” 经此一场,太子的暗卫基本折了一半进来,别以为太子就能养很多人,他终究只是二把手而已。 南方在打仗,北方的游牧民族也虎视眈眈,国家事务繁多,太子不可能一直把精力放在薛逊身上。马上就要过年了,各个衙门都忙着年终总结,盖戳定论,这一年的考评优劣都等着陛下评定,薛逊这点儿小事,暂时放开了。 薛逊在老宅过了一个温馨祥和的新年,没有人来人往的拜访,只有妻儿和心腹下属。 薛家老宅门前的长街就算被清水洗过,但消息灵通的人总能看到青石板下的鲜血。现在朝廷态度不明,也没有人敢冒大不韪与薛逊交好。但看薛逊如此硬抗,不知他有什么后续手段,做生意的人都圆滑。今年新年送礼的人反比往年增多,可上门的一个都无。 所以薛逊当接到贾赦的年礼和亲笔信的时候,才如此震惊。贾赦让亲信伪装成商人上门拜访,看着贾赦满纸的担心和忧虑,又大言不惭说要是陛下怪罪收了薛家的产业,他有很多银子可以借给自己。 天真啊,他以为薛逊的所作所为最多就是抄没家产的罪过。这贾赦好歹是嫡长子,怎么被养成了这种性子,天真仁善,不知世事,他爹可是一心在皇帝面前出主意弄死自己的,要让贾代善知道儿子在背后拆自己的台,不知道多愤怒呢。贾赦最后居然能袭爵,贾代善居然没弄死这个不肖子,也真是奇迹呢。 就贾赦这水准,他手下人的装扮能瞒过谁?这么蠢的一个人,可薛逊怎么就这么窝心呢? “我知道了,你就留在金陵吧,我自派人向你家大爷复命。”薛逊笑着对来人道。 “可……可……” “可什么,后面赘了一大堆尾巴,从京城打金陵这一路都没发现吗?我要真放你出去,你就只能在哪个坟墓里为你家大爷尽忠了。”薛逊冷声道。 仆人是贾老太太给贾赦的,出门前家老太太也多有嘱咐,既然主人家说了,他照办就是,他不可能比主子更聪明。 “是,小的听薛大爷的。” 薛逊听这称呼,就知道在贾赦眼里,他们依旧还是从前的模样,从小相伴长大的薛家大爷和贾家大爷。 第25章 薛逊列传 薛逊感慨着年关难过,实际上心里想的是过年之后如何应对太子进一步的打击。国人重年节祭祀,南方海战都停了,战争都能为这让步,更何况薛逊这微不足道的商人。 事实上,你别用正常人的思维理解疯子,太子一刻都等不及,不想让薛逊和他共同呼吸明年的空气。 “什么?你说流民冲击金陵?”薛逊惊讶得握不住茶盏,怎么会?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主子,来不及解释了,边走边说吧。”金兽着急道,薛家在金陵城的东坊市,自古都是富贵人家聚居的地方,流民冲击的头号目标。 “传令下去,启动一级应急响应,马上撤退。”薛逊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马上吩咐下去,“你局中协调,银霜分管外务,派一队精干之士护着我和太太,铁血在外调度护卫。都别慌,咱们演练过的,只不过提前几天罢了。” 薛逊这样安慰着金兽,力图把镇定的姿态传达给所有人,事实上打死他都没想到,太子连过年都等不及了。 不一会儿,竹青护着薛王氏过来了,薛蟠喝过奶正沉沉睡着,乖巧得躺在薛王氏怀中。 “阿素,流民冲击金陵,我们要转移了,我早有预料,都准备好了,你别怕。” “我不怕,就像你和我说的那个‘长征’的故事,这叫战略性转移,不是谁笑的大声谁就是最后的胜者,笑到最后才漂亮呢。”薛王氏比薛逊还镇定,抱着孩子的手没抖。 薛逊灿烂一笑,欣慰道:“没错,阿素真聪明。” 薛逊让竹青带着人护送薛王氏先走,从薛家祠堂的密道入口转移到城外。薛家干阴私秘事起家,挖个地道防范于未然才是正常了。 密道行走不易,竹青请命她来抱薛蟠,薛王氏却一口拒绝,能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自然是忠贞之士,可薛王氏已经决定不让孩子离开自己半步。扶养孩子长大,延续夫君血脉,谁说她不怕,她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太子派死士攻击之后,老宅就在放弃单子上了,只是浪费了这满园的红绸和红灯笼,原本预备着过了年再走的。 “把灯笼和火把都点上吧。”薛逊吩咐道,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和金兽带着一小队人最后扫尾,把众人转移的痕迹都清除掉,薛逊和金兽才钻进密道。剩下的护卫化妆成平民翻墙而出,与留在城中的暗探接头。 灯笼高挂、红烛高照,整个薛家亮堂堂一片,仿若不知外面的情况,正在高床软卧欣赏轻歌曼舞,唯一不协调的就是寂静无声,没有丁点儿过年的热闹气氛。在这一片混乱嘈杂的金陵城中,实在是个异类,异常得犹如一个探照灯,吸引着所有人。 冲击城池的流民也不是傻子,最先到的果然就是东坊市,流民一旦爆发,就不能称之为民了,他们现在是土匪。手中握着长刀长矛,把原本高高在上的贵人老爷踩在脚下,还能平日里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千金小姐,人的破坏欲一旦被激发,那就控制不住了。 “去薛家,珍珠如血金如铁,都是咱们的血汗钱啊!”有人在流民群中发出号召,众人纷纷响应,举着武器大声叫嚷,一窝蜂涌去了薛家。 薛家大门口灯笼高挂,里面也是亮堂堂一片,和他们之前冲击的那些人家不同,没有惊慌失措的奔走呼号声,也没有组织强壮家丁来抵抗,只有两个大红灯笼静静的挂在那里,像两个瞪得通红的牛眼,静静的看着你。 领头的汉子素来以大胆著称,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拍大腿给自己鼓劲儿,道:“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货郎贩,儿郎们,冲啊!” 领头的身先士卒,挺身去撞大门,没想到一个闪身就摔在了地上,大门根本没有锁上,只是虚掩,领头的一个大男人助跑冲击,用力过猛闪了劲直接摔到地上。若是怕平时早就引发踩踏,被人踩着身子过去了,可薛家如此诡异的情况,后面的流民都瞪大眼睛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人既享受凌虐贵人的快感,又惧怕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他们深信贵人都是有天神庇佑的,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薛家老宅满树红梅竞相开放,辉煌的灯火照着这群衣衫褴褛的人,照得他们原形毕露,可惜就是没有主人。没有人出来阻拦,这群人反而不敢放肆冲击,领头的深怕有诈,赶紧约束着众人不要乱闯。话本戏曲里说过无数次的,真正富贵人家是有机关的,别是设了机关等着他们吧。 领头的带着人四处搜寻,没有人,没有银子,没有宝藏,就连厨房都只有一点儿存粮,比自家没家破人亡之前还不如,这真是大名鼎鼎的薛家吗?参与搜寻的众人都不敢相信。 领着人在薛家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搜出,在看着满园红色,仿若主人家只是临时外出有事,随时都要回来,如此诡异真是让人渗得慌。 那些流民没有像之前一样,恨不得柱子上的装饰金粉都刮下来,反而慢慢退了出去。脑子转得快的已经想起来了,一路上不停有人煽动他们来冲击薛家,现在薛家又是这个样子,明显是上面人的鬼把戏啊!小人物虽然从众易起哄,可也不是傻子,这些事情明显不是自己这种人能惨祸的。 领头的和诸位小头目商议了一下,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一直以来给自己出主意的“军师”不见了,剩下的都是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宗族乡亲。领头的把己方受利用的猜测一说,众人也赞成赶紧退走。他们就想抢点儿金银过安稳日子,贵人们的博弈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没有组织人抵抗,大唱空城计的薛家老宅,居然没有受到严重损坏,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 薛逊带着人走在密道,刚走没多久,银霜就过来接应了,先遣队已经到了目的地。“主子,太太和少爷已经安顿好,没有人发现我们退走,一切都按计划启动。” “那就好,现在有消息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就有流民冲击金陵。”薛逊赶紧问道。 “是太子!” “太子!他疯了!”薛逊虽然惊讶,但总有“终于来了”的感觉,他就知道太子总要出幺蛾子的。 “金陵可是龙兴之地,多少勋贵人家、公候府邸的宗庙祖坟都在这里,太子这是要与全体朝臣为敌吗?他怎么会引导流民冲击金陵,那些听令的人都没脑子吗?真出了事太子能保命,他们焉有活路?”薛逊连连发问。 “太子调开了驻守的士兵,又派死士在流民中散步谣言,金陵的驻军现在都等着把薛家一网打尽,不然仅凭那些扛着锄头钉耙的流民,哪里能打进金陵城?”银霜恶狠狠道,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他露头看了一眼,往日繁华的金陵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城,满目狼藉。 “太疯狂了!”薛逊喃喃道,不知说的是太子,还是那些流民。 “主子,太子这次恐怕真的要废了。”银霜道。 “怎么说?” “主子以为太子为何如此孤注一掷?”如此疯狂,根本没有一国储君的气概,他败坏的江山可是他的!银霜也不卖关子,直接到:“先前太子请旨诛杀薛家,陛下不同意,陛下也想要我们的命,可不是现在,陛下可比太子好面子多了。太子干脆矫诏,圣旨都出京了,陛下才发现,派人追了回来,因用的不是通政司的人手,我们得到的消息才慢了。皇帝陛下能忍受太子孤高不群,能原谅太子败了海战,引发民乱,甚至能拿江山给太子殿下练手,可绝对不能容忍他冒犯君父权威!” 薛逊默然,他知道银霜分析的才是对的,千百条人命和君父尊严相比,皇帝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威权。上万条人命,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只要太子在皇帝面前哭诉,疼爱儿子的皇帝就能无视这些,可一旦太子染指他的权力,皇帝就会忘记他是个慈父,悍然打击太子。 “太子要杀我,何必矫诏,一纸教令,我若反抗就是乱臣贼子,难道金陵驻军还能不领旨。太子名正言顺,何必矫诏,官盐当成私盐卖。”薛逊感叹道,太子是在不够光明正大,大道直行,阳谋赫赫,这才让人防不胜防。 “金陵驻军那也是陛下的权威,此次太子能够成事,金陵驻军也被蒙在鼓里,守将被收买,到时候有太子顶在前面,他也是被蒙蔽的可怜人。金陵乃是龙兴之地,意义决然不同。太子可能也是在赌吧,赌国难当前,陛下为了政局稳固,反而不敢轻动储君之位。”金兽感叹道。 “就算动了又如何,一辈子风光无限,临死还拉了垫背的,就是被废身死,也值了。”银霜补充到。 他们而今的猜测都是无用功,不知太子受了什么刺激才如此不管不顾,不过追究原因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 第26章 薛逊列传 一行人仓惶转移至家庙,没错,金陵城东坊市的老宅地下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的薛家家庙。家庙素来一清苦闻名,在这里的都是清修的和尚。薛家家庙也不做荒年赈济、舍粥施饭的邀名之举,仿若就是红尘中的一朵白莲,只在这深山追求佛祖大道。如此名声,连流民都不愿来,每日青菜豆腐的素斋,如何比得上城中繁华、大鱼大肉的诱惑。 到了家庙,薛逊先去看过薛王氏。密道走的是直线,可也依旧是大半个时辰的路程。一路上薛王氏不假他人之手,一直自己抱着薛蟠,沉甸甸的赘在手上,着实辛苦。 “浩哥,浩哥,你来了……”薛王氏一见厢房门开,就喊了起来,这时候不通禀直接进来的,只有薛逊了。 薛逊大步进来,看薛王氏脸色红润只微微气喘,知道往日锻炼起的效果,略微放心。薛逊伸手接过孩子,发现薛王氏条件反射似的就躲,薛逊愣了愣,“阿素,是我,别怕,是我啊!” 薛王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忍不住泪流满面嚎啕大哭道:“浩哥……” 薛逊右手接过孩子,左手漏着薛王氏,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安慰,让她把一整天的委屈和惶恐都哭出来。不用她说,薛逊也知道她受了多大的惊吓,一路上肯定惊疑不定,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现在抱走孩子,薛王氏的手不自觉的还是弯曲怀抱的姿势,果然是吓坏她了。 “阿素,别怕,别怕,我在呢,浩哥在呢。这些早就在我的预料中,你知道的,我们会平安,我们还要看着蟠儿慢慢长大,还要给蟠儿添弟弟妹妹,还要看中孙子孙女出世,给咱们添重孙子重孙女儿……”薛逊喃喃细数,薛王氏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靠在他的肩头无声抽噎,冬天的衣服这么厚,薛逊也能赶到颈项边湿了一片。 “好阿素,累了就睡吧,我看着你睡,蟠儿就在枕边,我们一家三口好好歇息。”薛逊半骗半哄的把薛王氏扶上床榻,跟来的丫鬟十分细心,已经把火炕烧热了。也就家庙有火炕,因为清苦,没有那么多保暖的炭火、材料,才用了在北方普遍的火炕。 薛王氏又惊又累,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了,薛逊等她睡熟了,才出门去。 门口蔚蓝和湖绿站在门口听候任命,往日满头珠翠的侍女,现在只用发带绑好头发,没戴累赘首饰,身上穿的是胡服窄袖,脚下踏的是长筒平底靴。 薛逊随意瞟了一眼,心中满意,能留下来的都是知情识趣儿的,他们这一路说得好听是战略转移,其实与逃亡无异,再来点娇娇弱弱的副小姐,可吃不消。 “火炕是谁烧的?”薛逊问道。 “回主子,是奴婢。”湖绿福身道。 “嗯,你很细心,日后继续保持,好好照顾太太。”薛逊夸赞道,再问:“识字吗?” “略微识得一些,往日帮太太管理嫁妆,照管库房。”湖绿轻声道,用最好的姿态、最精炼的语言把自己的才能表述清楚,又不能有勾引男主子的嫌疑,背心都开始冒冷汗了。 “很好,日后自称属下吧。”这个年代女子能识字、会算账,已经是了不得的人才了。 “太太和少爷在里面睡着,你们精心些。”薛逊嘱咐一句便大步往外走去,形势危急,能抽出片刻陪伴妻儿已经是难得。 蔚蓝和湖绿躬身目送薛逊走远,才惊喜的跳了起来,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想要尖叫又响起房中太太和少爷还在休息,只能捂着自己的最,眼神是藏不住的高兴。 “湖绿,恭喜你,恭喜你,入了主子的眼,日后定会被重用的!”蔚蓝压低声音道,激动的都破音了。她们做丫鬟的,心思正,不想爬上男主子的床,上进的唯一出路就是得主子的青眼,发挥自己的才干,日后配给管事。 “同喜,同喜,现在外面,患难见真情,好好伺候主子们,总有我们的出路。”湖绿也安慰蔚蓝道,往日蔚蓝才是他们是四大丫头中最细心的,这次反而把她显出来了。不过锥在囊中,其末自现,主子必定能看见蔚蓝的好处。 “是啊,我就盼着这么一天。现在卷碧姐姐和竹青姐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一路上上镇静自若,戏文里的将军也就这样了,我日后若是像她们这样威风能干,真是……真是……死也值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说什么不吉利的。咱们且要好好活着,给主子们分忧呢!”湖绿笑道,她们能被留在老宅中,自有其不凡之处,至少心性坚韧,在流民冲城的时候,也没有乱了分寸。在危机时刻庆幸的是和主子共患难,而不是抱怨时运不济。 若是薛逊听到这些话,肯定更加欣慰,他手下的丫鬟可不是用来暖床浪费的,又这样的见识,不好好培养任用,简直暴殄天物。 薛逊走到正殿厢房,这里供奉的都是文殊菩萨,菩萨还是慈眉善目的供奉在高台,台下是散座各方的心腹,他们面前摆着酒肉,在寒风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见薛逊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有人还不着痕迹的擦嘴,在佛寺吃肉,太放肆了些。 薛逊仿若没看见,他虽有奇遇,对神佛却是不信的,至少这些泥塑木胎,没有救苦救难的本事。 “都坐,冬日寒冷,大家喝酒取暖可以,但只限于取暖,不可大醉,要留出当值的人,外面乱象纷纷,可不比往日在家中。”薛逊叮嘱道。 “主子放心,不敢上烈酒,铁头儿从来是滴酒不沾的。”金兽回道,铁头儿说的是护卫统领铁血。 “嗯,有分寸就好。”薛逊颔首,问道:“银霜,现在城中情况怎么样了,还能收到外地的消息吗?消息链可畅通?” “金陵城中被流民冲击一场,遭殃已严重的还是东西两坊市,平民遭灾不多,袁守一已经调了驻军过来,流民不堪一击,平乱是迟早的事。” “唉,袁守一出身袁家,也是本乡本土人,自会会护着的。”袁家就是万国商会发起人的五家之一,在金陵也是鼎鼎大名的豪商。“金陵城太重要了,这次流民自然不足为惧,可给了心怀鬼胎的人一个示范,瞧着龙兴之地的金陵连几个流民都能攻破,打金陵城主意的人会越来越多,金陵的厚城墙,早晚有撑不住的一天。” “主子万勿担忧,这次不过是袁守一被调开了,若是……” “旁人又可会管什么若是,天下都只看到了金陵城破,还是被一群毫无战力的流民攻破的。有一就有二,不仅是金陵,其他城池也要遭殃,其他流民见了,难道不会由人及己。”这才是薛逊担心的,破窗效应什么时候都在,朝廷的压迫再残酷,百姓流离失所、流浪各方已经好几个月了,可都没出大乱子。“起义”的号召一发出,必定四面开花,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必然下降。当初在秦朝的统治下,难道没有比陈涉吴广更悲惨的事情吗?肯定有的,可是其他人都忍了,所以还风平浪静,可等到陈涉吴广揭竿而起,天下就纷纷响应,强大的秦国开始分崩离析。 众人也纷纷沉默,开国才三代,在座诸人也是听过老人讲古的,当年南宋不也据长江天险,守着金陵城负隅顽抗的一百五十年。当时这座石头城可真是有石头一样的硬骨头,在蒙古铁蹄下也没倒,可如今居然被手无寸铁的流民、自己人冲击了,其中滋味,酸苦涩口,不可言说。 人人心情沉重,谁也不想说话,情势就在这里摆着,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才享了百年太平,谁也不想天下再乱起来。 “主子,您可有想过揭竿而起?”在一片沉默中,马先生突然石破天惊的问道。 揭竿而起?农民起义吗?眼前的流民作乱,在他眼中只是史书上简单的四个字——农民起义。 是战争、官僚地主的压迫,冲击了抗压力极其微弱的小农经济,才有了这场席卷半个国土的流民之乱。可他薛逊又是什么好人吗?他不止是商人,还是地主,还是官僚,是官商勾结的典型,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也是贫者无立锥之地,所有土地都掌控在薛家手中,不过是佃农的日子好过些而已。这个年代的商人,是商人和地主的结合,他若是反了,反什么?反朝廷,他和朝廷又有什么区别。 而今形势不明,他若是做了这个出头鸟,把王朝所有的兵力的吸引过来怎么办?陈涉吴广也是第一个起义的,史书上是留名了,可翻开史书什么时候看第一个起义的笑到了最后?不经历波折困难,不会轻易成功,他能冒险吗?拿面前熟悉的面孔冒险,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薛家和别人相比又有什么优势?现存的商业网络、地下王国,只要一有战争,很快会被切断,他又如何战掌控下属,他能给下属带来什么利益? 难道自己真的要做历史沧海一粟中的浪花吗? 马先生的问题薛逊不能回答,在座诸人也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他们也没有答案,没有劝主子起义的决心,也不敢劝主子放弃,谁也担不起责任。 第27章 薛逊列传 “先生以为呢?”薛逊又把皮球踢给了提问的马先生。 “薛家商路遍布中外海内,而今长城以北被西蛮人占据着,百年前蒙古铁骑的赫赫威名尤在,薛家在草原的商路也以低等的以物易物为主。东北苦寒之地,由靖北侯镇守着,靖北军常年冰天雪地里来往,一身本事不是浪得虚名的。靖北侯出身承恩公府,太后娘娘虽不在了,可皇帝对母族依然优容。京城到金陵的中原大地,自有皇帝做镇山太岁,南昌还有户部尚书戚威,东南海边还有南安郡王低着二十万水军……” “等等……”薛逊赶紧叫停,马先生这已经在选择起义的地方了吗?他没有说过同意吧! “主子有何吩咐?”马先生从善如流的停下来问道。 看着马先生平静的眼睛,再看看散座四周心腹热切的眼神,薛逊张了张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尴尬道:“没什么,先生继续。”就算逃命也要有个根据地嘛,他又不是一定要起义,薛逊自欺欺人的想着。 马先生点头接着分析,“云贵之地蛮夷杂居,山林高耸,瘴气丛生,不是安身立命之所。蜀中素有天府之国之称,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地理山川的天然优势,保证了天府之国的繁荣也保护了他的安宁。” 薛逊听着马先生的分析,心思却早就转开了。若论后方根据地的建设,没有谁比我党更有经验了,而且是经过历史验证的,当年以弱胜强,以小博大也不过短短十几年,还是在有外敌的情况下。如今西蛮是被打残的蒙古部族,不敢和中原轻易开战;东南的水军也有茜香国兵力牵制着。认真说起啦,他们要硬抗的就只有地方势力。 薛逊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在以一个起义将领的身份思考问题。 “主子?”薛逊突然听见一声呼唤。 “嗯?什么?”薛逊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不明所以问道。 “刚刚马先生问,主子意欲前往何方,趁着现在地方还未乱起来,情报网还能连成片,若是再等流民发酵,消息就不这么容易传递了。”金兽解释道。 “先生觉得江西如何?” “地处中原,水路畅通,物产丰富,人口众多,是个好地方。可主子忘了,江西布政使赵立宁乃是清流出身,平身最恶行商贾事;都督李洪钧与其联姻,江西内部平和,军政一心,在各省算得上和独树一帜的,其首府南昌还有户部尚书戚威呢!”刚刚自己都分析的很清楚了,马先生想不明白薛逊为什么选了江西,他没好意思说江西境内还有许多山林,根本不适合商业发展,薛家在这里的势力并不多。 薛逊这才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在机器大生产的时代能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在而今,只要占据主要城池,就算是收服一个省份,“望风而降”不是玩笑,这个年代城市才是一切的中心。 “是我想岔了,而今我们最要紧的是保命,薛家在哪里实力最为雄厚?”薛逊问道。 “薛家商路广,在各地实力均等,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可开动。”马先生道,他和牛先生最让薛逊满意的就是这份干脆劲儿,说定就干。就像当初薛老爷死了,“主子”的称呼就立马到了他的头上,不想有些老人家,非要用“少主人”的称呼彰显自己的资历。 也就是说薛家在哪里的实力都一般,只有决定之后集中各地势力,才能努力建设。薛逊四处望了望,问道:“可有笔墨?” “有,属下去拿。”金兽应声,他们出来的着急,自然没带这些累赘,可佛寺中原本就有。金兽转出门去取,薛逊把供桌上的香炉贡品往佛龛上捡,想把供桌腾出来。 薛逊一动手,其他人哪里坐得住,纷纷道:“主子歇着,这等粗活属下来就是了。” “你们才该歇着,且有你们出力的时候,我也就跟着四处跑了,正好活动活动。”薛逊笑着对众人玩笑,众人哪肯听,七手八脚的就把供桌收拾好了。 金兽找了笔墨纸砚来,摆好道:“粗陋得很,委屈主子了。”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家主,何曾用过这等劣质的笔墨。 “日后定有更好的。”薛逊不在意道。 薛逊抓了毛笔就开始画地图,把各省的轮廓都勾出来了,从小练的童子功,记住了就忘不了,小时候的玩具都是各省拼图呢。此时省份的轮廓是大体不变的,就算有一二细微变化,在座诸人估计也瞧不出来。 画好了地形轮廓,薛逊又回身沾了佛龛上了朱砂画河流,河流的大致流向和大型湖泊他也是清楚的,来来回回就那些东西,早已烂熟于心。 画好了这些,薛逊开始标地名,这就比较难了,还要古今对应,不停和记忆中对照,一边画一边沉吟,速度有些慢。薛逊嫌弃自己融合的不够,要在属下面前丢人了,却没看见诸人见到这供桌上的地图是何反应。 现在可不是五块钱一大张地图满街卖的时候,堪舆图是国家重要机密,就算是军中将领也只有一时一地的,除了皇宫大内,哪里见过这么齐全的天下堪舆图。通政司掌管的是暗探私密之事,可也没有探究地形的,所以薛逊究竟是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薛逊觉得自己慢,事实上见他这么快画出了轮廓图,诸人心中惊疑不定,等他慢慢标注地名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断他,心想,在这缓慢的过程中,每个城市的情况肯定都在主子心中过了一遍。 牛先生站得稍远,看着薛逊伏案画图,背后就是端坐青狮之上,宝相庄严、拈花而笑的文殊菩萨,牛先生只觉得一股金龙之气冲天而起。天下堪舆图都在他的心中,肯定是志在天下啊! 没有人相信薛逊刚刚是在问策于人了,大家想的都是,刚刚肯定是试探,是在问有没有志同道合之人呢!马先生和牛先生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含义,互视微笑,心中都有了定论。 薛逊磨磨蹭蹭把地名标注完了,一幅地图也大致完成,薛逊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被大家热切的眼神吓了一跳,结巴道:“怎……怎么了?” “主子画好了,可有选定地方?”牛先生转移话题道,主子既然不明说,他们就当不知道吧。现在还八字没一撇,自然有水到渠成的时候,到时才是他们“陈桥兵变”,让主子龙袍加身的时候。 牛先生满腔热血,只觉得身逢其时,做文人的,谁没有一颗谋士的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一己文弱之身,搅动天下风云大势,想想就让人激动。牛先生勉强压抑住心中的热血,把神志集中在选址上,这就是将来的龙兴之地啊!薛逊往日不成熟,总爱问策于他们,牛先生都自动帮他脑补了原因,这就是善于纳谏、兼听则明的表现啊! 薛逊不知道一幅地图让属下们脑补成什么样子了,顺水推舟道:“画好了,大家帮忙参详参详。” 众人兴致勃勃得凑近观看,薛逊依照牛先生的分析,用红色朱砂标出了朝廷控制范围内的土地。朝廷的势力多集中在北方,南方还没有标注,也不是说朝廷就失去了对南方的控制,只是流民为乱,有了第一个冲击金陵了,其他揭竿而起的肯定陆续就来了。朝廷无法从中央派兵,只能抽调地方兵力,一旦国家四面开花的出兵,当地豪强势力必定抬头。到时候朝廷怎么办?下旨让各地民团为国进忠,那就是不是藩镇,更甚割据了。若是不让本土兵力平乱,流民就能直接冲到京城去,朝廷也是左右为难。 在朝廷即将失去对地方掌控权的时候,薛逊这样的小势力才正好浑水摸鱼。 “薛家在沿河地带据点最多……”牛先生上前解说道,薛逊把笔递给牛先生,示意他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牛先生哪里敢呢,若是开国,这就是一副具有政治意义的地图,能解说一二已是荣幸,牛先生绝对没有多吃多占的意思,赶紧推却,连连道:“请主子标注,请主子来。” 金兽见机得快,手脚麻利得递上和尚们抄佛经用的黄色墨水,金黄色在大庆立国之时被定为国色,皇室专用,这个巧合也让牛马两位先生心头一震,只觉得是天意。 随着牛先生的解说,马先生的补充,诸位心腹的完善,天下势力分布图大致轮廓出来了。 薛逊对比了几种颜色的图标,最后指像了一个城市道:“就这里吧。” 众人望去,大大两个墨字——梧州。 梧州地处广西,珠江流经此地,是天然的内陆港口,交通便利。从秦朝开始,就在此地开凿灵渠,汉族对此地的影响力日久年深,可以说除了偏远山区被夷人占据,真正的繁华之地都是汉人做主。且此地薛家势力雄厚,金色都快连成一片了。 “那就去这里吧。从运河走,过了长江经鄱阳湖,转入赣江,再去梧州,一路快船快马,不要听。现在就传令各方吧!”薛逊吩咐道,见诸人没有异议,放下笔转身回去了。 金兽在背后看着贵重的地图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摆着,心中感动主子的信任。身为大管家,他可要为主子管好后勤内务。双臂一展,把地图裹了就去追薛逊,不管几位先生还在看,还在研究。 第28章 薛逊列传 连夜从城中转移,又和幕僚商议废了半天脑子,眼见天已经麻麻亮,可薛逊依然不能休息,忠叔还等着他呢。 “忠叔,我已决定往梧州去了,梧州离金陵千里,山高路远,薛家虽在那里有商铺,可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根基,这一去……我想问问你,你是愿意留在金陵,还是一起去梧州。金陵是龙兴之地,别看如今四面开花好似大厦将倾,可朝廷终究是朝廷,金陵还是安全的。咱们薛家真正的根基也在金陵,你若是留守,也为我守住了后路,免我担忧。” 忠叔微微一笑,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笑道:“老奴知道,主子不忍我年过半百还要颠簸,可这辈子跟了老主子,又跟了主子,干的事儿比旁人多了多少,都在心里呢。身上苦不算苦,心里快活才是真快活。主子且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发挥余热,就让我跟去梧州吧。” “忠叔愿意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梧州知府方孝存还是我们家资助他科考的吧,这些只有您这样的老人才清楚了。”这也是薛逊为什么选择梧州的另一个理由。 “是呢,方孝存出身寒门,比寒门还糟,就是金陵北郊的贫农家,爹死得早,孤儿寡母的过活,可怜的紧。老爷道庄子上巡视,见他在学堂窗外偷学,一考校是个读书的苗子,老爷看了不忍心,方才资助他读书。后来他也果然有运道,一考就中,最终进士及第,外放为官,不过十多年已经爬到知府的位置上了。当初还是老奴出面安置的他们母子,想来他应该还记得。”忠叔字里行间对薛家的威势绝不怀疑,连而今的知府在他眼里都还是当初读书不得的小可怜呢。想想再过二十年,贾政还能一封信就把一个罢官的有前科之人送上金陵知府的位置,由此可见所谓“四大家族”中人的自负,的确有骄傲的本钱。 “忠叔说的,我都清楚,可咱们这次去是有求于人,不好如此直接。世上最是有一等人,起于微末,可又最忌讳这个,恨不得见过自己落魄的人都倒霉了,一辈子不出现在他面前,免得扫他的颜面。”薛逊不好意思说忠叔的态度实在有问题,施恩不图报,人家已经是朝廷官员了,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 “主子说的是,老奴知晓的。您放心,这些年方知府一直和薛家有来往,年节礼物都是不缺的,想来是个记恩的。”忠叔商场打滚多年,又辅佐薛老爷管理通政司,人性如何看不清,就是在主子面前抬高薛家的身价而已,真到了方孝存面前,保准妥帖无忧。 “那我就更放心了。”薛逊颔首,“金陵谁来留守,忠叔可有人选?” “主子看富大有可行?” “他不是带伤修养吗?”富大有原是通政司中暗探,在一次任务中失了左臂,好不容易熬过了失血过多和感染风险留下一条命,对这样的人士,薛家向来是优抚安置的,怎么好麻烦他出山。 “主子别看富大有缺了一条胳膊,可脑子是这个!”忠叔竖起大拇指,讲了富大有当初智败敌人的往事,道:“只有他有经验、有本事、肯动脑子,资历还不低,主子若不忌讳……” “忠叔!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是这种人,就是平日里看见个残障人士,我还想着尊重怜惜,更别说这是为薛家赴汤蹈火受的伤,我感激尊重都来不及,哪里有什么忌讳!”薛逊赶紧打断,对残障人士来说,尊重可能才是面对他们最好的态度。“既然您肯举荐,富大有肯定有过人之处,您请他来我见见,交待几句。” “是,老奴这就去叫他,他也跟着一起转移出来了。”忠叔不叫人去跑腿,想必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一起跟着转移,至少证明他一直在岗位上,没有归入安置营,是个有心的。 待忠叔出去,薛逊吩咐金兽道:“去和铁手说一声,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快些用早饭,我和夫人也从简,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管饱就行。” “主子放心吧,卷碧和竹青一晚上都没休息,就忙着准备干粮呢,馒头、饼管够,还带了熏肉大酱,真要遇到没有人烟的地方,也饿不了肚子。”金兽赶紧回禀道。 “那就好,我都没事先吩咐,你们就想在前面了,就该这样!咱们在外面,正是众志成城共克难关的时候。”薛逊难得露出个笑脸,属下不是戳一下动一下的木头,谁不欢喜。 “都是太太吩咐的,属下们不过照做罢了。”金兽谦虚道。 “那也是你们在一旁提点的功劳。”薛逊这下更是喜出望外了,没想到这么忙乱慌张的时候,薛王氏居然真的能帮上忙,有原本“慈姨妈”的迂腐无用印象在,如今薛王氏的每一点小进步都是意外之喜。 “都是主子教导有方。”金兽一脸戏谑,薛逊改变策略,教导妻子的思想转变,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可是门清儿。 “好了,好了,别贫嘴了,你先去吃饭,到时候可不会等你。”薛逊笑着打发金兽先去忙,透过大开的房门,他已经看见忠叔和一个独臂人走过来了。 安排好外务,薛逊才有时间去看妻儿,他到的时候,薛王氏正在吃饭呢。 “浩哥来了,用过饭了吗?” 薛逊摇摇头,说得太多了,他现在口干舌燥的,没有说话的*。 薛王氏看他一脸疲惫,先打了碗粥放在他面前,又夹了两个包子放在盘子里。薛逊西里呼噜干了一碗粥,才抽出空来问道:“蟠儿可好。” “好着呢。”薛王氏示意蔚蓝把孩子抱给他看,就是吃饭的空挡薛蟠不在薛王氏的怀里,即便这样,她也要把孩子固定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才放心。 “这小子皮实,以后肯定有出息。”薛逊笑道,孩子体抗力弱,不生病就是对大人最好的报答,尤其是这兵荒马乱的时候。 薛逊飞快吃完走早饭,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手里,对一旁伺候的蔚蓝玩笑道:“快去吃饭,爷来换你的班了。” “蔚蓝多谢主子!”蔚蓝微微一福身,欢喜退下。 “出什么事儿了?”薛王氏问道。本来人手就不多,在一旁侍立的只有蔚蓝一个,把蔚蓝都打发了,可见事涉机密。 “我和你说一说当前的局势……”薛逊揽了薛王氏的肩膀,小声把他掌握的情况都细细讲给她听。 “太子是疯了吗?”薛王氏难以置信,捂着嘴深怕自己尖叫出来。 “谁知道呢?”薛逊到现在都没接到京城的消息,也无法猜测太子的想法。史上有那么多昏君用主,奇形怪状的皇族宗亲,你要说他们不懂事,那多是全国一流的名家大儒教导出来了;你要说他们明白,个个表现得比愚民还不如。例如国难当前依旧要光修陵园享乐的帝王,例如把玩乐当成事业的太子,真实的历史已经够荒诞了的,不必后人想像加工。 “而今局势瞬息万变,我给你说这些的意思,一是让你心中有数,不至于被人蒙蔽,咱们现在外面,你接触外人的机会也多,别让有歹意的人钻了空子。二是很多时候,恐怕还要麻烦你拿主意。” “浩哥这是什么话,自然有你掌舵……”薛王氏着急道。 “看你,看你,又想歪了不是。咱们也有可能分兵,也有可能我一时不便要你这个主母拿主意,你想到哪儿去了。”薛逊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担心自己意外不测,“和旁人说起来我自然是信心十足,我这做主子的都没有自信,下面人就更是士气低迷,可如今的情势你也知道,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磨难等着。马先生在江湖上的名声帮不了我们太多,这浩浩荡荡的两千人走到梧州能剩多少,我都不知道。” 薛逊在心中叹息,两千人的迁徙队伍,那是一对浩浩荡荡的船队,一行蜿蜒望不到头的马队,这个时节走到哪里都是让人防备的对象。 “两千人!”薛王氏惊叫道:“那咱们粮食够吗?衣裳呢?兵器呢?我都不知道,按我们几十人备的干粮……” “别慌,别慌,那两千人都是护卫营的人,他们自成体系,不必操心。粮食都堆在码头仓库呢,早就派人去运上船了,跟着咱们一路南下。路上再和你说,你可要接管后勤了。”薛逊叮嘱道。 薛逊唯一庆幸但就是自己早做准备,把薛家的资源都清理放好,虽朝廷发难的时机没有料准,但大致不差。 一行近百人,天亮后就出发了,往码头去与早就等在这里的人手汇合,一路南下。 这一路上果然不太平! 第29章 薛逊列传 薛逊担心水路上不太平,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还水路?想的太远了,从金陵近郊到码头这一段路就险象环生。 世上最快的是什么?曹操?不,是谣言!薛逊一行人连夜从城中转移,天一亮就出发,按理来说已经是飞速了,可谣言的传播比这更快。市面上已经流传着金陵城破,里面的贵人携家带口的出逃的消息。这样宰肥羊的机会可不多,逃难的人中也有青壮年,吃到了冲击城池、杀人夺财的甜头,迅速武装成一直数百人的队伍,沿路拦截。 薛逊一行接近百人,只有一辆马车,车上坐的是薛王氏和薛蟠,剩下的尊贵如薛逊、娇弱如丫头都骑马奔行。外围的侍卫马上只有兵器,围在里面人才在马上挂褡裢和包袱,如此配合着前行。 薛逊庆幸自己把银子都分散到各局点上,不然大包小车的拉着金银珠宝,更加不好逃命。 不一会儿打前站的护卫就飞马过来禀告道:“主子,前面有流民拦路。” “是没有吃的吗?”薛逊叹息,世道不好,遭殃的还是百姓,心里想着以前看电视剧的经验,现在可不是发善心的时候,一布施漏财,他们都要折进去,道:“去和那些人说,等我们过去了,再送些干粮给他们。” 那护卫黑着脸道:“流民组成的土匪拦路,想要打劫!” 薛逊愕然。 铁血比半吊子薛逊懂行多了,立刻高呼一声:“敌袭,警戒!” 队伍快速变阵,往中间收缩,把老弱妇孺围在中间,侍卫腰间长刀全部出鞘,四方防卫,警戒着敌人前后包抄。 报讯的护卫估计也看出了薛逊不是个杀伐果断的,直接对铁血道:“头儿,估摸有三百人,全是青壮汉子,手中都有武器。” “他们从哪儿弄的兵器?”现在兵器可是管制品,铁血皱眉问道。 “南郊营房哗变了。”银霜从后面拍马赶上,接口道。 “难道这些人出自军中?”铁血悚然而惊,若是这样才糟糕,兵匪兵痞比多少流民都难缠。 “不是,军中出来的人都去城里发财了,这些人真是流民。”银霜掌管情报,这些倒是清楚。 “老弟知道这群人的底细?”铁血眼含期待。 银霜翻了个白眼,他是做情报,可又不是神仙,“上哪儿知道去?” “一二三队畜类队前列阵,弓箭手准备,侧翼略阵,警戒!”铁血的不到消息也不废话,心思急转,定计只在瞬间,立马高声疾呼,因不清楚前面那伙人的底细,他也不敢贸然冲阵。 那伙拦截的流民足足有三百多人,黑压压一片。这人啊,过百成片,过千无边,薛逊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队伍中间,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边界,只被那些贪婪的眼神、凶狠的表情刺得满身不自在。 铁血十分有经验,这些人没有马匹,队伍前面人拿的是制式刀枪,可全无章法,拿长毛的和拿大刀的站在一起,长矛如今已成了礼器,非对抗骑兵不能用。铁血分明看到队伍后面有人高举着钉耙,想来真是乌合之众。 铁身先士卒,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三队人往人群中冲去,马匹的嘶鸣声,撞击在人身上的闷响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响成一片。头颅裂开,四肢折断,鲜血飚溅,染红了冲杀的护卫和马匹。血腥味儿在空气中蔓延,混杂着泥土的土腥气和冬日冷冽的雪水空气一碰撞,令人作呕。在这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刻,薛逊见证着这些人生命的最后一程。 薛逊静静拽着缰绳,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吐出来。他终于把那些荒诞的想像和无病呻吟的矫情抛开来,这不是恐怖丧尸电影,这是真实。刀剑没有砍到他的身上是他命大,若是再这么天真,早晚有一天要砍下他的头颅。 外面响起厮杀声,薛王氏又怎么能安坐马车中,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回去!”薛逊喝道,他一个大男人看了都怕,更何况她养在深闺。 薛王氏一出马车就看见了这修罗地狱的一幕,惊讶得把嘴唇都咬破了,颤抖着道:“浩哥,是不是要弃车?” “你放心安坐,还不到危急的时候。”以薛逊的眼力都能看出在铁血的带领下,他们安全无虞。 薛王氏狠了狠心甩上帘子,不一会儿理了包袱皮把薛蟠绑在自己胸前,又丢了一大包袱东西给蔚蓝,都是薛蟠的婴儿用品。 “浩哥,我会骑马,我不是累赘。”薛王氏倔强道。 “还不到这个时候,别吓着孩子。”就冲着空气中的味道,就不是薛蟠一个婴儿能承受的。 “生在这个时候,是他的命!总要习惯的。”薛王氏语含哭腔,可神色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从金陵到梧州,千里之遥,刚上路就这么艰难,以后还有多少困苦等着,不从现在开始适应,“到时候?”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薛逊长叹一声,是他没本事护住妻儿,到;“把孩子给我,让竹青跟在你身边。” “不用,你要居中指挥,孩子在我身边就好,竹青跟着呢。”薛王氏也不是傻子,薛逊如此重视竹青,再结合通政司的存在,她早就知道竹青出身暗探,身手不凡。 两夫妻正在说话,一个满身鲜血的护卫在外围禀告道:“主子,铁头儿说流民越来越多,顶不住了,最好冲阵。” “听铁血的,让他指挥。”薛逊高声回话,来不及多想。 马上就听到了铁血在前面嘶吼:“所有人都有,快马冲阵!” 所有人都紧张得拽紧缰绳,由护卫开路,用马去撞人,马匹的力量比人大太多了,还有马上骑士手中的长刀和弓箭,薛逊一行人,像一把尖刀,划破了流民组成的重重人墙。 薛逊被保护在最中间,可他还是看到了自己马蹄下变形肢解的尸体,鲜红的、花白的、乌黑的…… 薛逊一行和流民并不是两军对垒,狭路相逢勇者胜,铁血带着人有冲劲儿、有热血,很快就冲破了人墙,到达开阔地带。 “停,原地修整!”跑了两刻中,流民早已离开的视线,现在道了一个开阔平坦的地方,没有高大树木遮掩,铁血下令修整,有伤的赶紧裹伤,没病的调整心态。 流民也是想宰肥羊,踢到了铁板,他们不会来报仇,在这天灾*的世道,人命最不值钱。 “阿素,你怎么样?”一停下薛逊马上找到薛王氏,都顾不得自己咬破的口腔和满腹恶心。 “没事儿……呕……”薛王氏还想逞强,被竹青扶下马,立马吐了。一边手忙脚乱的解开披风,把孩子解下来,一边跳着脚呕吐。那种就在喉咙口,但怎么也吐不出来的感觉,又急又恶心,只能跳脚! 薛蟠早就哇哇大哭起来,薛逊一把接过孩子,嘴里“哦哦哦,不哭不哭”的哄着,一遍轻抚薛蟠的脊背,一遍有节奏得抖动。薛蟠半点儿不给他爹面子,依旧哭,薛王氏吐尽了早饭,只能吐出酸水,听得孩子哭闹,心里疼得不行,飞快漱口过后,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 薛王氏示意几个丫鬟挡在她周边,掀起衣裳给薛蟠喂奶,孩子有了堵嘴的东西,再不哭闹。 逃命的档口,哪里准备得有乳母,从昨晚开始都是薛王氏自己喂,幸亏她乳汁丰富。一个在哺乳期的妇人,让她经历这样的兵荒马乱,薛逊简直觉得这是虐待。 可有什么办法呢?薛王氏还在哺乳,铁血已经在外围打手势了,他不方便靠近,可事情必须和薛逊当面说。 “主子,快马加鞭还有两个时辰才到码头,原计划在船上用午饭,迟则生变啊!”铁血也知道主母刚刚生产完,这个时候赶路不仁道。当初他就建议把主母和孩子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等他们安顿好再来接,奈何主子不同意,这带着女眷孩子上路就是麻烦。 “嗯,弟兄们都没事儿吧?伤得如何?” “主子放心,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擦破皮,无碍的。”铁血对手下人十分自信。 “那就好,再休息一刻钟,一路快马加鞭过去。”薛逊点头,道:“这一路上就拜托你了,不必再来请示,我全权委托于你。”战场瞬息万变,幸亏刚刚遇到的是流民,万一是南郊哗变的军人,哪里有请示的功夫。 铁血沉声应下,心中妥帖。 薛王氏给孩子喂过奶,重新穿好衣裳,倚着马背歇息。薛蟠吃饱喝足沉沉睡去,竹青帮着给薛蟠换过尿布,用水囊里的清水沾湿帕子给他擦干净,把薛蟠打理得清爽舒服才还给薛王氏。 薛逊一把接过孩子,道:“我来吧,一路上有铁血指挥。” 薛逊挥手让几个侍女散开,让她们各自上马,这个时候谁都没有余力。 “你还能坚持吗?”薛逊扶着妻子,把厚毛披风给她过上,生孩子撕裂的伤口,不是坐一个月月子就能恢复过来的,现在叉开腿骑马,不知会不会撕裂伤口。 “能!”薛王氏咬牙道。 “你我共骑,你侧身坐着,我抱着你……” “浩哥,别开玩笑了,两个人哪里跑得快,你放心,我没事儿,不是说两个时辰就能到吗?我到了船上再休息。”薛王氏咬牙,她发誓不会成为累赘。 薛逊也知道自己的主意不靠谱,无奈叹息一声道:“撑不住就说,什么都没你身子重要。” 第30章 薛逊列传 到了码头,薛逊松一口气,原本该等在这里的部属都按计划在,大多数人已经上船了,领头的几位在码头上等着迎接,还有一队人维持秩序,等待着“东主”的到来。 薛逊略微放心,这一路上的经历让他明白,不是“按理说”如何就如何的,这世道不是讲道理的时候。部属忠诚度高,薛逊就更放心了。 往日繁华的码头如今清冷凋敝,连搬运工人都见不到,或者能见到的,有几个大胆的藏在江边矮破房子里面,小心翼翼得探出头,观察着他们。薛逊能感到那些人看到自己人身上鲜血时的抽气声,更谨慎得往房子里缩,生怕视线惹恼了自己,提刀过去。 “主子,请上船。”随着一声招呼,薛逊颔首致意,没有耽搁直接上了船,他们还没有坐定,船已经开始动了。 薛逊一边走一边把孩子解下来递给卷碧,让她管着内务,送薛王氏下去休息。薛王氏缀在后面,已经没有力气起身,软倒在竹青和蔚蓝身上。薛逊知道妻子难受,可他没办法陪伴,现在更要紧的是听取汇报,不然这一船队,两千多人的生死怎么办? “张龙,船上可有大夫?” 护卫队小头目受宠若惊,没想到主子居然知道他一个主管后勤的小头目,当即笑道:“有,有,原本都是擅长外伤的大夫,属下派人请了金陵有名的妇科圣手林兴林大夫,他一家子都有些手艺,妻女也是懂行的,若夫人不嫌弃,可差遣他们。” “哦?带艺上船,举家来投?”薛逊挑眉问答。 “是,薛家声威赫赫,林家人丁单薄,流民一冲击就守不住家业,托庇于薛家门下。”张龙奉承道。 “嗯,带去看看夫人和少爷,一路兵荒马乱的,保夫人和少爷安康要紧。”薛逊边走边说。 路上几句话,来迎接的护卫头目就知道主子不是简单的,对他们也十分熟悉,谁管那一块儿,长才在哪里都是门清,想想通政司的存在,也觉可以理解。不自觉就把心中试探、下马威的心思收了收,谁不希望自己跟的主子是能干的。 “这一路走来,船上纪律严明,风清气正,城中传出消息不过一晚上,就把人集合整齐,船队、后勤都预备好了,祁红你功不可没啊!”薛逊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夸人,祁红是护卫营的二把手,地位只在铁血之下。 “主子谬赞,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祁红起身抱拳谦虚道。 “坐,坐,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你我相交得少,时间久了就知道,我不是虚言的人,如此才干,自然当得。”薛逊一副宽仁的模样,道:“船上事物相信你们都打理好了,这前路如何看,可有人去打探?” “已派出先遣船只,江上船只不多,无人敢掠薛家锋芒。如此顺风顺水,十日能就能出海。”祁红淡定道。 “出海?不是在打仗吗?” “水军陈兵在华亭一带,我们可由运河转入杭州再行入海南下。” 薛逊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对着地图只想着走直线距离,忘了这是坐船啊,在古代坐船!又没有蒸汽机,现在的动力就是风能水能,只能依靠风帆和水流的力量。如今是冬季,刮东北风,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河流都是西北东南走向,才有顺风顺水一说。如果他们现在要倒着往鄱阳湖去,耗费的时间不知多少,且不知能不能到呢。 “海上情形如何?”薛逊赶紧问道,犯这样任何人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果然还是从前的思维没有进步、融合。 “南王郡王领着水军和茜香国在海商对峙,封锁了华亭一代的出海口,民用船只一概不许通过,连内河航运都关卡重重,今年的贡品入京就险些误了日子。再往南,海外小国也纷纷派出巡逻的船队,琉球等更是陈兵在海峡。二爷的船只在安南一边等待,若是要与二爷汇合,要从经过琉球海峡、琼州海峡,趁着风力水流,一路南下,最快也要二十天。”祁红还不知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梧州,他跑船经验丰富,沿海航道和内河水运地图都在他脑子里,也许不能像薛逊一样具象化地图,但论对每个地方的精准了解,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 “也就是说现在是走内河还是走海上的问题了。”薛逊沉吟道,他真的是个半吊子,拿出地图比照着他都分析不出个一二来,只能征求下属的意见:“铁血你看呢?” “属下认为还是走运河好,大军陈列在华亭,我等船队与其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主子先前还说没有与朝廷撕破脸的必要。再则,转入运河,从钱塘江杭州湾入海,路程较短,节约时间。”最要紧的是避过大军,祁红说什么无人敢掠薛家锋芒都是大话,现在江上的情势谁清楚,谣言伴随着东北风,早晚散步于天下,等着拦路打劫的人不会少。 “其他人还有意见吗?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集思广益,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说清楚讲明白才好。”薛逊见众人不说话,赶紧捡起主持人的话筒,活跃气氛。 众人也卖面子,马先生开始分析沿路上岸补给的点位,祁红介绍起还能联系上的薛家点位。众人有商有量的把事情定下来,纠正的先前说走鄱阳湖的错误路线,当时众人被薛逊的地图给震住了,老练如牛马二位先生都忘了提醒薛逊。 议事过后,众人鱼贯而出,只留薛逊在原地皱眉扶额。 而今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啊,属下说起商道航路头头是道,自己只能是倾听,半点儿没有主意,看来要学习的地方还多啊! 薛逊还在发愁自己能力不足,竹青又赶紧来请他过去,道:“夫人不太好,请主子过去瞧瞧吧?” 薛逊起身,终于来了,他就知道刚生产完的夫人不能劳累,果然出事了。 “大夫怎么说?” “夫人恶露不止,心悸、盗汗、乏力,刚刚备了白粥,喝下去又吐了。”竹青一脸为难,道:“夫人不让打搅主子,属下来了几回,主子还在议事,都没禀告。” 竹青一边走一边汇报情况,船上地方窄小,薛逊到的时候,大夫已经出去开药了,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在帮着薛王氏按摩,排出恶露。 薛逊止住大家见礼的意图,问道:“可有撕裂伤口?有感染吗?大夫说什么时候能好?” “薛老爷,夫人伤口未曾撕裂,外子开了药正待煎煮,夫人要注意保暖,小妇人先先下去了。”林氏见薛逊一进来就赶紧拉了被子给薛王氏盖上,就算夫妻之间也不好见这样的腌臜场景。 薛王氏脸色苍白得仰躺在床上,额头全是冷汗,发丝都被打湿粘在脸上,口中咬着软布无力取下。 薛逊挥手让人退下,自己上前取下她口中防止咬伤的软布,又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背上可有出汗,要擦干净才好。” 薛王氏忍着羞意让薛逊给她擦洗,换了几盆水才擦干净,条件不好就是这样,没有淋浴的条件,也不敢让她着凉。 薛逊收拾好脏水摆在船舱门口,自然有下人收拾。 “有夫君如此,死且瞑目。”薛王氏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来,世上只有妻子照顾丈夫的,哪儿有丈夫服侍妻子的,更何况薛家这样家大业大的,又不是没有下人。 “说什么胡话,若我有一天病了,你还不一样照顾我。放心吧,我刚又问过林大夫,万幸伤口没有撕裂,只要排尽恶露就无事了。林大夫行医半生,经验丰富得很,你这点儿小毛病人家是手到擒来。”薛逊安慰道。 “我不担心,早有准备,比预料的好多了。”薛王氏虽然身体上受折磨,但心里素质过硬,的确练出来了。她生产的时候外部条件和身体条件都好,大半个月就排干净了恶露,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奈何一路骑马奔行又惹出事来。 “就是这样,这病魔都是欺软怕硬的,你坚强他自然就怕了,不敢来害你。”薛逊笑道。 “只是我如今躺在床上,无法主持年宴了。”薛王氏叹息,她身为主母,每年的年宴都是她忙碌主持的。 “今年要在船上过年了,也好,多经历些,日后老了躺在摇椅上,也有故事和孙儿们讲。”薛逊笑道。 “是啊,还要给孙儿讲故事呢!”薛王氏报以微笑,“今年人虽多,可地方小,卷碧、竹青如今已等担大任,让她们操持,我揽个总就行了。若是奶娘还在,我可就更轻松了。” 薛逊摸了摸鼻子道,“你知道了?”看薛王氏一脸戏谑的表情,薛逊怎么会不明白她已经知道当初自己巧言令色,把奶娘从她身边调开的事情,看,媳妇儿教聪明了也有不好的,现在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31章 薛逊列传 “本是奶娘的不是,你要打发她走也正常,何苦瞒我?”薛王氏嗔道。 “是我的错。”薛逊麻溜认错,现在薛王氏可在床上躺着,不敢和她犟嘴。 薛逊认的爽快,薛王氏反而不好意思了,“其实也不怪你,当初我浑浑噩噩的,你也是不想我伤心。”薛逊若是虚言托词薛王氏反而心里有疙瘩,如今这么爽快,薛王氏却看得开,近一年来学到的比往日二十年学到的都多,而今才知以往坐井观天。 “阿素这名字取错了,该叫阿贤才对,贤惠若此,为夫受宠若惊啊!”薛逊耍花枪道。 “我什么时候不贤了……”薛王氏被逗笑了,一笑反而扯着下面肌肉,笑容马上扭曲成痛苦的表情,眉眼皱在一起。 “放松,放松,没事儿的,没事儿的,药马上就要来了。”薛逊看着都疼,妇人生产实在太艰难了,熬过了生产鬼门关,还有产后失调、产褥热等一系列后遗症等着,比出车祸还苦,这几个月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 不一会儿,竹青就端了药碗进来,薛王氏一口干了,不敢拿蜜饯压味儿,怕走了药性,只能白水漱口,嘴里还是一股怪味儿。 薛逊伸手进被窝摸了摸,发现只说了一会儿话,薛王氏的背心又湿润了。薛逊拿被子裹了她抱起来,指挥丫头们重新铺上干燥柔软的褥子,再把她放下,又换了被子,多亏船上早就备好了熏笼,褥子被子都熏得暖暖的,不然准得着凉。所以说此时妇人产育丢命的多,就算出了月子,不好好保养,依旧是一身病。 薛逊不敢再逗她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等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退出舱房。 卷碧带着薛蟠住在隔壁,都是没有生育过的年轻姑娘,养育孩子都是照本宣科,好不容易来了个经验丰富的林氏,都缠着她请教呢。 林氏跟着丈夫行医,在这个年代是少有的女大夫,出入内宅时候多,对规矩更是慎重,见薛逊进来,赶紧低头告退。 薛逊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林家婶子谨慎又细心,传授了不少养育孩子的办法呢,属下们正在偷师,主子就来了。”卷碧把薛蟠报给薛逊。 “卷碧留着我问问少爷的情况,其他人继续去偷师吧,替我给林大夫问好,多谢林家婶子照顾我儿。” “是,属下告退。”其他几人麻溜退下,卷碧把薛蟠的生活起居娓娓道来,一天吃几次奶,撒几次尿,睡多少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般忙乱,少爷依旧安稳,没有被惊吓着,忠叔来看过,说和主子小时候一模一样,有大将之风呢。”卷碧笑道。 “小孩子家家看得出啦什么,都是你们照料的好。” “太太亲力亲为,一片慈心;主子日夜挂心,时时垂问,属下们照章办事,不敢居功。”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总说这些客气话,我都替你累得慌。你在薛家多年,名义上是下属,实际上和我妹妹又有什么分别呢,你出门子的时候我还要给你陪一份嫁妆呢。” “主子!”卷碧跺脚,怎么说道她身上来了。 “难道是在害羞?多少人赞你巾帼不让须眉,有大将之风,我家的姑娘可不学那扭捏小家子气。姑娘家嫁人等于二次投胎,你可心里有个数儿,如今求到我面前的不是一个两个,等你想好了就和我说,或者和太太说。护卫们都是良民,就是金兽银霜他们我日后也是要脱籍放出去了的,这出了金陵就是天高任鸟飞,他们前程大着呢。我身边的姑娘家也是要正经嫁出去做正头娘子的,可没有为妾为奴的。”薛逊说道最后有些严厉,卷碧模样姣好,就怕她心气儿高。 卷碧扑通一声跪下来,发誓道:“属下绝没有攀附之心,请主子明鉴。属下跟着主子六年了,真有坏心瞒不过主子法眼……”难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说自己想要爬床? “又想到哪里去了,你长得这么漂亮,现在外面,不比当初深宅大院的安全,若是有什么人瞧上你了,你自己把持得住,主子我也不是送美人吹枕头风的主儿。真真是,我是什么人,你也说跟了六年了,还不清楚。” 卷碧松了口气,抹了把眼泪道:“都是属下不经事儿,听两句闲话就慌脚鸡似的。” “你行的正坐的端,就没什么好怕的,凡事有我和太太呢。”薛逊鼓励他两句,叮嘱道:“太太身子不适,你是大丫鬟,就要挑起大梁来,等到了地方,且有论功行赏的时候呢。” 都说时势造英雄,卷碧和竹青这样的大丫鬟还称不上英雄,但从薛逊过来之后,经历了这些日子的艰难,也锻炼出来了,隐有璞玉的风采。 虽然才一天一夜,世界就像颠倒了一样,人心也开始浮躁,往日安抚内宅大丫鬟的事情自然由薛王氏负责,再不济还有年老的嬷嬷,可如今薛王氏卧病在床,又没有积年的老人在旁边压阵,安抚人心这样的活计只有薛逊亲自出马了。 祁红的判断没有错,一路上的确顺风顺水,从南京一路快船,沿路不停靠补给,很快就到了扬州的瓜州镇,这是长江和京杭大运河交汇的北岸口,从这里入了运河,便可直通杭州。 在船上修整过后,所有轻伤护卫都得到有效救治,林兴不愧圣手之名,不仅在妇科上精通,给薛王氏开的药见效很快,就连护卫的伤都治得利落。有这种能手,薛逊也是庆幸。 “主子,渡口被封锁了,来往船只均不能通过,还有巡航的快船在江面上来回巡视,打的是黑底白虎纹旗帜,是扬州漕帮冯瘦虎的标志。”在快到入口的地方,薛家的船队放缓速度,老远看见渡口被封锁,银霜赶紧来报。 “马先生,劳烦您瞧瞧,可有办法?”马先生在黑道上出了名的,也许可以借一借威势。 “老夫先瞧瞧。”马先生快步走出,拿了千里眼瞧远处的封锁线,他心里实在没底。瓜州千年古渡,来往船只何等频繁,光凭一个漕帮的冯瘦虎哪里守得住。 马先生在甲板上观察的半天,道:“瞧那布局颇有军中的格调,恐不是冯瘦虎一介江湖草莽能做主的,属下只能勉力一试。” “若是强行冲击呢?”薛逊不动声色的问道。 马先生苦笑道:“主子,我们没有冲击用的铁皮船头,再说速度都慢下来了,再启动可来不及了。”用船只冲阵是愚蠢的做法,江面开阔无法遮挡视线,对面的人不是傻子,见己方看着渡口不减速,肯定早有防备,他们人手和船只都少,实在冒不起险。 “总要试一试的。”薛逊叹息,若是强闯闯不过,只能来文的了。 还在说话间,外面又有人来报:“主子,对面来人要我方通报姓名,打的是冯瘦虎冯帮主的旗号。” “马先生且去吧。”薛逊挥手道。 薛逊一行焦急得等着,船只已经渐渐停了,水手开始下锚,稳稳停在江上。马先生乘快船过去,身边不能带人,单骑闯关,也是冯瘦虎给人的下马威。 薛逊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等到船上火盆高悬,月上中天,马先生才带着一身水汽的回来。 “属下有辱使命,并为说服冯瘦虎放我们过去,他已经知道主子的身份了。”马先生叹息,他在江湖上也是熟面孔,他在薛家谋生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事实上他和冯瘦虎之交谈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剩下都在和冯瘦虎的幕僚套交情,大家都是干出谋划策主意的,谁不知道谁,这么半天套出来的消息估计也就是人家想让己方知道的。 “辛亏主子机敏,没有强行冲阵,到了近处才知,冯瘦虎在码头上竖了高杆,上面高悬着几波想强闯船队老大的人头,码头上还有被掀翻的废船,漕帮早有准备。”悬挂人头之类的虽然残忍,但威慑效果不错,马先生怕的不是那几个人头,而是对方早有防备,他们没有偷袭的可能。 “冯瘦虎态度强硬,已经说了不管谁都不放,被拦在下游的运河的还有南方大员给京中皇子送礼的船队,甚至有打着内务府旗帜的船只,都等在那里呢。”马先生叹息道。 “瓜州不是一个漕帮分支能做主的地方,这小镇超配设置了同知署,还有工部分司署、管河通判署,难道他们能达成一致?能联系到在瓜州的暗线吗?”薛逊问道,天下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没有银子砸不开的路,而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第32章 薛逊列传 “属下已着人去找,想必今夜能来拜见主子。”银霜低声回禀道。 “那就好,诸位也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今瓜州一方占尽天时地利,自然要摆摆架子,可没有捧臭脚,他那架子也摆不想下去,实在不行,我们再走其他航道就是。”薛逊笑道:“还有五日便是新年了,太太预备了上好的年夜饭,今年诸位弟兄好不容易聚聚,好酒好肉管够,可得想个新花样儿才行啊。” 若有其他航道,何必在这儿和瓜州死磕,诸人心中明白,但新年将近,气氛不必太过肃穆,也配合的转移话题道:“这是自然,新年新气象,可得好好准备。” “属下请命前去采买,肥鸡大鸭子不能少了,主子慷慨,咱们可不必省着,必定过一个肥年。”金兽凑趣道。 “我可不像金兽尽捡好的挑,水里就有鱼,咱们兄弟都是好手,一网下去省了多少银钱。”银霜也笑了,道:“就请经手帮采买些鲍参翅肚好配菜,就是没有小青菜也得要点儿。”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冬天小青菜可比肉贵多了。 “那可好,往年在老宅还有烟花会呢,今年也多买些,让那些小子见识一下。”祁红笑了,往年能入老宅汇报工作的都是各方头领,手下人可没福气见这样的场景。 烟花?薛逊心中一跳,险些忘了这个利器呢。 看众人的情绪多被调动起来,薛逊微微放心,他的计划里还是要在过年前度过瓜州渡口的,可这话不能说,以免万一不成,影响士气。 “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再等等潜伏瓜州的弟兄,银霜也去歇着,一路走来你收集各方消息更是劳累,留个接头人给我就是。”薛逊吩咐道。 银霜迟疑了一下,沉声应:“是。”他有些担心潜伏之人桀骜,惹薛逊不快,可又担心薛逊此举另有深意,不敢逗留。 等到子时,一身鱼皮水靠紧身衣的线人终于来了,薛逊一看他的打扮就知他是从水里游过来了,心中感叹瓜州一方防守之严密,更叹来人之忠勇能干。 “属下斐与见过主子。”不等斐与拜下去,薛逊赶紧上前紧紧扶住他,道:“辛苦了,拿毛巾来,先去泡个热水洗澡咱们再说话。” 斐与从水底游过了封锁线,才上岸狂奔而来,露在外面的耳朵冻得青紫,当下也不废话,赶紧去休整。 多亏船上人多,后勤准备充足,薛逊一声令下,等斐与走到舱房的时候,浴桶已经准备好了。大冬天一个热水澡,没有什么比这更舒服的了。时间紧急,再安逸斐与也不敢耽搁,让身体回暖过来,赶紧叫人。 斐与指这面前的保暖衣衫道:“我的鱼皮水靠呢?” “斐先生,在这儿呢。”一个俏丽丫鬟拿了洗净烘干的衣裳过来,道:“您看可否贴身穿鱼皮水靠,外面穿保暖衣裳,等您要过河的时候再脱掉就是。您放心,衣裳都是普通棉布所制,针脚普通,任谁也看不出出处的。” 斐与点头,只觉主家底蕴深厚,一个丫鬟考虑事情都如此周全,庆幸自己没有跟错人。 竹青说完就把衣服放下,让他自行穿戴,斐与不知这是自己的同事呢。 斐与穿上了蓝黑色外袍前来拜见,时间紧迫,两人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斐与干脆的把瓜州近况介绍了一遍。 “而今城中慌乱,自从金陵城破之后,各地均有流民冲城的消息传来,加之南方还在打仗,北方听说也已陈兵边境,谁也不知乱世是否就要来了。瓜州原本地少人薄,留在城中的都是消息灵通的商人,这些事情再瞒不住的。如今瓜州面上势力可分五份,一是同知府,王蕴大人手下有数百差役听用,又是瓜州父母官,名正言顺。二是工部分司署,而今分司署做主的乃是主事向鼎,分司署原本是造船而设的,可兵器、守城器械也是造得的,分司署亦有护卫把守,守着这些兵器,稳坐钓鱼台。三是管河通判司,通判司也是有船有人的,只是底层人手多是招募而来,这些人多是单打独斗的光棍儿,年轻气盛,从外乡到瓜州讨生活,很多都加入了漕帮,由冯瘦虎所辖。这就是第四了,漕帮人员复杂,穿了官皮的管河通判司名下所属有后路,自然傲慢些,剩下的都是船上水手,码头苦力,博一个人多势众。最后就是留在城中的商人了,他们如今虎落平阳,有些甚至身边只有三五随从,可名下产业颇多,能量巨大,一旦出了瓜州就是天高任鸟飞,就是同知王蕴也不敢过分为难。” 势力由强到若一一排序,商人是被排在最末尾,薛逊听明白了。 “听你说来,形势还在控制之中,城中还算安稳,那挂在码头上的人头是怎么回事儿?”薛逊最担心的就是对方态度强硬,且铁板一块。 “那是扬州小盐商的船,原本与茜香国勾结贩卖私盐,现在一开战,顺藤摸瓜就查到他家了,狗急跳墙连夜乘船逃走,到了瓜州同知府和通判司奉命拿人,最后孤注一掷去撞封锁线才是现在的模样。从那时起,瓜州的封锁线才拉起来,几位大人想必也是尝了甜头,以“岁末年终易生乱,交战之事多细作”为名,继续拦着商人不让动作。” “你的意思是封锁江面的人,为的是银子?”薛逊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少有不爱财之人,瓜州虽是重镇,每年来往的银子,上交的赋税成千上万,可守着银子的人都是大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又有三方衙门相互监督平衡,谁都不敢伸手。往日还有通政司暗中查验,享受到的不多。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可不会放过。”斐与笑了,薛家百年积累,本就是赫赫有名的皇商,家资富饶,主子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比一般官宦人家更金贵,自然不会懂这些红眼病人的嫉妒。 “他们可就一心一意想捞钱,往日摩擦都化解了?” “主子目光如炬,自然不是。同知王蕴大人颇为仁善爱民,对瓜州事务十分上心,人人都说是个难得的好官,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对搂钱倒不热衷。”也就是说王蕴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根本瞧不上这些小钱,若有比钱更动他的,比如说仕途升迁,那就能谈判了。 “工部分司署的向鼎主事和管河通判司的肖欢大人志趣相投,此次封锁江面的主意就是他们二人牵头的。”言下之意这两人十分在意钱财,千里当官就是来搂银子的,这倒方便,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冯瘦虎颇有江湖意气,主子身边有马大家相比清楚,江湖人豪爽粗狂,自有特征。被截留在城中的商人都是一般豪商,家资富饶,后台不硬,而今消息滞后,若有贵人书信,大人们应该会放人的。”斐与阴阳怪气得重读“大人们”三字,相比往日没少受这些官僚剥削,十分瞧不惯他们。 “还有……”斐与刚想说什么,外面便响起的清脆的梆子声,船上也安排了人巡逻打更,远远传来报时声,寅时已到。 “主子,时辰不早了,属下要赶在辰时之前回瓜州城,此时该出发了。”斐与听到时辰吓得跳起来,他都没听到刚刚报丑时的声音,想必是说的太入迷了。 “你还能耽搁多久?若是时间便宜,把城中商人的名号写给我,还有三方衙门主事人的姓名也给我一份才好。”薛逊问道。 “最多还能停四分之一个时辰,属下不善书写……”他要走水路,就没在身上待纸张一类的东西,容易泡水。 “无妨,你口述,我叫人来写。”薛逊扬声叫了一直等着的大丫头蔚蓝进来,蔚蓝和他两个人听薛逊说,一人记一条,分工合作,运笔如飞,很快就把薛逊想要的信息记录下来了。 “情势紧急,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来日必补上庆功宴。”薛逊麻溜写完,顾不得手腕酸痛,赶紧和斐与告别。 斐与也着急,他潜伏于瓜州城废了很多心血,若是等天亮回去很容易被抓住的,一听薛逊有让他走的一声,麻溜到:“属下告退!” 斐与急冲冲往外走,船上防守严密,即便他是自己人也得经过几道手续查验,薛逊站在甲板上看着他远走,对着船舱阴影处点头,卷碧缓缓而出,微微福身大:“主子,竹青已经先出发了,必定能跟上斐与,不会被他发现。” 斐与十分着急,又是在薛家的船上,十分安全,心理上就很放松,加之夜色掩映,根本没有发现竹青缀在他身后,一路跟着他奔行、入水、上岸、进城。 薛逊望着深沉的夜色点头道:“嗯,辛苦了,现在真可以歇下了。” 第33章 薛逊列传 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不,而今天色大亮,不算今天的话,只有四天了。新年新气象,薛逊一直没有放弃在即将过去这一年结束某些事情的意图。 太阳初升,江水闪着粼粼波光,反射得整个舱房亮堂堂一片,只睡了一个时辰的薛逊麻溜翻身起来,先去探望薛王氏。 薛王氏半躺在床上刚用了早饭,她穿着吉祥的正红色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因不出门,只用几根簪子固定住,与以往满头珠翠不同,反倒显出清丽姿容,别有一番风景。 “浩哥起了,怎么不多睡儿一会儿,听说你昨晚卯时三刻才睡下。”薛王氏心疼的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薛逊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疲惫,连声叫人去煮鸡蛋来去黑眼圈,又吩咐上早饭。 “无妨,熬过了这寸劲儿就是,日夜颠倒今晚反而要失眠。”薛逊笑问:“今日可好些了,蟠儿可好?” “都好,都好,你一日三遍的问,哪里会有不好,我虽躺着,但照看蟠儿还是能的,不能为你分忧我已十分愧疚,怎能让你总为后宅操心。”薛王氏叹息,都怪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 薛逊叹息一声不说话,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对了,我姐姐来信了。”薛王氏突然想起道。 “你姐姐?”佛口蛇心的王夫人?薛逊惊讶道,他们都离开金陵了,这信是怎么送来的。 “是啊,姐姐嫁入荣国公府为次子媳,已育一儿一女,深的荣国公府上下喜爱,信还是卷碧呈上来的,有不妥吗?”薛王氏看薛逊惊讶的脸色忍不住胡思乱想。 “不是。”薛逊哑然失笑,不要用固有印象判断别人,自己怎么总是改不了这毛病,笑道:“只是好奇我怎么不知道。” “内宅女眷的交际,自然是我来,浩哥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薛王氏笑道:“姐姐听说浩哥封侯的事情,特备了厚礼恭贺,大约送礼的时候不知道你会推辞,奴才们在路上又耽搁了,现在才把信送到。由老宅留守的富大有收了,信件却转送了过来,你可要瞧瞧。” 荣国公府的人能在流民冲城的时刻博安全礼物、信件已是不易,看来荣国公府正直春秋鼎盛,一个小细节就能瞧出厉害来。 薛王氏示意卷碧从匣子里取出信件递给薛逊,薛逊一目十行的看完,不是薛逊对王夫人有偏见,实在是这十句里有九句套话,还有一句是试探,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不知是王夫人自己的意思,还是贾代善和王家有意用王夫人当枪杆试探薛家。王夫人在信中恭喜薛王氏超品侯爵诰命加身,又联络莫须有的姐妹感情,话中多次提及她那大年初一生辰和尚言有大造化的女儿,似有结亲之意。薛逊看的好笑,想来赫赫有名的贤德妃也不是一出生就奔着皇宫去的,能嫁与侯爵世子已是高攀,只是这“大造化”三个字可真是万金油,无论何时何地说出来都能增光添彩。 王夫人有心摆弄这些内宅手段,想必京中安稳,至少没有波及高层权贵,就是不知在信送出来的这一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 “你瞧着办吧。”薛逊把信递给薛王氏,她已非吴下阿蒙,自有章程。 薛王氏抿嘴一笑,“姐姐怜惜我这远嫁的妹妹,浩哥推辞册封的消息早就传了回去,姐姐恐怕只后悔浪费笔墨呢。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年节,信件遗失也是有的,就当没收到吧。” “那咱们还赚了一笔,和富大有说一声,礼他们分了就是,还省的回礼了。”薛逊玩笑道。 薛王氏嗔笑不依,只说没见过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说到王夫人,薛逊突然想起来贾赦,当初他还承诺走投无路的时候去投奔他,能分几个铺子呢,也不知这天真的人现在如何了,若让荣国公知道他暗地里拆台,恐世子之位保不住啊。 两夫妻说话的功夫,下人已经把早饭呈上来了,薛逊偷得浮生半日闲,一直在舱房和薛王氏玩笑。 用过早饭不久,下人就来报竹青回来了。 薛逊对薛王氏歉意一笑,原本想着陪她一上午的。 “浩哥去吧,我正好想午睡了。”薛王氏睁着眼睛说瞎话。 薛逊歉意退出,到了外舱书房时,竹青已经收拾妥当,换回了侍女的衣衫。 “主子,斐与没有说谎,瓜州城局势却如他所言。”竹青低声回禀道:“这次只敢动用一级密探,剩下的二级、三级密探形同虚设,早就不忠于薛家,幸亏层级互相不知,单线联系,斐与这个总管也不知,不然……” 瓜州是薛家的一个重要据点,作为运河枢纽,这里商贾来往频繁,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但听竹青的意思,“你确定斐与不忠吗?” “属下不敢,只瓜州情报网几近瘫痪,斐与有失察渎职之过。”竹青沉声道,她能被派在薛王氏身边,在通政司中职级也不低,敢做敢说。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鼠首两端之人有用处、不忠之人也有用处,而今要紧的是确定他们是否忠心。”薛逊叹息道:“我让你查的其他事情呢?” “烟花爆竹铺子已查探过了,能运营的铺子都在工部分司署名下,若论军工工艺,他们才是行家,十分谨慎,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囤积黑火药,很难。” 做爆竹的黑火药也可以成为杀人利器,这是薛逊灵光一闪的想法,“难也要做,给斐与传信,让他想办法囤积黑火药,作为后路。” “可他的忠心还不能确定……”竹青迟疑道。 “那就用这黑火药试一试他的忠心。” 主子这么说,竹青也不再争辩,黑火药已经是退路,把退路交给不确定的人怎么行?竹青在心里打鼓,可转念一想,自己能想到的主子也能行到,也许黑火药只是第一个幌子,真正的后路另在他方呢? 这后路是什么?瓜州城内还有和通政司互不统属的势力?已经找到了封锁线的弱点?还是主子拿到了同知王蕴的把柄,有谈判的余地?竹青一遍胡思乱想,一边退下。 竹青退下,银霜进来,他刚才就在门外听着不必薛逊再复述一遍,薛逊只道:“你才是专业的,再问问她,恐有我遗漏的。”语言是奇妙的艺术,不同的人听同一句话能听出不同的意思来,竹青是通政司系统训练出来的,也许只有他们内部人才能心有灵犀的准确表达意思。 银霜颔首,就是薛逊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 “主子有意用黑火药炸开封锁线吗?”银霜问道,他和竹青的想法相同,太难了,黑火药十分不稳定,又是在水上,火药遇水便无用,去执行任务的弟兄肯定九死一生。 “一条诡计,能不用则不用。”薛逊不在意这一步闲棋,和王蕴谈判才是他认为的生路。薛逊问道:“同知王蕴据说勤政爱民,一心报效朝廷,他还有商谈的余地,你查到他的生平了吗?” “王蕴乃是云湖郡主之子、武肃王爷之孙,瓜州这几年政务井井有条,为人能力卓绝,性情嘛,比一般人傲慢一些。” “正常的,沾了皇家的血,骄矜一些才正常。” “王蕴为人有君子之风,平素倒不以身份骄人,只是独爱以才华自傲。他自己就是勋贵中少有的进士及第踏入仕途的,才干能力出身都不缺,却仍旧被挤到了瓜州做同知,可见其桀骜孤高。往日陛下可是玩笑说过要他在京城锻炼,日后‘封侯拜相’的,如今也不知学会了圆滑手段没有。”听银霜的口气,对这位出身尊贵的王蕴倒是颇为欣赏。 “那他又是倒了什么霉?” “太子殿下。”银霜微微一薛逊笑,道:“王蕴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之时,常在御前露脸,时常劝谏太子,多次驳回太子的教令,而且是当着陛下的面。次数多了,太子对陛下哭诉,被扣了个‘以臣议君,行文有反意’的罪名,贬为瓜州同知。” “那我和他倒是同病相怜了,可他到底出身尊贵,有云湖郡主撑腰,武肃王爷虽战死沙场,可神威尤在,皇帝也不好意思偏帮太过。”薛逊嘲讽道,他不是个例,王蕴的遭遇也不稀奇,有时候薛逊都满怀恶意的想,皇帝一定实在捧杀太子吧,不然怎么教导他什么才是储君的心胸和手段,再然他这么作下去,到时候废太子都不用找理由了。 “帮忙送信给他吧,看能否谈一谈。”薛逊吩咐道。 “主子是要进瓜州城吗?”银霜皱眉道:“那可不行,太危险!” “你不是说王蕴是君子吗?” 银霜一噎,道:“就算主子信得过王蕴的品行,如今瓜州城也不是他说了算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子若身陷囹圄,这船上两千人顷刻性命难保,各地数万兄弟生计难续。” “那你看他会出城吗?”薛逊问道。 银霜没法儿回答,对薛逊而言瓜州危险,对王蕴而言城外又何尝不是凶地,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怎么敢摆这架子。 “好了,先送信吧,还不知人家见不见呢,你操心得太早啦。” 第34章 薛逊列传 薛逊仔细研究了王蕴的生平往事,才手书一封,让潜伏在瓜州城中的暗探亲自上门拜访。这暗探一过明路就等于废了,但为表敬意,一个探子的暴露还是值得的,只要王蕴真如资料所显示那般是个君子。 用过晚饭,薛逊换了保暖的衣裳,披了大氅,怀抱手炉,坐上一条小乌篷船往封锁线水域而去。 还有另一条小船从瓜州城出发,仅凭一盏飘忽的渔灯照明,晃悠悠往江心驶过来,飘乎乎两船相遇。 把地点约在这里薛逊也是煞费苦心,他们夜会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可双方都心有顾忌,安全五河保障?想来想去最保险的也就是小船江心相会了,水域开阔,无法埋伏;就算另一方真有诡计,也不能一击便遁走。薛逊身上带了报讯的烟火,只要察觉这是圈套,王蕴这个诱饵也活不了。相比王蕴也是这样的想法,怀中也揣着烟火。 薛逊站在船头作揖,道:“王大人,请。” 王蕴看着小渔船没有透出丝毫灯光,融入一片夜色之中,若无自己船上的这盏小灯,无法看见人影,谨慎至此,果然薛家传承百年,自有其可取之处。 王蕴给随从一个眼色,从善如流登上了薛逊的船,身后他的随从环视四方,又驾着小船绕行一周,才熄灭灯火,两条船如同黑暗中的两条鱼,完全融入这片水域之中。 王蕴钻进乌篷,一片明亮,眨眼适应了光线看去,才知船舱四周都钉了黑布,以往光线外露。 “薛先生巧思。”王蕴指着这黑布道。 船舱狭窄,薛逊和王蕴对坐,相距不过一臂,呼吸都在咫尺之间。薛逊微笑道:“大人谬赞,讨口饭吃。” “薛家世代经营通政司,攒下这诺达的家业,还怕没有生计吗?”王蕴自持君子之风,对这种暗中喟叹朝臣阴私的通政司十分厌恶,若不是薛逊信中提及他感兴趣的东西,何至于暗夜相会,平白生出诸多阴诡之气。 薛逊苦笑道:“王大人出身尊贵,自然不知升斗小民的活法,若说薛家因为通政司而得了这家业,薛逊是不服的。通政司是太祖设立的,但从设立之后就没有要过朝廷一丝一毫的拨款,连陛下都没从私库里出过一钱银子。与其说薛家通过通政司敛财,不若说是我薛家养活了通政司。退一步讲,就算出银子为国效力是薛家的本分,可也没有河都没过就拆桥的。情报消息之重要,不止是掌控朝臣、探究阴私,还有料敌于先,洞察先机。就拿南方的海战而言,居然让人半夜摸上船了,也不知斥候探子是干什么吃的!” “薛先生还觉委屈了不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若王大人不觉得委屈,想必你我不会有今日一晤。”薛逊笑道。 “薛先生这是吃定我了?”王蕴怒道。 见他生气,薛逊赶紧正色道:“君子端方,光明磊落,薛逊一辈子在黑夜里打滚儿,虽无这种品行,但也敬佩这样的人。王大人何必执着,不过外圆内方、曲中求直罢了。” 上船这许久,王蕴才总算开颜,他乘着夜色一路行来,心中不是没有过后悔,也担心自己会不会中圈套,担心薛逊也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今只听这“外圆内方”四字,即便薛逊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这趟也算没白来了。王蕴隐隐生出一丝知己之感,心想薛逊虽是商贾末流,但为人还是不错的,也忍不住说了几句大实话。 “薛先生说的是,我刚入朝堂的时候,满腔热血,誓要荡平这世间不平之事,做一清廉公正能为的好官。等入了官场才知世间为何会有和光同尘一词,出身好、学问好、圣宠高都是没用的,有出身比我更好的宗室贵子,有学问比我更好的书香世家,至于圣宠……”若陛下真对他有一丝真心维护,他就不会在这瓜州同知的火坑里,王蕴说不下去了。 瓜州名为州,可在品级上还是县级州,同知是高配的,名不副实,王蕴日后若是调走,品级上自然相应下降。可瓜州又是如此重要,否则何必高配,来往的船只货物不知几凡,王蕴经手的稅银每到年末都是满满一官船。他殚精竭虑,平衡各方,为陛下守住了稅银,可陛下又是如何回报他的呢?他依旧在这个火坑里出不去,任何改良措施都被驳回;太子依旧高高在上,除了他,还有面前的薛逊,日后不知还有谁。太子不顾及朝政国事,只有自己的私心,这就是国家的储君,这就是国家的未来,一心匡扶朝政的王蕴都有些灰心。正如薛逊所说,连接手通政司的人手都没照好,就贸然夺了薛家的差事,塔子不止心性差,连能力都差。此次海战,若有通政司从旁协调,可以少死伤多少士兵百姓。 就算心里赞同薛逊所说,王蕴还是十分矜持,问道:“薛先生心中说有办法拿让瓜州的税收提高一倍,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薛逊自信带头。 “想必这样的妙法不能轻易传授。”王蕴心里也有数,若是能明说,何必深更半夜秘密相会。 “佛祖的经文还值三五斗金沙呢,何况这能带来真金白银的法子。大人也不必忧虑,薛逊仅仅是想过瓜州而已。”薛逊看王蕴皱眉,直截了当的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只为过瓜州?”王蕴难以置信,他们瓜州名义上说了岁末年初封锁江面,可终归封锁不了多久了,最多不过一两个月肯定要同行,运河、长江的水运,不是他们卡得了的,何必拿这样的好法子来换? “王大人以为薛逊为何拖家带口连年都不过了?” “流民冲击金陵城……” “不过流民,还不至于让人吓得丢了祖宅基业。”薛逊苦笑一声,“那些流民是冲着薛家去的。金陵驻军被调开,有人在流民中煽风点火,城中一片混乱,还有组织严明的人直冲薛家老宅,若不是有一个家底,薛家就此淹没,血脉不存。” “难道,难道是……”王蕴心中有了一个恐怕的猜想。 “是,正是太子所为。”薛逊怒道:“一介草民,倒让太子拿金陵城的百姓陪葬,拿龙兴之地的气运做赌,薛逊何其有幸!” “堂堂太子!堂堂太子!”王蕴也气不打一出来,消息还没有传开,王蕴哪里知道一国太子居然如此不知轻重,不过一个商人,便是明目张胆的杀了,朝野议论纷纷又如何,人是不能复生,气也出了事也办了,何必行此鬼蜮伎俩。当然,薛逊本没有错,自然不该枉杀,就是那王蕴心里有什么念头,也仅是想想而已。就算太子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进言这样的计策,有失光明。王蕴只是气太子没有与野心相配的能力。 “王大人现在知道薛逊这是在逃命了吧?”薛逊苦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还是王大人知我,所以,我不打算在王土混了。” “你要出海?”王蕴哑然,得罪了太子,又拒不领封得罪陛下,这片土地上的确没有活路了,只是故土难离,落叶归根,真的能下这样的决心吗? “薛先生也太过骄傲了,若是领了陛下的旨意,而今我也该行礼,称一声侯爷了。” “骄傲?”薛逊反问,“王大人误会了,保命而已。用一个侯爵的虚衔,换薛家积累百年的家业,让薛家名下诸人都去死,陛下不爱惜他的臣民,我却舍不得我的部属。” “薛先生!慎言!”王蕴怒道,他能听薛逊议论太子,因为他也同病相怜感同身受,可陛下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薛逊奇怪的瞥了他一眼,道:“王大人不会以为什么错误都是太子犯的,陛下只是不知道,只是有奸臣蒙蔽了陛下啊,陛下圣光独照,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拨乱反正的吧?” 王蕴气呼呼的什么都没说,但看他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 薛逊哈哈大笑,无视王蕴难看的脸色,所以说啊,愚忠!薛逊上辈子可能了多少话本,就是被皇帝下旨抄家灭族的最后也要为皇帝说好话,砍死一两个奸臣就算为父母家族报仇了。笑话,若不是皇帝昏庸无能、宠信奸佞,怎会有那些灾祸。 可能皇帝的错误不能挑,挑明了的都是立志改朝换代的。 “有何可笑的,薛先生要是有这份心,我就更不能让你过瓜州了。”王蕴道,若是薛逊拿着手中的资源谋逆反叛,那他就是国家罪人了。 “哈哈……哈哈……”薛逊笑得肠子痛,有气无力道:“放心,我比皇帝太子还看中这江山百姓,太子收了通政司,我也没让手下人捣乱,还配合得退出了战区,只是没想到一将无能累死千军,我不背后使坏,太子也站不住脚跟。这举国闻名的名家大儒就教出了这样的太子,何其讽刺。” 子不教父之过,也许薛逊觉得讽刺的不止是太傅诸人。 王蕴闻言不说话,只愣愣看着渔灯,他往日愤懑不得志之时,未尝没有这样的感叹,只是他不敢说。 “薛先生既然没有那份心,又何必说这些吓人的话,你船队几千人,我可不敢放你过去。”王蕴坚守底线道。 “放心,这些人都是护卫,送我到了地方自然不再是薛家部属,只是朝廷之民,就不知我放得下,朝廷容得下不?”薛逊反手擦干笑出的泪珠。 “薛先生保证?” “薛家本职商贾,信义为先,我保证。”薛逊严肃道。 “那薛先生出海之后,可以遣人来寻我,我母亲是云湖郡主,也能护住几个人。”王蕴道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承诺,他们可是初见啊?薛逊疑惑道。 第35章 薛逊列传 王蕴好似看出了薛逊的疑惑,笑道:“总不能让薛先生回想往事时,只觉朝中无人胸怀天下,只醉心权势苟且。” 一国太子这个德行,陛下还纵容,实在很难让人对这个国家生出信心。 薛逊摇头失笑,不把这个借口放在心上,不管是什么,素昧平生的两人,就算这只是一句客套话,也足以安慰薛逊了。 “薛先生还未说如何提高瓜州赋税呢?”王蕴端起矮桌上的茶壶给薛逊续茶,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散,两人如同旧友相聚一般坦然。 “这货物未出,王大人就想着把银子揣回腰包啦,比薛某还会做生意。” “不是还有定金一说吗?”王蕴调皮笑道,他若是一心“端方”,被排挤到瓜州来,早就被扣罪名再次贬谪了。 “不是薛某不信大人,只是如今的瓜州城,您说了算吗?” “往日韬光养晦倒让人都往了本官才是瓜州的父母官。”王蕴叹息一声,保证道:“薛先生放心,您守信用,王某也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以此玉佩为信,若是违约,您可随时来找我算账。”王蕴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上有云湖郡主印记,可代表王蕴身份。 “定金薛某收下了。”薛逊把玉佩接过来把玩摩挲,道:“其实说来也不难,不过落到‘商人’二字上。” “无农不稳、无工不兴、无商不富,虽有士农工商的排名,不过朝廷引导的需要,若论繁华,天下何比江南,江南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耕种?和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两广比起来又如何,可最富有的还是江南。江南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吗?想来想去只有这里经商风气浓郁了,就是街上平民,也想方设法把自家底楼打通成商铺,兜售特产。再看瓜州,不过一个小镇,如今能有这么多稅银,都是商人带来的,收的是来往的人员货物的运费税银,农民多少人一辈子连县城的没到过,商人却走南闯北,给瓜州这个小镇带来了无限生机财富。” 王蕴点头,他也是贵族出身,自然知道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的士农工商之说,看薛逊如此推崇商贾,以为他三句不离本行。王蕴认为治民最重要的还是“士”,当然这句话他不会说出来讨人嫌。王蕴做洗耳恭听状,问道:“那薛先生是想让我提高对商人的税收吗?” 当然不可能,没有这种明目张胆给自己使绊子的。 “王大人先告诉薛某是否承认商人是唯一能给瓜州带来财富税收的群体。”薛逊神神在在道。 “的确如此。”王蕴点头。 “那这就是定金啦,都知道症结所在,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是迟早的,王大人志存高远,回去一想就清楚啦。若是您这几天都没空思考,等薛某过了瓜州,自然把办法送过来,就看王大人信不信得过我,愿不愿意做这笔生意了。” 王蕴哈哈大笑,没想到薛逊用他的话打他的嘴,新奇又无奈,道:“那本官等薛先生消息了。” “自然,明日辰时,大人为我等开关,我静候大人的好消息。” “薛先生身后的船队都要过吗?” “自然,本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一个都不能少。” “辰时天光大亮,浩浩荡荡的船队越过封锁线,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瓜州城中还滞留无数商贾,让薛先生一人过了,集怨恨与您一身,本官所不为也。”王蕴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副为薛逊着想的样子。 “那王大人的意思是?” “不若改在卯时吧,每到准点都是防卫交接的时候,卯时换防的是我府中差役,可开方便之门。请薛先生先快船通过,剩下的人视情况而定,若是能一鼓作气自然再好不过。可薛家上商船动静太大,要是惊动了别人,也不必和守卫发生冲突,停下来自有本官调停,保证不伤薛先生下属。”王蕴道。 这话听起来可真危险,船在江上的优势就是机动性和冲击力,若是停下来,岸上有远攻的,又掐着补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啊。 “若是薛先生信我的话。”王蕴补充道。 “大人君子之名传遍天下,我自然是信的。”滞留城中的商贾之所以还没闹起来,靠的就是王蕴威望,他往年也和商贾打交道,的确不是仗着官位权利欺负人的。到时候冲阵与否可不是他能说了算的,自然也要“视情况而定”。 “就此约定,信义不改。”王蕴严肃的伸出右手。 “就此约定,信义不改。”薛逊伸出手,与王蕴三击掌,击掌声在夜里回响。 两只小船迅速分开,薛家的小船依旧没有掌灯,接着远处封锁线上的火把火盆,飞快遁走。操船的是老手,对这片水域十分熟悉,只见小船如有人引导,飞快在水中滑行,与黑暗融为一体,在最后的谢幕仪式上,薛逊仍然不忘装逼。 随从给站在船头的王蕴披上大氅,问道:“公子,薛逊可信吗?” “一半一半吧。”王蕴想从薛逊这里得到的是提高瓜州赋税的办法,薛逊想要的是顺利通过关卡,如今是薛逊有求于他,他占主动。“薛逊不严不实,说的话有七分真就不错了,可惜了好人才。回去之后严密盯着,城中恐还有他的暗探。” 王蕴不信薛逊,正好,薛逊也不信他。他们在船上说的那样冠冕堂皇,威严正直,充满仪式感,可薛逊一见银霜,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他看好王蕴谨防他捣鬼。又集合中层管事,商讨过瓜州一事。 把和王蕴的交易一说,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了王蕴不可信。 薛逊抬手微压,示意安静,道:“我自然知道王蕴不可信,所以这只是一次试探,成了好,不成也无妨,还有后手未露。明晚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启动底仓的火炮。” 薛家有两艘船装备了火炮,可弹药有限,瓜州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还有无数险滩要闯,薛逊不敢在此时浪费。 “不管结果如何,不妨碍我们过年的气氛,大家也不必过于紧张。”马上就是过年了,还不能放假,人人心里都更猫抓似的,薛逊也明白。 商量好明日的行动方案,安抚好众人情绪,薛逊吩咐马上要退下的金兽道:“你去采买的时候多买些面粉啦,船上兄弟多是北方人,要吃饺子的。” “主子放心,都买够了的。” “嗯,再多买五百斤,又放不坏。”薛逊好像生怕亏待了自己人。 金兽应声退下。 白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薛家的船队潜伏在夜里,按照与王蕴的约定,卯时等在那里。前头的快船按照约定是薛逊和家人乘坐,第一个通关。等到了卯时,封锁线的中间果然开始移动。封锁线实在江面最窄的地方让船只横排挡住去路,又有铁锁木板相连,在船上搭建简易楼台瞭望塔,充作警戒之用。 薛家的船只保持着一如往常的风格,即便是这样的大行动,依然没有点灯火照明,站在亮出的封锁线塔楼上的人,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有大船的影子。 “大人,不能再开了,再开头条快船就要过了。”站在王蕴身边以为戎装青年道。 “后面的船没有跟上,现在动手,只会让他们发发觉。”王蕴道。 “不是说薛家家主在第一条船上吗?只要他死了……” 王蕴摆手笑道:“薛家不守信义,在城中暗买黑火药,囤积居奇,又怎会按照约定真登上那艘快船。” 原来王蕴这是设了一场阴谋等着薛逊啊! 王蕴摇头失笑,他原本对薛逊还有一丝知己之感,叹息他错入商贾行当,失了气节。可等到他回城,就有分司署主事向鼎求见,说在工部管辖的衙门里发现了有人暗中购买黑火药。这些东西工部向来看得紧,城中又有商户聚居,不定谁见多识广的就知道炸药配方,所以工部分司署一直是外松内紧,戒备森严。没想到没抓住城里的老鼠,到抓到了薛家的把柄。 王蕴失望于薛逊不守诺言,当初的击掌声还在回想,而今却背信弃义。 薛逊不义,王蕴自然要不仁的,顺势设下了这个包围圈,争取一举拿下薛家。 “大人,动手吧。”戎装青年又在催促,薛家的第一艘快船已经过了封锁线了,若薛逊真在上面,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蕴看着第二艘高大的主船出现在视线中,终于下定决心,挥手示意。 顿时封锁线戛然关闭,箭支密集得像雨一样降落在那艘刚过封锁线的小船上。弓支也如同张开的巨网,弄罩住出现在视线中的薛家主船。 第36章 薛逊列传 那艘过了封锁线的快船,晃荡一下,有几人从船上跃入水中,只剩空船在水面上打转,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大人,您看!”王蕴一心关注薛家主船,他想的是那艘快船绝对不可能是薛逊乘坐的,被下属提醒一看,果然如此,船上都是擅长泅水的能手,眨眼功夫就钻入水中不见踪影。船上没有灯火,众所周知,从光源处往黑暗处看,是看不清的。他们现在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有一艘快船停在那里,想放箭追杀跳水之人都无法瞄准。 王蕴叹息一声,把视线转回主船,只希望这里不要扑空。 江上行船很多时候都要“预判”,船身庞大,不留出反应的余地,很容易造成船难。那艘出现在王蕴眼中的主船,看见封锁线关闭,又有箭支射来,反应迅速的开始减速,然后有人在船上大喊:“莫射箭、莫射箭,我们是扬州陆家,我们是扬州陆家。”甲板上有人躲在船舷阴影处,不停得挥旗子打旗语,生怕对面的人看不见,终于把灯火点起来了。 “大人?”属下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王蕴,不管是暗夜私会薛逊,还是主持拦截封锁线都是王蕴一手操办的,现在只能让他来拿主意了。 王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自然知道自己被薛逊耍了,还说什么“信义不改”,先是囤积居奇,自己把黑火药全部淋湿没伤他的属下已经十分仁慈,就想着给他留面子收为己用,没想到薛逊狼子野心,连过关都是一场戏。 若不是受了三十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教育,王蕴早就怒发冲冠,只想宰了薛逊。 “收手!让弓箭手退回来。”王蕴下令道。 “大人,岂不功亏一篑!”王蕴的属下十分不理解,道:“分司署和通判署的人还等着呢,不若将错就错,这扬州陆家也不是什么好鸟。” 不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扬州陆家是被薛家骗了,还是自己钻空子,既然来冲击封锁线,都是和朝廷作对,打死不冤。退一步所即便是有什么冤屈,也不能妨碍他们立功,不是他们有意“杀民冒功”,是他们自己撞到枪口上来的。 属下没有把话说全,但王蕴深知其中之意,道:“对面的人还是有诚意的,发现事情不对马上减速停船,点亮灯火,明言相告,若是真有歹心,仗着顺风顺水,直接冲击封锁线不就完了。” “就算他们冲击,也有铁栅栏等着呢!”属下嘟囔道,他们既然把薛逊一方当成了“敌人”,怎会不预备着他的反击手段。 王蕴失笑,他到底心中还有原则底线,道:“罢了,这次是我判断失误,我自去与两位同僚支应。陆家是信任我、信任我代表的朝廷威严,就放他们一马吧!朝廷……朝廷……当此之时,还有人愿意敬畏朝廷威严,我等为官牧民的怎能不维护。” 王蕴喃喃低语,说完了自己的心思,再对属下道:“喊话,让他们停在原地,待天亮再说,咱们也不要暗下黑手。” 天色已经快要亮了,只需等一会儿,夜色就不会成为掩护。 属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喊话,对面的人早就等着这一句了,再次加紧人手,准备把船停住。可这是在水面上,现在刮的是东北风,又是顺流,想停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没有了生命危险,船上的人在甲板上来回奔忙,各司其职,加紧停船。 可不管他们再抓紧、再努力,还是被拦在了距封锁线一里外的水面上,只听得声声沉闷巨响,船和固定在江心的铁栅栏撞上了!大船的力量实在太大,撞开铁栅栏又拖行了一段,才真正停住。 破船上的人开始惊慌失措,船底被铁栅栏撞破,要漏了! 船上的人飞快放下挂在高大主船边上的小舟,这本是求生舟,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有大胆的往封锁线这边划过来,一边划一边喊话,让上面的人莫射箭;其他胆子小的只好往两岸划去,生怕再靠近封锁线,让人误会。 坐在小舟上的人还有陆家的家主,他们贩的是盐,盐!一泡水,还有什么?这可是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啊!心痛!后悔!陆家家主毁得直跺脚。在一条船上的伙计帮佣却顾不得这么多,有行船经验的人都知道,主船这样的高大楼船沉没,必定带起巨大旋涡,他们不赶紧着上岸,铁定别卷进旋涡里。 所以,小舟上的人都飞快划水,仿佛阎王就在背后索命。 王蕴站在高处看的一清二楚,他也没有救人的心思,只道:“若是陆家主事人活着,让他进来回话,只他一个人,搜身之后再带进来!” 王蕴让商人的奸诈吓怕了,所以说无商不奸呢,老话儿再没错的,被薛逊坑了一次,王蕴不想再让姓陆的再坑一次,可他还非要见陆家人不可,不然如何得知他们是怎么撞进了这原本为薛家所设的圈套里。 江面上的事情说时迟那时快,闭关封锁、射箭跳船、撞击沉没,接二连三的发生,等到陆家人大部分逃上了岸,那艘高大的主船摇晃着发出吱呀破碎声,缓缓沉入江中,连带拦截用的铁栅栏也被撞出了老大的缺口一并沉入江中。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王蕴拿了千里眼眺望,原本停在视线范围内的薛家船队早已不见踪影,原本的位置已经被打着其他旗号,船体也截然不同的船只所占据。 王蕴心中激怒,难道这一切都是薛逊的障眼法,其实他已经退回长江,打算从其他航道入海,不准备走运河了? 封锁线一拉,拦住的是两边着急过河的商人,薛逊停船的这方也有无数人等着,只一个晚上,薛家停船的位置就被人占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王蕴就不信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无人知晓! 王蕴让陆家人过来回话,刚刚损失了一大笔银子的陆家家主苦着一张脸过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这是倒了什么霉,坑人也不能专捡一个人坑啊! 陆家家主在路上已经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对王蕴的问话早有准备,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喊起了撞天冤:“大人啊,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啊!都是那奸诈的薛家小子,小民这是上了他的鬼当啊!” 王蕴被气得头上直冒青筋,怒摔茶盏才止住了陆家家主的哭嚎。人家发火儿了,陆家主反倒放心了,麻溜爬起来站好,轻言细语的回禀道:“大人明鉴,小人不过区区贩盐商人,哪儿敢和朝廷作对。盐是经不得水泡的,不敢拿身家做赌。小人姓陆,和金陵陆家是同宗,金陵被流民冲击,小民无法只能带着货物伙计们往回赶。谁知江面封锁,不得通行。马上就是新年了,薛家本是金陵人,算起来和小民还有七怪八拐的关系,他乡逢故知,怎么也要联络一下感情。昨日约好了宴饮,薛逊喝醉了,和属下说起与大人的约定,在卯时通关。小民也是昏了头,想着占小便宜,打着李代桃僵的主意,想趁着夜色蒙混过关!” 陆家主突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跪地哭道:“大人啊,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如今想来,哪里是他说漏了嘴,肯定是给小民挖坑哪!小民心术不正,贪小便宜有此大祸不敢抱怨,可他这是坑大人啊!大人……” “住口,朝廷命官之前,岂容你放肆。”看王蕴脸色不对,随从赶紧喝止。 “是,是,小民失态了。”陆家主再次麻溜爬起来,恢复严肃认真状。 王蕴看着这一整套娴熟的变脸功夫,心中膈应得很,是不是商人都是这么不要脸面的,薛逊的诺言言犹在耳,却摆了他这么一大道。 王蕴心中愤恨,可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先查明情况。 “你可知薛家船什么时候退走的?”王蕴已经认定薛家是退回长江,准备走华亭入海了,虽然那里大军陈列,可说不定薛家有什么隐秘的关系呢!瞧瞧面前的陆家主,不就是被薛家人坑了吗?还自作聪明以为算计了薛逊,薛家掌管通政司多年,说不定在这些“竞争对手”身边早就安插的密探,不然为什么这么容易被算计。 “小民也不清楚,小民的船动的时候,薛家船还在原地。”陆家主嘟囔道,这都什么事儿,真是命犯太岁,小人当道。 “罢了,你先下去吧。”王蕴无趣摆手,这也是个蠢货,被坑了都不知道。王蕴转头对属下吩咐道:“去叫占据薛家船位的人来,问清楚薛家是什么时候退走的!” 属下应声退下,王蕴揉着发痛的眉心苦恼,突然之间跳起来,他还给了薛逊一个玉佩!他刚刚还想薛逊有什么办法从大军陈列的华亭入海,难道他要用自己的身份玉佩开路!薛逊那么狡诈,很有可能!王蕴吓得一声冷汗,连连叫人:“快来人,快来人,往南安郡王处禀告,一定把拿玉佩同行的人抓起来!” 第37章 薛逊列传 气急败坏的王蕴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来,占据薛家船位的人说下人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看见薛家的船不见了,具体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至于他们为什么补上来?开玩笑,这就像排着队突然之间排第一个的走掉了,你还不欢欣鼓舞的跟上去,等什么呢?薛家的位置可是得天独厚! 占据薛家船位商户的身份也查的清清楚楚,无人冒充,王蕴愕然发现,薛逊没有派任何人在他们耳边进谗言出主意,都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就为了占小便宜。这才可怕,薛逊对这些人的性格了如指掌,玩弄人心轻车熟路,王蕴这才对大名鼎鼎的通政司有了最直观的体验。 得知薛逊如此厉害,王蕴对追回玉佩都不抱希望了,现在还是赶紧回去写请罪的折子要紧,该怎么解释他的玉佩在薛逊身上呢? 王蕴气愤回城,属下拦住他道:“大人,那沉船和栅栏怎么办?过年后总要放船过去的啊。”是重新安装铁栅栏,还是不再安装,上面总要个说法啊。 “随你处置便是。”王蕴以为属下问的是沉船上的金银财物怎么办。他出身尊贵,自然没想着这种财都要发,可下面人想要打捞沉船他也不阻止,只要不碍公务,随他们去了。 那属下应声退下,依他所见,自然要把沉船上有价值的东西打捞上来,江上的规矩,船沉了东西谁捞到就是谁的,陆家也对此不得有异议。还有那铁栅栏,不管以后还安不安了,现在至少应该把坏的拆除吧。下属心里没底,还怕自己想得太好,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又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做这种苦活计? 那下属还是小瞧了无孔不入的商人,等到官府有意清理沉船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有好几家商人都上门表示愿意效劳。有的人是想分陆家沉船的一杯羹,有的是想要那些废弃的铁栅栏,大庆对铁器的控制十分严密,就算这些铁栅栏材质不好,那也是铁啊,随便加工一下,转手就进一笔银子。 还有的财力、人力跟不上的小伤船,准备做贩卖吃食、打理后勤的生意,那些大商船把人手都派去清理沉船了,总有后勤上的疏漏,正是他们赚钱的好时机。 那下属总算见识了什么叫积极,还有两天就过年了,依然有好几家商人争相揽下这个活计,最后他把打捞沉船、清理障碍的任务教给了一户杭州商人,约定打捞上来的金银归同知府,剩下的铁器、木材、其他器具都归打捞的人,还约定在年前就能做完。要知道还有两天就过年了,这些商人也是,做生意从不管时间节庆。真是些死要钱,王蕴手下吐槽道。 有了总承包商,自然又分出了不少二级承包商,堵在岸边的商家不知多少,人多力量大,一人动一点,只一天的功夫就把沉船上值钱的东西打捞完毕,剩下的直接砍倒沉在江心,只要不影响船只通行就是,谁还费劲把普普通通的木头都捞上来。 如此大的工程量,按理说没有一个人居中指挥是办不下来的,可谁让这些商人都划定了地盘,虽各有所图,可都是冲着银子去的,有了银子这只无形的手,不需要任何“指挥”指手画脚。 年尾就在打捞沉船中度过了,除夕夜来临之时,不管是封锁线上的士兵差役,还是被堵在两边的商户,亦或者是滞留城中的商人,都暂时抛开烦心事,兴高采烈得庆祝起新年来了。王蕴办砸的差事,分司署和通判署的也不好意思在这年节下找他的麻烦,什么时候都推到年后再说,也给了王蕴喘息的时间。虽然因为薛逊王蕴对商人的印象再下一成,到底理智尚在,滞留城中的商人是无辜的,还是抽出时间接见商户代表,“与民同乐”极尽安抚之能事。 停靠在两岸的商家也有各式各样的庆祝活动,那些贩卖烟花爆竹的没赶上年尾最后一波购物热潮,这些东西也只能自用了,打从入夜,这烟花爆竹声就没停过,响的可都是钱啊!城中的小老百姓、小伙计们听见了也忍不住抬头张望,叹息道:这些个经商的可真有钱! 卯时的时候,又是一阵烟花爆竹的响声,躺在被窝里的人忍不住发出嘟囔呻吟,这该死的有钱人,昨儿放了一晚上,怎么还不消停,多少钱放不完?守岁守了一夜的人们,现在大多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迷迷糊糊听到又有烟花爆竹声响,看热闹的心和这暖和的被窝比起来算什么,骂骂咧咧拉被子蒙头,只希望声音小点儿,别扰了自家清梦。 卯时,黑夜已经过去,黎明却尚未到来,这个时候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就是封锁线上值守的士兵也困得睁不开眼睛。瞭望台上的士兵已经三五成群的缩在小屋内取暖,新年还喝了点儿酒,打着呼噜呼呼大睡。 所以当“嘭嘭”巨响声接二连三的传过来的时候,人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躲在被窝里的人,半天还在想,谁家爆竹这么厉害,老远都听得见。 封锁线上的留守士兵更是一脸茫然,怎么觉得脚下的船晃得厉害? 只听得嘭嘭几声巨响,用船只连接起来的封锁线就被炸开了口子,几艘高大的主船出现在视线当中,和前天一样,没有点灯、没有喊话,只是封锁线不是自己开的,而是被硬生生炸开的。现在可是冬日,卯时也是黑漆漆一片,船到了肉眼能见的距离,还是在一方不点灯的情况下,这已经非常近了! 爆炸声还在响起,临时搭建在船上的瞭望台等建筑率先开始崩塌,封锁线上的士兵差役惊慌失措,赶紧往岸上跑。现在就算没有爆炸,主船一撞过来他们也是没办法阻止的。 没错,在正月第一天冲击封锁线的正是“不见踪影”,“应该是退回长江,走其他航道”的薛家船队。 薛逊披着玄色狐皮大氅,静静立在船头,看着被炸开缺口的封锁线,耳边回荡的是落水人的惊呼,还有被碎木头砸中的士兵和差役,年三十被安排留守,都不是什么有能力、背景的,哀嚎声不断。 这次没有人往船上射箭,瓜州朝廷的第一道封锁线是铁栅栏,已经被商队拆除,那些铁材堆放在薛家的船底替代河沙压舱。第二道封锁线是这摇摇欲坠的船只连成的封锁线,主船直接撞上去,站在甲板上的薛逊都没感到什么震动,就顺利的过了。原先还想着要不要在船头包上铁皮,现在想来,就是一艘小船也能撞垮这封锁线。王蕴也是熟读经史的人物,这种船只相连的笨办法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没来个“火烧连营”已经是他慈悲了。 当然火烧的办法动静太大,速度太慢,油料、火把保存看守太过严密,这些薛逊是不会说的。 第三道封锁线依旧是铁栅栏,前天从快船上跳水的泅水好手都被人忘记了,轰轰烈烈却无疾而终的打了一场,没人关注南岸“安分守己”的商人们,这铁栅栏早就被钢锯锯断沉入江中。当初为了坑那些擅自闯关的人,铁栅栏本就被江水淹没着,而今被锯断了也无人知晓。 薛家船队就这么慢悠悠、顺顺利利的过了瓜州封锁线,一路顺风顺水,漂流而下。 薛逊满意得勾起嘴角,这是他第一次独立主持事务,看来运气不错。 薛逊退回舱房,迎接他的是张张喜气盈腮的笑脸。 “去炸封锁线的兄弟回来没有?还有人没上船吗?”薛逊问道。 “都上来了,主子足智多谋、料敌于先,那些人怎是主子的对手。”一向沉默寡言的铁血抱拳拍马屁,去执行人物的都是他手下护卫营,原本这种情况,他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没想到主子巧思,让他们免于丧命。 “那就好,带出来多少兄弟,我想带多少回去。大家都辛苦了,新年的红包加厚一倍,潜水锯铁栅栏和炸封锁线的弟兄得双份儿。”薛逊笑着宣布。 “那底下的小子们还不乐翻天了,昨天除夕才领了红包呢!”金兽凑趣道。 “新年新气象,喜事儿还嫌多吗?”薛逊笑着挑眉。 牛先生咂摸着“新年新气象”几个字,笑的见牙不见眼,可不就是新气象吗?原本还困守瓜州,提心吊胆不知追兵何时来,而今已经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牛先生满意极了,这次的计策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主子也历练出来了,这时候这一声“主子”,总算叫的心服口服、实至名归。 只有就接到消息的王蕴气得跳脚,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他还在府衙补觉,等穿着整齐跑到江边的时候,只见到封锁线的残骸和飘在江上的浮木、尸体。再听幸存的人禀告,薛家人是卯时发起的攻击,王蕴一口气提不上来,怒极攻心,一口心头血哇得一声吐了出来,吓得随从手足无措。 “薛逊!薛逊!”薛逊这是在挑衅他啊!他们约定的就是卯时,可人家真的胜了,从来天之骄子的王蕴守不住这打击,只连声问道:“他哪儿来的火药,他哪儿来的火药?” 薛逊摊手,谁说爆炸一定要火药的,粉尘爆炸也是爆炸好吗?真当他五百斤的面粉全用来包饺子啦? 第38章 薛逊列传 王蕴在城外封锁线跳脚,城内也不得安生。 向鼎十分高兴,眼看王蕴一个跟斗跌下去,就算身份再贵重也爬不起来,如何能不高兴。向鼎和管河通判署的主事是姻亲,把王蕴弄下去,瓜州一地的富裕可就握在他们手中了。 向鼎兴奋得摩拳擦掌,想着是不是给太子殿下上书一封,好好让他们表兄弟联系联系“感情”。 如此大事,人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此时城中一片死寂。人人都当是大难过后的平静,事实上,平静还未曾到来。 滞留在城中的商户因过年的缘故都聚在一起,在一家客栈中团年。爆炸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醒了他们。在瓜州城留了这么久,他们早已选出了有威望的带头大哥,由带头大哥派人去打探事情经过,剩下的人都留在客厅大堂商议。虽暂时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可没有人睡得着。 封锁线被炸开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很快就有随从回禀消息,大堂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心中惊叹薛家真是不负其名,这么明目张胆的和朝廷对着干,到底有什么底牌?诸人都不相信薛家没有任何后手,只是单纯桀骜不驯。 “那我们……”有个人疑惑的开口,剩下的全在不言中,眼神示意大家都能明白。那他们怎么办?封锁线已毁,他们是跟着冲击逃走吗?可朝廷终究是朝廷,若是秋后算账,谁能扛得住。 带头大哥捋着胡子,闭目不言,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求稳求安才是符合性格的。 在这一片沉默之中,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诸位先生,我家主子向各位问好。” 众人悚然而惊,这客栈他们包下来了,除了后院厨娘,何曾有女眷?困守多日,就是最贪花好色的人也不敢把女人带进来,就怕中了美人计,又有这么多人监督、看守,这女人是怎么进来的。 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二楼回廊上的女子,只见她披着大大的兜帽披风,散开的地方依稀可见外袍上精致的绣纹。那女子扬起纤纤素手掀落兜帽,露出姣若春花的脸庞。 在座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什么漂亮女人没见过,即便这人如何美丽,只凭她诡异的出现方式,就没人会被这色相迷惑。 说是这么说,可见到一个漂亮女人,带头大哥话音都要和气三分,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主家是谁?” “小女子朱清,主家姓薛。”竹青站在二楼,袅袅婷婷福身一礼,端的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姓薛?带头大哥不小心揪断了几根胡须,薛逊如何会派人来见他们,他不是冲破封锁线走了吗? “朱姑娘有礼,不知薛先生有何吩咐。”带头大哥谦虚的把自己放在的听从命令的角色,人的影树的名,薛家赫赫扬扬百年,又有城外的爆炸声做最好的注解,他们这些人如何能不恭敬。 “王先生客气了,我家主子先前也如诸位一般困守瓜州,幸而老天保佑,如今顺利通关。想着诸人先生是同行,不忍诸位依旧困在这里,才遣小女子告知一声。”竹青温婉笑道:“北城门已开,限辰时这一个时辰,若是诸位有走的打算,现在便可动身了。”说完竹青又是一礼,后退告辞。 “朱姑娘,朱姑娘留步,薛先生可有说朝廷可会追究?” “我等货物怎么办?” “城内驻军如何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道,竹青优雅回头,轻启红唇道:“诸位心中自有答案,何必问小女子。”说完再不回头,消失在二楼拐角处。 被选做带头大哥的王先生挥手,仆人立即窜上二楼查看,仔仔细细敲打了每一寸墙壁、地板,都没有发现夹层空隙,竹青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无奈回去禀告。 众人也是亲眼看见的,对薛家的能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这无孔不入的架势,简直能干的让人惊恐。 大堂鸦雀无声,人人心中都转着小心思,王先生开口打破沉默,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现在走,倒是个好时机。”有人谨慎的开口了,“就是怕时候朝廷追究。” “是啊,是啊。”许多人开口附和,不管他们是不是这样的想的。 有人附和自然就有人反对,“笑话,朝廷可不是以前的朝廷了,金陵破城,各地流民起事,南有茜香,北有西蛮,还有夷族苗人藏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朝廷?”说话的人对朝廷嗤之以鼻。 “说的是呢,家中老太爷还在,早传信来让赶紧回去固守家业,说不得又是重复百年前。”这人说的委婉,实际上更恶毒,只差明目张胆诅咒朝廷垮台,又是一番乱世。 众人心中其实都有数,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他们只是中层商贾,并没有做弄潮儿的本事。 王先生看众人的思绪都转开了,不由担心,提醒道:“薛家可不是开善堂的,这么好心专程来帮助我等不成?” 众人心思不定,又觉得带头大哥老成持重,说得有理,薛家,那可是薛家啊。 气氛一时凝滞,虽然人人都心中有小算盘,可嘴上都不说,还是一副坐困愁城的模样。 盐商老白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怪不得那朱姑娘说答案咱们自己有,可不是吗?薛家自然不是只有好心,分明是想拖咱们一起下水,博个法不责众,可就算如此,我老白也是舍不得这个大好机会的!正如老兄所说,这形势一天一个变化,我还是回去守着爹娘老婆孩子的好,家中没个主事的丁口,就是在这人坐成了得道高僧有什么用!” 盐商老白说出了大家的心思,他们的确不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 看着诸人还犹豫不绝的模样,老白嗤笑道:“诸位不走,我可走了。薛家没理由害我们,当然我老白这样的小虾米也不让人家看在眼里。大家端坐在这里,不是打着少一个人走,路就宽些,少几分暴露的嫌疑?别忘了可只有一个时辰!哈哈哈,我老白从不做那心口不一的矫情劲儿,走了!” 老白一拍桌子,叫了两个小厮就往外走去。小厮身上还搭着两个小包袱呢,看来老白一听竹青的话,就定了主意,让小厮赶紧去收拾好东西。他当初进城是为了修整,大批的货物、伙计都在城外的船上呢,这些日子瓜州城只能进不能出,身上没有累赘,说走就走。 有了第一个动身的,其他人也开始活泛,嘴里说着:“还要好好想想。”“回去静思。”事实上人人都回房收拾东西去了,再没有把握,乔装去北城门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大堂的人瞬间走了一空,楼上传来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还有低低切切听不清的私语。王先生叹息一声,薛家这是阳谋啊,派一个侍女来说两句话,就搅乱了这一池春水,可选择权还在自己手上,再苛刻的人也说不出薛家的不是来。 这就是薛家吗?煊赫百年,掌控南方市场,豢养私兵,拥有船队,远航海外的薛家! 王先生挥手让自己的仆从也去准备,他也不愿意守在这儿了。 众多滞留瓜州城的商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北城门,却发现这里城门大开,没有守卫,也没有围观的百信。 第一个来,胆子最大的老白试探着派随从探路,听得随从兴奋的高喊声,不等老白反应,其他人已经一拥而上了,宽大的城门顿时拥挤起来,谁也顾不得风度。 出城远眺,才发现城外早已变天,远处江上全是浮木、尸体,宽阔大道一个人都没有,还影影绰绰可见远处攒动的人头,都忙着救人呢。 就在王蕴出城查看、分司署通判署没来得及接掌城中防卫的空隙,滞留城中的商人被薛逊煽动跑了。 此时在江边生气的王蕴还不知道城中的变故,一口心头血吐出,王蕴仰面倒在随从身上,面色惨败,心绪难平。 这时一个士兵上前禀告,拿着一支箭,上面绑着一封信。“大人,有人飞箭传信,上面写着大人轻启,是……是薛逊。” 王蕴一听薛逊的名字挣扎着站稳,不顾随从的阻劳一把抢过信件。只见信封上写着薛逊敬奉几个字,王蕴眼花,觉得这几个字分明排成了一个笑脸,还是学习那张虚伪的笑脸,正在嘲讽他呢! 王蕴气急败坏的撕开信封,入目是一手刚劲有力的行楷:王大人背信弃义,设陷阱诱捕,薛逊却是商贾,信义为先。即便王大人不守信用,薛逊也要把提高瓜州赋税的方法奉上。 薛逊详细写了后世招商引资的办法,包括如何管理城市,提高行政效率,降低税收,为商人提供便利,简而言之是如何建立一个“服务型”的政府,只要不杀鸡取卵,人人伸手,把大环境经营好了,他们得到的反而更多。分蛋糕不如做大蛋糕,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话嘛~ 第39章 薛逊列传 放屁!王蕴只当薛逊这封信的就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不过是来看他笑话的。也许鬼祟的薛逊正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拿着千里眼看他的惨况,顺便嘲笑他的愚蠢。只要这么一想,王蕴就觉得胸中怒火难平,努力站直了身子,不让薛逊看了笑话去。 至此,王蕴终于明白,这件事至始至终都是薛逊的圈套,这封信就是明证。就算是挑衅他也不忘随时随地为商人说话,朝廷若是没有威严,和店小二一般谈什么“服务”,只会贻笑大方,何谈提高税收,富民强邦。到了这个地步,演戏还不漏破绽,王蕴甘拜下风,自认自己没有这么无耻。 很快,就有属下来报,两边的商船开始动了,看来有了先例,他们也经不住诱惑,不准备搭理朝廷了。再等一会儿,城中差役来报,滞留的商人也跑了。 “大人,咱们是追是拦?”属下焦急的问道。 王蕴疲惫的摆摆手,道:“让人都上岸,楼船上的人可看不见江面,别白送了性命。”王蕴看着江上的废弃木材和不停打捞救人的属下,心中一片灰白,他是败了,真的败了。 几十年过后,王蕴会感叹薛逊不愧一时人杰,不过现在,王蕴只气得半死,叹薛逊之歹毒狡诈当下地狱。 薛逊一向认为是自己说话七分真三分假,没想到王蕴偏激的认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不过就是那知道了,薛逊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此时他还心心念念的去那个早就打算好的梧州,自认此生不会和王蕴再有交集。 顺利通关,留在后面收尾的人也顺利上船,船上一片欢欣鼓舞,即便是长久冷淡寡言的铁血,也忍不住轻勾嘴角,眼含笑意。 船上的兄弟都被发了双倍的红包,更是喜庆,虽然薛逊说了不要张扬,低调前行,可仍旧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闲着没事儿干的护卫们,在船上比武,夹板上围了一大堆人看热闹。 薛逊在楼上看了好一会儿,等到有人敲门,才遗憾的关上窗户,端坐舱房,唤道:“进来吧。” “竹青拜见主子。”竹青一声暗色兜帽大披风逶迤在地,跪地请安。 “辛苦了,快起来吧,不必多礼。”薛逊叫起,道:“可有受伤,是不是没修整就过来了,下次若非十万火急,先洗漱歇息后再来就是,说好的一家人,别生分了。” “属下不辛苦,此行不负主子所托,一切顺利。”竹青接受暗卫教育十多年,自然不是言语所能打动的人,冷淡的开始回禀瓜州城中事务。“瓜州城中暗探以全部经过甄别,背叛之人已解决,只剩三分之一人手,属下已回禀银霜统领,请求增援。” “斐与还好吗?” “斐与忠心,身手超凡,只不擅长御下,银霜统领请示主子,是否调入总部,留做供奉或教习。” 薛逊明白了,斐与就是个技术型人才,一点儿管理的筋都没有,他早先就奇怪,以他的身手和资历,若是忠心,他们在瓜州城中的行动怎会如此举步维艰。银霜的考虑是正确的,他既然忠心耿耿,薛家就不能亏待他,调入总部品级不变,做供奉,遇到难题派他出手,不浪费他一身才干;做教习为薛家培养人才,也保全了他。 “银霜呢?”只是这事儿怎么不银霜和自己说呢。 “统领断后,还未上船。” “那好,你回去详细拟一个条陈出来,我仔细看看事情经过,当然别崩得太紧,身体要紧。”薛逊笑着吩咐,女子在体能上本来就和男子存在差异,大冬天的冬泳过江,又冒险入城,收拢手下,甄别清理,都不是简单的活计。 “是,属下告退。” “等等,你今后不用到夫人身边伺候了,就留在银霜麾下,升一级,恢复本名,仍叫朱清吧。”薛逊叫住她,笑道:“你今年也十八了,若是有看对眼的人就和我说,我早说过把你当妹子,你出嫁是要陪一份嫁妆的。至于手上的事情也不必担心,不管是否嫁人生子,只要忠心,我一样继续倚重。” “是,属下告退。”朱清自以为受这十几年的鞭打,早已铁石心肠,没想到听这话仍旧是鼻翼一酸,她们做暗卫了,最大的奢望就是善始善终,而今却轻易达到了。朱清退出舱房,轻抚脸颊,感觉有水迹,自嘲一声:“女人家就是眼窝子浅。”她才没有感动呢! 薛逊曲起食指和中指,轻轻敲打桌面,这是他陷入思考表现。女子在情报系统中往往能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不是臆想的香艳美人计,而是世人普便轻视女子,在战略上就输了一层。而女子天生心细,与男人的思维截然不同,很容易从相反的方向找到正确的道路。看来还要和银霜说一声,等安顿好了,多培训些女护卫,他命里应该还有一个掌上明珠薛宝钗啊,留给女儿做护卫也好。 想到还没影子的薛宝钗,薛逊才想起几天没见薛王氏了,这些天和王蕴斗智斗勇,累得半死,每天只能在书房睡两个时辰,哪儿有心思逗弄娇妻爱子。 薛逊想到就干,抬腿就去了更里面的舱房,薛王氏带着湖绿和蔚蓝照顾薛蟠,薛蟠过了三个月,已经长成了白面包子,嫩生生的,十分可爱。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薛逊笑着掀帘子进来。 “浩哥来了,快坐,正说蟠儿百日的事情呢,湖绿说摆几桌酒庆贺庆贺,我觉得有理,浩哥也来帮我参详参详。”薛王氏喜气盈腮道。原本守在她身边的女护卫都撤走了,留在身边伺候的人也开始露出笑颜,即便不清楚外面的格局,薛王氏也知薛家渡过难关,雨过天晴了。前些日子薛王氏虽然对薛逊有信心,可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现在可好了。 “嗯,庆祝吧,让金兽去办就是。”薛逊笑道,他都忘了有百日这个风俗了。 薛王氏给薛逊地上一杯热茶,温婉笑道:“浩哥,我是这么想的,其一,蟠儿洗三满月都有事打搅,补上一个百日宴,以示我们做父母的拳拳爱意。其二也借机让下属们热闹热闹,听说他们现在高兴得紧,就爱比武吃酒下注,这可不好,不若找个事情给他们发泄高兴之情,也省得出乱子。其三,我听说和咱们一起过瓜州的还有许多商家,都是走商跑货的,请人上来联系联系感情也好。再有就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了,咱们在船上这么久,人都憋坏了,趁机送快松快。”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薛逊感叹得点了点薛王氏的鼻尖,曾经天真懦弱耳根子软,心中全无主见的薛王氏,什么时候也能条理分明的说出“一二三”来,到底是历练出来了。 “怎么,不好吗?” “好,好,好,我就喜欢这样的阿素!”薛逊调笑道。 “和你说正经事呢,庄重些!”就算进步再大,薛王氏也不是薛逊这个老流氓的对手,按着他在身上游走的手,娇嗔道:“大白天的,庄重!庄重!” “好了,我就是看看你身体好了没有。”薛逊死鸭子嘴硬道:“晚上还睡觉还盗汗不,百日宴我没意见,就是怕你太累了,你的身体最为紧要。” “放心,早好了。”薛王氏不想和丈夫讨论身体的事情,女人生产完之后有一段时间要排恶露,本来她身体好,月子也坐的好,早就排干净了,后来在路上骑马奔行那两个时辰,又伤到了,恶露又来。薛王氏根深蒂固的以为这是不洁之事,不愿与薛逊讨论。 “不许骗我,你骗我,我找林大夫问清楚就是,他难道也会瞒我?”薛逊一看薛王氏的表情就知道不对。 薛王氏无法,只得小声把情况说的一遍,并补充道:“林大夫也说了,这是正常了,不影响日常起居,且都已经好几天没来了,肯定是断根儿了!” “女子产育本就是鬼门关,刚刚生产又大冬天的让你奔波,已经让我心有愧疚,你还这么不注意保养,是想让我内疚死、心痛死吗?”薛逊故意问道。 “我想帮忙……” “与任何帮助相比,我只想你平安健康。”薛逊把头支在薛王氏的额头上,眉眼口鼻近在眼前,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 “浩哥……”薛王氏感动的两眼泪花。 “好好休养吧,船上的兄弟和外面的商户都没多少带女眷的,且不用你出面操劳。我有意收竹青为义妹,为她找个好归宿,若有女眷让她招待就是。”薛逊平淡道。 “嗯,我听浩哥的。”竹青的事薛逊早就和她通过气,薛王氏乖巧的把头埋在薛逊胸前,心里暖洋洋一片。 薛逊搂着薛王氏,面带微笑,眼中不再刻意一片浓情。 第40章 薛逊列传 说干就干,薛逊是个爽快人,和薛王氏商量过了,马上通知下去,让置办礼仪,要认竹青做义妹,今后就正式改名朱清了。跟在薛家商船屁股后面一堆人,也正好请来做个见证。 大年初五就是个好日子,薛家做事一向高效率,即便是薛逊这样心血来潮要认义妹,也在短短几天之内,把一应物品置办得齐齐整整,合乎礼仪标准,不会给百年薛家丢脸。恰逢薛蟠满百日的好日子,接到邀请的商人都纷纷备厚礼祝贺。 薛家的宴会在主船二楼的大厅内召开,宽大的二楼舱房,几乎占了半条船,挑高的房梁、放大的窗户,固定在四周一人多高的灯烛架子,地上上铺的是来自西蛮的鲜艳地毯,空气中散发着兰花的清香。有幸得一张请帖的商人们矜持的闭眼轻嗅幽香,感叹不愧是薛家。王老板自认有些家底,如今和薛家比起来个,果然差……咳咳,有点儿差距。 大厅中齐齐整整摆开十几张大圆桌,诸位老板掌柜被穿着朱红色长裙的丫鬟引到座位上,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已经摆上桌,诸人却只顾着喝酒,云里雾里的打机锋,眼睛死死盯着主桌,等主人家到来。 薛逊没摆架子让众人久等,菜色上齐,人也到齐了,薛逊携手薛王氏,身后跟着朱清,缓缓从三楼走下。 原本嗡嗡作响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 薛逊向三面作揖行礼,道:“薛某来迟,怠慢诸位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响起,众人纷纷起身还礼,道:“薛先生客气。” 薛逊直起身来,笑道:“今日冒昧请诸位同行来,是有三件喜事和诸位分享。其一,我等在这新春佳节之际,有缘相逢,共庆佳节、共度时艰,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薛某敬诸位。” 薛逊一口干了杯中白酒,把杯底亮给客人看。客人们也纷纷饮尽,此次能顺利从瓜州城通关,在座诸人都要感谢薛家相助,干得爽快。 “其二乃是小儿百日,邀诸位同喜。”薛逊摇头叹息,道:“我儿生来艰难,满月宴被扰,尚在襁褓就跟着我颠沛流离,究竟是我这当爹的没用,委屈儿子了。” 薛逊唱作俱佳,从薛王氏手中抱过儿子,开始垂泪。 “夫君……”薛王氏担忧轻唤,赶紧地上帕子。 薛逊接过帕子拭泪,“薛家世代忠良,为朝廷贡献财富无数,而今连性命都不能保全,薛某愧对祖宗啊!” 薛逊哭得伤心,旁人只当薛逊显摆,薛蟠的满月宴上,陛下可是要册封他为侯爵的,占尽便宜的薛逊哭得如此伤心,那他们这些比薛逊不如的还不得去死啊。 “唉,朝廷蔑视打压商人由来已久,若没有我们经商的走南闯北,把北地的牛马带到南方,把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南方的耕种北方的百姓的衣食父都没办法解决。货值来往,商贸兴邦,若无商人,又哪里有如今百姓生活的便利舒适。就是那些贵人们,衣食住行,哪一样离得开我们商人的贡献。当年也是三顾茅庐,请得我薛家整合商贸资源,扶起的国库的根基,而今却过河拆桥啊!” “薛先生此言差矣,陛下可有册封侯爵的恩典啊!”一位老板抱拳道。 薛逊一副你还年轻、太天真的表情道:“有事终无艳,无事夏迎春,一个侯爵虚衔,要的是薛某平定南方流民,经略海战情报。国家战事,别说薛家,就是三五个薛家家业投进去都冒不出水花来。唉,朝廷向来如此,我也习惯了,这些年平白无故谋夺商家家业的例子还少吗?不看我这个特例,只说眼前的瓜州城,除了我们商人,又有谁被无辜刁难,扣押城中。怎么不见那王蕴扣押内务府的船只,各家官员的官船?” 瓜州城封锁一事,主要是向鼎等人想要求财,王蕴也是个被背黑锅的。他们的确只针对商人,农民和小作坊主扣押着也没用啊,本就穷苦,榨干了骨头都逼不出二两油。 “薛某算是明白了,任何时候都要抱团求生才是,很多同仁都问我义妹,为何要平白帮扶困在城中的诸位一起逃离,啊,同病相怜,守望相助罢了。”薛逊一句三叹,感慨非常。 薛逊说的没有一句是虚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的商人,也知道走商的艰难。那些文人士子说起商人就是“铜臭味儿”“死要钱”“奸商”之类的,殊不知商人也不容易啊。或者说这世上就没有容易的行当,做商人难道人人都成功了,家财万贯吗?君不见每年长江淹死多少人,亏得血本无归无颜见父老乡亲跳水自杀的,被水匪杀死沉江的,被官府剥削得连回乡路费都凑不出来的……每年在乡间县里舍粥施药,等到新的官员来的,最先被盯上要供奉的是商家;像这次流民冲击,最爱攻击的也是商家,“为富不仁”可真是个好词语! “同病相怜、守望相助”八个字,的确是说到了在桌诸人的心里。可他们不知薛逊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敢表明态度。 薛逊点到为止,施施然为大家介绍道:“这是小妹朱氏,朱伯父朱伯母当年也是走商的,不幸为盗匪所害,小妹一直寄养在薛家,为防仇家寻衅,一直假充侍女,而今总算正身归位,这些年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委屈小妹了。” 薛逊引朱清出来,对她作揖。朱清的演技与薛逊一脉相承,徒手杀人的好汉而今泪眼朦胧,弱不胜衣,道:“兄长何出此言,父母不幸,多亏义父与兄长照料,才使小妹保全性命。” 薛逊虚扶朱清,道:“今日的第三喜就是我义妹朱是恢复真身,请诸位一同见证,日后这便是我亲妹妹了。日后妹妹出门,我定按着薛家嫡女出嫁的标准为其置办嫁妆。” “薛先生高义啊!” “怪不得朱姑娘如此能干,到底和薛老板师出同源,薛老先生教导有方啊!” “朱姑娘有礼了。” 薛逊说了三大喜,前两个都犯忌讳,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随便发表态度的话题,诸人憋了半天,忍不住聒噪起来,七嘴八舌得奉承朱清。 朱清在城中客栈神出鬼没的,谁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以薛家的身份,又有什么厉害仇家,能逼得所谓的“义妹”充作侍女?薛逊的话就是对着棺材说谎,骗鬼呢!可既然薛逊如此大张旗鼓的为其正名,想必是想利用此女联姻。花花轿子人人抬,诸人也在心中思索,自家可有庶子或旁支相配的,不说薛家义妹这个身份,只说薛逊承诺那嫡女出嫁的标准配送,这就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还要实惠。若是有只图钱的,倒是个好选择。 众人心里算盘打得精,面上却一片和蔼慈祥,纷纷让人送上见面礼,给薛蟠的、给朱清的,实际都是给薛逊的。 薛逊说完他的三大喜事,让薛王氏、朱清和薛蟠给诸人见过礼,就让他们退回三楼了。男女大妨做商人的不太讲究,事实上薛逊让两位女眷直面男子,已经十分不妥了。不过出门在外,事且从权,大家也就包容了。 薛逊还说出门在外带女眷的是少数,不必薛王氏操劳,真把帖子一发才知道,是根本没有。这年头好人家的女儿少有出远门的,即使做官的也是正妻留在家中孝顺长辈、抚育子女,跟着出门的都是姬妾。来赴宴的人也不敢把姬妾带来碍薛夫人的眼啊,撕破脸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唱完戏,薛逊招呼客人们起筷吃饭,开始大家还有些拘束,怕薛逊又抛出“三大喜”“七大恨”之类的话题来,一直提心吊胆得等着。后来酒过三巡气氛正酣,薛逊也只说走商途中的趣事,生意经之类的,来赴宴的客人才放下一颗忧国忧民的老心,不用担心薛逊口出不逊,他们听的人都要去大牢走一圈了。 有谨慎的,自然就有大胆的,不停琢磨着薛逊的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商人,若是能达成什么行业准则,就像地方商会的放大版,也不是无利可图。 宴会在一片欢笑中落幕,薛逊送别诸位,护送客人回自己船只的任务交给铁血来办。 薛逊歪靠在贵妃塌上,头一抽一抽得疼,脸上泛着红光,他挨着一桌一桌敬酒,虽说兑了白水,可还是喝得醉熏熏的。 金兽递上一杯浓茶,关切道:“主子可还好?头疼吗?属下请林大夫来瞧瞧。” “不用啦。谁喝都疼,别折腾人家大夫了,我喝杯醒酒茶睡一觉就好。”薛逊摆手示意自己安好,问道:“人都送回去了没有?一定要注意安全。” “主子放心,铁血办事,再稳重细致不过。”金兽绕到后面,把手指搓暖和,轻轻给薛逊按头上的穴位,不解问道:“属下就是不明白,这宴会有什么用,那些都是老狐狸,主子说得再好听,他们不见着真金白银也是不会撒鹰的。” “我若是直言我要和朝廷对着干,还不人人都吓跑了,只以为我说胡话呢。而今给他们一个大致印象,日后遇事,自然会想起起我薛家。天下将乱,这时机也快来了啊!” 第41章 薛逊列传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度过了此次危机,日后就一片坦途了。等他到了梧州,整合水陆商道,配合海外商船,把梧州乃至广东打造成商业圣地,造成割据的现状,难道还怕日后皇家翻脸吗?最大的困难不过是梧州知府方孝存不配合而已,他可不怕。 薛逊怀揣美好梦想,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准备从杭州湾入海。 朱清被认为义妹在丫鬟中引起巨大反响,往日薛逊说得再好听,大家也是听听,心中感动就算,只当是画大饼,而今看着昨日还和自己一起当值的姐妹,今日就成了要行礼的“小姐、姑娘”,如何能不震动。 朱清也不是张狂的人,依旧平顺和气,只道:“都是姐妹,日后兄长也会为大家找出路了,不必多礼,我们依旧是姐妹。” 丫鬟们心算是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看朱清的婚事了,若薛逊能给朱清找个好人家,估计剩下的人,就全心全意为薛逊卖命了。 卷碧说的好,“服侍谁不是服侍,至少主子拿咱们当人看。” 薛家领头的商船浩浩荡荡的停在了码头,放眼望去,往日繁华的杭州城,如今却是破败萧索。流民之乱比薛逊以为的严重,比朝廷以为的严重,金陵都能破城,更何况更南方一点的杭州。 跟在薛家身后的商船纷纷靠岸,他们水运的终点站就是杭州,剩下要走陆路。 “也不知南边怎么样了,海路可顺畅?”薛逊看着外面一片破败感叹道,每次战争,这片土地上牺牲的人都已千万计,听说去年南方又有台风,天灾*,让人口迅速减少,城市迅速衰败。 薛逊还有闲心忧国忧民,银霜一路小跑进来,道:“主子,南昌破城了?” “南昌?怎么可能,戚威不是在南昌吗?驻军镇守,流民打得过?”薛逊不敢相信。 “不是流民,是乱军。有人反了,自号小白龙王,领着饿疯的流民攻击了南昌的军粮仓库!驻军中也有谋逆者,内忧外患夹击之下驻军不堪一击,已全面溃败!”当初让户部尚书戚威坐镇南昌,就是为了经略南方,辐射周边,南昌地理位置紧要,紧邻鄱阳湖,还有赣江相连,东引吴越,西控荆楚,北接中原,南极粤闽,通江达海,并非虚言。这样重要的战略要地都被人攻破,可想而知情势危机到了什么地步。把户部尚书派在这里,难保皇室没有留后路的意思,备胎的陪都都成了这个样子,朝廷危险了! “小白龙王是什么人?戚威还活着吗?南昌城被小白龙王占领了吗?他可有屠城?是个什么路数?”薛逊焦急问道。 “小白龙王号称天神下凡,真龙之身,领导百姓推翻大庆伪龙朝廷。名字还没打听出来,出身来历都不曾向外公布,好似突然冒出来一般。但据属下等查探,他应该是鄱阳湖上水匪,流民肆虐,天灾*,打劫都填不饱肚子。戚威南下之后,曾指挥驻军扫荡各地匪徒水寨,这个小白龙王应该是那时候和戚威结的仇。说来也奇怪,若是旁人得了南昌这样的重城,还不赶紧派兵严守,经营势力,结果小白龙王打下来抢掠一阵之后,又帅人躲回了鄱阳湖中,实在让人不解。” 胆敢第一个摆明车马反了朝廷的,不可能是有勇无谋的傻子。打下了南昌城正该好生经营,这是个绝好的资历、筹码,不管以后是据城扼守以图大事,还是当作招安的筹码,都不该放弃南昌才对。 “原本城中的粮食财宝还在吗?”薛逊问道。 “被搬空了。”银霜愕然,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做惯了的水匪头子吗? “这位小白龙王才是真正谨慎呢,他守着南昌城做什么,朝廷反应过来第一个要围剿的是他,他手下有多朝能臣干将能安抚城中百姓,不至于像他当初利用百姓一样,再次掀起哗变。退回鄱阳湖老巢就安全许多,反正粮食财宝已经抢走了,而今这天下,多少银子都比不上粮食实在。”乱世之中,粮食才是硬通货。 “照主子分析,这位小白龙王倒不是蠢人。”银霜叹道。 胆敢第一个出头的,就算蠢,也是有勇气的人,千百年来掀起农民起义的不知多少,只有陈涉吴广单列“世家”,不就占了一个先字吗?先把旗号带出来,日后人们想找出路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薛逊在船上和商人们联络感情,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 “戚威活着吗?” “还没有消息,戚威就算现在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了,陛下可不是仁慈之人,还有太子虎视眈眈呢。”银霜感叹,像戚威这样失土失城的官员,若是活着朝廷会直接抄家下狱,还不如死守城头,给留守在京中的家人(人质)一条活路。既然他们还没有得到戚威的消息,证明他没有死。 “太子还在?”薛逊诧异问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吗? “这人心惶惶的,自然要太子稳固人心,现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可经不起风浪了。”银霜回禀道。 薛逊一想也对,太子也是朝廷安稳重要的标志,有太子在证明朝廷传承有望,每个朝代的农民起义就没有断过,真要为了农民起义就放弃太子,那一国储君也太不值钱。现在皇帝求的无非一个“稳”字,京中再掀起夺嫡之乱,那朝廷就真的完了。 居然没有趁机把太子拉下马,薛逊十分遗憾,日后可别让太子登基,那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薛逊叹息,报到他跟前来的消息信件一天比一天厚,天下要注意的事情,需要他亲自拿主意的事情越来越多,天下纷乱可窥一斑。 “罢了,与我何干,准备入海吧。”薛逊撂开手,他该操心的还是梧州那边,那里尚算平静。 在杭州城歇息一晚,再入海,从此就海阔凭鱼跃了,薛逊带着美好想象进入梦想,然后深更半夜被惊醒。 “哇……”薛蟠适时响起哭声,薛王氏惊慌得爬起来,深怕又像在金陵城一样,出现了什么乱事。 “安心,先哄孩子,我去去就来。”薛逊安抚道,若真是什么危急的事情,来人不会在外面敲门,直接闯进来才对。 薛逊披了衣服开门只见银霜一脸焦急得站在门口,简他一出门,马上道:“主子,南安战败了!” 薛逊瞪大眼睛,连一句反问的话都问不出,太惊讶、太奇怪了,那可是号称二十万大军,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茜香国都干不过,茜香以前可是大庆的属国啊! 银霜接着把情况说清楚:“南安王战败了,茜香趁过年之时发起攻击,又佯败诱敌,一举击溃大军,现在溃军正朝杭州涌来!” 溃军!这比军队拦路还糟糕,军队还有纪律可言,溃军只能是有组织、有特长的土匪,这么一大堆土匪堵在出海口,他们怎么办? “南安王怎么就败了?”薛逊气得跳脚。 “属下……” “算了,别管他怎么败的,现在怎么办?溃军到哪儿了?确定他们要从杭州登陆吗?为什么不是从华亭登陆,有多少船只人手过来?茜香那边什么反应,趁胜追击了没有?”薛逊急死了! “斥候来报,溃军好有五日行程就该登陆杭州了,来的是战败溃逃的水军,人手船只都无法统计,茜香国也上岸了。”银霜叹息,他们用的是鹰隼传信,比快马、快船好一点儿,可也没好到哪里去,消息不是那么容易好打听的,他们很多时候也不能及时传递。 “怎么办?怎么办?”薛逊堵在卧房门口转圈,不停得敲自己的脑袋,内乱和外敌入侵是截然不同的。 “主子不必太过忧心,茜香应该是以战求和,烧杀抢掠一番也就回去了。”银霜劝慰道。 “你不懂!”薛逊叹息,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属国反攻中原王朝的例子,没有人知道属国的野心有多大,可经历过的薛逊是知道的,半壁江山沦陷,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才赶走了侵略者,没有人比薛逊更懂! “主子,去书房吧。”银霜提醒道。 经银霜提醒,薛逊才反应过来他在卧房门口,刚刚的话薛王氏肯定也听见了。薛逊补救道:“朝廷无能,南安郡王无能,这二十万大军总不会都死了,乱世出英豪,原军中将领哪个不比空降的南安郡王有根基,只要收拢残兵,未免没有一战之力。主战场还是在华亭,杭州是安全的。你去把我们那两艘装了炮台的船只调过来,就算遇上,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银霜接到薛逊的示意,朗声答是。 “对了,来接应的人呢?” “二爷的船队已经在路上了,海上传递消息不便,不知到了何方。” “二弟一来,更是如虎添翼,走,去书房商议吧。” 薛逊睁着眼睛说瞎话,拉着银霜走了。 只隔一扇门窗的薛王氏愣愣站在门后,她已经穿戴整齐,抱好薛蟠,准备随时撤离。 第42章 薛逊列传 直奔书房,所有人都在这儿等着了,个个愁眉苦脸的。 薛逊一落座,牛先生就问:“主子打算怎么办?” 还不等薛逊开口,祁红就道;“咱们弟兄只有两千出头,配备了炮火的船只有两艘,溃军虽败,可还有个军字,人数少说以万计,咱们可拼不过。瓜州一役,许多兄弟都受了伤,这大年节的开战,士气低落啊。” 这到不是诉苦,是实话。 “大家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咱们群策群力才好。”薛逊有了第一次独立主持瓜州通关的胜利,但还没自大到自己已经全知全能了。 大家看祁红挑明了,薛逊都没有生气,互相看了看,各自的打算都在眼中,心知肚明。牛先生率先道:“而今前有溃军,后有关门闭户的杭州城,咱们在杭后不过几个商铺据点,根基不深。想要对抗溃军,首先要有稳固的后方。要有稳固的后方,就先要和杭州开战。咱们处在中间受夹板气,不管和哪方开战,都是被围剿包抄的格局,何必拿自己的家底,为别人做嫁衣呢。主子若不嫌弃,我们原路而回如何?” “老牛说的不无道理,金陵才是咱们的根基,刚刚传来消息,城中流民已被收服,朝廷重新占据金陵,还是史圭做知府。流民中领头作乱的已经被诛,听命于太子的驻军首领也已伏诛。我们和史家到底是老亲,正该相互扶持,再说,在金陵也有施展手段的余地。”马先生对这个意见也是赞成的。 他们当初因为一副地图野心勃勃的想要扶持新君,可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哪朝哪代的开国之君没有根据地,像他们这样开着几艘船满世界浪荡,犹如无根浮萍。刘皇叔还有个皇族的名声,薛家可没有这个保命符,保全自己还困难,谈什么大业。 薛逊诧异,难道大家的信心居然这么不足吗?他们刚刚没有伤亡的通过了瓜州城,那些兴奋的欢呼也不是作假,这是怎么了? 看主子神色有所松动,马先生再接再厉道:“主子不要觉得走回头路丢脸,咱们做生意的,哪儿有不委屈的,多少时候打落牙齿和血吞,况且咱们叶落归根也不丢脸。” 叶落归根? 薛逊恍然大悟,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人们的乡土情节。若是他能找到一片归属地,就像当初说目的地是梧州一样,大家还有个盼头。像现在一遇到困难,大家想的不是马上解决这个难题,直奔着梧州去,而是希望能回到金陵,那才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落叶归根四字道出了心声。 像薛逊这样满世界游荡,每个地方都能安家的人是不明白这种乡土情节的,或者是交通通讯的便利、城市的同化、语言的统一、饮食的多元化,让薛逊从前在哪儿都一样,忘了今时不同往日。 薛逊沉思一下,慢慢开口道:“金陵建祖宅到现在也不过百年,薛家上数五代是徐州人,马先生是太原人,牛先生是青岛人,金兽、银霜、铁血小时候进了通政司,恐怕不知自己是哪里人,先父遇见你们的时候,也绝不是金陵。可想而知,金陵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老家。俗话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俗话还说吾心安处是故乡,咱们正是开天辟地为后人做榜样的时候,在哪里安家就是哪里人,倒不必刻意回金陵。” “退一步说,咱们回金陵,可金陵还有我们的位置吗?薛家举家迁徙,可没有和官府打过招呼,这样的作为已触犯律法,太子正虎视眈眈得盯着薛家,还要把这现成的把柄往他手里送吗?朝廷就算遭难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收拾薛家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们不能自投罗网。至于老亲不老亲的话就不用说了,说出来我都脸红,史圭和我之见可没有什么情分了。我倒不怕回去低头,可兄弟们的性命生死就捏在他手上了。” “再看眼前的形势,杭州城固然紧守门户,可也不是没有谈判的余地,上次在瓜州,不就是谈下来的吗?大家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难了。” 没有一个根据地,就是让人放不下心,不管薛逊说的再好听,都改不了他们漂泊在船上的事实。 马先生试探问道:“若是谈不下来呢?” “溃军就要到了,杭州知府也不是傻子,自然有谈判的余地。”薛逊笑道:“不过马先生的忧虑是对的,所以我们要先找个地方驻扎下来,诸位觉得慈溪如何?” 慈溪位于杭州湾南岸,与嘉兴隔海相望,与杭州相距不过百余公里,溃军要等来,得从这里经过才是。 “可哪里有大片的滩涂,咱们的船吃水太深,上不去。”这样的浅水地带只有小船才有机会上岸,可他们没带多少小船。 百姓们也知道沿海正在打仗,都收缩在城内,他们想征集渔船都征集不到。 薛逊总算明白,为什么每个男主角成就霸业之前都是前朝的官员将领,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基地,如何积累实力发展势力。 薛逊沉吟了一会儿,道:“和咱们一起来的商人都走了吗?他们是本地人,该有商船才对。”像薛家这样的楼船、战船不易得,普通民用船只还是很简单的。 “倒不失为一条路。”牛先生捋着胡子沉思。 “金兽,你去请朱清过来。”薛逊吩咐道。 “主子想让朱姑娘负责征集民船?”银霜问道。 “朱清早年在通政司立下不少功劳,见识能力都不缺,而今又是我义妹,由她出面最为合适。”薛逊笑着提点银霜道:“日后叫她大姑娘就是,我未出门的妹妹,该有的待遇。” 银霜抱拳应是,倒没有不服气什么的。银霜与朱清本是同僚,他是男人,只要主子不倒,建功立业只在瞬间,朱清不同,若没有主子青眼赏识特意关照,她真是一辈子建立多少功勋都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主子这样不看性别,只看功劳倒对了铁血、银霜他们的心思,连一个女人都能赏识,更何况他们。 薛逊和朱清没有暧昧的男女关系,更显公正,更让属下放心。 在等朱清的空隙,薛逊再问银霜杭州城的消息。 “杭州知府王叔奴,乃是勋贵出身,对商人没有偏见,想必会念香火情。”薛家虽没有爵位,但也是划在勋贵这一类里的。 薛逊闻言苦笑,就是曾经亲如兄弟感动万分的史圭在皇命面前都不堪一击,更何况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王叔奴。 “他和太太娘家有关系吗?”都是姓王的,薛逊问道。 “并无,夫人娘家乃是金陵王,这王叔奴是洛阳王。”银霜回禀道。 “溃军的消息王叔奴知道吗?”薛逊问道。 “现在恐不知,大军溃败的消息也瞒不住,若是王叔奴心有成算,这两日应该能得到消息。” “好,那就等两日,等王叔奴得到消息我再与他会谈。” 说话的功夫朱清已经到了,薛逊把让她负责收集小船、快船的安排说了,又留她一起议事。朱清有这个能力,现在又成了一家人,正该让她多出力。 跟随薛家商船一路南下的商人们对薛逊的野心也有初步了解,再看看面前家乡破败的程度,也知是时候另找出路了。薛家只是征集船只,按市价付费,商人们也没有怨言。他们是亲眼见这个朱清被认为义妹的,十分配合。 其实就是薛家要仪仗武力强抢,这些没来得及入城的商人也没办法,但显然用银子开路让人更放心。薛家的做法大家熟悉,与仗势欺人的官员军队相比,商人们在心里有了薛家是自己人的感慨。 朱清做事效率高,不过两日就搞到了三十几条快船,又征集了许多擅长泅水的好手。说起这些好手,还是漕帮的,漕帮贯穿整个内河航运,虽是江湖草莽,但势力分布广泛,不可小觑。 准备好了,兵分两路同时出发,铁血先两天出发,带人直奔慈溪,占城为王。 “以最小的损失谋求最大的益处,若是能和慈溪县令商议,就不要动刀兵;若是官府带领百姓反抗,也只诛恶首,约束兄弟们不要烧杀抢掠,这将会是我们的根据地,不是抢一票就走。更不许屠城!若是强攻不下就退回来,从长计议,兄弟们的性命才是我最看中的。”薛逊拉着即将出征的铁血殷切叮嘱,他是真的爱惜人命,也是真的无人可用。薛家号称商业网络遍布全国,可现在还能联系上的有多少,这两千人就是他的倚仗,不能有失。 “主子放心,属下必不负所托。”铁血抱拳告退。 不放心有什么办法,这是这队人马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正面作战,以往是做暗探护卫,在瓜州的时候是他取巧了。这支护卫队要成为军队,只有真刀真枪的干上几场,才能在血火历练出来。道理薛逊都懂,可还是舍不得,这可是他最大的倚仗。 目送铁血带人走远,薛逊强迫自己不为铁血分心,带着金兽和一队护卫往杭州城而去。等他们到的时候,王叔奴也该收到南安王战败的消息了吧。在溃兵兵临城下的现下里,王叔奴应该赏脸一谈了。 第43章 薛逊列传 薛逊带领五十骑,甲胄鲜明,气宇轩昂,一路疾驰往杭州城而去,沿途的小城镇都关门闭户,不许人进出,冬日本就不是农忙世界,连荒野里的田地都只有光秃秃的树枝立着,看不到翻田耕地的农民。 薛逊带着人到了杭州城下,城门已经封锁,护城河上的铁索桥也拉起来了,薛逊一身黑色大氅裹身,勒马立在护城河边。 前两天还有和他们一同南下的商人入了杭州城,怎么今天就连铁索桥都拉起来了,难不成实在防备他?或者王叔奴早就得到了南安王兵败的消息?薛逊看着眼前场景疑惑非常。 薛逊身边大嗓门护卫高声呼喊:“金陵薛逊求见王大人!” 接连喊了好几声,城楼上的士兵才回话道:“我家大人不见客,不见客!”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奸细,小将不敢擅自做主,只拿上峰命令做盾牌。 薛逊闻言也不生气,挥手示意,一个高大护卫便打马而出,从马上取下弓箭,拉满圆弓。只见那肩膀上的腱子肉鼓囔囔得撑着衣衫,铁塔似的护卫张弓搭箭急射,在箭头上附了薛逊的亲笔信函,一箭射在城楼阁楼的门框上,箭尾还兀自颤抖。 小将费劲拔下箭支,只见箭支入木寸余,这么远的距离,钉入这么深,来人是高手!小将心中紧张,来人点明要见王大人,又能驱使这样的高手,不是他能做主的,赶紧派小兵往府衙报信。 薛逊在护城河边等着,王叔奴肯定收到消息了,看这全副武装的架势,肯定知道溃军会从杭州登陆,不然不会连铁索桥也拉起来。 薛逊对自己劝说别人的功力十分有信心,果然等了不一会儿,城楼上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知府官服的男人。薛逊转头问道:“是王叔奴吗?” 金兽拿着千里眼仔仔细细看,确定道:“是王叔奴。” “来人可是金陵薛逊?”城楼上传来喊话声。 “王大人,薛逊有礼了!” “所为何来?” “大人,南安郡王战败,溃军正向杭州涌来,薛逊得知,特来报信,望大人早做决断。” “溃军背后还有茜香士兵追击,情势危机。” “溃军也是我朝子民,大人若能收纳士兵,整装再战,歼灭追击敌兵,就是天大的功劳。” “大人牧民守城有功,歼灭敌军有功,薛家愿效犬马之劳。” 薛逊示意身边的人喊话,喊了半天王叔奴都没有反应,护卫嗓子都喊哑了。薛逊示意另外一个人又重复喊话,渲染茜香国人残暴和败军的可怜。 两方隔着护城河水的奔流声喊话,过了好一阵,城楼上还是没反应,若不是看着王叔奴还站在那里,薛逊都要当王叔奴是个聋子了。 “王大人意下如何,请给个准话!”薛逊挥退喊话的侍卫,亲自问道。 “哈哈哈,薛逊你也有今天,不管你花言巧语,本官不会上当!说什么效力犬马,是让溃兵堵了出海口,走投无路才想到杭州城吧!巧言令色之徒,刚骗了我舅兄王蕴,又想来骗我!”王叔奴跳脚大骂,耍了薛逊半天,让他热脸贴冷屁股,嗓子都喊哑了才说这一实句。 王叔奴对侍立周边的手下道:“薛逊狡诈不可信,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多不要放下吊桥,此人奸诈!”说完就甩袖下了城楼,隐身不见。 “王叔奴和王蕴是亲戚!”薛逊心里的草原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怎么没人和他说? 薛逊喃喃道,“舅兄?王叔奴娶了王蕴的妹妹?他们不是讲究同姓不婚吗?这样的大事怎么没人和我说?” 跟在薛逊身边负责情报的吕英缩了缩脑袋,这事儿他知道。 “负责情报的是谁?银霜没有交待吗?”薛逊怒了,早知道他就和王蕴好好说了,耍他做什么。 吕英打马上前,道:“银霜统领交待过详查王叔奴,因王叔奴娶的乃是王蕴的两姨表妹,这一表三千里的,两人平日并没与来往,属下等就忽视了,请主子责罚。” “好了,好了,再和我说清楚,王叔奴还有什么亲戚关系是我不知道的,连同年、同乡都别放过,细细说来。”薛逊要被气死了,亏他还洋洋自得那封信写得巧妙,在王叔奴眼中越巧妙就越警惕吧。 “没……没有了……都写进报告了。”吕英缩着脖子回禀道。 实在是表亲太远了,他们两人平时又不联系,谁能想到王蕴这么豁得出去,把自己被骗的事情满世界宣扬。 话说回来薛逊也不是骗他,是王蕴自己先毁了他备用的火药,扰乱了薛逊清查内奸,薛逊才将计就计炸开封锁线的。 唉,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有王蕴的例子在,想要骗开杭州城的大门是绝无可能了。 赖在城下也不是办法,薛逊掉转头回船上,还要和大家商议定计才是。 薛逊一走,假意下楼的王叔奴又转了出来,目送薛逊一行人远走,对身边人多道:“提高警惕,薛逊不会这么算了,溃兵也快要过来了。” 一肚子气从城里赶到码头,总算有好消息安慰薛逊的心。 “主子,已经拿下慈溪了!”属下欢喜回禀道。 “这么快?”慈溪好歹也是个县城啊,没可能啊…… “两位统领也十分惊讶!原来慈溪早已无人守卫,朝廷大军溃败的消息传来,慈溪县令就带着家眷跑了,属下等过去并为收到阻劳,百姓也多有拥护。原本城中扶老携幼准备逃离,现在有我们入驻,百姓也安心不少。尤其两位统领约束手下,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属下离开的时候听说,已经有乡绅族老组织‘劳军’。” 听说当年抗日战争的时候,一个日本浪人拿着几面旗子插在城头上,就能占领一整个县城,百姓不敢反抗,和现在异曲同工。百姓才不管谁做官呢,只要不大家自己的生活,猴子做官他们都没意见。 “城中百姓在外逃吗?”薛逊问道。 “有些还在外逃,统领也没阻止,只说随他们去,愿意走就走,愿意留下的也无妨。” “估计溃军什么时候能的到?” 这就不是这个小头目的能回答的了,跟在薛逊身边的吕英道:“多则三日,少则一日。” “成,吩咐下去,全体转移去慈溪!”薛逊高声吩咐下去,剩下的人马上行动起来。铁血带走的都是精干之士,留在原地的还有薛王氏等女眷和粮草辎重,现在也可一并转移过去。 铁血等人打下……机缘巧合占领了慈溪,也方便他们把大船开过去,杭州湾有现成的港口,能停靠他们的商船和战船。 紧要关头,说干就干,剩下的人连夜转移,一并去了慈溪。 铁血和朱清站在城门外迎接,朱清完成征集小船的任务之后,又把后勤全部管起来了,薛王氏身体不好,她代表薛王氏行使权利。 把女眷交给朱清照顾,薛逊直接和铁血等人一起去了县衙。 “城中现在还剩多少人?”薛逊问道。 “按照主子吩咐,不敢为难当地百姓,要走的没拦,只是等到入夜之后,为防混乱,以夜晚不安全为由,直接关了城门,现在城中还有三千人左右,包括老弱妇孺。”金兽回禀道,金兽善于内政琐事,打仗是铁血的事,安抚民众是他的专长。 “三千人……”薛逊皱着没后,食指和中指曲起,轻轻敲击桌面。 太少了!上辈子一个县城的中学都不止三千人,在占地广袤的学校看起来还人烟稀少,到了现在拆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地广人稀。这都是承平百年的积累,据说当年打仗的时候,一个县城能有一千人收拾大县城了。 战争就是这么可怕! “走了的都是富户吧?”薛逊问道。 “正是!” “那先驻扎下来吧,我在县衙办公,把县衙周边的房子都清理出来,富户应该围绕县衙而居才是,把兄弟们都安置进去。四边城门、城中巡逻也全部由我们接手,再派人看好港口的船只,咱们要准备在这里安家了。”薛逊吩咐道。 “主子,是否出安民告示?”牛先生问道。 “不仅要出安民告示,还要出求贤令,只凭我么几个人生地不熟的,怎能在慈溪站稳脚跟。大家今夜辛苦,牛先生连夜整理一个值得拉拢富户名单,明日请他们来见我。” “是。”牛先生应声,事实上今晚所有人都没法儿睡,为防生变,城中巡逻队整夜巡防。 “对了,你们占领县城的时候用的是谁的名义?”薛逊突发奇想问铁血道。 什么名义?铁血一脸懵逼道:“就是薛家啊,金陵薛家!” 薛逊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坏笑,没说其他的啊,那薛家也要包装得高大上一点了。 第44章 薛逊列传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慈溪县城的百姓就知道了新任县令是何等显耀的身份。 衙门外、巷子口、各条主街、重要聚会场所都贴了衙门的公告,百姓们聚居在一起,央求着识字的老童生、穷秀才赶紧念一念上面写的什么。 “忠义侯薛侯爷奉圣人的命令进驻慈溪,接替南安郡王,掌管大军,安抚百姓。”一个老童生摇头晃脑的用简单直白的词汇讲解告示上的话。 “不对,不对,不是接替南安郡王,是以咱们慈溪为据点,掌管南方港口,相助水师大军呢!”有识字的纠正道。 “怎么就不是接替南安郡王啦,听说那个郡王已经战败了,肯定要被砍头的。南安,名字就取得不好,肯定难以安生!”又有人接口。 “你说为什么要要让一个侯爷来咱们慈溪,就算要掌管港口也改去杭州啊,那才是大城。”有人提出疑问了。 “嘿,你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是,咱们慈溪和杭州比是有点儿差距,可咱们有天然港口啊,杭州可没有,那小溪水,容得下什么大船。” 听这话的人撇撇嘴,什么叫“有点儿差距”,差距大了好不好。当然作为慈溪人,他也对家乡的一切十分热爱。外面人说起江南,总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哪知道我们慈溪才是真正的膏腴之地、富贵之乡、天然港口、战略要地…… 不管识字的乡绅老爷是如何给民众解释的,细节不用追究,反正慈溪县城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的观念深入人心,新县令是姓薛的,还是个侯爷! “咱们慈溪有个侯爷坐镇,昨天鸡脚慌似的搬出去的刘老五可得后悔!”天塌了有个现成大高个顶着,街坊们开始拉家常了。 “可不是,我就说是正经官老爷,能听咱们说话,随你走还是留,不是正经官老爷,不能有这份儿气派!”一个婶子十分骄傲得挺起胸膛,她就是有识人之明没跑的。 “嗨,她家王婶儿,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要收拾好箱笼,往娘家去嘛~”旁边有知道实情的取笑道。 “胡说八道,老娘什么时候说过要走,这位侯爷的士兵那么好,那就秋……秋什么来着,反正是好人。”王婶子完全忘了昨天自己是怎么说的,现在拍起马屁来,自己都信了。 “秋毫无犯!”几个识字的异口同声把王婶子半天没有想起来的高深词汇说出来。 王婶子一拍大腿,“可不是嘛,秋毫无犯!” 那些街巷还要识字的自行理解,讲解给周遭街坊邻居,在人口聚集的商业街、高门大户聚居地已经搭起了简易的戏台,台上有人用说书的方式,正宣传者新来的县令薛侯爷了不得的事迹。 一个县城的普通百姓多半没什么见识,可慈溪商业气氛浓郁,也有在外跑商,见过世面的问:“薛侯爷不是没接旨吗?我们都知道呢!”我朝开国百年,有且仅有这一个皇帝老爷封爵推辞不要的,作为大新闻,这可是跑商人口中的资本。 站在台上的宣讲人不疾不徐一拍惊堂木,压下大家的议论声,从容道:“这位大哥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薛侯爷是曾经拒绝过陛下的册封,可后来陛下再册,薛侯爷也就接旨啦。这古来就有三辞三让的美谈,这位兄弟的消息过时啦!” 说话的人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台上人解围道:“这也不怪兄弟,都是文人闹出来的奇怪把戏,皇帝老爷的恩典还不能一次就接下来,显得不谦虚,要多辞几回才行。要我说都是要接下的,这来回折腾,脱裤子放屁,多余的事儿嘛!” 讲解人风趣幽默,台下的人跟着哄笑一片,拍着巴巴掌欢呼,让台上人讲得更多些。刚巧还没出新年,大家就当是看戏了。往年还有走南闯北的草台戏班子,今年又是兵灾、又是台风、又是流民的,戏班子都找不到了,现在台上说了可是新鲜戏码,比以往年年看的新鲜太多,众人十分欢迎。 隐在人群后的薛逊一行微笑看着热闹的气氛,牛先生道:“主子这虎皮大旗扯得好,反正朝廷也封了,咱们不用白不用。” “慈溪主官跑了,富户跑了,有见识的都跑了,才让我有这浑水摸鱼的余地,其他地方可不成。”薛逊谦虚道,主要是占了信息不对等的便宜,“银霜,把你手下擅长解说宣讲的人抽些出来,连讲七天,务必让城中百姓人人都知道忠义侯薛侯爷是救世主,再世的青天大老爷!” 众人笑出声来,银霜抱拳应下,道:“不用说是天神下凡吗?人家小白龙王可是真龙之身。” “你也来打趣我!”薛逊笑骂。这样的鬼话,只能骗一骗无知百姓了。说来奇怪,每次农民起义的时候都要假托神鬼之说,好似人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的,一定要是一个神仙鬼怪才成。总被读书人引为怪谈,但百姓就吃这一套。 薛逊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他不知道自己最后能否成功,现在自称侯爷,对上朝廷大军也有说话的余地,像小白龙王那样摆明车马的造反,或战或死,作为一个圆滑商人,薛逊不自觉在为自己留后路。 诸人言语亲密的说笑几句,已是难得的清闲。出门看过安民告示的反响,薛逊回衙门继续做自己的冒牌县令,金兽继续招揽城中有学识之人,银霜继续打探消息,铁血继续训练护卫,人人都忙碌着,以期太平。 溃军来得比薛逊预料得早一些,他们刚在慈溪安家落户,远远就看见江上的船帆过来了。 薛逊早已叫人把自家的楼船严密得藏起来,所以说要有个根据地,当地复杂地形只有当地人才清楚,让当地人带着拐个弯儿就找到了能把三层楼高的楼船藏起来地方,还是吃的天然港湾,只是礁石多了些,没有熟悉的人带着绝对进不去,不然早就改建成港口了。 溃军根本没有把慈溪这样的小地方放在眼里,浩浩荡荡直接奔着杭州城而去。 王叔奴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又得了薛逊的变相提醒,早就关闭城门,坚守不出。 溃军也是朝廷的军队,下船骑马来到城门之下,见王叔奴不开门,就闪身让出一个小将来。 “二表哥,我是张瑜啊,快开门啊,二表哥!”小将大声呼喊,他们虽然溃败,但船上有兵器、有甲胄,甚至还有少量的战马,现在只有数百人站在城门之下,但远处还是浩浩荡荡的船帆。即便是溃军,也是军。 “二表哥,我家就我一根独苗啊,船上已经没有吃的了,我若是饿死,二表哥你把我的尸身带给我娘啊!”张瑜也不是个有节操的,当然,他若是有一二气节,早在战败的时候就自刎殉国了。 城头上王叔奴静静的看着张瑜作妖,张瑜是真的,和他的亲戚关系也是真的,可他不能放人进城,有了他的表弟张瑜,就会有其他人的表哥堂弟,无穷无尽,杭州城虽然繁华,可也没有那么多粮食。现在各地流民为乱,早就没人种田,周边的粮食已经收完了,明年春耕却免邮着落。做粮食生意的商人也早已没了踪影,他供不起这么多人的饭食。 张瑜看喊话这么半天城楼上都没反应,十分疑惑,以为王叔奴不在,回头看着官职最高的参将赵尔牧,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赵尔牧将军放下手中的千里眼,道:“王叔奴在城头上,你上前试试。” 张瑜忧心不去,可看赵将军的脸色,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壮着胆子上前几步,喊道:“二表哥,真是我啊,我是张瑜啊,你看看啊。” 张瑜骑着战马,一步一步得踱过去,手里紧紧拽着缰绳,准备情况不好立刻回头。 走到一箭之地,不出意外城头上一支穿云箭从空中落地,直愣愣钉在张瑜的马前。 张瑜用尽全身力气紧拽缰绳,才没从受惊的马甩下去,定了定身,张瑜再次喊道:“二表哥,你当着不念旧情……” 不等张瑜把话说完,好几支箭矢有飞射过来,张瑜不敢废话,赶紧跑回来。 “将军,骗不开城门。” 赵尔牧神色冷凝,他们战败,却又不从华亭退兵,事实上已经是自动脱离朝廷了,现在这分崩离析的朝廷,也不知撑得过去不。他们保留实力,也是没有办法。可命保全了,也相应没了朝廷的支持,没有粮饷,他们这一行五千人吃什么喝什么,沿途的小村镇都去骚扰过了,可朝廷兵败的消息早已传开,在这一片土地上人人都忙着逃难,等在原地的都是逃也没用的。他们家里没有多余的米粮钱财,穷鬼一个,小偷都懒得光临,这样的村镇劫掠再多也无用,只有杭州这样的大城,才储存着足以让他们饱腹,并休养生息的粮食。 “斥候何在?可打探到周围有富裕的州郡乡镇?”赵尔牧严肃问道。 第45章 薛逊列传 “北岸有慈溪,南岸有嘉兴,都是有名的富裕之乡,属下等再去打探。”张瑜接口道,他不想在杭州城在做马前卒,这次是王叔奴不想翻脸,箭矢才没往他身上射,下次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中军不动,左右各分五百人去,带上快船,若有粮食衣物,一并缴来。”赵尔牧吩咐道。 赵尔牧在这支溃军中,曾经是官职最高的,可已经背叛朝廷的士兵,官职已无用。不知使了多少手段,赵尔牧才掌控住这支军队,反对者都“牺牲”在了战场上,剩下的要么觉得跟着赵尔牧有前途,要么畏惧他的淫威,不管何种原因,赵尔牧掌控住了这支军队。 赵尔牧刚刚把斥候派出去,前面杭州城就掉下一根绳子,有人下来了。 赵尔牧挥退围在身边的,看着架势应该是来传口信的,这么多人围着,倒让人小瞧了,他掉牙看看这人有何话说。 来人是一个身着守卫服饰的年轻小子,那年轻后生十分懂事的停在安全位置,抱拳道:“将军大人,小人是王大人属下小兵,特来拜会,也替大人瞧一瞧表弟。” “哦?王大人还认这个表弟?”赵尔牧讽刺道。 “将军说的哪里话,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实在亲戚,哪有认不认的。大人让小的带来银票五百两,给表少爷。”说完就从怀取除银票。 “银子有何用处,若是大人真还认这亲戚,给口饭吃,比多少银子都强。”赵尔牧道,这动荡的时候,垮掉的票行钱庄不是一家两家,银票和白纸没区别。 “将军有所不知,我家大人也为难啊。杭州城中已是粮食吃紧,百姓家中早无存粮,就是咱么这些当差的都要省着吃,一顿干两顿稀的,混个水饱,实在无力接纳表少爷,不是大人不念旧情。不过大人让小的转告表少爷,杭州城中无粮,但有人有粮啊!” “何人?”赵尔牧情不自禁问道。 听赵尔牧这般激动,那传信人心中微定,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个时节能有粮食的,除了守卫森严的官仓、护卫重重的大族宅邸,就只有那做粮食生意的商人了。恰巧,昨日有商人从杭州城经过,要入城歇息一晚,杭州城的情况将军是知道的,我家大人一视同仁,谁都不敢放进去。好叫大人知道,这来的商人可不是无名无姓的,乃是金陵薛家!” “金陵薛家!那个薛家?” “将军大人问得稀奇,这世上只有一家敢称金陵薛家,不错,正是百年皇商,珍珠如雪金如铁的薛家。薛家从金陵而来,开着好几艘了不得的大船,小人有幸在城楼上看了一眼,好家伙,五六层高的大楼船,就是前朝的龙船也比不上啊,老远看着还闪光呢,也不知在船身上涂了什么金粉银粉,端得好看。连船身都镶金嵌银的,不知船上有多少财宝呢!听说他们在瓜州的时候,太特意买了几千近白面,就为了让北地的人吃一盘饺子,将军说薛家富裕不富裕!” “那薛家在哪儿?”赵尔牧不耐烦听他说书,追问道。 “这……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传信的士兵腼腆道:“不过前天还想在杭州城借宿,想必没走远,应该就在这周边吧。薛家老爷乐善好施,最好交朋友,小人在杭州都听说过他家富豪的传闻,若是将军大人想和薛老爷商量什么事儿,想必不废功夫。” 这传信人只差明说薛家有钱人傻是个软柿子。 看这传信人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儿了,赵尔牧才放过他,示意张瑜上前接过举了半天的银票。两人说了半天,“表少爷”喊了好几回,可传信人看都没看过张瑜一眼,最后才不甚在意的把银票发那个在张瑜手里。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赵尔牧得了薛家的消息也承情,痛快放这人离开了。 城楼上掉下一根绳子来,原样把人拉回去。 “将军,这王叔奴可信否?”心腹担心道。 “看这人说的有模有样的,虽有夸大之词,可薛家人肯定来过。”赵尔牧不是傻了,传信人言辞之间直白的宣扬着薛家的富贵和不设防,仿若二八佳人没带一个护卫,走在黑漆漆的暗巷里,这不是勾引他们去偷去抢吗? “将军,王叔奴是想祸水东引吧?”啊,呸呸呸,刚说完就在心里吐槽,他们才不是祸呢。 赵尔牧冷笑一声,道:“哼!王叔奴明摆着是想引我们去抢薛家的,谁看不出来。不过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这世道能有粮食又防卫松懈的,的确只有商家。” “就是不知这薛家躲在哪里?我们在就堵了出海口,运河上游也听说有人回撤,并没有薛家的消息啊。”心腹疑惑道,整个战场就在这边,一败涂地,大家跟着撤退,他们实力保存比较完整,还能抢到船只战马,那些打得只剩自己光杆一个的,还不是凭着两条腿奔命。十几万人溃败,整个长江三角洲都是败军。他们和其他势力比较大的溃军还有联系,并没有听说薛家的消息。 “左右不过这附近罢了,绝不可能入海,不是去查探了吗,早晚有消息。”赵尔牧在这附近大战,对周边地形也十分清楚,吩咐属下:“传令下去,埋锅造饭,准备开战。” 张瑜在城下撕心裂肺的喊着“没饭吃,要被饿死”,事实上他们既然能抢了船只马匹,粮食还是抢到一些的,只是这么多张嘴要吃饭,那点儿存粮就不给你坐吃山空。 慈溪这边,薛逊不知道王叔奴眨眼之间就将他给卖了,正和几位幕僚商议着如何安抚百姓,多收存粮呢。不过是在这里暂住,但薛逊却拿出了长久扎根的架势,不但让人细细寻访当地有威望才干之人,领到县衙来加入管理层,还带领着农闲的百姓准备操练和休整城墙。 薛家刚到慈溪,就给鳏寡孤独送了油粮米面,又和剩下没走的大户联系感情,一副要在这里待到天皇地久的模样。那些跑了的大户,田产还留着,薛逊也顺势充公,然后把边边角角分给以前“受压迫”的劳苦百姓,不过一两天,声势便起来了,没有人再说薛家的不是,市井闲人说起来都要尊称一声“薛侯爷”,指望他能长久的干下去呢。敌后武装根据地的建设给了薛逊很大启发,就算这个年代不适合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可理还是通的。 薛逊的政策都通过戏台和告示宣扬出去了,许多政策还只是开了个头,但后续有多少好处人人都是清楚的,对薛逊一行的进驻,倒不显出排斥外乡人的样子来。 “银霜注意着,不仅要看着城中百姓不让他们骚扰护卫兄弟,更要盯紧那些入衙门做事的人。我知道金兽在选人的时候肯定仔细挑选,打听清楚秉性才定的。可这乱世人心易变,就是今日对我们和气友善,明日也可能换一副嘴脸,小心无大错,大家千万要放在心上。”就算这两天看到百姓的笑脸多些,可薛逊依旧不敢大意,他们终究是外乡人。薛逊不信任这些百姓,同样这些百信也还在观望中。 一屋子人正在县衙议事,有属下进来禀告道:“主子,发现有船队靠近,有三条快船,船上有兵丁,不知其数,全副武装!” 薛逊悚然而惊:溃兵!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难道是楼船没有藏好暴露的踪迹?还是有带路党?”薛逊喃喃自语,见银霜也是一头雾水,问道:“这两天有人出城吗?” “没有,严防死守,就是我们兄弟也无一人出城。”银霜博抱拳,他们和城外留在船上的兄弟联系用的都是鹰隼,根本无人出城。而鹰隼放飞的时间、上面的字条都是有数的,绝对不可能出内奸。 “主子,可有谈判的余地?”金兽赶紧问道,他现在跟着薛逊学坏了,遇事不再像先前一样恨不得打个痛快,而是追求以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 薛逊摇头苦笑,面对溃军,没有足够的武力威慑,薛家就是肥羊。他们不会感激薛家贡献的血肉,只会嫌弃薛家的肉太腥。 “算了,原因以后再查,现在先组织人对抗溃兵吧。”薛逊挥手,他发现自己果然不是男主角,没有上帝视角,就算有了通政司分离出来的情报系统,还是有很多消息不能及时知晓。 从金陵出来到现在,他们就没有遇上一场真正的战争。从金楼老宅转移的时候,有老宅的密道做掩护,无人伤亡;路上遇到的流民不堪一击,算不上冲突;接下来一路顺畅,在瓜州堵了一下,可靠薛逊运筹帷幄,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没有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到了杭州城下,薛逊也审时度势,没有和王叔奴硬碰硬。在慈溪更是顺利得不行,谁能料到县令居然跑了。 薛逊这样分析下来,又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了,不然不能这么顺畅。 可打仗这种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战前动员都做了至少三次,手下护卫还没有晕倒过真正的战争。 “铁血,这次是来真的了。” 第46章 薛逊列传 铁血作为护卫统领锐气未失,不像金兽一样妄想不费一兵一卒击退来犯之敌。铁血默默抽出腰间长刀,他的刀已经叫嚣着想要饮血了。 第一次,这是他们第一次要与敌人硬碰硬了。 在这个时空,大庆承袭南宋而立,南宋不是蒙古铁骑打败的,而是亡在汉族人手里。所以没有了那场“崖山之后再无中华”的著名海战,海战在是一直是陆地战争的附属品。若不是为了震慑属国,基本不会有所谓海军、水军。 薛逊就算知道那场著名海战也没用,他不懂指挥,连著名战役也仅仅是听说过名字而已,让他说出详细经过都不能。薛逊能做的,是坚定相信他们能赢,因为有“前例”,作为灵魂人物,只要他信念坚定,就足以让手下人信心百倍。 铁血带人出城,薛逊召集幕僚开会,此次坐在这里的除了从家中一直跟随的几位之外,还有慈溪本地人曹严华和魏江。这两位乃是举人,在这一县颇有威望,江浙一点文风甚浓,很多富裕地方有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供养读书人,所以慈溪小小一个县城居然有三位进士,可惜,最大的那个是县令,带头跑了,然后才有举人当家的事情。 在薛逊等人到来之前,县衙空置,全城大事由几家不想走大户喊上各村镇代表协商处理,居民纠纷之类的民事案件不必衙门出面,族长、里长,甚至一个邻居家老大爷都能帮忙断上一断。若不是有溃兵蜂拥而至,县衙空置三五年百姓都能自治。当然话又说回来,没有溃军,也不至于吓跑县令。 “城外有溃军到来,交战只在瞬间,本侯有些犹豫,该不该告知百姓?”有外人在,薛逊也装作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侯爷。 曹严华和魏江以为这话是在问他们,告诉不告诉的只薛侯爷一声令下就是,何须商议?两人中曹严华更年长一些,一向由他出头。曹严华看其他人都不说话,自己作为后来者也不好意思要“老资历”的强,房中顿时一片沉默。 这就是薛逊把他们叫来的理由,才认识几天,相交相处全无默契,不把事情掰开揉碎的讲,很容易出现误会。 薛逊很怕当地人对他们的态度和对溃军的态度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占领县城,抢占他们的生活资源,谁占不是占? “敌军就在城下,当通知百姓以做防卫。”牛先生开口道:“溃军既是战败,必定无粮草辎重相随,慈溪富裕远近闻名,若是城破,自然要烧杀抢掠一番,补充粮草。在这点上,溃军和茜香敌军没什么差异。” “是啊,当兵的都是青壮男子,城中还有那么多妇孺,一旦城破,女子性命难保。”当然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很多时候当兵都会抢夺妇女泄欲,这时候女人只是财产的一种。 “诸位先生料想得太简单了,家中老人说过百年前的海战,饿疯了的人没有良知,抢钱粮妇人还在其次,真要破城,一村一镇的杀人充做‘米肉’,人啊,饿极了是会发疯的。”曹严华捋着胡子叹息。易子而食、同类相食,这种可怕的地狱场景不仅发生在异族与中原交战之时,不仅发生在饥荒年代。 曹严华没有说假话,薛逊等人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因为不想让自己沦为口粮。哪知天降好人,不仅不杀他们抢夺钱财,还发放了一点粮食物品,东西虽然少,但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做派,这也是他们两位自持正统的举人,愿意帮忙稳定局面的原因。 “曹先生清明大义,可就怕城中百姓不是这么想的。”薛逊叹息。 “学生愿为大人宣讲政策,百姓也非草木,谁对他们好,他们是有感觉的。”魏江抱拳道,他年轻一些对宣讲台这样的东西并不排斥,反而兴致勃勃的想要上去讲一回。 “如此甚好!”薛抚掌大笑,“请曹先生与牛先生一起统领宣讲一事,魏先生做宣讲团的先锋大将,可好?” 被点名的三人都笑着起身抱拳应是。 “那就快去准备吧,此事宜早不宜迟。”薛逊吩咐道。 等着三人走了,薛逊才道:“不能依靠城中百姓,铁血走的时候带走了多少人?” “船上本就留了五百人,铁血再带走五百人交由祁作为预备,原本分散在各城头上的有五百人,城中机动人手还有两百人,剩下的人要拱卫主子和夫人,还有银霜麾下的暗探和很多后勤人员。”金兽巴拉着指头清算,作为后勤大总管,他对这些门清。 “主子,人太少了,还是要适当编入本地人才是。”银霜劝道。 “他们可愿意?”薛逊反问,征兵自古以来就是难事。 “主子忘了,您是朝廷命官啊,征兵、征收徭役本就是应有之义,更何况大敌当前,百姓若意识到这一点,不敢袖手旁观的。”马先生笑道。 一言惊醒梦中人,薛逊自己是冒牌货就对官员的本职工作没有上心,是啊,他是县令啊,本就该组织人手抵抗侵略。这和他是不是新上任没关系,百姓再也只认朝廷的招牌。薛逊想明白,心头一松,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组织城中青壮年分批上城墙观看,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才是战争。等到适应得差不多了,就打散编入护卫队,这是保卫他们的家乡,都会想要出力的,让宣传上的人加紧了。”年轻人血气方刚、豪气干云,尤其是男人更是热血,在城头上看见了战争场面,心里的暴力因子就会增加。到时候引导得当,就能让他们嗷嗷叫着上战场。宣传的作用薛逊上辈子早有领教,或者可以称之为信仰。 希望经过这次历练,他的护卫队能成为“军队”。 薛逊望着窗外沉思,此时城外滩涂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慈溪临海,又有大片滩涂,海岸线绵延数里,没有高大山体掩护,也没有海峡海湾,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根本无处藏人。薛逊名下的楼船已经远远开走,藏在礁石密布的悬崖之后,剩下的船只都无法隐藏,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摆在江边。 薛逊这边能提早得到消息有人来了,溃军这边也不会看不到这些明摆着的船只。 此次率领五百人大队过来的溃军将领名唤施定松,拿着千里眼远远看见岸边停靠着好几艘大船,周围还有无数小船拱卫,还是船上看不见人也看不见旗帜,十分奇怪的把千里眼递给副手。 等副手看过之后,问道:“奇怪的很,你看那些船上是不是没有人?或者只是诱敌之计?” “瞧不出来,再近一点才好。” 施定松沉吟一会儿,不敢靠近,就怕这是陷阱,他们只有五百人,三艘快船,快船上没有配备火炮,那小船拱卫着的大船看着可不像是一般货船,他不敢冒险。 副手建议道:“是不是陷阱,试一试就知道了。不如先派一艘快船过去,箭矢飞射一轮看看。” “也好,小心些。”此时水面上明明是两方对峙,但平白生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没有人喧哗高呼,一方船只静静停靠在岸边,没有人烟;另一方小心翼翼的靠近,无声无息。双方好似幽灵船交锋一般,一切都是静静的。 施定松派一艘快船小心得驶到弓箭射程之类,张弓就是一轮飞射。有意让箭矢四散开来,外围的每艘船上基本都被射过轮,箭矢直接射到地板上,穿透模板射进舱房,没有人声喧哗,只听得箭矢钉进木头“哆哆哆”的声音。 试探的人还嫌不够,点了火箭,飞射到离他们最近的那一艘小船上,小船慢慢燃烧起来,多亏停船的时候留有距离,不然大火一起,还不把靠近的船只一起烧毁。 射过一轮没有反应,快船马上回转禀告施定松:“将军,果真是空船。都试探过了,箭支穿入舱房,还有一艘起火的,都没反应,这些人肯定藏进城中了。” “好,快速靠岸,准备登陆!”施定松笑了,他就说一个小县城不可能有什么精通水战之人,先前是他小心太过。 “这些人胆小如鼠,船就被我们接收了,去,把那着火的船凿沉了,剩下的收为己用。”施定松兴奋道,这些船只都是他的战利品。看对方宁愿弃船也要守城的架势,就知道攻城不会容易。他们都是水军,对攻城也没有多少心得,但是有了这些船只,就算没找到粮草,也不算白来了。 此时燃烧着的船上并不是无人的。一小队人躲在底仓,负责戒备的人小声道:“头儿,甲板上烧起来了,怎么办?” “小声点,不要慌,再等等。实在不行就打开底仓的进水板,让船沉了便是。来之前统领怎么交待的,按计划行事。”小队长轻声道。 第47章 薛逊列传 小船用料简陋,挡不住军用箭支的力道,很多箭支就这样直愣愣得射进了船舱。船舱中躲着的人还不能出声,用兵器挡会发出铁器碰撞之声,惊动敌军。躲在船舱的人拆了木板做盾牌,全体转移到夹板之下的底仓。 被火箭试探的小船处境更是堪忧,“小七,没事吧?” “没事儿,撑得住。”被唤小七的人人先锋队最小的成员,此时箭支射入他的左胳膊,他本是观望警戒的人,一时不察,箭支透过船板空隙,射到他身上。 “来啊,搭把手,把他抬下去,王虎,你接着警戒。”小队长王龙低声吩咐,让自己本家兄弟担任危险的警戒之职。 “头儿,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小七被几位兄弟抬着往底仓转移。 王龙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闭嘴,别动,血流得更多了。” 几人转移到底仓,外面燃烧的声音大了。 小队长王龙反手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割开伤口,为小七取箭。 划开十字刀口,王龙讶异出声:“咦?” “怎么了,头儿?箭上有毒?”队友担心问道。 “不是,让小七白受罪了。”王龙丢掉匕首,示意按住小七,右手发力,飞速拔出箭支。小七疼得脸色煞白,不自觉跟着王龙的手势腾空起来。 王龙丟掉箭支,取出药包给他裹伤,先用羊肠线缝起来,再上药粉、纱布,还有裹一层油布,防止进水,伤口还用烈酒消毒过了,这些都是薛逊过来之后才成为标配的,不敢保证不感染,只能尽力降低感染化脓的风险。 给小七裹好伤口,王龙才捡起地上的箭支道:“你们看。” “这不是军中的箭。”有见识的马上反应过来了。 是啊,军中的箭和民间打猎用的不一样,民间用箭两面光滑,军中用箭在箭头上带有倒刺,这样的箭支射入人体紧紧勾住皮肉,让人大量失血。想要取出也不能直接拔,那样会带出大量血肉,加速死亡;只能划开伤口,一点点取出。王龙刚才就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没有验看箭支,直接就在在小七箭上划了十字刀口。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攻击我们的不是溃军?”脑洞大的人开始胡思乱想了,他们出身通政司,见多了阴谋诡计,不自觉脑洞大开。 “别瞎想,万一工部的人偷工减料,或者武库的人偷天换日呢。”王龙反驳道。 不等他细说,头上就掉下烧断的夹板,砸在底仓地板上。 诸人手忙脚乱的灭火,抬头观望,夹板快要烧断了。 “好了,兄弟们知道有这回事儿就好,回去一定禀告统领,后面的阴谋是非让主子操心去吧。”王龙朗笑,故作轻松道。 “头儿,咱们现在跳吗?”队员问道。 “再等一等,统领还没有给讯号。”王龙抬手微微下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王龙扶着小七往夹板最结实的地方走,头上的夹板在烧,他们躲在最结实的地方也不容易被烧断的木头砸伤。他们不能弄出动静来,给计划好的隐匿任务增加风险。 …………………… “统领,动手吗?” 铁血躲在大船的船舱内,静静看着远处的敌军一点点靠近,他所在的大船装备有炮火,被朱清征集来的小船拱卫在最中间,施定松的试探箭矢不能射到他这艘船上。 铁血也是暗卫出身,手下人自有其风格,隐匿是一把好手,当初过瓜州的时候,打头第一艘船上就是他们,能骗过王蕴跳水逃生,此时也不会有问题。 施定松的三艘快船慢慢靠近,已经能够肉眼看清甲板上走动的人了。 “统领,动手吗?”副手再次问道。 铁血依旧不说话,等施定松船上是士兵开始抬木板准备登陆的时候,铁血才冷声道:“动手!” 此时施定松的三艘船已经呈一字排开,一艘准备来救火,顺便把剩下的船只收入囊中,一艘准备登陆,一艘随后压阵,十分稳重的做法。 因地形限制,铁血这边的船只不能分裂两边排开,不然就是傻子都看的出来是陷阱。此时拱卫炮船的小船慢慢移开,已经伸出船舱的炮口黑咕隆咚的竖在那里。 原本打算来救火的那只船上人率先发现了不对,高声呼喊道:“有诈,炮台!有诈……” 不必他大胜呼喊,炮火声是最好的注解,轰轰轰几声炮响,靠得最近的那艘船率先被击沉。因施定松的船只呈一字排开,两艘炮船刚好都在射程内,准备登陆的那艘船已经停靠在浅谈上,回头不易,紧跟着也被击破,断成几节,烂木板垮在滩涂上。 胜负只在瞬间,施定松也是老将,见势不对,立马让压阵靠后的船回撤,躲在两艘船之间,打定主意用这两艘船船体做掩护,准备撤离。 施定松反应太快了,或许他留在压阵这艘船上就是出于武将的只觉,没有看出陷阱,但也下意识知道不对劲。炮船射程有限,等施定松的船退出射程之后,铁血也没来得及马上追击。只看着施定松的船带着几个火炮轰出来的缺口逃之夭夭。 此时,靠岸的这片水域已经被染红,海面上全是浮尸和木板,有运气好没被火炮打死的,正手脚并用得爬上岸,能停靠大船的深水湾被铁血一方占据着,施定松登陆的地方是大片滩涂,泥沙淤积,行动不便。 等这些人耗费体力,七手八脚得爬到干地上的时候,等着他们的是全副武装的骑兵。 被炮火击落水中的士兵,身上带着武器的不多,有战斗素养的拔出长剑,几人围城一组向祁红一方冲去,他们不是要拼命,只是虚晃一招,然后冲着两边开阔地带跑去。 骑兵微微让开一些,弓箭手张弓搭箭,这些人后背中箭,直接扑倒在地,血水混着海水染红岸上的土地。弓箭手功成身退,隐回队伍,骑兵齐整得再次合起来,一点儿缝隙都没留,好似刚才的张弓搭箭是幻觉。如此整齐划一,又如此沉默寡言,威武肃穆震慑着败军。 祁红领着这些骑兵沉默站在路口,有了前车之鉴,闹哄哄冲上来的人顿时委顿在地,识趣投降。再有几个“有血性”的嗷嗷冲上来却被斩落马下,剩下的人像鹌鹑一样识趣。 “快些,快些,都排成一排,我们薛家优待俘虏,都是同根兄弟,又不是茜香敌军,只要安分守己,薛家不杀俘。”不停有兵丁指挥俘虏排成一排,高声宣传薛家的政策,那些人听说薛家不杀俘便不再试图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祁红带着人马打扫战场,把这些俘虏一根绳子串了,拉到慈溪县城边上的仓库里。慈溪商业发达,这里原本是商人们堆货用的地方,高大坚固,地方宽敞。 “副统领,咱们去帮统领吗?”安顿好之后,有人问祁红道。 “不用,想帮也帮不上,统领早就出发了。” 原来在祁红打扫战场的同时,铁血已经领着两艘炮船,三艘快船和十余艘小船主动出击了。炮声轰隆,不可能掩盖得住,与其坐等敌军上门,不若主动出击。铁血要把最大生存的希望留给城中主力。 眼见施定松退走,铁血召人追击,炮船上基本无人伤亡,铁血传令小船上有伤者下船、父母健在独子者下船,剩下的人随他出征。 可除去重伤晕过去被战友抬下去的人,谁又是贪生怕死的,被叫出来的,趁队长不注意又溜回队伍了。很多队长本身也是附和不参战条件的,可他们依然去了,视死如归。 小七身上箭伤太深,又不小心泡了水,被队长张龙抱着下船。 小七紧紧抓住张龙的衣服道:“头儿,我要去,我能去。” “烧的都说胡话了,别忘了我们发现的那个不属于军中的箭支,禀告主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张龙低声道,反手一个手刀敲在小七后颈上,小七顿时晕了过去。 他们都没打过海战,但也知道溃军不会都是施定松的水平,就单单一个施定松他们没能全歼敌人,大军压境,他们没有办法,此次一去,九死一生。 大家都明白,所以才把生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至于自己?我不需要。出战的人在心里告诉自己。 铁血让人在两艘炮船上插了缴获的旗帜,伪装成施定松的船队开拔。让三艘快船在前面开路,紧跟着的是两艘炮船,剩下的是十余艘小船。 个人勇武在海上没有丁点儿用处,庞大的船体不易移动,铁血已经让人张满风帆全速前进,可还是没能追上败退的施定松那条船。 眼看着溃军庞大的船队出现在远方,铁血深吸一口气,无奈让人把伪装的旗帜拔掉。是他们太慢了,不能在施定松退回大部队之前拦住他、击沉他,现在只有无技巧得硬碰硬了。 第48章 薛逊列传 施定松跑得太快了!赵尔牧派去北岸嘉兴的人还没有回音,慈溪这边就传出的炮声,施定松领着最后一艘船跑回来,赵尔牧听他回禀,知道薛家就在慈溪。 薛家不像王叔奴说的那样是软柿子,但也不是硬骨头。按施定松所说,薛家大部分人藏入内城,在外打仗的都是家兵护卫,而且是用诡计才击沉了两艘快船。由此可见,薛家还是怕他们的,不然不会留有后路。 赵尔牧召回攻击嘉兴的船队,汇合一起往慈溪赶去。 两方在浩荡宽阔的水域上相遇了,这里还是杭州湾的范围,可是海面开阔,理论上还是海湾的延续,事实上已经是两眼望不到边的宽阔海域。 “此战目的:最大限度消耗敌军,诸君明白?”铁血坐在炮船的二楼船舱中,在座的都是各营营长,各队队长,护卫队中精英。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答到。 “那就散会,各自备战,按计划行事。”到了如此时刻,铁血仍旧面不改色,冷着一张脸,语气都没有柔软分毫。 “统领,老四跟我干了五年副队,我会的他都会,让他留在这儿,给统领搭把手吧。”一个队长小声道。 “头儿!”副队语带哭腔道:“我要回去!” “去你妈逼,老子让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老子还是队长呢!”队长一巴掌扇过来,让他非留船上不可。如同铁血把打扫战场,收拢残兵的责任交给祁红一般,在座也想把副手留在炮船上,炮船绝对是最后沉没的,留在这里,生的希望最大,他们总要留下传承,万一胜了呢? “可。”铁血惜字如金,冷淡点头,仿佛不在意眼前的这一切,只有掐出血的掌心出卖他的情绪。 在座营长、队正纷纷交待自己的副手,语音中均带哭腔,铁血不自然的偏过头,他早已走完了这一步,却他不想再见这一幕。他是统领,不能感情用事,再看他也要红眼眶了。 铁血把船队排成楔形,两艘炮船是箭头,两边是小船,快船却隐藏在后面,赵尔牧的船队已进入火炮射程之类,炮火声立刻响起。 赵尔牧抢来的船只中也有炮船,两船装备炮火射程几乎一致,完全是对轰。 赵尔牧排的是一字队形,他更清楚火炮的威力,最多一刻钟,接下来就是接舷战,只有排成一字行,才能最大限度的展现他的兵力优势。 一开火,楔形两边的小船就往两边移开,船小机动性就强,十几艘小船分成两列,往赵尔牧船队的两方驶去,若不是船身太小,真有点儿包围的架势。 炮火对轰,楔行队形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炮船坚固,不容易打沉,小船太小,不易瞄准,中型快船又隐藏在炮船身后,赵尔牧的炮火多数打在了前面的二炮船上,夹板上大大小小都是坑洞。铁血所在的主炮船要更靠后一点,有前面那艘二炮船吸引火力,他们这里相对安全。看现在和架势,把副手留在炮船上说不定是个馊主意,炮火在这么攻击下去,炮船有可能最先沉。 相比铁血这边的灵活变阵,赵尔牧这边船队就要臃肿一点,赵尔牧本是败军之将,收拢残兵靠的是武力镇压,与茜香一战很多关键位置都却人手,不像铁血这边配合默契,人才齐备。 “将军,是否变阵。”赵尔牧身边的副将看己方已有快船被击沉,十分担心的问道。对方把炮火集中在一艘船上,比他们这样四面开花强得多。 “不用,他们只有两艘炮船,打沉了,咱们就胜了。”赵尔牧淡定道,炮弹也是有限的,对方想要消灭更多的人,他就那快船去做诱饵,消耗对方炮弹,只要打沉了炮船,杀了这些护卫,薛家的无数钱粮财宝就是他的了。 炮声还在继续响,吸引火力的二炮船突然向下一顿,吃水深了许多。 赵尔牧见此情景哈哈大笑,“好,好,好,终于要沉了。” 二炮船上的人也意识到了,船长郑航大声疾呼,“满舵,满帆,全力加速,撞上去!”他们既然已经要沉了,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二炮船已经不顾什么损伤了,直愣愣得往赵尔牧的炮船撞去,堵了火炮发射的窗口。 赵尔牧马上打旗语,让船只退开。他没想到这些人是这种不要命的打发,撞击术一般是同归于尽的战术。对方的炮船也没有包铁皮头,他怎么肯定就一定能撞沉自己呢。 若是让二炮船船长听见了,他只会吐一口唾沫,无赖道:“拉个垫背的,一个够本,两个赚了!” 二炮船全速撞击赵尔牧一方炮船,只听得轰隆巨响,二炮船只撞击一下就没了余力,船身慢慢往下沉。赵尔牧一方也不浪费炮弹箭支,眼睁睁的看着这艘船沉没。 沉没带来巨大的旋涡,刚刚被二炮船撞击过的船只开始从断痕处裂开,小半边船身被拉扯进旋涡,整艘船从三分之处断裂,那一小半沉了,剩下的一大半头重脚轻,从断裂歘开始下沉,慢慢也被扯进了旋涡之中。犹如电影慢镜头,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的沿着船只沉没,就是看着也要躲远一点看,不然太容易被扯进旋涡中。赵尔牧有两艘快船变阵不及,就被硬生生扯进旋涡,落得个沉船的下场。 二炮船船长郑航爬到桅杆上,静静等着自己的船沉默,没有人向他开火、射箭,他是注定要死的,不必浪费,所有人都只能平白看着。 铁血也是,不管他平时是怎样飞檐走壁的高手,在海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中间是大漩涡,他没办法,没办法! 眼看着己方一艘炮船换了对方同样一艘炮船,两艘快船,这应该是个划算的买卖,可铁血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旋涡隔在中间,把两支船队隔在两边。 铁血看着立在桅杆上的二炮船船长被谁淹没,他想人们应该记住这个名字:郑航。 没有时间伤心战死的同僚,铁血对随扈道:“第二队人上。” 随扈含着泪与船舱外的旗手打手势,旗手开始打旗语。 赵尔牧也能隔着巨大旋涡看到对方船头的旗语,“他们要做什么?” “将军,这是进攻的旗语……”副将小声道。对方的炮船和快船都在旋涡对面,他们拿什么进攻? 副将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小船。 那些灵活机动的小船正在赵尔牧船队的空隙中穿行,不停往对方的大船上砸酒坛子,冲天的气味瞬间弥漫,赵尔牧探出头去看,刺鼻的气味让赵尔牧大声叫道:“快退,快退,是火油,是火油!” 太慢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沉船和旋涡吸引的时候,十余艘快船已经穿插到赵尔牧的船队中。旗语一到,隐藏在高大船身下的小船上的护卫,开始往大船上砸火油,然后顺势点燃火把。现在的船只都是用木头做的,防水做得再好,也是木头。 赵尔牧也不是干等着吃亏,小船机动的优势,可大船才是无坚不摧,直接碾压过去,多少小船都被撞沉在海底。 出乎赵尔牧意料的是,那些小船没有慌乱逃开,而是顺势点燃了自己的船,比大船还要一往无前的冲过去,仿佛自己驾驶的不是一艘小巧的小船,而是无坚不摧的铁皮船,高大可怕的主船。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如此以命换命的打法,赵尔牧怕了,赶紧吩咐后退,不要让火烧到大船上来了。 大船的船舷上已经浇了火油,一点儿明火就足以让整艘船覆灭。 “快退,快退!”赵尔牧一方的将领都在大声嘶吼,可是太慢了。像刚刚双方只能看着两艘炮船沉没一样,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点燃的小船在船队中穿行,看见有没有点着的大船,就冲过去,能扔多少火把算多少火把,实在不行,就一头撞过去,火花四溅。 整片海域响起碰碰的撞击声和火烧的声音,这样的场面看在铁血眼中却犹如也哑剧。他的兄弟们没有退缩,一往无前撞了上去,他站的这么远都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爽朗极了。 “薛家主,薛家主,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赵尔牧示意旗手赶紧打旗语,几十个士兵站在船头高喊:“投降!投降!” 赵尔牧怕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他们怕了。他们若是忠勇正直之士就不会成为溃军,若是心怀朝廷,他们不会选择绕了个大圈子,从杭州湾登陆。铁血率领的船队,虽是护卫出身,但忠诚勇武不逊朝廷士兵,甚至比他们更强更好! 有几艘没有被火点着的快船已经升起白旗,赶紧驶离火船队的范围。剩下几艘大船虽然着火了,但一时半会儿还烧不干净,船上的人一边组织灭火,一边打白旗,盼铁血手下留情。 等两支船队中间的旋涡平息,铁血才驶着炮船和快船过来,搭舷让火船上的人下来,捆成一团。再把自己的人换到缴获的几艘快船上,这是他们的战利品。 赵尔牧等人痛哭流涕的再次被打败,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不知前面与茜香国的交战是怎样的情景,只看这兵将一窝熊的架势,就让人难以对朝廷生出信心。 船队返航,打了胜仗的铁血没有丝毫笑意,在经过刚刚旋涡的地方泪洒当场,无能,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惨胜,不过以命换命的惨胜! 第49章 薛逊列传 祁红收拢败兵俘虏,押送到县城边上的仓库中,清点好人数,留人看守,然后进城向薛逊禀告。 城中寂静一片,显得肃穆万分,街上来回走动的只有巡逻队的人。 原本带了几队人上城头观战适应,结果登陆战根本没有打起来,只在海上开战。教育意义不大,薛逊就让人都回去了。谁都明白战争的残酷性,城中百姓不敢乱跑,乖乖待在家里,就是最调皮的孩子也不敢出门一步,静静守着父母。大人们已经准备好的地窖、密室、房梁等躲避的好地方,准备一有动静,马上把孩子藏起来。 城中的宣传队已经收工,因为没有人回来听他们说评书了。 “主子,海滩一战,伤五十九人,亡七人,击沉敌军快船两艘,俘虏敌军一百二十人,其中百户三人。”祁红单膝跪地,呈上俘虏名录。时间紧张,只把大致人数和要紧人员统计出来。 “辛苦了,请起。”薛逊站起来双手郑重扶起祁红。 “不敢当,铁统领……他才辛苦。”祁红低声道。 薛逊沉默,海战战术是铁血和自己商量过后定下的,他也知道铁血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若是铁血没有回来,护卫营统领的位置就交给祁红了。薛逊曾经反对过这样以命博命的方式,可铁血反问一句“主子可有良策?”,薛逊就哑口无言了。他有什么办法?他束手无策,没有兵源补充、没有炮弹更替、没有专业将领,杭州城叩不开,慈溪只是一个小县城。 “所以,不要辜负他!”薛逊拍了拍祁红的肩膀,道:“城中的护卫也由你接手,一应护卫、出战事宜都你来做主,去忙吧。” 祁红抱拳应下,又去忙了。 他们都没有剁手自己的悔恨,痛骂自己无能,可那种不能说的憋屈,真是……真是逼得人发疯。 薛逊突然发起呆来,忙碌的当前他却没有做事的心情。 “主子,铁血那么厉害,他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您要为他做好后勤,若有万一,还要您拿主意,万勿颓唐啊!”金兽红着眼睛劝道,从进驻慈溪开始,他已经四天没有阖过眼了。 看着金兽憔悴的脸庞,再环视一周,坐在这书房里的人那个不是殚精竭虑,熬了几个日夜,自己有什么理由颓唐,他身上担负着这些人的性命,身后还有娇妻爱子。 “主子,有先发现。”银霜一阵风似的刮进来,胡子拉碴眼眶通红,全无仪态可言。 “铁血有消息啦?”薛逊惊喜道。 “不是,是南安溃败一事有新发现了,有参战的护卫求见,主子一见就明白了。”银霜示意等在外面的小七进来。 “小七见过主子。”小七手持箭支,进门拜倒。 “快快请起,你是参战的英雄,该我拜你,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坐。”薛逊赶紧跳下椅子扶着小七,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定,轻声问道,“你有什么发现要告诉我。” 小七抚摸了一下手中的箭支,缓缓递给薛逊,道:“这是王龙队长从我身上拔出来的箭,他说这不是军中制式,军中的箭都有倒刺,他走的时候叮嘱我,一定要禀告主子。” “王龙说得对,他是个好队长,胆大心细,勇武忠诚,等他回来我一定亲自嘉奖他,你们整个小队都要嘉奖。”薛逊一听就知道他口中的王龙参加敢死队任务了,心中尽是酸楚。 “王头儿还能回来吗?”小七抓着薛逊的手着急问道。 “能,自然能,王头儿那么厉害,没道理不回来的,对不对?” “是啊,是啊,王头儿那么厉害,我都能回来,他肯定也能回来的。”小七呐呐道。 “好孩子,他会回来的。”薛逊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眼前的小七嘴唇上还有绒毛,不过是个少年,薛逊心有不忍。 “主子,等王头儿回来我认他当哥哥,我没有姓,是先生捡回来的。以前我总想着好好为主子效力,日后求主子赐我薛姓,现在我想跟着王头儿姓,主子,您不会生气……” “我当然不会生气,我很高兴,等王头儿回来,我给你们做见证人,从今后你们就是亲兄弟了。”薛逊努力做出笑模样来。 “嗯,亲兄弟。”小七狠狠点头,脸上一片红晕。薛逊覆上小七抓住自己的手,轻轻拍打安慰,一碰才发觉小七热得烫人,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更是烫得吓人。 “大夫,大夫……”薛逊着急惊呼,小七强撑着完成心愿,现下已经昏过去了。 银霜赶紧搭把手,把这孩子抱出去。 薛逊捡起遗落在地上的箭支,转着看了几回,递给金兽道:“你怎么看?” 金兽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慢慢削箭头,只见箭头开始出现缺口,一用力,直接被削下来了。对半切开箭头,里面是硬木。 “果然是偷工减料了。”金兽的匕首是精品,可真正的军中箭支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切开,中间不知有什么猫腻,这其中到底是谁在里面捣鬼。军需以次充好,和通敌叛国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也太大胆了,而今四周边患,中原内乱,又有天灾肆虐,一不小心就是改朝换代的事情,他们怎么敢在军备上动手脚。”薛逊叹息。 “主子把这些人想的太高尚了,也许动手的就是想改朝换代呢。”金兽讽刺道。 薛逊不这样想,能在军需上动手脚的,肯定是高官,没有背景连武库的大门的摸不到。这次带兵的是南安郡王,副将是太子的舅公,难道是朝中皇子打击太子吗?如果皇子都是这个水平,那朝廷真是要完啊! 薛逊和金兽漫无目的的猜着,银霜再一次一阵旋风似的刮进来,“主子,好消息!” “铁血回来啦!”这是薛逊最希望听到的消息。 银霜收敛笑意,现在还没有铁血的消息,他们派在海观望的士兵还没有回来报信。兄弟在沙场搏命,银霜把笑意收了收,不是他忘了铁血,实在是这一片混乱中能有个好消息是多么的不容易。 “是我太大惊小怪了,什么消息,你说。”薛逊比银霜还快得平静下来,轻声问道。 “有两个好消息,一是我们和二爷联系上了。”银霜语带喜气道:“二爷已经带船队过了琉球,不日就可达到杭州,一路沿海而来,并无人阻拦。” “好,好,的确是好消息,有了二弟,我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了。”薛逊抚掌,他等薛越等了小半个月,终于等到他的消息了。 “还有一个呢?”薛逊问道。 “与京城的情报网也重新打通了,从今后不会轻易再断,这是京中送来的密信。”这也是个好消息,但信上的内容太过沉重,实在让人高兴补起来。 薛逊结果纸条,一张张理开来看,看完之后只觉得不可思议,“确定消息没错?”问完他也知道自己问了废话,不是再三确定准确的消息,暗探不会送出,所以说这种挖自己墙角的事情的确是太子爷干的。 刚刚薛逊和金兽还在猜测,是哪方势力换走了海军的装备,以次充好,致使海战失利。最有可能的是民间反对势力,诸如小白龙王一类,第二种可能就是想要争皇位却没有大局观的皇子,谁能想到居然是太干的呢? “这就是咱们大庆的太子,居然私换军备,他是茜香国女王生的吧!”薛逊简直要被气死了。 “这是为什么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金兽难以置信,这天下将来可是他的啊。 银霜也不能理解太子这样神经病的思维,从托盘里扒拉出一张纸条来递给金兽,让他自己看。 “所以,太子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金兽惊讶的扬了扬纸条,能想像吗?太子督战失利,本来会被朝野议论,不说废太子位,至少也会有段时间的冷遇。可是偏偏海战失利之后,接连着台风就来了,天灾*促成了难民潮,流民肆虐,接壤各国都虎视眈眈,为了巩固中原王朝统治,表明正统身份,皇帝硬是咬着牙不废太子位,让他继续做个招牌。 就因为此,太子十分“聪明”的意思到,国家危难之时,他的位置更稳。 薛逊不想吐槽这是怎样一种神经病,他就不怕玩儿脱了吗?到时候大庆都没了,谁还管他这个大庆皇太子,自己抱着太子印玩儿蛋去吧。 这个祸国殃民的王八蛋! 薛逊气呼呼得直骂太子是个蠢货,灌了三杯茶才勉强压下怒火,问道:“既然咱们的人能探听道消息,别人也能吧,朝中就没有有识之士吗?就干看着太子败坏江山社稷?” “按照消息的传递规律来讲,皇帝、诸位皇子、高层官员应该能打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目前还没有听说皇帝废太子,也许京中已经在开始京中已经开始行动了,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收到消息。”银霜解释道。 第50章 薛逊列传 出了皇太子这种上愧祖宗,下惭黎民的王八蛋,薛逊真恨不得天上降下个雷来劈死他算了。能把一向唯物主义的薛逊气成这样,可见太子可恶到了什么地步。薛逊现在就盼着帝都哪位皇子高瞻远瞩弄死这混蛋,当然皇帝若是知错能改,赶紧弄死混账太子,他也是不介意的。 “能和京城再次连上线,总归是好消息,主子别气了。”金兽奉上一杯热茶,宽慰道。 “唉,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太子,哼,天潢贵胄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薛逊意兴阑珊,这种混账不提也罢,“咱们京城的消息网都通了,江浙一代也肯定没问题了,现在能查出南安王是怎么败的吗?现在溃军都在什么地方,茜香国又是什么打算?” “战败一事牵连广泛深远,现在都没个定论是谁的错处……” “我又不要那光鲜的花样文章。”薛逊摆手,又不是崇政殿论理,不要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示意银霜直接说正题。 “不敢和主子耍嘴皮子,真是不知道呢。水军战败有太子换了劣质军备的原因,可那些弓箭在高手手中依旧能射穿门窗,杀死人命,小七不也是被这箭支所伤吗?朝廷大军号称二十万是虚高报数,实际上十五万人是肯定有的,茜香国有多少人?全国人口加起来也就十五万,派出来的士兵超不过三万,这五个打一个都打不过,属下可不信。世面上对战败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有说南安郡王决策失误的,有说承恩公和南安郡王争权贻误战机的,还有说军中出了奸细的,林林总总,兵部也正在找原因呢。至于茜香国,他们也不敢太过分,深入内陆战线拉长了,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他们。”银霜请薛逊站到地图旁边,指着墙上的地图道:“现在败军已被单左收拢,已经在太仓和茜香追兵打过一大仗,大获全胜!” “单左,这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主子没听说过是正常的,这位单左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在入伍之前还是个秀才,只事台风毁了家园,他不能让老父母衣食无着,冲着招兵的那点儿买命钱去的。不过一年就升做了百户,刚巧大军溃败,南安郡王和承恩公领着头跑了,溃军一败涂地,让茜香国追着杀,杀人犹如砍菜切瓜,海里岸上一片混乱,那时我们才刚过瓜州呢。不想这位单左是有本事的,一路上收拢溃兵,又组织了好几场反击,直到最近太仓一战成名。”说着单左这位英雄人物,银霜颇为感慨。 “他真的是第一次上战场吗?”薛逊疑惑,世上还有这种天才?。 “不止主子想不通,属下等也反复核查过呢,当真是福州一个文弱秀才,父母都是当地人,上数祖宗八代还是当地人,邻居们知根知底的,从小顺风顺水的长大,也没有什么奇遇,就是这么平平淡淡的上了战场。当初离别父母的时候,他老父母哭成泪人,只当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哪知他上了战场如有神助,不过一年时间,从兵丁爬到了百户,而今又有这么一场大胜,朝廷也不会不赏,眼见又是一位冉冉升起的新贵。只能说家乡是个好地方,福州、福州,有福之州。” “这样的才能非凡力,乃天授,大约就如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那般,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天才自古就有,薛逊感叹一句便撂开了,单左再厉害也不能为他所用,他就是听个热闹。有人收拢溃军,那就不会有大规模溃军来攻打慈溪了,他们也省了功夫。 “就是,有人就是天生的将才,老主子在世的时候,也说铁血是天生……”银霜说到一半顿住了,铁血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想来心头憋屈,顿时沉默。 “还有其他事情吗?”薛逊问道。 “没有了。”银霜也看出了薛逊兴致不高,把剩下的消息汇报放在他手边,就默默退了出去,反正大消息都说清楚了,剩下鸡毛蒜皮的不说也罢。 入夜,薛逊依旧没敢阖眼,坐在书房看情报消息打发时间,等着铁血的消息。 金兽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薛逊心有所感猛得站起来,紧紧盯着金兽,盼他说出大捷,平安之类的词语。 金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不停得比划,奈何越急越说不出来。 不用说了,看他这满脸笑容薛逊就知道不会是坏消息,一把推开他,疯跑出院子。 刚出衙门,就看见铁血被人扶进来,身后是脸色冷凝的护卫队员。薛逊阻止众人行礼,扶着铁血道:“大夫已经备好,大家都回去养伤,有事明日再说。” 众人抱拳应下,旁边人听了,自然有人扶着这些鏖战归来的勇士去休息。 “传轿子来。”薛逊吩咐左右,铁血这手软脚软的情况,也不知是哪儿受伤了。 “不用,没到那地步。”铁血摆手示意不用。 “你这是哪儿受伤了?” “主子放心,没伤……” “主子不知道,这一场海战多煎熬人,铁血这么个汉子打完之后站都站不住。”银霜在旁边拆台道,人一回来他就找左右亲兵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铁血下船的手指甲深深戳入掌心,这是得多用力,才能自己掐自己伤城这样。 “属下站在干案上看着,拼命的都是兄弟们,油皮都没擦破一个,哪好意思说什么站不站得住。”铁血叹息,他宁愿当时驾着炮船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是自己。 “说的什么话。”薛逊从归队人的脸上看不见胜利的笑容,就知道这场仗打的艰难,必定牺牲了许多朝夕相处的同伴。 不顾铁血挣扎,薛逊执意让他上了软轿。到了客房放下,铁血挣扎着站起来,薛逊扶不住,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低吼道:“此战三百七十位兄弟葬身大海,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说完嘭嘭叩头。 三百七十人,在船上的人满打满算就是五百啊,剔除在滩涂遭遇战受伤被剔下来的人,也就是说这一战,活着的只有六十人左右。 银霜在旁边解释了一遍战况,听到郑航笑对生死,其他兄弟勇往直前,视死如归,薛逊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剩六十个弟兄,却俘虏了一千多人,赵尔牧将熊熊一窝,铁血指挥得当,咱们是胜了。”银霜总结道。 铁血闻言,头埋得更低了,惨胜而已,胜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讽刺得很,愧红了脸颊,铁血恨自己不能一身带之,只恨活下来的为什么是自己。 作为一军主帅,最后活着的自然只能是他,可铁血就是过不了心头这个坎儿。 “这不怪你。”薛逊叹息一声扶起铁血,可怎么也扶不起来,铁血委顿在地上,身子不停颤抖,眼前迅速湿了一片。薛逊顺势跪在他跟前,尽管薛老爷在世的时候曾夸过他是天生的将此案,可这毕竟是铁血第一次正经出战,上辈子就是出个车祸还有应激障碍呢,更何况几百兄弟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你要练好本事,不仅是个人勇武,还要熟读兵书,精通战术,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你才能以小博大,才能保住兄弟们的性命。这次是经验,更是对你的鞭策,你要更努力才行。”薛逊轻声道,在性命面前,什么样的安慰都是缥缈无力的,薛逊只能这样激励他。 薛逊给银霜金兽使了个眼色,三人合力把他抬到床上,此时他需要的可能是独处。 薛逊是三人刚刚退出房间,房中就响起压抑沉闷的哭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恰似走投无路痛哭。 金兽不放心的想要推门进去,薛逊拦住他道:“让他自己待着吧,谁也帮不上他。” 银霜缀在后面小声和金兽科普,很多第一次上战场的人都是这样,杀人都有心理阴影,熬过来就是常胜将军,挨不过去就废了。“正如主子所说,没人帮得上他。”银霜叹息,士兵杀人还好一点儿,作为主帅,很容易认为弟兄们的死都是自己的命令造成的,这样的自我厌弃固然不对。道理谁都清楚,可要当事人自己想明白就难了。 让人随时关注着铁血的房间,几人就退走了,他们还有甚多事情要办。海战得来的俘虏全部押在城外的仓库中,祁红连夜带着人做统计,金兽也休息不成,后勤大小事务都请他拿主意,银霜还有一大摊子分析要情报,就连牛马两位先生,曹严华、魏江等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薛逊无所事事,现在前方有了单左这个大将盯着,溃军威胁少了,他们就更安全了。。 连轴转了四天,薛逊终于找到机会睡一觉。 真累啊,沾枕头就着。 第51章 薛逊列传 铁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院子里人来人往,脚步声频繁,铁血醒来的时候颇有不知山中岁月的感喟。作为习武之人,他对声音和陌生人的气息尤为敏感,这种在嘈杂的环境醒来还是第一次。换句话说,在人多的地方他根本不会睡死,这是习武之人最本能的警戒心。 铁血走出房门随手拉了个人问道:“主子在哪儿?” “家主在衙门正房呢。” 正房说的是他们议事是书房,铁血快步走去,现在依然忙碌,铁血没有休闲的本钱。 “铁血来了,坐,正好有事和你商量。”薛逊高兴得招呼铁血,铁血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古板冷静,从面上看不出他心结解开没有。 铁血也不需要旁人的温言细语,柔声安慰,平常相处最让他安心。 “战死弟兄的名单已经统计出来了,你看一看可有遗漏,我准备在慈溪县衙立一块石碑,永远记载这些为保卫慈溪献出性命的英雄。如今我们暂时驻扎在慈溪,不知日后如何,若是日后搬迁,这份名单也要跟着走,等到日后安家,再在祠堂里立同样一座碑。”薛逊递过去一个蝴蝶叶折子,这是在铁血呈上名单的基础上整理的。 铁血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他耳熟能详的名字:郑航,这是二炮船的船长,站在桅杆上慷慨赴死的郑航。王龙,这是敢死队的小队长,他参加滩涂遭遇战受伤,却依旧坚持参加了海战,最后驾着小船,撞上了赵尔牧的炮船,葬身海底。小七还想跟着他姓,还在等着他回来,现在已经等不到了。还有张虎,还有老四,还有许许多多人……这些人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铁血翻开折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名单是他亲手整理出来的,翻到最后又多出几个新名字,“没救过来吗?” “是啊,大夫太少了,若是能给每条船、每个战队都配上大夫,活下来的人会更多。”薛逊叹息,他没有料敌于先的本事,很多事情都要等到发生了,他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应该做什么。 铁血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既然要立碑,这碑文如何写,该叫什么名字都要斟酌一下。这些人都是你的属下,我想着名字还是你来定吧。” 铁血摩挲着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无数个寓意好、又文雅的词语在他脑海中闪现,最后他还是挑了一个最平凡无奇的名字:“就叫英烈碑吧,薛氏英烈碑。” “不用冠薛氏的头衔,弟兄们不只是为我一家一姓拼命,他们是为了保卫慈溪,是为了守护乡土。” “属下不通文墨,碑文旧情主子撰写吧。”铁血低声道,“主子以前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果然真是警世良言,刘二在我面前落水,他要是臂力再大一点,我就能抓住他的手拉他上来。严瘸子平日里总拿自己缺了跟脚趾说事儿,不认真练奔袭,船舷都搭好了,他却没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活活烧死……今后,再不能放纵他们偷懒了。” “嗯,护卫营依旧由你领着,训练也好、出战也好,都交给你负责。”薛逊十分高兴铁血想找事情来做,伤害后最怕的是封闭自己,颓废度日。 “还请主子赐两幅墨宝,就挂在训练堂的正堂里,日日让他们对着字打坐沉思。” 薛逊诧异得看了铁血一眼,发现他是认真的,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绪。薛逊沉吟半响,从柜子里取除澄心堂纸,最大号的狼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砚台、墨条和镇纸,只看着包了一层有一层的包装,比绑头牛贼还绑得紧,就知道里面并非凡品。 薛逊洗干净手,深呼吸三次,把两辈子最好的水准拿出来,一张写的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作为铁血麾下直属部队,时常参加斩首行动,必需要有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勇气。第二张写的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些”,性命可贵,薛逊不希望有任何人牺牲。 等着两幅墨宝晾干,铁血捧着去请人装裱,准备挂在临时演武堂里。 现在就去也演武堂,马上去,铁血一时一刻也等不及,他要把属下训练得更好,跑得更快,跳得更远,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他掉落海水,沉入大火,而无能为力了。 铁血一走,薛逊立马请牛先生、曹严华和魏江过来。 “这是铁血为石碑取的名字,就照这个起碑吧。三位先生负责宣传,郑航慷慨赴死,王龙一往无前的故事大家都听说了吧,这些都是英烈,都是英雄,也是为保护慈溪不受溃军侵扰而牺牲,正该多加宣传。还有前两天为士兵送水送干粮的本地人,也是难能可贵,三位先生挑几个典型出来,或出告示,或在台上轮回宣讲,务必让慈溪仁人知晓他们的壮举。” “是,属下领命。”三人异口同声应下,短短几日想,宣传的效果已经让他们目瞪口呆,太有效了,这些英雄故事来得及时,正好他们的宣传词也该换新的了。 慈溪进入相对平缓的发展时期,溃军败走,俘虏众多,听着日益欢快的宣讲声,城中百姓也敢随意在街上走动了,整个城市再次繁华喧闹起来。而城中最热闹,最吸引人的还是宣讲台。很多时候宣讲台下听的都是老弱妇孺,俗称“闲人”,消磨时间的。自从开始讲英烈碑系列,来听的青年男子就越来越多。 听过宣讲回来的男人显然被感染了,骑兵冷静肃穆,战舰威严雄壮,炮火轰鸣,短兵相接,每个男人都是潜在的战争狂人,曾经在城头上看着已经够鼓舞人心的了,现在还听了一回英雄事迹,更是热血沸腾。那些英雄他们也是见过的,也曾经和他们同走一条路,同饮一江水,亲切的很。城中的男人就等着薛侯爷招兵,赶紧去战场上潇洒一回。 回去和家里婆娘一显摆,妻子忍不住拿起抹布抽他,“兵役逃都逃不过来,你还要自投罗网,你不顾咱们娘仨啦,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丈夫一边腾挪跳转,一边解释道:“不一样,娘子,薛侯爷的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拿咱老板姓的命谋富贵功劳。” “不,只要你去看一看,去听一听,就知道不一样。我若有一天能在说书先生的嘴里说一回,真是不枉此生。”男人摇头,说不清那种感觉,只能和妻子道:“薛侯爷给的赏钱丰厚,我打听过了,只要正式选入护卫队,每月有一两银子的军饷,过年过节还发油粮米面,就是战死了,薛侯爷还要抚恤家属呢!” “呸呸呸,乌鸦嘴,你才要死呢!” “是,是,是,我好好的,我不死,薛侯爷的条件这么好,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我若是能选上,也能让你们娘仨过好日子。”男人憨厚笑道。 “爹娘是怎么去的,你忘啦?还不是那些军队闹得,你要搅进去,已经没有老人帮衬,再留下咱们母子,是真没活路了。”女人还是不放心,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想起这些年没哟老人帮衬自家过得苦日子就一阵心酸。 “嗨,别哭了,我就那么一说,人家薛侯爷要不要人还不定呢!”男人只好违心劝道,心里打定主意,一定参军让他们娘仨过好日子。 我朝兵制已经由前朝的募兵制该成如今的军户制,军户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是在慈溪这种随便经商就能换大钱的地方,社会地位更低。其他贫苦地区军户虽然要承担兵役,但日子比普通人好很多。在慈溪这样的富裕地方,军户就是让人看不起的,所以才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 现在薛逊仅仅凭宣讲就能改变人们的看法,尽管很多人是冲着薛家护卫队饷银丰厚来的,但潜意识中他们已经认定了薛逊那一套忠诚担当的理论,不再看不起军户。 薛逊借由宣讲进一步加深薛家的影响力,朝廷却有一套更完备的手段。 京城传来消息,皇帝已经废了太子储君之位,号召各地官员守土安民,对那位收拢溃军的单左将军也直接加封三品昭烈将军,授予他水军元帅一职,允许他全权安置原水军。单左也不负将星之名,和茜香的几次交战都大获全胜,把茜香人一点一点赶出国土,全面胜利指日可待。 朝廷还没关注道薛逊这儿来,但这里离战场太近了,离单左太近了。在杭州湾的那一场海战不是白打的,为薛家赢得尊重的同时也引来了戒备,不知朝廷会如何看待薛家。 薛逊不想坐以待毙。 第52章   “主子, 有个好消息。”金兽小声凑过来道。   “嗯?什么好消息?”薛逊搁下毛笔,颇有兴趣的问道,一般来收情报消息都是银霜负责的,他来凑什么热闹。   “王叔奴被弹劾了,京城传来消息说,上面有意削职为民呢。”金兽挤眉弄眼道, 若当初不是王叔奴把他们拦在门外,哪里有暂居慈溪的后续,更不会有铁血帅船海战,牺牲那么多兄弟。后面审问俘虏的时候还问出就是王叔奴提醒赵尔牧等人他们在附近的, 新仇旧恨加一起, 贬职哪里能解气,金兽恨不得他直接死翘翘。   “王叔奴当机立断,保住了杭州城,就是没有功劳也不该有过失才对,怎么就要贬官了?”没听说王叔奴有什么过失啊,皇帝真是越发昏聩了。   “听说是当初单左也派人到杭州城求救,结果王叔奴没肯。现在单左是新贵,朝中自然有人要钻营了。”金兽嘲讽道:“哼, 前些日子等着救命,他们不疾不徐,现在尘埃落定的,这些人到上蹿下跳的,朝廷啊!”   “单左居然这样小人之心, 我看他领兵一派大开大合刚猛之势……”话么说完薛逊自己就笑了,领兵风格和个人人品有什么关系,世上多的是才德不匹的,武将尤其残暴。   “单左是怎样的人不知道,可朝中那些钻营之人就是没事儿也要踩别人两脚,才显出自己的本事呢。”金兽撇嘴讽刺道,自从薛家被排挤出朝廷,金兽对京城那些官老爷就再没一句好话。   “管他们呢,狗咬狗才好呢。”薛逊不在意笑道,从新拿起毛笔,继续编写护卫营混编名单。   “也是。”金兽也笑了,“不过王叔奴这四十大寿是办不下去了。”   薛逊愣住,喃喃道:“四十大寿?”   “是啊,听吕英说的,最近杭州城的大事之一,在京中消息传出之前,可是沸沸扬扬的。”王叔奴虽然舍弃了周边村镇,可的确保全了杭州城,城中百姓对他还是十分爱戴的。   薛逊再次放下毛笔,沉吟道:“到时以我的名义送份寿礼过去。”   “主子?!为何给那老匹夫送礼啊!他害死咱们那么多兄弟!”   “镇定,稍安勿躁。”薛逊柔声安抚道:“你说的我岂不知道,可你看我们能在慈溪待多久?你也说朝廷反应迅速,查到慈溪来只迟早的事情。”   “可王叔奴就要被贬职啦!”   “贬职不贬值的可说不准,能和云湖郡主家结亲,王叔奴家中势力也不弱,勋贵朝臣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只要谁在皇帝面前说后几句好话,他的职位也不一定保不住。再说,王叔奴又不是傻子,难道什么都不做吗?”薛逊解释道,“反观咱们,朝廷不该快的地方快得很,单左一路所向披靡,就快把茜香赶下海了,等到这片地区全面收复,朝廷就知道我们冒用朝廷名义,窃取官职了。”   薛逊相信王叔奴不会拒绝他伸过去的橄榄枝,他就是没有理会单左此有此劫,现在更该学乖了。再说,薛逊相信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做官的人不会这么幼稚,坑过自己一次,王叔奴绝对能厚着脸皮再接自己伸过去的手。不过利益交换而已,与感情无关,没有薛家做不成的生意,薛逊想道。   “道理都知道,就是气不过。”金兽嘟囔道。   “我知,我都知道。可反过来想,若是你处在王叔奴的位置上,又当如何?他不过是守土安民而已,祸水东引若不是引到我身上,我也赞他一句机变。兄弟们牺牲我也痛心,可人得朝前看不是。”薛逊叹息一声,“我且不愿在你面前表现的如此凉薄,可你我朝夕相处,我是什么想法难道你觉察不出吗?”   金兽急得连连摆手,“主子,主子折煞我了,我知道主子是不想让弟兄们白死,是我死鸭子嘴硬,和王叔奴打好关系才是最好的选择,您想的深远,考虑周详呢!”   薛逊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私下里说话,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是和你剖白内心,咱们有什么掰开揉碎的讲,不要有心结才好。”   “主子放心,我都明白的,您说的对,凡事向前看,咱们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到王叔奴的地方,现在打好关系很有必要,我就去准备寿礼。”就如金兽所说,道理他都是明白的,薛逊再软言相劝,他也没有那么不甘了。   “对了,主子,说起赵尔牧,他的尸身怎么办?”金兽突然想起来问道,“现在冬日还好,尸身都冻着,可马上开春了,那些处死的俘虏是不是就地掩埋,还是主子想堆成京观,或者挫骨扬灰泄愤?”   当初滩涂遭遇战和海战一共俘虏近两千人,刚好和护卫队员齐平。赵尔牧等高阶将领都被斩杀。其一,他们是溃军,按军令战场败退不安规定路线走就是逃兵,逃兵将领是要处死的,就是日后朝廷翻起旧账,也说不得他们;其二,这些人和自己有血海深仇,杀人也是告慰逝者英灵;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些高阶将领留着无用。薛逊十分缺人才,高阶将领有经验,有能力,可再缺人薛逊也不敢要这样的“熊将”。平日里要好处讨福利比谁都积极,在战场上却贪生怕死。与茜香一战就不说了,海战他可是听说了,懦弱成那样,也好意思称一声将军。只看俘虏和护卫队人数齐平就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作风。底层的小军官和士兵还有的余地,这些人收纳进来只能是一颗老鼠屎,索性薛逊就做主全杀了。   “烧了吧,省的开春温度一高生瘟疫。”   金兽劝道:“要不存放义庄吧,这些日子死的人多,义庄的人都有经验了。能在朝中做官,总有一二亲朋好友,说不定要来收尸呢。”   “我战死在海上的兄弟可没法儿收尸!”薛逊气道:“不挫骨扬灰洒在城门口万人践踏已经是宽仁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金兽这才放心的退下。主子并不是不把弟兄们的牺牲放在心上,只是考虑大局罢了。   外面有大事要办,内宅也有。   薛逊难得清闲,在天黑之前回了后衙内院,薛王氏高兴得迎了上来,道:“浩哥终于能在天黑前回房一天,今天能早早休息一下,可喜可贺。”   “是该贺我一下,有好事儿呢。”   “什么好事儿?单大将军把茜香人都打死啦!”薛王氏调笑道。   听听,什么叫打死了,说的好像两拨流氓混混打群架,怎么也该是大败敌军、杀敌过万、收复失地之类的吧。   “外人咱们关心做什么,是家里人有喜事儿!”薛逊笑道,看薛王氏一脸茫然,也不卖关子,痛快道:“是妹妹,她要成亲了!”   “朱清?成亲?和谁?”薛王氏十分惊讶,没听说啊。   “哈哈,你也十分惊喜吧。她和我说的时候我也吓一跳,你猜她看上谁了?不是别人,正是铁血!”薛逊一拍大腿,高兴到:“真是,两个人这保密功夫也太强了,天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没瞧出来。唉,他们也十分般配,都是通政司出来,算起来还是正经师兄妹。两个人都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人,又有想同的经历,十分有共同话题,天造地设的一对。”   薛逊越说越觉得这两人般配,叮嘱道:“当初说义妹按咱们薛家嫡女的规格置办嫁妆,咱们薛家已经两代没有姑奶奶出嫁了,我等下让金兽把祖姑奶奶的嫁妆单子收拾一份出来,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当初年景不好,嫁妆肯定薄,咱们往厚里加就是。”   薛逊自己一个人说的开心,这离开金陵两个月,天天都在逃亡、死人,好不容易有个喜事,他兴头足得很。   薛王氏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道:“就你一个人疼妹妹不成,我也上心呢。嫁妆就不说了,我这个做嫂子的还有私房相赠呢。只是,咱们这情况,能置办齐全吗?别的不说,光家具就是大头,有银子都没处买。还有咱们远离金陵,就是带了再多的银子,也得省着些花用呢。咱们进城的时候,你可是给百姓又发米又发布的,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得是。”   “你放心,我也不是光做赔本买卖的。”薛逊神秘道:“你以为逃走的县令和几家富户的家产我都‘用之于民’啦?”   要不说打仗才是最耗钱的呢,烧钱也赚钱,薛逊打进县城,为了安抚百信没有放任士兵抢掠,可走掉富户没来得及带走的家产归他了,县衙里的库银、布匹、甲胄、马具都让他搬上船了。薛家帮着慈溪百姓守城,拿到是做活雷锋的吗?开春又要收税,薛逊也没打算放过。   这些银子薛逊都没有归到私库里,当然也就每和薛王氏说,这些银子薛逊是打算用来做“启动资金和奖金的,也要让属下们知道,这一路走来他们还是赚了的,增强信心。   薛王氏呐呐无言,附和道:“那就好。”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咱们在路上,笨重家具什么的就别置办了,折合成银子给她,等到安稳了,我再补她两个铺子,那才是活钱呢。”   薛王氏苦笑,哪儿有给外嫁女陪铺子的,哪家的铺子不是来钱大头,都是留给儿子的。薛王氏看着薛逊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好打断,心想算了吧,就当是酬谢朱清这些日子的忙碌。朱清里里外外一把抓,完全代替她行使权利,虽然有她身体不好的原因,但薛王氏还是有些不高兴呢。   若是以往薛王氏就直接说了,这些日子学习历练究竟让她稳重不少,学会隐忍了。   银子给就给吧,嫁出去也好,嫁出去就是外人了。薛王氏如此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正版! 和亲们商量一下,入V之后更新时间改在每天早上8:30之前,我习惯在那个时候写完上班。防盗章也在那个时候贴出,大家不要买错了。 第53章 薛逊列传 朱清是薛逊认下的义妹,正式宴请,昭告世人,也说好了回金陵老宅之后会添入族谱,一般不受宠女儿家都没有这待遇。铁血从小在薛家长大,备受信任,手下管着四千人的护卫营,堪称薛逊手下第一人。两人的结合,天造地设,没说的时候大家都没往这方面想,大约还是朱清给人感觉十分高冷,平日看着在笑,实际上嘴角弧度都没变过的,一看就是通政司的训练成果。而今点破了,大家也开始找线索,回忆以前朱清格外体贴铁血,或者铁血特意照顾朱清的时候。只恨当时太天真,居然让这对小夫妻混过去了,少了多少打趣调侃的材料啊,无数人扼腕叹息。 尚在慈溪,条件简陋,婚礼也从简,把朱清从县衙迎到铁血暂住的原富户房中,就算完事儿。嫁妆之类的薛逊也拟好的嫁妆单子,锁在船上的银箱子直接给了钥匙,说好要个的铺子也直接给了契书,等日后安顿好再行兑现。 铁血既然成婚,自然要改回本名,铁血什么的当初只是为了配套而已。铁血本就姓铁,现在的名字是当时通政司中教习取的,现在要成家立业了,薛逊赶紧催他该个名字。 “属下行伍之人,哪儿懂舞文弄墨,还请主子赐名。”铁血抱拳道。 “自己的名字自己取,所谓新生。”薛逊连连推辞,调侃道:“我家妹子才思敏捷,你要是愿意,让她取也好啊!” “请主子赐名。”铁血坚持。 薛逊让这个榆木疙瘩气着了,左右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干脆说开了:“你成亲就是成家立业、独立成人的意思,以前在我身边做小厮长随,我自然把你们当作亲兄弟,可挡不住世人狗眼看人低。如今你正大光明的脱离出去,取的还是我上族谱的妹妹,旁人再不能看低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还让我取名,取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吗?” “属下悉知,请主子赐名!”铁血干脆单膝跪下道。 薛逊吓一跳,苦笑跪坐在他面前,无法劝服他,无奈道:“血字奇诡,最好弃之不用,你本姓铁,有金戈之气,又是领兵之人,从金从玉,不若单名一个瑛字。你也成年了,刚巧用得上字,取兴霸二字,愿你如甘兴霸一般,也做我‘虎臣’。” 小小取字举动,可见薛逊野心。 “谢主子赐名。”铁瑛铁兴霸拜倒。 “这是你自己取的,示意新开始,我不过帮你参详而已,出了这道门,我可是不认的。”薛逊无赖道,他一心想让铁兴霸自强自立,不能放过这么有代表意义的时刻。 铁兴霸不说话,主子要自欺欺人就让他去吧,自己是什么文字水平,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要说自己能想出这些好名好字,谁信? 铁兴霸和朱清的婚事开启了一连串的好事,在他们成婚后三天,薛越到了。 薛逊等在码头接他,薛越的船是能出海远航的宝船,自然高大威武,内河逞凶的主船、炮船与他的海船一比,犹如水蛟见海龙,不可相提并论。 薛越远远看着薛逊等在码头,小跑下了船,作揖便拜。薛逊可不理会这些俗礼,伸手揽住他就是一个熊抱,双手大力击打他的背部,激动哽咽,喃喃道:“可算来了,可算来了。” 薛越常年在外,本觉生疏,如此身体接触倒让他放下许多想法,回报更大力气的拥抱,道:“大哥,我回来了!” 两兄弟抒发够了感情,薛逊才起身问道:“一路来可顺利,有没有和谁起冲突,身上可有受伤?” “大哥放心吧,只凭这船,就无人敢惹,过琉球的时候,他们海军就在陈列在侧,还不是让我大摇大摆的过了。”薛越指着远处高大的海船道。 海船吃水太深,根本无法停靠在慈溪这边的码头,薛越都是该乘小船才过来的。 “真是威风!”薛逊看着这样的宝船也忍不住热血沸腾,这是此时最杰出的造船工艺,是薛家最大的野心,也是薛家最后的倚仗。 “比不得大哥,我这就是看起来唬人,大哥可是结结实实的震慑住这一片海域。”薛越笑道。 “嗯?这话怎么说?”薛逊一头雾水。 “大哥还谦虚呢,我来的时候,在海湾里还看见碎木板在海上飘着,大哥一战击沉了朝廷的炮船和无数快船,杀敌三千,俘虏二千,这骁勇善战之名早就传开了。” “都传开了?”薛逊惊讶道,他不知道啊。朝廷号称二十万大军,他们才击败五千人,他以为不算什么的。自从海战损失了那么多弟兄之后,他对这件事就有些回避,处理好抚恤、俘虏之事后就没多过问,也不耐烦听什么后续,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影响呢。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有朝廷兵马或者黑吃黑的民间势力来骚扰呢,原来是铁兴霸一战打出了气势。 “大哥真不知道?”薛越也郁闷了,还以为这是他的得意之处,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蹄上。薛越笑着转移话题道:“大哥可想上海船看一看,和内河船只不同呢。” “你刚来,风尘仆仆的,就别耽搁了,赶紧回城歇息,什么时候不能参观。”薛逊笑着把薛越往城内引,给他介绍道:“上次你回老宅的时候你嫂子还怀着,现在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取名薛蟠。” “我有侄儿啦,好好好,且把我见面礼抬着,早就预备好了!”薛越抚掌大笑,他们薛家终于也有新一辈出生啦。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在金陵被朝廷看的紧紧的没办法,你在外面多自由,结果连家都没成,更别说孩子了。父亲走的时候还牵挂着,千叮万嘱要给你娶一房好妻,你在外面可有相好的,能成家不?” “哥,大哥,我的亲哥,我一路赶来快要累死了,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薛越心想,这催婚的碎碎念简直比暴风炮弹还让人头头痛啊! “不会吧?你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在外面这么久,居然没有相好的,你不是……”薛逊眼神猥琐得就朝下三路扫射,不是说男人在海上朝不保夕,下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妓馆吗?难道薛越不行? 薛越满头黑线,真是他亲哥,一见面就给扣个不行的帽子。“大哥,你想哪儿去了,相好是有几个,可也不是能成亲的啊,我还年轻,等我多玩儿几年再说。” 看着推辞的理由,真是几百年不带变的,不用薛越说,薛逊上辈子也是这德行,剩下的台词他都能背了,无非是不立业难成年、年轻不能负责、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两人说话打趣间已经到了县衙,薛王氏抱着薛蟠,旁边站着新婚的朱清,一行人在门口等他们呢。“算了,算了,看着你嫂子妹子的面上饶你一回。” 薛王氏嫁过来的时候薛越已经出海,上次回老宅也没机会见面,朱清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双方一见面,薛逊赶紧介绍道:“夫人、小妹,这就是二弟薛越了。” 薛王氏和朱清赶紧福身,口称:“二弟二哥”。 薛越赶紧扶起,道:“嫂子、妹妹可别多礼,我一个粗人,吓得我手足无措的。见面礼马上抬上来,马上抬上来。” 薛越摸着鼻子不好意思道,他在船上接触到要么是一个打俩的女汉子,要么是妓馆里风骚泼辣的女郎。在外面一个小岛就乾敢称王,公主们也是开放得一比那啥,薛越船队势力大,和好几个公主有牵扯,他没觉得什么,一见两位家人,倒是手足无措起来。可能在他心里,走的再远见识再多,还是家乡的女子最让他亲切。 “你们也看见了,二弟这么个跳脱性子。”薛逊打趣一句,从薛王氏怀中接过薛蟠递给薛越道:“来,抱抱他,你侄儿。” 才几个月大的婴儿娇娇软软的,被塞进薛越怀里,薛逊手脚僵硬,急得胀红脸。薛逊指导他放软手臂,一路慢慢走进屋里,薛越也慢慢感觉到了孩子的乐趣,看着他白白胖胖的小脸儿,铁汉都能化成绕指柔,直呼“这胖包子还听耐看的。” “怎么样,儿子有意思吧,你也赶紧娶妻生一个。”薛逊三句话不离逼婚。 “嫂子……”薛越眼巴巴的看着薛王氏,盼她救命。 薛王氏好笑得把薛蟠接过去,看这两兄弟耍宝。 “还有妹夫你也是认识的——铁血。他现在恢复本名铁瑛,字兴霸,他统领着护卫营,在外面安顿你带来的船队呢。说好一起给你接风洗尘,他也快回来了。”薛逊笑着给薛越介绍情况,从他们如何处理金陵产业,到一路行来的见闻,和许多人事变动。 晚上的接风宴,除了他们一家人,还叫了金兽、银霜、牛马二位先生,祁红、曹严华和魏江,薛逊这是把自己当班底都介绍给二弟,全无隐藏。 薛越也叫了自己带来的副手数人,铜钱也一起回来了。 一顿热闹的接风宴过后,大家转战书房,刚刚坐定外面就递消息进来,薛逊打开一看,笑道:“二弟真是我的报喜鸟,又是一个大好消息。” “什么?” “单左大获全胜,把茜香赶下海,又一战击沉了他们的主船!” 第54章 薛逊列传 “确实是喜事,当浮一大白!”薛越击掌叹道,堂堂中原大国,让一属国、地狭人少的小国打成这样,脸面往哪里搁?海航在外,远一些的地方还以为他们是“唐人”“宋人”,现在也会称呼他们为“大庆人”,不管何时何地,国家荣耀总是让人倾力维护。 当然,也有把个人荣辱看的比国家生死还重的,比如太子王八蛋。 薛越嚷着叫人送酒水过来,一定要庆祝庆祝,薛逊欣喜过后,却沉了脸色。 “大哥,怎的不高兴?” “单左人杰,这一战胜的漂亮,除了击掌赞叹,哪有其他言语。只是战场上的仗他擅长,朝堂上的仗却不一定了。”薛逊叹息,王八蛋可不止太子一个。朝堂有以废太子为代表的醉生梦死之人,他们会感激这个力挽狂澜的英雄,还是气愤他带起了尊崇武将的风潮,如今入内阁的可都是文臣出身。又或者他们会不会排挤单左一介寒门,在朝堂上,出生、地域、门阀、师门、姻亲、故旧都是影响派系的因素,单左,还远不到大获全胜的时候。 “兄长说的是,朝廷糜烂我在海外也有耳闻,不说单左,难道你就容易的吗?若是朝廷清明,哪儿有浮在海上的烂木板。”薛越也是哀叹。 “主子,二爷,单将军大败茜香,还有一大影响,那就是朝廷快要来人接手这块地方了。”马先生捋着胡须道:“单将军一直把重心放在与茜香一战上,没腾出手来收拾后方,如今前方战事已定,不管是单将军被授权清理江浙一代,还是朝廷另派钦差,咱们都要注意了。” 薛逊如何不知道,早早的派人送上王叔奴四十大寿的贺礼,不就是为了留后路吗?马先生说的委婉,他们不是要注意,是要撤离。 “一路行来,早就说过慈溪不过暂居,大家想想,我们下一步往何处去?”薛逊起身拉开墙上的推拉隔板,背后露出的是一副全国地图,是他早先在金陵城外家庙中所绘,后又多次晚膳,安顿慈溪后,金兽安排通政司中暗探装修悬挂的。 众人严肃起身,走到地图之前,静静看着。 见众人神色凝重,薛越佯做不满大:“大哥,你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啦,你坐拥慈溪,周边尽在掌控之中,麾下还有四千余人,更别忘了还有我啊,我那停在外面的战船是吃素的吗?” 薛逊微微一笑,道:“麾下军队四千,听起来多,可别忘了在不远的海边,单左领着至少十万人的军队呢。四千人中有两千是新进的俘虏,尚在磨合期,没有训练好,我可不敢放上战场。二弟一片心意我感激在心,可现在咱们薛家武力弱,不可轻言战事,耗费兵力。” “请主子放心,再给属下三个月,定为主子练出一批善战之师!”铁兴霸抱拳道。 “好了,都是自家人,说好的称呼我姐夫就是。”薛逊老调重弹,他知道再怎么说铁兴霸也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 果然,铁兴霸如同没听到一般,话题又转开了。 “大哥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就不要卖关子啦。” “我们从杭州过,取道长江,去往南昌如何?”薛逊笑道。 “是个好地方。”牛先生点头道。 “主子之前不是说过,我们要往梧州去吗?若真定了,二爷海船在此,单左大军忙着收拾战局,倒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在。”马先生反问道,只差明说薛逊目标摇摆不定,哪儿都想去掺和一脚。像这样一路走,一路留有据点,又一路不停放弃,还是做生意建铺子的做法,马先生有些失望,他盼着辅佐的能事以为明君,再不济是一位枭雄,如今薛逊还是商人的思维,让他如何安心。 薛逊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心中有个想法,正要与诸位共商。” 薛逊派人换上浓茶,又让铁血安排守卫,一副彻夜长谈的架势。把我党敌后武装根据地、地下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敌后武装队的布置改头换面讲给众人听,他不是什么滴水不漏的人,说话间难免带出一定会如此的自信,好似世事一定会按照他的想法来发展。牛马二位先生何等敏锐,抓住他言语含糊的地方逼问,假设种种意料不到的情况,薛逊好到接受了几十年的熏陶教训,小故事听了不知多少,赶紧拿出来搪塞。 最好演变成大家合伙找茬,对薛逊描述中的前景集体挑刺,直把薛逊问得满头大汗,自认紧守牙关,也不知被敏锐的众人套出了多少“真相”。 盘问过后,马先生起身道:“既然主子胸有成竹,属下等誓死追随!” “属下等誓死追随!”众人起身抱拳附和。 “啊?哦。”只有薛逊一头雾水,刚刚不是群起而攻之,都反对他这种到处跑不定下来的风格吗?怎么突然又“誓死追随”? 薛越看着他大哥一脸茫然,心中感叹,这就是天生的人主之相了,把什么都想清楚了,这套战略在他脑中定然推演过千百遍,才能如此详尽,把什么疏漏都想到了。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一个新世界,这是何等厉害。坐在这里的诸人不说才高八斗,但都不是笨蛋,他们竭尽全力的挑刺都没能拦住薛逊,至少这些想法在理论上没问题。而且听薛逊的话音,很多都是实际操作过后才能有的结论,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薛逊已经有了所谓的“根据地”,实践过了。 薛越心中感佩,心想,多亏自己没有妄做小人。原先在码头的时候还以为薛逊觊觎他的船队,有意邀他上船给个下马威,现在看来薛逊定无此意,他的重心还在这片土地上。 不管薛越游历多少国家,赚得多少金银,但他最爱的还是这篇土地,他的审美、情趣、思想都深深的烙上了中原人的印记,把故土看得比什么都重,做梦都想着回来。 薛逊“不明所以”的说服了众人,大家又接着商议该如何撤退,他们在慈溪的这几个月,给慈溪带来的改变肉眼可见,若是放弃也可惜,不若就建成第一个“根据地”。 “且去问问曹严华和魏江,这两人才干出色,又是本地人,定能接手政务。原县令弃城而逃,不管谁来善后,都很有可能从当地任重选拔以为县令,更何况两人都有举人功名,作县令也不是不行。”薛逊笑道,每逢大战,人才总是不够用,开国时候秀才功名都能做官,可见人才紧缺。 “主子,海战中有几个受伤的兄弟在百姓家中养伤,和当地女儿生出感情,有意成家。原想带人走,现在主子有意建根据地,不若留下这些弟兄。对外就称是战火连累逃亡的百姓,户籍也好办,印章证明我们都带着呢。”银霜回禀道,他们通政司造假的水准可是经过国家检测的,或者说很多国家机构的印鉴就是从他们手中出去的。 “如此甚好!”薛逊笑道,“统计一下有多少人,安排我见上一面,当面叮嘱他们。若要在此地成家,也要给他们置办好房屋家业,可别弄得像入赘一样。”民间瞧不起入赘女婿,薛逊要这些留守的人掌控话语权,这时候不能吝啬,最好给她们高高大大的身份,做得光鲜亮丽才好。 真是天助我也,薛逊感叹。他本以为留守人选会是个难题,没想到车到山前必有路。 “好了,好了,大家也累了,这天都快亮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今天就不必再来议事了,照惯例办就是。”慈溪政务简单,没有了外部威胁更是平顺,也不需要额外费心。 “二弟留下吧,咱们兄弟许久不见,正好抵足而眠。”薛逊最后发出邀请道。 薛越从善如流的留下,两人歇在厢房的火炕上,火炕是薛逊找人现盘的,原来可没这玩意儿。南方的初春还有些寒意,但薛越却热血沸腾睡不着。薛逊已经表明了他绝不掺和海运的意图,那薛越呢,他的前途在哪里? “二弟,你是准备在海外成家,还是回来呢?”薛逊看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少年时代就离家在海上打拼,与薛逊形同分家,他总是怀念长幼年故土的一丝一毫,可现在让他着陆过安稳日子,不用想他也觉得不习惯。他在海上赚了很多银子,也有过数次生死关头,该怎么选,薛越也茫然着。 薛越一晚上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希望薛逊能帮他拿个主意,毕竟薛逊是那样的清明,脑海中连新世界新格局都构想得清清楚楚。 “你自己的事情,只有你自己能决定。”看薛越这么迷茫,薛逊就放心了。原本把铜钱派过去就是怕薛越心大,掌控不住,现在看来,本身迷茫的首领能带出什么杀伐果断的队伍。 两兄弟各有心思的想了半天才睡着,真是应了那句同床异梦。 第55章 薛逊列传 “主子,魏江求见。” 薛逊薛越兄弟正在说话,金兽进来禀告道。金兽本是大总管,哪里需要做这种传讯通报的活计,他来本身就标志着事情的重要性,未尝不是给魏江旁敲侧击。 果然,一见金兽过来,不管薛逊准备和薛越谈多重要的东西,他都十分歉意道:“二弟,对不住,咱们等会儿再说话,不知有什么要紧事呢。” “大哥有事要忙,那我待会儿再来。”薛越笑道。 “再说这种生分话就打你了。”薛逊佯装生气,轻拍他的手臂道。 “那我坐在屏风后,特意单独来见,恐不好现于人前。”薛逊点头,不再推辞,薛逊起身绕到屏风后坐定。 金兽得了示意,赶紧出去耳房叫魏江进来。 魏江一进门就大礼参拜,道:“魏江愿追随主子。”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有话好好说。”薛逊吓一跳,魏江是正经举人出身,现在大战已止,消息比以往更灵通,薛逊这假侯爵假县令的身份他已经心知肚明,现在行跪礼是什么意思。 魏江在心里寻摸了好一阵,才想到东主这个称呼,道:“东主不日离开慈溪,魏江愿意追随。”此时薛逊已经召集人手通知过了,没有欢送会,没有长亭别,可能在某个夜里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当初不动声色的占领慈溪一般。 “我是什么状况,你也清楚,侯爵县令之类不过是为安抚百姓不得已扯的慌,而今物归原主,一所当然。只是当初虽是为了百姓着想,可朝廷也不能宽宥冒名顶替的罪名,这才要逃亡,跟着一个逃亡的现行犯,何必呢?”薛逊摇头叹息,苦劝道,好似不明白魏江怎么有了这种想法。 魏江磕头再拜,道“东主,魏江请命追随,愿以丝萝托乔木。” 丝萝托乔木?薛逊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魏江知道这是机会,赶紧展示自己的才能。 “小人出身水乡,善于操船、泅水,中秀才后游学江浙、两湖、两广,学便当地土话,正向往云贵之地,家中传来老母病重的消息,这才回转。小人是寡母一手养大的,再无至亲,守过母亲孝期得中举人,其后又考了三次,都没中。便在县衙谋了一师爷的职位,主管钱粮。”魏江轻快介绍起自己的履历,有功名、当地熟人、精通各地方言,擅长民政。 “这些日子相处,也看出来了,你的家人呢?” “小人父母双亡,再无兄弟数百,仅有一妻二子一女,再无近亲。”魏江赶紧把自己往孤家寡人里说,他看薛逊身边重用的都是光棍儿,还以为这是用人偏好呢。 “那族人呢?” “族人自在故乡安身立命,小人要外出闯荡前程,妻儿……带着妻儿就够了。”魏江一边说话,一遍揣测薛逊的心意,参考薛逊的做法。 这样的经历真新鲜,上辈子和薛逊打交道的人多数都是公事上的来往,那个时候并不以私德衡量公事,顶多是心里膈应罢了,绝无这种小心翼翼的心态。到了这边,跟在身边的人都是磨合已久的,时不时还能开玩笑逗趣,哪有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姿态。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感觉居然不错。能想像吗?你的一句话会让他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你不经意的皱眉他会马上改了自己的主意,这样把你奉为天神主宰的样子,真是太让人着迷了。 薛逊总算明白为什么每男人都有皇帝梦了,被人这样捧着、供着,谁能不欢喜,魏江是个合格的官僚,虽然他从未正式进入官僚体系。 自己的队伍中需要这样精通官场、善于钻营的人吗?薛逊反问自己,内心却十分警醒,一个师爷就有这样的功夫,让他情不自禁飘飘然,那些在官场上的官员又该是怎样的功夫。 毫无疑问薛逊是需要的,单左打赢了这场仗,为朝廷注入生机,现在朝廷还远未到分崩离析的时候,沿途和官员打交道的机会还多,带着魏江不说让他出面调停,只说让他从官员的思维分析问题,也能给已方提供许多帮助。 当清楚了薛逊也不抻着他,爽快道:“魏先生快快请起,你我有缘同行,何必行此大礼。” “多谢主子。”魏江拜谢。 “如今人才吃紧,魏先生既擅民政,不若先归于金兽麾下打理粮草后勤,待日后再做打算。”薛逊想了想,他们现在没有要管理的百姓,只能先把人安排在后勤上,等到安顿下来再说。 “是,听主子安排。”魏江抱拳应下,并无异议。 “主子之称,乃因金兽等人做过我伴当陪读,陋习旧称,不该如此折辱孔孟子弟,魏先生随意称呼就是。” “是,东主。”魏江想了想,选了东主的称呼,他不怕自己嘴脸谄媚难看,只怕为了一个称呼,不能融入小圈子。 “魏先生先去找金兽安顿妻儿,有什么需要和金兽说就是了。”薛逊笑道。 魏江识趣告退,薛逊曲起食指和中指,轻轻敲着茶几,魏江是他第一个接纳的薛家体系外人物,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一应待遇要从优。以后要看魏江的水平了,是做千金买马的马骨,还是做那标杆。 魏江告退,薛越从屏风中走出,道:“大哥,这魏江倒是乖觉,也没想过大哥要是不答应他怎么办?” “丝萝托乔木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答应也太打脸了,我们一路走来不停有人殒身丧命,也要补充新人才,他正巧撞上了。”薛逊笑道。 “大哥,那你说我怎么办?”薛越问道。 “什么怎么办?”薛逊一头雾水。 “大哥要离开慈溪,我是跟着走,还会返回南边?”薛逊问道,“家中在安南只有一个港口,吃饭不成问题,要融入却千难万难,安南那边各大教派相互争斗,争抢信徒,对信徒严格控制,咱们这样的外乡人可不容易融入。现在朝廷对南方的控制越来弱,可到底大义尚在……唉,不瞒大哥,弟弟我也拿不准啊。本想一路走来好好听一听看一看,没想到见的多了,反而更摇摆了。” 薛逊明白这样的感受,笑道:“你我如此年轻,就是选错了也不当什么。这样吧,你先打发船回南方,也别去安南了,我以前想去梧州安家,不若你先去打前站。反正单左大胜,朝廷即将接手江浙,咱们这杭州一代海湾港口也是保不住了,也不敢任你在这里拉仇恨。” 薛逊说道一个熟悉的词语,不经轻笑出声,薛越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薛逊咳了两声,恢复稳重道:“你先跟着我走一走瞧一瞧,形势瞬息万变,日后想走有船等着,想留薛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不过回家而已。” 薛越拉了薛逊的手,动情道:“多谢大哥。” 薛逊反手拥抱他,“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一切商议妥当,薛家人悄无声息的撤离了慈安。慈安县城的百姓头天晚上睡觉之前还看见街上威武走动的巡逻队员,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起晚了,原本要敲锣报时的巡逻队怎么久久没有声响。起床一看,咿?城楼上怎么没有士兵的剪影,他们每天都立在那里啊,从自己屋檐的空隙看去,正好看见的啊! 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原本迷糊着的人再三揉眼睛确保自己没看错,赶紧把全家喊起来,男人们出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儿,女人们赶紧烧锅做饭,多做些干粮备着,孩子也拘在身边,生怕有个万一。 不一会儿当家的男人就回来了,低着一身寒气,道:“薛侯爷撤走了,县衙现在是曹县丞做主,在宣讲台宣告呢,人手少了,这回没在巷子口贴告示。说也奇怪,以前贴在巷子口的告示不知道让谁撕了,也不知哪家不懂事的兔崽子。” “走了?”家里婆娘四顾望了望,发现薛家发下来的米粮这青黄不接的几个月也吃光了,喃喃道:“那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当家人被一言惊醒,想着巷子口莫名不见了的告示和薛家悄无声息的撤离,好似领悟到了什么。 远处港口上已经一艘船都没有了,停在礁石环绕隐秘深水港的主船已经开拔,环绕在港口的炮船、快船、小船、海船也不见踪影,整个慈溪犹如从未出现过变化一般,炊烟照常升起。 薛越最后决定让心腹带着不能进入内河的高大海船原路返回,剩下的吃水浅些的船跟着,还带着大批人手和物资。两方船队相加,浩浩荡荡一大群往杭州城赶去。此时,水路不再有封锁关卡,杭州城的大门已经为他们打开。 船队没有从杭州城中心穿过,直接绕行,中途有过短暂的停留,江边的凉亭上有人在等着他们,薛逊和薛越携手赴约。 江边凉亭周边被厚重的棉布围了起来,密不透风,凉亭狭小,坐不了许多人,薛逊和薛越到的时候,有仆从掀起帘子,里面的人鱼贯而出,清楚看到只有以为中年男子端坐亭中,帘子高高掀起半响不落,以示亭中无人埋伏。 薛逊向打帘人点头示意,自己带来的全副武装的护卫也被留在亭外,薛逊、薛越两兄弟缓步入内。 “王大人。”薛逊率先打招呼,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叔奴。 “两位薛先生,请坐。”王叔奴起身迎接。 “王大人怎么有此闲心来见薛某,难道是还有什么没交接妥当吗?”薛逊问道。 “没有,事事妥帖。” “那就好。”薛逊点头,没有两万两白银子还买不到一个妥帖的道理。现在民间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家五口过一年,两万两,王叔奴就算守着富裕的杭州城,也没有哪个盐商巨贾能一次性出这么多银子,尤其他被京中弹劾,想尽办法周旋都没有后续,城中商人们也在观望呢。 既然妥帖,那请他们上岸做什么?薛逊没说出口,但神态已经表明了疑问。 第56章 薛逊列传 王叔奴一副温文雅致的模样,轻捋三寸长须,温和笑道:“你我神交已久,今日一别不知他年何日再见,若是错过,岂不抱憾终身。”一边微笑,一边给薛逊兄弟斟茶,做足了平易近人的姿态,与当日在城楼高高在上的姿态判若两人。 瞧这恭维话说的,果然是读书人。薛逊展眉一笑,道:“薛某一介商贾,能得大人这样一句评语,也不枉此生啦。”花花轿子人抬人,薛逊也客气万分。 “唉,再过几日,恐不能再叫大人啦。”王叔奴叹道。 薛逊赞叹王叔奴果然有渠道,已经知道京中贬斥的圣旨下来了。 “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官场有升迁、仕途有起伏,太正常啦。整军再战就是,大人文韬武略,薛某素来敬仰,还请保重自身,万勿颓唐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夫复何言啊。薛先生不必劝我,人都说戴罪官场,而今尘埃落定,老夫这心也定下来了,也好……回乡赁三五亩水田,也尝尝躬耕田园的日子。”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听王大人这么一说,耳边依稀可闻那田园牧歌。” 这两人一来一往,越说越客气,薛越忍不住端起茶杯挡住住自己情不自禁的白眼,真是对着棺材说谎——骗鬼呢。只听着两人说话,还以为是知己好友呢,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月前还打成烂狗头。王叔奴霸者杭州城不让过,让薛家损失了几百精装,薛逊恨不得生吃了他。王叔奴的贬斥,薛逊也不少出力,摇旗呐喊敲边鼓,煽风点火行离间,这些事儿没少干,现在两人瞧着倒是一个比一个友好和善。 两人拼着说客气话,好像谁先开口说正事就认输了一般,最后还是有求于人的王叔奴先忍不住了,他若是有办法,何必违约拦住薛逊一行。 “唉,老夫宦游各地多年,能落叶归根求之不得,老夫何曾眷恋官位名利,就是舍不得这守了十多年的杭州城啊。”王叔奴惺惺作态道,只看薛逊毫不意外的神色就知道贬官消息早就送到他手里了,通政司名不虚传,太子误国啊!王叔奴扼腕。 “王大人自谦了,您若是舍不得,就在杭州住下,又没有规定至仕的官员必须回老家。您住在这里,无论谁接任杭州知府,都要向您这个前辈请教呢。”王叔奴早年在江浙各地轮换,在杭州却待了近十年,势力根深蒂固,他想做实际掌控者,在朝在野都无妨。 “不了,人老啦,还是要回乡才安稳呢。少小离家老大回,不知这回去孩童还听不听得出老夫这口乡音。”王叔奴一句三叹,架势摆的十分到位:“老夫舍不得这杭州城,可也只能舍了,不能为他找个好主人,老夫心里疼啊。” 主人?薛逊眼前一亮,难道王叔奴准备用他在杭州城的势力交换什么?心动过后想到现在的情景,薛逊又熄灭的眼中的精光,他可拿不下来。 “王大人不必担忧,朝廷自会派遣新任知府,王大人就是要回乡,也要等交接过后再走,正好您在考虑考虑。”薛逊假惺惺劝道,皇帝的圣旨是贬斥为杭州府辖下县令,可对于王叔奴来说,他宁愿至仕也不愿在自己曾经的下属面前卑躬屈膝。 王叔奴不在意薛逊的回避,笑道:“总听闻薛先生自谦商贾,这么划算的一笔大买卖,难道不动心。这么谨小慎微,可不是你的作风,连圣旨都敢驳的英雄人物……” “王大人过誉了,薛某的确是区区商贾,英雄不英雄的不沾边,王大人不要取笑。” “薛先生,你我相交甚久,王某也劝您一句,您若是有个落脚地,也不至于损失那数百属下。” 薛逊猛然紧握手中茶杯,王叔奴点到了他的痛处,一块地盘,薛逊如何不想要,他想,想死了那么想,可杭州不行。 “王大人就是说出一朵花儿来,薛某也不敢要,单左大将军还在旁边看着呢,有野心赚钱也要有命花钱啊。”薛逊何尝不想要这赫赫有名的繁华之乡,可他既付不起王叔奴要的代价,也扛不住单左的威压。薛逊斜眼瞧了王叔奴一眼,不知这老家伙打什么主意,但也警告他小心性命,不要狮子大开口,往他身上破泼脏水。薛家是通政司出身,暗探、暗杀可都是拿手好戏,薛逊把玩着腰间一把缀满宝石的匕首,眼含警告。 王叔奴自信的一捋胡须,道:“薛先生放心,老夫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放眼这江南,只有先生有这个能耐了,老夫并不是试探,且要的也不多……” 王叔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道:“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你怎么不去抢啊!事关薛家生死存亡的通道,薛逊也只能咬牙付出两万两银子的价格,二十万,那是杭州一年的赋税,足够供应薛家这四五千人一辈子的开销。别看薛家号称百万皇商,可百万说的是家产、产值,但是拿出二十万流动现金那也是不可能的好不好。 薛逊抽了抽嘴角,道:“王大人的茶很好,薛某谢过,天色不早了,就此告辞。”薛逊连价都不准备还,货不是他能要的,钱是他出不起的,还谈什么。 薛逊作势告退,王叔奴却好整以暇的放下茶盏,施施然道:“陛下有意调单左入京。” “什么!”薛逊没有喊出来,但在心里尖叫,回京,开玩笑的吧,江南这边没有单左的压制,还不翻天啊,王叔奴这样原本“忠臣干吏”都要叛变了,单左一走,整个江南就全乱了啊。别说好有虎视眈眈的茜香国,他们是被打败了,可先前他们不也打败了朝廷大军吗?谁能保证他们不杀个回马枪。 “京畿白龙教猖狂,曾冲击京城,炸毁了城墙冲进内城,又被临时调来守卫的西北军打了回去,如今西蛮叩边,西北军要回撤,京城可不又空虚起来了。”王叔奴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道:“单左立功回京受赏,应有之义。” 开国传了三代皇帝,京城的禁卫军早已糜烂,做皇家仪仗队是一张漂亮的门面,让他们杀敌,别说与常年和西蛮厮杀的西北军比,就是和地方军比都差一股血气,毕竟地方上还能是不是剿匪练兵。 现在皇帝也是病急乱投医,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京城太过重要,京城都陷落了,那整个大庆王朝才真是完了。 不敢京城如何重要,都不是调单左入京的理由,西蛮是心腹大患,茜香难道不是吗?不能因为草原人曾经有侵入中原的历史就高度警惕,茜香过一直是属国就放松啊。调其他将军不行吗?抽能征善战的副将不行吗?一定要把各地边境的镇山太岁抽走做什么。 薛逊不对皇帝的脑残行为做任何评价,现在确定他和太子果然是亲父子了。 “白龙教?小白龙王那个?”薛逊反问,小白龙王现在正躲在鄱阳湖上呢,名字这么相近不知有何渊源。薛逊现在就看出来,官场自有一套传讯体系,就算掌控者通政司,薛逊也不知道皇帝居然有意调单左入京啊。有乱匪袭击了京城薛逊知道,但不知道是白龙教组织的。果然还是有差距,这世上没有谁是傻子。 “谁知道呢?可能是巧合吧。”王叔奴摊手装傻,“这白龙二字果然和姓戚的有妨克,白龙教冲击京城,戚国公负责京中禁卫,直接被打入天牢;小白龙王在南昌也把戚威妨死了。” “戚威大人不幸为国捐躯了?没听说啊。”薛逊佯装惊讶道。 “这么久了都没消息,活没活着有何区别,小白龙王占领南昌的时候他就该死了,现在要是突然活过来,当初没被连累的戚国公府,现在全被拖下水了,还关他在天牢浪费米粮,直接拉菜市口去了。”戚威失了南昌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当场家眷就大牢一游了,多亏他只是戚国公府庶支,现在整个国公府都下狱了,戚威要是活过来,那可真是火上浇油,一起玩儿完。 薛逊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道:“什么国公啊,尚书啊,王爷啊,都太高高在上了,都不是薛家一介商贾能掺和的,天色不早,薛某还要赶路呢,多谢王大人的招待。” “买卖不成仁义在,薛先生曾对我说天下没有做不成的生意,老夫深以为然,这句话也回赠给先生。一个月,我等先生一个月,您要是还不改主意,老夫也绝不勉强。”王叔奴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薛逊再三表示没有意思,他也不勉强,痛快放人,十分有风度。 薛越一直当自己是个摆设,听了半天忍住没发表意见,等到上船回到自己的地盘,才问道:“大哥,若是单左真的要被调走,杭州就是宝地啊。我的海船还没开远,咱们有港口、有航线,辐射周边,掌控江浙岂不便宜。” “所以我才没答应啊,单左走不走一个月就能见分晓了。”薛逊无辜道。 “可你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王叔奴……” “王叔奴这推心置腹的话肯定不止和我一个人谈过,现在是他有求于我,态度自然低下,等到确定单左调离,他又恢复高高在上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涨价呢。”这官场上的东西,和做生意买卖也差不多,不过是包装的更光鲜亮丽一点儿而已。 “二十万裂土封王,也不算贵。”土豪弟弟薛越嘟囔道。 “你呀,又不是没在这中原混过,这可和外面重视契约不同,拳头大才是老大呢,不把杭州城犁一遍,谁敢放心用。王叔奴说交接就交接啦,谁知他有没有留后手?”薛逊翻白眼道。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传信给海船留下吗?”薛逊问道。 “走啊,去南昌,让我会一会那为小白龙王,看能把我克死不?” 第57章 薛逊列传   薛逊一行出了杭州城, 沿长江逆行而上,过鄱阳湖,往南昌而去。   刚走不久,银霜就接到消息,王叔奴贬斥的圣旨到了杭州,王叔奴也如预料般上了辞呈, 只待新任知府交接,便离开杭州。可惜的是,新任知府在赴任途中染病,病得不轻不重, 朝廷不好换人, 但又无法马上赴任。一场大乱,人才损失不少,皇帝为表宽仁,宽限两月赴任期限,一时间,士林纷纷称颂其仁德。   “哥,咱们回去吗?”薛越问道。   “不回,王叔奴有句话说的对, 没有地盘,谁都瞧不起,咱们先去赚一份让人瞧得起的资本。”薛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杭州,一路行来,沿岸皆是流民, 据说朝廷已经下旨赈灾,不知道赈灾的人哪儿去了。现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有人发给百姓种子,保证度过春耕,百姓定然拥戴,民心可用。可惜薛家人太少,不然一路分兵占领,那才是真的裂土封王。   薛逊看到了先机,赶紧传信各方,让人准备好种子,总有派上用途了一天。   “银霜,小白龙王是个什么情况?”薛逊在二楼船舱主持议事。   “还隐匿在鄱阳湖中,属下等的情报网也只能探听到他躲在其中,可究竟在何处还莫不清楚,小白龙王麾下水匪隐匿于百姓渔民中,十分隐蔽。”银霜叹息,就是西北军中都有他们通政司的探子,这小白龙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无妨,一力降十会,所有的战船的开过来了,小白龙王若是不降,就做水鬼真龙王去吧。”薛逊难得如此霸气,薛逊奉行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益,向来和气生财。可等到铁兴霸海上一战打出名气之后,一路行来,沿途城镇均不敢略其锋芒,为何?薛家已经从“有钱”变成了“有钱却不好惹”,如此生动的案例让薛逊明白力量的重要性。   “咱们船坚炮利,要是能有个熟悉水路的当地人带路更是如虎添翼。”薛越补充道。论辨识朝廷关系薛越不如他哥,可论水战,不是薛越吹牛,铁兴霸都不如他。   薛逊挑眉示意,银霜抱拳道:“有这样的人。”不说原本安置的密探,这世上少有银子撬不开的嘴、打不动的心。密探找不到人还不认识路吗?一路打过去,总能把小白龙王翻出来。   “嘿嘿,哥~”薛越一脸谄笑得蹭过来,道:“哥,这回让我出战怎么样?”   “多大人了还撒娇,你在海上漂泊这几年,还没打够啊!”   “不一样,不一样,海域宽广,都是一样的打法。首先一顿炮轰,然后长箭飞射,再然后是接舷战,看见打不赢的就直接撞,半点儿变化没有,我都打腻了,这鄱阳湖虽宽广,可还有小岛暗滩呢,变化肯定更多。哥,你就让我出战呗。”   薛越太过谦虚了,若是水战真有这么简单,还打什么,双方亮出装备,看谁厉害就算谁赢好了。薛逊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积极。要知道他们先前多年不见,一见面又是战火纷飞的时候。薛逊本以为他能来接应已经是撞大运了,没想到薛越居然一路跟来。他们在相处中虽尽力避免尴尬,可心里的陌生不是面上亲热能掩盖的。   薛逊想不明白,但不会打击他,笑道:“你主动请缨,大哥求之不得,那入鄱阳湖的第一战就由你来,兴霸从旁略阵,银霜负责提供情报,金兽负责粮草后勤。打出气势来,也让人瞧瞧薛大当家的风采。二弟,大哥盼你一战成名呢!”薛逊集以厚望在他肩上拍了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模样。   薛越在海外很有名气,但在中原内陆却不过是薛家的庶出次子,薛逊以“大当家”做鼓舞,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大哥放心吧,必不负所托。”薛越起身严肃答道。   “坐,坐,一家人别多礼。还有个问题,戚威找到没有?”薛逊问道,堂堂一部尚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薛逊十分担心。   “戚威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冲击,死在当场也未可知,活着的时候是威风凛凛的尚书大人,死了可没人认得他是谁。万一当初破城的时候乔装打扮换了衣裳,更是无人知晓,说不定直接仍到乱葬岗火化呢。”薛越撇撇嘴,他对户部尚书可没有好感,薛家当初名义上是挂在户部名下做皇商,薛老爷生前没少和戚威打交道,并不愉快。   “找不到尸体,总让人不放心。”薛逊叹息,可能是被武书电视小说洗脑过的原因,没有找到尸体,或者而找到面目模糊的尸体,薛逊总觉得有后续,对比跳崖捡秘籍的主角待遇,重要配角也是不能死的,突然之间冒出来打世人一个措手不及才是他该有的配置。   “主子说的是,属下也觉得南昌城破的稀奇。”银霜附和道,他们最暗探的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确认目标死亡,多少暗探都是被人临死反戈一击杀了的,他对这个感触更深。   “哥,你是说戚威和小白龙王做交易啦?”薛越瞪大眼睛问道,图什么呀,戚威若是能稳定南昌,日后回京入内阁都说不定呢,怎么会和一个不成气候的水匪勾结。   “戚威失踪的时候,茜香已经大败水军,登陆上岸了。”银霜猜测道,戚威进驻南方的目的就是为了稳定南方局势,让流民回乡复耕,帮助海战,协理后勤,当时海战已败,戚威怕京中追究金蝉脱壳也有可能。   “现在怎么猜都没用,还是要找到戚威或者小白龙王才知道,先打吧。”薛逊拍板道。   “是。”众人起身应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薛逊再次道。   众人又坐回来,静听薛逊吩咐。   “金兽、银霜、铜钱,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总叫当初的取的小名也不庄重,我想你们都恢复本名,日后也好外出走动。”   还以为又有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名字。金兽等人相视一笑,金兽出头答话道:“主子多虑了,别说这么好的名字的,就是叫狗剩小猪,只要能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出去谁都捧着,成了狗爷猪爷……”   薛越笑喷,“哈哈哈,狗爷,猪爷……”   薛逊也忍俊不禁道:“话虽如此,可还是想你们改回本名,咱们日后少不得和官府打交道,我可不想你们被看轻。”   人人都是知道他们是奴仆出身,我朝奴仆脱籍当代是不能科考为官的,可在这乱世,谁还管这么多,只要面上光鲜就好。金兽等人这样的人才,薛逊也不忍心他们仅仅做奴仆随扈。   “我等与兴霸不同,兴霸好歹还记得自己的本姓,属下却是生在通政司,长在通政司,自然是姓薛的。”铜钱一直默默无言,此时才笑道:“不若在名字面前加姓氏就是,主子看可好。”   跟着薛逊姓,这可不是改名字的小事,这是把自己当成薛家人,最亲密最信任的状态。   铜钱说完,金兽和银霜也连连点头,薛逊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丁点儿勉强。   “我是巴不得。”薛逊激动得站起来道:“既然你们愿意,我是求也求不来的,不如我么结拜为异姓兄弟,就像朱清一样,做义兄弟,一样记入族谱!”   薛逊说风就是雨,兴奋得就想叫人去准备黄纸香炉。   牛先生见状正要阻止,马先生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努嘴示意别忙。   果然,只见金兽感激笑道:“主子一片心意,我们再没有不感激的……”   “还叫主子……”薛逊瞪眼。   “大……大哥。”金兽结巴道,喊了多少年的主子,现在一下子变了,反而不习惯。   “大哥,咱们可不能结拜,兴霸怎么办,撇下他,他还不给咱们急啊!”银霜取笑道。   “就是,拉着他一起结拜,朱清妹子和他可就成兄妹了,这是乱伦啊~”金兽可不择言道。   “你才乱伦!”铁兴霸立刻让他见识了自己的铁拳。   “瞧瞧,瞧瞧,我说还是结拜的好,日后兴霸要是欺负朱清妹子,咱们娘家人还能出头呢。”   “不是娘家人也没拦着你出头啊,一会儿是娘家人一会儿是夫家人,当初成亲的时候迎亲有你、待客有你,闹洞房你都没放过。”铁兴霸气道,能把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气到说这么多话,金兽也是有本事。   “哈哈哈哈……”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马先生在边上道:“金兽小心了,闹洞房记恨到现在,以后你成亲的时候,他可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金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再不敢了,弟妹,为兄给你赔礼了,再不敢欺负兴霸了。”金兽怪声怪调的,企图羞朱清呢。   朱清作为唯一能入书房议事的女子,可不是温柔腼腆范儿的,落落大方道:“岂有不欺负回来的道理,我且等着嫂夫人进门呢。”   “可不得了,人家夫妻联手,金兽毫无还手之力,战败了,快挂白旗,挂白旗~”薛越也在一旁起哄,上蹿下跳热闹得不行。   素来稳重的祁红也大笑出声,新来的魏江也见识了薛家内部的团结和谐,牛马二位先生更是捋着胡子欣慰不已。   大家笑过闹过才散会,牛马二位先生出了船舱书房,站在船头甲板上远眺。   马先生欣慰道:“少主长成啦,老夫日后到了地下也能和老爷交待啦。”   “你个老东西,祸害遗千年,老爷且有的等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收获营养液的亲,快来浇灌小梨子吧 第58章 薛逊列传 陆小凤在门口看见引路人的时候,心中就有预感,进了二门书房,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云惟珎已经洗漱过了,头发不像白天那样束起来,只是披散在肩上,用发带绑住,因晚上天冷,还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来了?”云惟珎放下书,招呼陆小凤道。 “云大人有礼。”陆小凤既来之则安之,拱手行礼道。 “坐~”云惟珎从书案后的圈椅中起来,绕到书房正中,在可以让两人对坐的桌子前坐定,亲手给陆小凤斟茶,道:“尝尝,今年新得的大红袍。” “云大人这可就考到我了,陆小凤只会喝酒,不会饮茶。”陆小凤意有所指道。 “无妨,我的目的也不是请你喝茶。”云惟珎挑眉。 陆小凤押了一口茶,道:“啧啧,我是喝不出来这千金名茶和茶叶沫子有什么区别,只是好像和七童那儿的茶一样?” “你还自谦不懂茶,这不是就品出来了,七童那里的茶,是我送的。”云惟珎肯定道。 “云大人和七童倒是交好。”陆小凤试探道。 “嗯,鲜花满楼,君子如玉,这天下有九成九的人都喜欢七童。”云惟珎感慨道。 “为什么还有人不喜欢他?” “他又不是银子,为什么要人人都喜欢,就是银子,还有人视金钱如粪土的呢。”云惟珎打趣,后又严肃道:“心里扭曲的野心家,大约是看不见光明的。”云惟珎这是说总有变态,不喜欢昂扬向上、宁静美好的花满楼,也许还想着要拉他下深渊,或利用他的。 “我相信云大人不是这样的人。”陆小凤试探道。 “当然,所以我不想当着七童面说这些话。他天生就该在小楼上抚琴养花、听风浴日,这些凡尘俗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云惟珎道,他请花满楼来,的确是想借助花满楼的身份,但如此美好的一个人,他也不愿意把他牵扯进血腥的江湖之中。 “云大人神机妙算,想来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了?”陆小凤笑了,这是他进门来第一次微笑。大家既然有了共同的朋友花满楼,在之后的谈话中,就更好沟通了。 “我不过是睡前小读,怎会知道陆大侠要来?”云惟珎挑眉,不承认。 陆小凤知道这是让他当场低头了,好在陆小凤也是能屈能伸的人,道:“云大人,我是为鹰眼老七来求情的,还请云大人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你能全权代表鹰眼老七吗?” “能!”陆小凤没有解释许多,只有一个斩钉截铁的能字。 “十二连环坞解散,普通帮众落地为民,中高层可入剑一堂,前提是,手上的人命不超过十人,入了剑一堂,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剑一堂的规矩,大家也清楚,日后守着规矩办事就行了。”云惟珎没有啰嗦,直接把底线亮了出来,他不喜欢磨豆腐一样的一点点把底线往后推,他现在处在绝对上风,说是谈判,不如说是通知,条件就是这样,愿意就干,不愿意就打到愿意为止。 任何改革都要有妥协,在这些妥协是云惟珎在创立剑一堂就考虑到了的,闯荡江湖,除了楚留香,免不了要杀人,所以他把人命的数量定在了十人,超过了这个数字,还是往大牢一游吧。 “这不可能。”陆小凤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领会过来,对面是什么人,他说出来的话,可不是用来商讨的。陆小凤苦着脸道:“云大人,十二连环坞就是鹰眼老七的命根子,你让他散了几代人传下来的基业,他怎么肯啊。” “为什么不肯,他能找到你来当说客,自然就能想道我的底线。命根子?和性命相比又算什么。”云惟珎嗤笑道。 陆小凤沉默,端着茶杯不语。 云惟珎给他续了茶,陆小凤双手接过,云惟珎仔细观察了一下能使出灵犀一指的手指来,心中突然一松,就是为了这灵犀一指,他也能多包容陆小凤三分。 云惟珎放松身体,把手放在桌子上以手支额,懒散道:“陆小凤,知道我为什么不拿这些事去烦七童,却能心安理得的使唤你吗?” “大约我是个天生的麻烦精?”陆小凤苦笑自嘲道。 “是因为你不如花满楼。”云惟珎摇了摇头,道:“不说家世之类的外物,就单单拿自身来说,在武功上,流云飞袖和灵犀一指同样精妙,七童身残志坚、心思澄明、温润君子,你风流潇洒、交游广阔、意气疏豪,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你的武功比七童还好,可有一点,你不如他,这就把你们区分开来了。” 陆小凤好奇道:“哪一点?” “他不杀人。” 陆小凤对这个答案十分意外,说实在的,陆小凤自认是一流人物,而在江湖上他是比花满楼更受欢迎的存在,大约是江湖草莽汉子,实在不能适应富贵公子气息太浓的花满楼。听着云惟珎的评价,他心中也自认公正,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让云惟珎认为他不如花满楼。陆小凤自然不会因为被评价不如自己的朋友而恼怒,他只会高兴自己会交朋友,只是难免觉得理由有些奇怪。 “觉得奇怪吗?七童的最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他尊重生命,不管是人的、动物的、还是植物的,所以他闯荡江湖,见识生死,手上却没有一条人命。你不如他,你与鹰眼老七为友,你可知他手上有多少人命,无辜的人命!你可知百姓称他们为‘水匪’,畏他们如虎!我为何而来,不就是天风堂的人撞毁渔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个说法,一百多条人命,在你看来,却不如你朋友的所谓基业。”云惟珎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陆小凤被云惟珎严厉的语气和强烈的代入感震慑,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我难道错了。低头的话刚要一出口,心里就反应过来了,笑道:“云大人说的有理,可您身边的郭大师手上的人命可不必鹰眼老七少,郭将军手上的人命更甚。您这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云惟珎摇了摇头,眼眸突然暗淡了下来,道:“郭萍手上,没有无辜百姓的血,他所杀之人,其一是以性命追求武道之人,其二是贪官污吏、作恶匪盗,其三是潜入云府想要伤害我的人,这些人,有的求仁得人,有的杀之不为过。再有,他是朝廷命官,身负军职,本就有除暴安良,以杀止恶的职责,而江湖人,又是谁赋予了他们权利,让他们可以代替朝廷衙门,判决一个人的生死。” “这些都不说了,最让我失望的是你提到的郭安之。”云惟珎是真的失望了,江湖在他眼中,曾经是避难所和桃花源,即使他曾在江湖中打滚受伤,但对陆小凤这样处于江湖顶端,有情有义的人,还是颇有向往的,如今偶像碎裂在眼前,心中不住的失望。 “郭安之是谁?他是边关大将!边军和外族的战争何其惨烈,是军人用自己的性命和鲜血,守住了河山,保住了你这样的人,能在中原江湖搅风搅雨!可在你的口中,听不到对他的一点儿尊重,这些年,甚至有江湖人去刺杀他,中原的江湖人,为的就是道听途说的所谓‘残暴’!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残暴,你不知道在外族人眼里,中原人不过是两脚羊,他们能把大批百姓蓄养起来当做口粮;你没有见过,一战死亡人数以万计,堆尸如山,流血漂橹;你不明白那些年轻的普通是士兵,付出生命代价守卫的是什么。” “罢了,夏虫不可语冰。陆小凤,你走吧,十二连环坞的事情,你也不必操心了。”云惟珎摆摆手,疲惫道。 陆小凤想要解释,他并没有不尊重边关守将的意思,这只是谈判,语言艺术,就像欲扬先抑一样,只是一种策略。只是他不知道云惟珎突然就这样生气,陆小凤站起来正要解释,就发现一股强烈的杀气向自己扑来,武者的本能,他往后退了几步。杀气步步紧逼,陆小凤轻功绝顶,瞬息就退到了门外。 等他退到了门外,杀气就消失了。陆小凤最后只能从缓缓关上的房门缝隙中,隐约看到郭萍负手而立的身影和云惟珎疲惫的模样。 陆小凤知道云惟珎这是想赶自己走,并没有动手杀人的意思。陆小凤更知道自己说错话,把事情搞砸了,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跟着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墙角的引路人,往外走去。 “少爷,夜深了,多喝茶容易失眠。”郭萍接下云惟珎手里茶杯道。 “我就是有些烦躁,喝点茶压一压。” “需要另外找人吗?”郭萍对云惟珎的既定政策是很清楚的,鹰眼老七这样的人物,需要有一个人来牵线搭桥、多做安抚,不然容易为祸民间。 “不用,我信七童交朋友的眼光,陆小凤是个人才,且给他一点儿时间吧。”云惟珎道,在这个世界,气运最强的就是陆小凤,天道宠儿、命运之子,再怎样困难的事情,都能在他手上迎刃而解…………应该吧? 第59章 薛逊列传 戚威苦笑一声并不说话,现在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薛越嗷得一声蹦起来,不可思议道:“这就是戚威啊!这就是戚威啊!” 薛逊捂眼没脸看,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响当当的人物了,咱能庄重点儿吗? 薛越被他哥嫌弃得瞥了一眼,安分坐在位置上,仿佛刚刚飙高音的不是他。 “戚尚书,请起,坐吧。”薛逊随和道。 旁边的侍卫拉起半跪在地上的戚威,给他松绑,一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头子,身上也是搜查过的,不担心他行刺。薛逊更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戚威破城的时候没有死,被抓的时候没有死,现在更不会想死。 戚威拱手,谢薛逊还给他最后的脸面,坐下道:“多谢薛先生。” “不必客气,我也想知道堂堂一部尚书是怎么成了水匪头子造反英雄小白龙王的。”薛逊好整以暇道。 戚威摩挲着手中精致的茶盏,辗转在路上,居然还能用这样的精美易碎的瓷器,薛家的实力可见一斑。一个是暗地里见不得光的密探,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谁能想到身份居然有颠倒的一天。薛逊若是折辱他,戚威还能嘲讽他格调太低,这么郑重以待戚威深感不安,在心里揣测着薛逊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 “不敢当什么尚书,成王败寇,可惜老夫接手时间太短了。”戚威叹息,“薛先生想知道什么,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小白龙王的。”薛逊问道。 “破城之后。小白龙王原先真是水匪,大言不惭称王称雄,造反的旗子都竖起来了,然后让不服气的属下给杀了。破城的时候我一路乔装被小白龙王属下识破抓起来,从幕僚开始做起,这些水匪略有寸功,便开始骄奢淫逸,略加挑拨,就自相残杀得不剩什么,我最后接手了残余部属。本想着躲在鄱阳湖中修养身息,朝廷的心腹大患是北边的蛮人、南边的茜香和中原各地蠢蠢欲动的豪强,一拨困在内陆的水匪不会立即发兵征讨。”戚威苦笑:“人算不如天算,谁知还有薛先生呢。” “戚大人出身国公府,官高位显的,怎么就想着做水匪头子呢。以您的本事,在水匪窝里还能挑拨他们自斗,回到京城自然也能取得皇帝的信任。” 戚威听得“皇帝”二字,便知薛逊对皇家并无好感,也是,通政司是怎么丢的戚威也清楚,想来两人也算同仇敌忾,戚威深知谎言是骗不过别人的,静了静心神,说出了藏在心里半辈子的秘密。 “哼!皇帝!我叫了陛下一辈子圣主,他又是如何回报我的,我的嫡长子就是被太子逼死的,可我偏偏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日日在太子面前俯首帖耳,哼!”戚威神情激动,道:“我的长子,我寄已厚望的长子,从小聪明伶俐,长大后也是文武双全,本以科举入仕,得进士之位,入翰林任庶吉士,大庆非翰林不入内阁,有我、有戚国公府,眼看着就是一门双阁老的佳话……都让太子毁了。原本长媳怀孕的时候,他就坐立不安,不等我查出什么,他就坠马去了。坠马,好一个坠马,我们戚国公府素来文武兼修,什么时候一匹温顺的母马都驾驭不住了。等我儿去了,那个贱人在灵前装模作样发誓守节,生下的孽种却要顶着嫡长孙的名号,日日戳我的心肝。我出京之时,太子早已暗示上折子请立世子,在外人看来,只是要维护嫡长礼法,其实……哼!真当我不知道呢!” 所以这是一个太子强迫臣妇逼死臣子的戏码?薛逊苦笑道:“原来是这样,太子的确太不像话了。” “只是轻描淡写的‘太不像话’,陛下也常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不论太子做了什么,依旧宠爱有加。可我等不了了,我已垂暮,那孽种却是初升朝阳,戚国公府不能沦落道贱人手里。” “皇帝对太子的确优容,你若能有点儿耐心就能等到废太子了。”至少现在太子已废。 “哼,害我儿屈辱离世的人,还享受着亲王爵位,高床软卧,我又怎么甘心!”戚威怒道,太子被废圈禁,可一应生活还是按照亲王的规格供应的。 “原来如此。”薛逊长叹一声,道:“也是可怜人,我薛家也因太子对了通政司的祖业,罢了,带戚威大人下去,不必折辱,待日后押解进京,交由朝廷处置吧。” “薛先生!到了这个地步你仍然相信朝廷吗?你把坐拥水军,占地为王,朝廷不会放过你的。我侍奉皇帝四十年,深知他为人多疑好猜忌,不会放过你的。”戚威没想到薛逊让他说了那段屈辱的往事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难道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该同病相怜抱头痛哭携手并进吗? “唉,往日都是太子误国,如今奸佞得诛,陛下定会恢复清明,重新成为一代圣主,茜香国大败就是明证。我今日做的这些,都是为陛下提前扫清障碍,日后陛下一道旨意,薛某自然奉上家业。忠君爱国是我薛家传承百年的信仰,与戚大人这种心存怨望之人不可同日而语。” “薛逊!”戚威被气个半死,挣扎着还想说什么,站在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薛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哥,一副如在梦中的表情道:“哥,这是真的?太子也太不讲究了。”一国太子要什么美人没有,非要抢一个臣妇,若是有唐玄宗抢儿媳妇那本事,光明正大的让人诟病几句也只能叹一声时也命也,这种给人家带了绿帽子还巴望着立奸生子做世子,脑子坏掉了吧,真以为臣子是奴仆,忠心两个字顶在头上不会变的。太子居然到了这个时候才被废,薛越总算知道皇帝有多宠信太子了。 “这段往事应该是真的。”薛逊沉吟道:“至于什么悲愤屈辱的,就不可信了。戚威虽出身其国公府,不过庶支,怎么可能越过嫡出兄弟直接成了戚国公?旁人只当老国公瞧上了当时已是户部侍郎的戚威潜力,要把家族重任交给他,实际上呢?太子可是虎视眈眈的看着,当年能有这种颠倒嫡庶,动摇太子地位的事情发生,太子居然没示意御史参死其国公府?你看他上任的时候可没有带家眷,按他的说法,他是破城之后被小白龙王部属俘虏的,可一个俘虏居然短短几个月就收服了这帮水匪?他是在说笑话吗?” “这戚威早就和水匪勾结啦?”薛越问道。 “也有可能这位小白龙王从头到尾都是虚构的,就是戚威的一场戏。”薛逊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戚威这种人。 “这老东西这么无耻,居然踩着儿子的尸骨上位,还撒下这种弥天大谎?”薛越只觉大开眼界,这世上无耻的人这么多,太子是,尚书戚威是,这个国家是怎么了?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戚威的长子当年也是一代风流人物,而今不过成了人们口中的谈资,若是日后这件事翻出来,更是……” “摊上这样的爹、这样的媳妇,这样的君主,也是倒大霉了。”薛越叹息。 “谁说不是呢。”同样倒霉的还有他啊,不然为何不好好待在老家,反而四处乱跑。 “哥,这老东西太恶心了,何必养着他浪费米粮,你真不会要把他交给朝廷吧?” “看情况吧,到时候要是少向朝廷表示诚意的礼物,就把他送上,若是能不和朝廷硬扛,何乐而不为。” “哈哈,正好,吓吓那老东西。” 薛逊摇头,“刚刚是情绪激动戚威才没反应过来,不信你去看看,现在他肯定冷静下来想清楚了,我都到了这一步,还说什么忠君爱国的蠢话,他是不会信的。我好好养着他,戚威肯定不疾不徐自认我有用得到他的一天,老东西狡猾着呢。” “哥你要用他什么,这么恶心……” “我们船上,擅长内政的有多少?连金兽都是半路出家,地方官也不可信,戚威人品差,但本事却是实打实的,不然也不能在太子这件事之前就以庶子之身爬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他一身经验才干是我缺的,他肯定也清楚,所以我说要把他交给朝廷的时候他才那么激动。”薛逊解释道。 “我可不高兴用他。”薛逊嘟囔道。 薛逊笑笑不说话,人品和才华往往不相匹配,世间常有之事。他想做乱世霸主,也容不下这君子心。 “放心吧,能不用则不用,咱们队伍里人才济济,还不停有人来投奔,就是一时经验欠缺,也比戚威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可信得多,我心里有分寸呢。”薛逊看二弟情绪不高,轻声安抚道,看他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憋屈感,笑问:“这次击败的是小白龙王的主力吧,俘虏了多少人?” “近千人吧,还有一小部分逃逸四散,不过他们既然做了水匪,早晚会漏出痕迹,咱们就在这儿守着,不信逮不住。” “有想过俘虏怎么处理吗?”船上的俘虏要么处死,要么充做奴隶,即便是敌军首领也不例外,但在这片土地上不太适用。 “只诛恶首,普通人编入护卫营,哥,你以前就是这么办的吧。” “嗯,上次那些人本就是官兵,混编也相对容易,这次的人员成分复杂,有跟着戚威投靠的官兵,有水匪,有渔民,还要分拣分拣。”薛逊看他一脸不耐烦,笑道:“不过这都是金兽和兴霸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 “就是,就是,这些就让他们操心吧。现在大局已定,咱们也能清闲清闲了,哥,你有多少日子没去看我侄儿了,小孩子长得快,当心他不认得你嘞,嫂子也不认你哦~”薛越挤眉弄眼道。 薛逊叹息,薛王氏啊…… 第60章 薛逊列传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打下鄱阳湖,占领南昌城,重新任命官吏,马上组织春耕。在官吏一事上还有些波折,总有抱着“忠孝节义”牌匾的士大夫出来抗议,薛逊在这上面从不手软,当然也有这些儒生并不出名的原因,南昌政局迅速平稳下来。 百姓比所谓官吏更加实在,看有官府发下来的春耕种子,有轮流借用的耕牛,土地更是重新核定,若是自家能在这里耕种五年,按时交税,做个良民,就能在现在的基础上,一人再分一亩好田或者两亩下等田,不断向上累计,虽说有千亩的限制,可对普通农家来说,千亩,那是梦想中的数字,能有百亩田就能在祭祖的时候告慰祖宗了。 最让人心动的是,官府授田,也授给女子,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好事了,以后生孩子的时候不用胆战心惊又生了女儿,都是自家的地。 百姓虽然朴素,但能分田地发种子的官府就是好官府,现在南昌周边已经兴起了歌颂新任知府大人的风潮,就是田垄上疯跑的农家小子,也能说上一句“薛大人是大大的好官。” 薛逊对战争不精通,可他意外点亮了民政的技能,南昌赶上了这次春耕,不久就恢复生产。 “大人,按照您说的开门迎客,周边听到消息赶来的流民已经全部安置妥当了,现在还没来的人,要么太远,要么还在观望。”银霜回禀道,自从他们正式占据府衙,担任官职之后,大家又再改了一回称呼,薛逊坚决不让他们用“主子”,银霜等人也喊不出“大哥”来,只能各退一步,用“自命”的官职称呼。 “再等等吧,等到今年秋收,来投奔的人肯定更多,不着急的。”薛逊沉吟道,世道乱起来就是那么几年的时间,在乱世里能有口饱饭吃是最大的追求,到时候肯定有更多的百姓投奔过来,再也不用担心人口不足了。 “是。”银霜应下,再问:“即便人人授田,还是空着大片土地,这些土地怎么办?上次大人说可用来军屯,可现在编入护军的士兵都忙着扫荡周边,押运货物,没有空闲啊。” “我知道了。”薛逊苦恼,怪不得朝廷考核官员政绩的时候,人口数量是一项重要指标,这个时候人口实在太少了。经过百年安稳的修养身息,人口还是捉襟见肘,一场大战打下来,南昌周边更是地广人稀,军屯不现实,他们在南昌并无基础,不能把士兵束缚在土地上,剩下的大片田地,若是不能处理,只怕日后会并入豪门。薛逊定下了最高千亩的土地限购令,谁知道实行下去成了什么样子。 “金兽到哪儿了?”薛逊问道。 “前天的消息,说是还在吉安。” “二弟呢?”薛逊又问。 “二爷在景德镇,景德镇瓷器最为出名,先前饥荒,二爷用一船粮食换了三船精品瓷器,远销海外,又带回了无数粮食布匹和金银,二爷是乐在其中啊。”银霜笑道。 “我看他是乐不思蜀才对,他既然爱上了做生意,就让他去吧。他现在除了瓷器之外,还有什么大宗买卖吗?”薛逊问道。 “再有就是丝绸了,丝绸的量一直上不去,江西也不是产丝绸的要地,二爷现在还每天念叨大人不该放弃杭州的,催着金兽赶紧北上打通长江一代,别在吉安逗留呢。”银霜笑道,现在长江沿岸已安稳,再说还有铁兴霸沿途护送呢,说这话不过是想要催薛逊赶紧打下杭州城。 杭州自古就是丝织业发达的地区,中原王朝在海外最畅销的商品一是瓷器,二是丝绸,薛越才是典型的薛家子孙,做起生意来头头是道,而且兴趣只在做生意。打过一仗,知道了内河作战是什么滋味,薛越就放下执念一心奔老本行去了。在府衙里睡着都睡不安稳,总要到摇摇晃晃的船上睡着,他才觉得舒服。可见薛越现在虽然留在内陆,可他的魂还在船上,还在货值贸易上。 金兽自从打下南昌城之后,就带着良种和耕牛开始了“外交”,他和祁红搭档,若是能用种子打动的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有冥顽不灵的,祁红就开始用刀剑讲道理。二人搭配着,先打通了北面的九江、鹰潭、上饶、景德镇,然后有转战南面的抚州、新余、宜春、萍乡、吉安,现在只差一个赣州,江西全省就都在薛逊的掌控之下了。 让薛越愤愤不平的杭州城与其说是薛逊放弃的,不如说王叔奴从来就没有打算交给薛逊。他们刚到南昌的时候就接到消息,原来准备赴任的知府死在路上,云湖郡主在皇帝面前美言,杭州知府换成了王蕴。王蕴和王叔奴是表兄弟,两人配合无间,他们现在“被迫”和薛逊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货船过境十分顺畅。 “放弃不放弃的有什么关系,反正二弟的货船过境不受影响。”薛逊不在意道。 “那是船上配了火炮和士兵,还有慈溪、嘉兴做后盾呢。”银霜忍不住反驳道,他也觉得他们当初放弃杭州太可惜了。 留守慈溪的人真正能干,他们只给了少量的帮助,就联合原本在嘉兴的商业据点、通政司暗桩掌控住了嘉兴,杭州湾的南北两岸都控制住了,这才让他们的船只过境不受杭州王氏两兄弟的掣肘。 薛逊苦笑,他难道不想一鼓作气吗?当初的情景的确不容他再分兵,现在能占据江西,薛逊都觉得是老天保佑了。 “哎呀,你们就是贪心,慢慢来就是,当初从金陵离开的时候,谁又能想到我们如今能占据一省之地呢。”薛逊只能这样安慰懊悔的大家,属下都在惋惜,他就更不能后悔了。 “赣州幅员广阔,金兽、祁红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掌控。”银霜看薛逊不想再说杭州的话题,识趣说起其他。 薛逊沉吟半响,道:“让兴霸过去吧。” “兴霸正护送二爷的货船过境呢。” 铁兴霸是薛家护军的总统领,名义上是跟着薛越保卫货船,实际上在打通赣江、鄱阳湖、长江沿线的通道,现在他们过境的时候还要士兵护卫,等到铁兴霸这沿岸地区全部收服,水路上的所有上船都能畅通无阻。 “他也不是次次都跟着船走,先调人过来吧。赣州是最后一个,秦亡六国的时候,最后一个秦国不也是不战而降吗?”薛逊笑道,齐国是被王贲打下来的,可最为最后一个诸侯国,被秦国强大的威势所压迫,其他地区不战而降才是真的。 “是。”银霜反应过来,薛逊这是准备迫之以势了。现在全江西就只差一个赣州了,又有赣江作为天然通道,薛家水军已经闯出了诺大的名声,又有金兽的良种、银子开路,赣州现在孤立无援,原本就十分渴望薛家手中的金银、良种,现在把铁兴霸调过来,做出一副强攻的姿态,赣州自然知道轻重,望风而降不是虚言。 “再给一个月,我希望到时候真个江西已尽在掌握。”薛逊笑道。 “属下马上给兴霸传信。”银霜兴奋得往外跑去。 薛逊揉着眉头,转到墙根下,定定看着地图,到南昌不过两个月,世界却像翻天覆地一样。掌控江西指日可待,长江水运也全面打通,外面还有慈溪和嘉兴做接应。货船一路行来,已经在长江沿岸便撒良种,只要官府愿意出面,或者能拿出土地凭证,薛家都发良种。多少人都在笑薛家人傻钱多,薛家也查出来很多冒领的,可依旧没有停止这项工作。 薛逊不是钱多没地方花,只是想着若有一人念及薛家的恩惠,薛家的货船就安稳一分。事实上,现在在江上航行,只要打着薛家的旗帜就不敢有人骚扰,这也是薛逊敢调铁兴霸回来的原因。可薛逊要的不止是这样,他想要人人航行在长江上,都放心大胆。 情势这样好,可薛逊依然心里空落落的,他大败小白龙王、打下南昌城,两方积累的财富现在都堆在他的私库里,打仗是最赚钱的生意。现在人人都知道薛家是有钱人,可薛逊发了这笔战争财还没有用到三分之一。薛逊说不出这种感觉,他最爱财的一个人,却想赶紧把这笔钱花出去,花在百姓身上。 也许薛逊只是个伪善的道德贩子,可他依旧不准备改变。 薛逊正在书房沉思,突然响起了通禀声:“大人,夫人求见。” “请进来。”薛逊拉上推拉门,挡住地图,推拉门上画的牡丹图,镶嵌在墙壁上,不知道的人只以为那是装饰。 “你怎么来了?”薛逊快走两步迎接。 “你在这书房一天了,午饭都没用好吧,我炖了鸡汤过来,你尝尝。”薛王氏示意提着食盒的丫头上前,把汤盅端出来。 薛王氏轻轻柔柔姿态优美的舀了一碗鸡汤递给薛逊,薛逊沉默端起来喝着,夫妻之间并不二话。 薛逊知道他们夫妻疏远了,显而易见不是吗?若是以往,薛王氏进书房哪里需要通禀。 薛逊有时候也怀疑自己做错了,他不应该教会薛王氏那些东西,现在她是典型的半瓶子水。前几次处理后勤内务出错,险些连累在外大军,薛逊就再也不敢拿外面的事情给她练手了。 薛王氏已经意识到权利的重要性,可她没本事掌控住,反而图添烦恼。 “浩哥,二弟何时回来啊?”薛王氏柔声问道。 又来了,薛逊不耐烦的揉了揉眉心,放下汤碗,叮得一声,书房顿时寂静无声。 第61章 薛逊列传 薛王氏恍若未觉道:“二弟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成家了?” “你身边有合适的人选吗?”薛逊问道。 “这……嗯,若是二弟愿意成亲,这江西还不是大把大把的人等着他挑。”薛王氏尴尬道。她哪儿有什么人选,京城王家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子,更何况她和娘家也生分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的虽然被收为义妹,但这身份绝对不可能嫁给薛越;还有就是江西本地士人了……“好些人都来我这里来打听二弟的婚事呢。” “好些人是哪些人?” “就是宜春知府夫人她们……” 薛逊很快就能实质上掌握江西全境了,他自封布政使,也没有人敢反对,他们在江西安顿好之后,就通知暗桩把家眷送过来了,有心联合的人只能盯着没成亲的,其中薛越身份最高。倒是有一二想要送妾送美人的,在薛逊这里碰了钉子才作罢。上行下效,上司不喜欢妾室,做属下的再喜好美色也要做出尊重嫡妻的架势。 “你也说了大把的人等着二弟挑,现在是江西,日后会有更多,你就不必操心啦。再说,二弟现在还年轻,他想建功立业就让他去,他不想成亲何必强按头。”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他就是烦薛王氏明明毫无益处的话题,为什么反复说。 “嗯,我知道了。”薛王氏点头,再道:“宜春知府夫人想为她的次子求娶卷碧,你看……” 这宜春知府还真是多事呢。薛逊腹诽。 “二妹怎么说?”薛逊问道,卷碧入南昌城后智保粮仓有功,被薛逊收为义妹。现在薛王氏身边的大丫鬟名额十分紧俏,薛逊已经说过了,收为义妹是因为她们立功,可是连着两个都是薛王氏身边的丫鬟出身,难免也让丫鬟们心思浮动。这些看不清现实的丫鬟不用薛逊出手,朱清就不会放过。当初朱清、卷碧名义上是丫鬟,事实上是高级管事,做的都是管理调度,从来没有端茶倒水杂事的。这些做着铺床捧巾活计的丫鬟想要一步登天,怎么可能? “女儿家脸皮薄,自然没说什么,可我想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妹这……” “男方是什么身份?” “他虽是庶出,但喜好读书,为人清正,才二十岁,已经是秀才了呢。”薛王氏推销道。 “二十岁?怎么还没成亲。” “浩哥,看你这话说的,人家二十没成亲就奇怪啦,二弟不也单着。”薛王氏的打趣道,“这好夫婿的人选有限,下手慢了可就没了,二妹孤身一人……” “我知你的意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妹既然是我们妹妹,长兄如父,婚事自然由我做主。话虽这么说,可也不能枉顾二妹的意愿,这和外面事情有牵扯呢,你在内宅不要轻易许诺任何人。” 说道外面的事情薛王氏就沉默了,她上半辈子天真近乎糊涂,后来被薛逊点醒,才干也只在内宅上,薛逊的内宅有什么?没有妾室争宠,管事都是筛过几遍才调过去的,尤其是薛王氏连着搞砸几回之后。按部就班的生活,没有半点儿波澜。 “嗯,若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来的时候碰见大妹妹,她刚送几位夫人离开,恐正要来向你禀报呢。”薛王氏笑道。 “嗯,晚上回来看你和蟠儿。” 薛王氏这才真正高兴起来,道:“蟠儿也想爹爹了呢。” 薛王氏走的时候,那个提食盒的丫鬟也袅袅婷婷得从薛逊面前走过,带起一阵香风。 薛王氏走后不久,朱清果然过来了。朱清原属银霜麾下,嫁给铁兴霸之后,为了避嫌,薛逊就把她迁出来,放在明面上,替薛王氏处理夫人外交。安顿在南昌,开始正常夫人外交之后,薛逊才发现薛王氏耳根子软,总被人套话的毛病,被坑了几次,薛逊再不敢放任。现在才几个月,阻拦她见外人,相当于放弃她,薛逊不忍。只希望耳提面命之后薛王氏有所改进吧。只是现在薛逊都不敢和她说外面的事情了。 薛王氏走后不久,朱清果然来了。 朱清既然嫁人,薛逊十分注意避嫌。门窗大开,两人分宾主落座,薛逊问道:“宴会可有疏漏?” “没有,一切正常,大哥不必担心。” “那就好。”薛逊点头,问道:“刚刚夫人来说,宜春知府夫人想为他的次子求娶二妹,这事你知道吗?男方可适合?二妹怎么看?” 朱清脸色微变,她不知道,宴会上她一直都在,没让薛王氏被任何人套话,怎么就送人这眨眼的功夫就让人钻了空子,还谈起卷碧的婚事。 “大哥,这宜春知府次子乃是庶出,身为知府之子也蹉跎到二十才中秀才。在宜春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偏爱柔弱女子,这些年收拢卖身葬父、英雄救美的美人不知多少,先前逃难的时候,有漂亮女儿的人家都知道,只要卖身葬父,就能引来知府家的二公子慷慨解囊。”朱清深怕薛逊为了拉拢本地士人,把卷碧嫁给这样的浪荡子。这宜春知府次子,贪花好色又自视甚高,这些年收拢美人无数,当地都编成段子说他荒唐,可再荒唐他从未动过娶这些女子做正妻的念头,说亲也只往高门里说。这些缺点在男人看来自然无妨,尊重正妻就是,可真疼女儿的谁肯,卷碧可没有疼爱她的父母为她做主。她和卷碧能被收为义妹,一是酬功,二是联姻,朱清为卷碧担忧。 “嗯,下次再有宴会,你把话放出去,薛家女嫁人只做正妻,且娶了薛家的女儿,就不许纳妾。” “这……” “这什么,我且守着夫人一个,娶我妹子的人还想左拥右抱不成。”薛逊挑眉问道。 “多谢大哥!”朱清深深福身行礼,谢过薛逊为她们考虑。 薛逊温和叫起,他这么做自然不是一心怜惜女子。权势当前,想通过联姻和薛家扯上关系的人不计其数,别说是不纳妾了,就是入赘估计都有人干。嫁人只做正妻,因为只有正妻才名正言顺的插手外务。联姻就是为了两家关系,做个可通买卖的妾有什么意思。 “夫人那边你多留心,她不擅长这些,多教教她。”薛逊不放心叮嘱道。 “是,长嫂宽厚,待人以诚,再没有人不喜欢爱戴她的。” “包括今日提食盒来书房那个丫头吗?” 朱清诧异得抬头看了薛逊一眼,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薛逊内心嗤之以鼻,看了多少电视剧,难道还不明白想要在人前展示优美的一面,角度姿态要经过无数次练习,哪儿有“天成”的。那丫头在他面前时不时漏出一段优美白皙的脖劲,看他一眼,就红了耳朵,如此可怜可爱,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大哥恕罪,那丫头是逃难被长嫂所救,身份来历查清楚了的,原本是信丰县丞庶女,一家子都死绝了,身份绝无错漏,也无人交往,绝不是探子。”朱清紧张道。 “为什么把她留在夫人身边?”薛逊有感觉,薛王氏不知不知道那个丫头的举动,相反还有意放任。 朱清沉默半响,轻声道:“大哥这几月在长嫂房中从未叫水。” 薛逊愕然,这是说他们没有夫妻生活,这个丫头是薛王氏准备的妾室吗?他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只守着妻子一个,现在就来打脸,现世报也太快了。 薛逊黑脸道:“处理掉!” “兄长和长嫂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这事儿还是兄长出面更能安长嫂的心。”最难为情的都是说了,朱清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我早就说过了!”薛逊气愤道:“直接处理掉。” 薛王氏不相信他的承诺,多说无益。 “恕小妹直言,女人家记性浅,还是希望夫婿多说甜言蜜语的,兄长以往在金陵不就做的很好吗?” 朱清被薛逊定睛看的忐忑,低声道:“小妹逾矩了。” “不,你有话说。”薛逊曲起食指和中指,轻敲桌面,道:“说吧。” 朱清定了定神,大胆道:“小妹观兄长对长嫂好似有所疏离,不知何故?兄长多次提及长嫂不擅外务,可外务从来不是当家主母该擅长的。至于内宅交往,长嫂才上手几个月,多练几次就好。再不济,不是还有小妹吗?再退一步说,就是长嫂一直这样,以兄长的地位,也不会有人不长眼得罪主母。” 薛逊闭眼叹息,真是他强求了吗?在他心里,妻子从不是只管内宅琐事的,并肩而立才是夫妻。若是不能携手共进,至少要不让他担忧,这样的薛王氏,如何教养儿女? “放心吧。无论如何,她总是我的妻子,不纳妾是我的原则。”薛逊沉声道。 “朱清只盼兄长夫妻和睦。”朱清突然行大礼,严肃万分。 朝中御史爱上书说“帝后和睦”,难道是吃饱了撑的管别人的家事?是因为皇后、主母有巨大的象征意义。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今天薛逊不小心嗝屁了,薛蟠还未长成,最有资格接手这摊子势力的不是与薛逊血脉相连的薛越,而是薛王氏代子行事,继承亡夫遗志。所以,例如朱清这样的死忠党,恨不得他们夫妻恩爱,白首不离,以免内斗,空耗资源。 “起来吧,我知道了,你在内宅多教教她。”薛逊叹息,当初接手的时候,不就知道薛王氏是什么基础吗?现在也不急,不急……薛逊努力说服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奇怪了,作者收藏不停涨,文章收藏刷刷掉,正常来说不是刚好相反吗?亲们难道不喜欢这个故事? 第62章 薛逊列传 时间是检验一切的法宝,等到再次入冬的时候,南昌就以富庶繁华闻名天下了。 城墙经过多次修整,更显兼高大巍峨;宽阔的八匹马车并行的主街道,多少人在心里赞叹就是京城的朱雀大街也比不得;来往的商人络绎不绝,甚至有金发碧眼的海外番邦人的身影,路上是一片繁华富裕之态。江西商业被彻底盘活,一年的时间,给带来几千万两的赋税收入,百姓生活质量瞬间上了几个台阶,多少人慕名而来。 小户人家的女儿挎着篮子在兜售茶花、梅花,这是入冬之后难得的鲜亮之色,市井人家富裕了,也愿意花一两个铜板买这些“无用的花哨东西”。 一阵马蹄声引起了薛逊的主意,不知是哪家大胆的闺秀,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群健壮侍女仆妇,急冲冲的过去。 “到底热闹起来了。”薛逊感叹。 “都是大人治理有方。”魏江奉承道。薛逊可信的人不多,金兽等老人早已分散各方,最差也是知县。魏江作为后面依附过来的,难得薛逊青眼相加,留在南昌任知府。 “魏兄说的是,在大人的治理下,咱们南昌让多少人羡慕啊。”张瑜笑道。 “没有梧桐树,难引金凤凰,今日不就引来你表哥吗?”薛逊打趣道。 张瑜是当初被推道杭州城下诈开城门的倒霉鬼,王叔奴官当不成了,但接手的是王蕴,张瑜和王蕴也算拐着弯儿的关系。 “末将自是南昌守将,不敢乱攀亲戚。”张瑜正色道,被亲戚关系绊倒一次已经够倒霉了,他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好了,走吧,王大人该到了。” 薛逊带头回布政使衙门,王蕴果然已经到了。南昌此时繁华,薛逊却生不出半点骄傲自满。他以为自己会在短时间内占据长江沿岸,收拢两湖两广,当初朝廷派戚威到南昌驻扎的目的会被他一一实现。事实上,谁都不是傻子。薛逊有野心,难道当地地方官是傻的吗?薛逊努力这么久,势力还是集中在江西境内,地盘还是当初那么大,欣慰的是江西百姓渐渐归心,尤其是分田和解放女子作为劳动力之后。今年秋收,百姓发现税收果然如同当初承诺的那般低,放下最后的顾虑,安心在江西扎根。 不仅地方官不傻,中枢官员更是老奸巨猾,给予地方更多的自治权,有多加挑拨平衡,地方依旧以中央为尊。单左入京之后火速赶往西北边境,挡住了西蛮人的入侵;南方海战过后朝廷修养身息,百姓开始发挥强大的韧性,火速复苏;西南苗夷等少数民族根本没机会作乱就被安抚镇压,平稳得好似从未起过波澜。各地开始大规模剿匪,去年打出造反旗号的几支起义队伍被消灭,类似小白龙王这种不是被中央军消灭了,是被地方势力收编了。原本摇摇欲坠即将分崩离析的天下居然又稳稳当当的立起来了。 薛逊感叹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被下属几句话一捧,都以为自己虎躯一震,一统天下。现在这个情况,朝廷如何对付他们,薛逊心里没底,这不,王蕴过来拜访,他就顺着梯子下了,不顾他们之前瓜州生死之仇,也不管之后为了长江水运打成烂羊头。 “哎呀呀,薛先生,你可到了,让某久等啊。”薛逊一进门,王蕴就赶紧迎了上来。 薛逊两眼放光,温和谦虚道:“不敢当王大人的礼,不敢当。” 两人执手相看,互诉衷肠,一个比一个谦虚。 “两位老弟何必如此客气,都是自己人嘛。”王叔奴笑着打趣,他和两人都认识,关系也不是太差,由他来做润滑剂再好不过。 “王兄说的对,薛某不客气的叫一声老哥哥啦。” “薛贤弟客气,如此亲热才好。”王蕴满眼笑意得答道。 薛逊拉着王蕴一路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王蕴迫不及待道:“一路走来,只有南昌恢复得如此迅速,百姓穿得干净整齐,妇人戴的首饰精巧,坐在街边的老人家也慈祥可亲,走到坊内,还有朗朗读书声传出,一派盛世之像啊!刚刚在城内看见无数商人往来,更可贵的是,路上人虽多,可井井有序,并排的马车也畅通无阻。只此一件小事,就知薛贤弟治理有方啊。” “王大哥过誉了,都是官吏用心,将士用命,百姓自强,不敢居功,不敢居功。”薛逊说起套话来也是得心应手,套路张口就来。 “唉,薛贤弟定以为我虚言夸赞,却不知乃我肺腑之言。还记得去年薛贤弟给我一个锦囊妙计,如何提高瓜州赋税。薛老弟在南昌做的,和当初给我的锦囊一模一样,只是当初我见识少,没有魄力实施,而今看到江西富庶,才知错过了啊。”王蕴起身作揖,道:“当初是我错怪薛贤弟了,给贤弟赔不是……” 薛逊一把扶住,道:“请起,请起,快请起,如何怪的了王大哥,是我当初有意卖弄,不过一个大概模型,干货没有,怪不得王大哥!” 王蕴一双虎目含泪,道:“薛贤弟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薛逊被看的鸡皮疙瘩直冒,心说王蕴是中了什么邪,好好的郡主之子,何等矜持高贵,现在怎么比他还不要脸。 “王大哥这么说置我于何地,从来没有怪过。”薛逊看王蕴一直躬着腰不起来,无法,妥协道:“原谅王大哥了,原谅了……” “好!这才是好兄弟,如今咱们同气连枝,正式同心协力的时候。男子汉大丈夫,说开了,就不许放在心上。”王叔奴做粗鲁豪侠姿态,拍着两人的肩膀。 虽然知道是演戏,但薛逊还是颇为感慨,人家王蕴都眼中含泪了,他也不好不入戏,哭不出来,只能长叹一声,感慨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难得两位王兄胸襟开阔,请上座,容我置办酒席,晚上为两位接风洗尘。” 王蕴王叔奴附和点头,连连称谢。王蕴在心里回味着“相逢一笑泯恩仇”这句,感叹自己果然不该带着偏见看人,薛逊不仅擅长商贾事,治理地方也有一套,现在看来诗词造诣也是不俗。当初瓜州的事情已经理清楚了,双方都互有隐瞒,最后却是薛逊技高一筹。薛逊赢也赢得有风度,最后还把降低赋税、改进设施、服务商贾的对策说给了他,只是他不信而已。如今见到江西的盛况,才知薛逊当初没有骗自己。 薛逊如果知道王蕴这样想,估计要感叹果然君子还是君子,被这乱糟糟的世道磨砺了这么久,还相信有“君子”这种生物呢。薛逊当初是给了办法,可没给具体措施,居心不良,他也承认。更何况薛逊能做的不代表王蕴能做,薛家商业据点遍布各地,尤其是南方市场,做起商贾事来事半功倍。又有薛逊这个“高瞻远瞩”的大发明家,虽说只是理论巨人,可世人的智慧不可小觑,薛逊稍加点播,下面人就呈上一个又一个令人惊艳的成果。 “京中传来消息,陛下退位于九皇子殿下,礼部已经在准备大典了,不知会不会召地方官入朝觐见。”王叔奴率先开口道。 “就是陛下相召,可召不到薛某的头上啊,薛某可不是朝廷命官,不过是非常之时非常之举罢了。”薛逊耍无赖道。他之所以说古人不是傻子,这位九皇子殿下就是明证。这个天下之所以还能黏合在一起,多亏九皇子殿下力挽狂澜。人家才是真正的霸主气概,带着西北积攒的军功杀回京城,马上接手京城城防护卫。谁又能想打当初“发配边疆”的九皇子是笑到最后的赢家呢? “薛老弟真是风趣。”王蕴轻勾嘴角,道:“陛下圣明烛照,登基大典过后该有大赦吧。” 这位陛下也不知说的是太上皇,还是即将登基的新皇。太上皇人老心更老,怕自己做了亡国之君,逮着个勉强能看的,就把江山托付出去。九皇子有实力,接得住这烫手山芋,还剥皮抽筋,慢慢同化的京城后边的势力。陕西、山西、河南、山东一带已经俯首,再次把手中的权利交给了皇帝。名噪一时的白龙教也灰飞烟灭,京城再次固若金汤。 怪不得史书上说明君更可怕呢,从前还不明白,只看如今出了一位雄主,现在天下的势力又陷入带来观望了姿态。薛逊还想着摧枯拉朽得摧毁封建势力,解放生产力。九皇子登基的消息传出来,“谨慎”的大家豪族又开始把女儿拘在屋子里了,现在薛逊提倡女子授田分地拥有财产,日后皇帝是什么章程还不知道,这些豪门可不想跟错了风向。 “大赦也不赦十恶之罪,就是能赦,也是这一代。”薛逊冷脸道。 “是啊,我虽是朝廷命官,可战火纷飞之时,也有几道没收到的政令;表兄虽已辞官,可还在衙门助我一臂之力。正如薛贤弟所说,都是非常之时非常之法,可圣心难测,说起来也是一桩罪过呢。”王蕴苦笑。当初大庆朝廷眼看要完,王蕴再忠君爱国,再流着宗室血脉,他也不是皇族啊,自然干了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情,等皇帝站稳脚跟,肯定会遭到清算。他的情况不比薛逊好多少,这也是他们今天能坐到一起说话的前提。 “是啊,不知两位王兄有何高见?”薛逊试探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哦~ 第63章 薛逊列传 两位王大人对视一眼,王叔奴开口道:“薛贤弟可曾记得东晋时‘王与马公天下’的说法?” 薛逊悚然而惊,“你们想学魏武?”没看出来啊,王蕴可是留着皇族血脉的宗室郡主之子啊,怎么会想要学曹操协天子以令诸侯,而今大庆开国不过百年,可没有汉室四百年的威望。再说九皇子这位瞎子都看得到的明君已经登上历史舞台,王蕴和他背后的人到底是多大的胆子,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是薛逊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王蕴尴尬咳嗽一声,道:“薛贤弟误会了。” 此时就看出了王家两位名义上的表兄弟,其实是王蕴为主王叔奴为辅,王叔奴接着解释道:“老夫的意思是——世家。此时与汉唐末年何其相似,陛下虽雄才大略,可也挡不住这人心纷乱,要收拢国政,更要时间。薛贤弟不可犹豫,就算贤弟一腔忠心热血,出了这非常之时非常之事,陛下再也不信我等了。贤弟愿意退,可贤弟的长子才三岁吧,稚子何辜?陛下也忍得,也只能忍到贤弟仙去啊。” “贤弟也不必担心势单力孤,不只你我有这样的想法,天下仁人志士何其多。”王蕴补充道。 “云湖郡主知晓王兄的想法吗?呵呵,两位忘了,薛家可也不是什么世家。”世家,消亡在历史长河里多少年了,世家消亡皇权崛起是历史的必然,现在想要弄出一个世家与天子共治天下,想的太美了。科举制度实行近八百年,还有什么世家能垄断朝政。 薛逊正计划着打破封建制度,怎么可能与世家合作。 “家母深明大义,未有他言。” “贤弟何必妄自菲薄,无论那个世家都是起于微末,一统天下的秦国起初不过是周天子的牧马奴;盛极一时的琅琊王氏祖上也不过贫寒武夫,薛家早已立族,显赫百年之久,正当在薛贤弟手上发扬光大啊。”王叔奴苦口婆心道。 薛逊嗤之以鼻,斜靠在椅背上,轻视之情溢于言表,戏谑问道:“不知有多少志同道合之士啊?” 志同道合四字念得怪声怪调的,讽刺意味十足。王叔奴尴尬端起茶盏,不着痕迹的向王蕴寻求意见,薛逊双眼微闭,漫不经心的,好似全不在意。 薛逊这么不给面子,这就尴尬了。 他们之前说的全是废话,王蕴不是真的想恢复世家的荣光,之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乱世,也没见王家跳出来做领头羊。他们王家的确曾经辉煌过,可就王蕴本人而言,他如今的地位是靠着宗室郡主的娘来的,他心知肚明。薛逊也不是真的瞧不起这些传承千年的家族,王蕴能在盛世做辅佐君王的能臣,也能在乱世保住杭州城的平静,与家族给予他的教育和支持分不开。 双方说来说去,实质是大家心知肚明却都没有说出口的两个字——结盟。 薛逊态度不明,王蕴不敢透露太多,只笑道:“有你我兄弟还不够吗?薛二弟的货船在杭州可是一路畅通无阻。” 呵呵,之前打烂在河道里的船只破木板还浮着呢,这睁眼说瞎话的劲儿。 “两位大哥说的事,只是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啊。”薛逊祭出了拖字决,笑道:“还请两位大哥一步东厅,小弟为两位接风洗尘。” 王蕴的意思很清楚,皇帝不会放过他们到,与其被分化打压,不如结盟对抗。可是谁有能保证结盟之后不被坑,和这些老油条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薛家若是倒了,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保证就是他们。 薛逊不着急,叫了魏江来陪客,接风宴过后邀请他们在南昌城里玩儿。几人都是做官的,对管理颇有心得,南昌城的管理其实没多大秘密,让他们学了去也实施不了,不是谁都有薛逊出身背景。 结盟一事,连召集幕僚商议都没有必要,薛逊一个人就能拿主意。反正他们只能卡则长江入海口,实在不能从杭州过,他就从无锡过,水路不止一条,王蕴拿捏不住他。 年前给无锡知府的年礼没有白送,总算找到联系的借口了 薛逊把陪同的任务打给魏江,自己却转回内宅去了。薛王氏这一年来,没有再多管外面的事情,夫人外交上还时有纰漏,但按照朱清的说法,“进步显著”,薛逊和她也找回了当初在金陵的感觉。 其实只要薛逊想清楚了主母与他期待的妻子不是一个东西,薛王氏就不必为难了。 而今薛蟠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天真活泼,非常有趣。 薛逊来到后院正厅的手,薛蟠正摇摇晃晃的在客厅中间来回跑动,迈着短小的肥腿,一颤一颤的。客厅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桌椅被全是圆润的幅度,还包着厚厚的棉花,撞上也不疼。 薛蟠追着拿布老虎逗他的丫鬟,小跑两步,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薛王氏远远看着惊呼一声,心疼不已。让薛逊满意的是她没有马上跑过去抱起薛蟠,在朱清的“帮助”下,压下心疼,鼓励道:“蟠儿,蟠儿,站起来,站起来。” 小孩子最是审时度势,看没有大人将就他,也不哭,麻溜爬起来,继续追着布老虎。拿玩具大丫鬟不敢在多逗孩子,顺势让他抓住了鲜艳的布老虎。 薛逊从门外走进来,从地上捞起这个小家伙,大笑道:“蟠儿真了不起,三岁就能抓老虎啦。” “爹爹,爹,老虎,哇呜……”薛蟠看见老爹也十分高兴,兴高采烈得说着短句。薛蟠名义上三岁了,事实上只有一岁出头,这是个时候计算年龄,出生是一岁,过年又算一岁,出生年终岁末的孩子在岁数上实在占便宜。 “浩哥小心些……”薛王氏惊呼道。 薛逊看儿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和他玩儿起了“抛高高”。薛蟠是个傻大胆,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得哈哈大笑,布老虎都笑掉了。 “放心吧,咱们儿子皮实着呢。”薛逊紧盯着孩子顺口答道。他上辈子可是听说过抛高高把孩子摔死的,虽然逗孩子玩儿,可抛得不高,眼睛更是不错眼的盯着。 “浩哥也是,蟠儿才多大点儿,你就不让他吃奶,不让人抱他,瞧瞧,一上午的功夫摔了多少次,这厚厚的毛毡毯都压薄了。”薛王氏埋怨道,富贵人家的孩子谁不是吃奶到三岁,甚至七八岁的也有。三岁以前脚不落地的公子小姐不知几凡,就自家丈夫是个狠心的。 “可不正好应了严父慈母这话,我好好管教蟠儿,你使劲儿宠爱他。”薛逊玩笑道,他可不许薛王氏溺爱孩子,把薛蟠养成“呆霸王”。 “兄长每次见到蟠儿都笑成这样,可当不了严父。”朱清笑着走上前。 “我不是严父,兴霸绝对是啦,瞧他三天不说一句话的样子,等孩子出来可别吓着了。”薛逊抱紧薛蟠,不然他往朱清怀里拱。朱清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小腹凸起,更显母性。 “说起这个,大妹妹有孕在身,你何时让妹夫回来?瞧这小两口聚少离多的,你这般使唤人,我可替妹妹抱不平。”薛王氏接过不停扑腾的薛蟠,笑着打趣道。 “快了,就快了。”薛逊敷衍道。 “我也该回去用补汤了,就不打搅兄长嫂子了。”薛逊夫妻时间,朱清识趣告退。 “今日没什么事儿吧?”薛逊问道。 “无事,有大妹妹在呢。”朱清每日来这后院正房就是帮助薛王氏处理内宅事务,薛王氏颇有自知之明,知道朱清本事大,也不逞能,有拿不准的都问她,两姑嫂倒是相处融洽。 一旦放弃那个“并肩而立”的可笑梦想,薛王氏就显出无比可爱来,有自知之明,不乱猜忌,把薛逊、薛蟠照顾得妥妥帖帖。 薛蟠在薛王氏怀里扭动,挣扎着要下地,精力旺盛的和小牛犊似的。薛王氏抱不住弯腰把他放在地上,被薛蟠带得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 “阿素!”薛逊惊呼一声,赶紧扶起后仰在地上的薛王氏。 “别,别,别动,肚子疼,肚子疼。”薛王氏突然之间疼的脸都白了,仰躺在地上不敢动。 薛蟠被吓得哇得一声哭起来,屋里的丫鬟见状大惊失色,赶紧动起来,喊大夫的喊大夫,哄薛蟠的哄薛蟠。 “去拿春凳来,小心把夫人抬到软榻上。”等薛王氏缓过神来,薛逊马上指挥丫头扶他到软榻上躺着。然后让安抚好薛蟠,让丫鬟把孩子抱下去休息。 在府里等着听用的大夫还是姓林,是当初林大夫的大弟子,一身医术十分不凡。 小林大夫快步走来,搭了帕子请脉,一搭脉,原本紧张的神情就放松下来了,双手诊过以保确信。笑道:“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喜脉!” 薛王氏喜极而泣,她刚出月子就在雪夜颠簸,这两年都没动静,还以为这辈子只有薛蟠一个孩子呢。薛逊也愣住了,这位应该是“杨妃之美”的薛宝钗了吧。 然而喜事不止这一件,等薛王氏胎满三月的时候,新帝登基了。刚一登基就大赦天下,减免赋税,还给各地官员发放大礼包,大礼包也有薛逊的一份。 江西布政使的门外正等宣旨的天使,新登基的陛下有旨意给薛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椒图迷焦”亲的营养液,请名字好拗口。 有营养液盈余的亲们,不要吝啬得浇灌小梨子吧。拜谢,么么~~~ 第64章 薛逊列传 宣旨的天使在正厅等着,祁红、张瑜、魏江陪着薛逊前去领旨。铁兴霸在外围已经包围住了整个南昌城,府内张龙带领护卫严阵以待,后院薛王氏和薛蟠被朱清、卷碧护着,随时准备撤离。 薛逊走进正厅,周边上茶侍立的“小厮”全是精壮男子,薛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防备和疑心。 圣旨从京城出发,从北到南,给既定势力名分,名正言顺赋予朝职,赏赐丰厚,这些薛逊都知道,可是不要以为皇帝对别人宽容,对自己也会宽容,薛逊重不敢有过一刻放松。看在天使一行只有二十人小队的面上,他才放这些人进了南昌城。薛逊很珍惜自己的性命,江西一派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他身上,不敢大意。现在皇帝固然不敢大规模削减地方势力,以免天下哗然;可薛逊也不敢贸然得罪皇帝,那么多人都封赏了,就撇开自己,那他反是不反,若是反了,紧紧一个江西,凭什么拉拢更多人站在统一战线。任何时候做出头鸟,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所以,现在双方都在小心翼翼的试探。 “老奴给薛公爷请安。”宣旨天使作揖道。 公爷?皇帝赐了公爵封号? 天使好似也看出了薛逊的疑惑,闪身让身后一个穿着低阶侍卫服的年轻人现身。 “贾赦?”薛逊惊讶道,他怎么会来。 不仅贾赦来了,在他身边还站着薛家三房的长孙薛遥。银霜没有禀报过,薛家通政司的消息失灵了吗?薛逊心中惊疑,贾赦和薛遥的到来让薛逊防心更重。 薛家三房名义上和薛家同宗同族,可论血缘早已出了五服,在金陵的时候也是三房依靠他们而生。薛逊血缘上的亲人只有薛越一个,且薛越早已单独分房出去。三房却还是老式的聚族而居,四代人共同顶着三房的名头过活。 薛遥上前一步,给薛逊行礼,道:“薛遥给逊叔请安。陛下仁慈,宽宥天下,金陵早已恢复太平,重现繁华。陛下对我等恩宠有加,追封大爷、太爷和曾爷爷,恩赐逊叔忠义公爵,封蟠弟为世子,婶娘超品诰命。陛下赞逊叔治理地方有功,特加封江西布政使一职,越叔赐伯爵,加封三品散轶大臣,铁兴霸、薛金兽等人各有加封。” 薛遥一气呵成把圣旨的内容说了一遍,好似早就背好了台词,只等着眼前这场演出。 薛逊并不看重宗族,这些远亲薛逊人都认不全,若不是他自报家门,薛逊知道他是谁? 贾赦看薛逊目光扫过来,尴尬笑道:“是及,是及,陛下隆恩。” 薛逊一时沉默,宣旨天使也不打搅他,从来没有在宣旨之前还要解释一遍圣旨,留给对方考虑时间的。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对待地方豪强,皇帝也要小心谨慎。天使想自打进入南昌城看到的一切,再看着周边侍卫鼓鼓囊囊的手臂,息了卖弄逞威风的心,随薛逊考虑多久。 “陛下隆恩,臣愧领。”说来复杂,事实上几句话、心思流转之间,薛逊就定下了主意。 在侧屋待命的侍卫刀剑回鞘,把靠在墙角的香案搬出来,刀剑打在香案上,不时发出撞击声。他们本就做好了两手准备,现在要接旨,抬香案的侍卫也识趣把刀剑解下来藏在侧屋,一身“坦荡”把香案抬了出去。 宣旨的天使慢慢放松拽紧的右手,刚才太过紧张,短秃的指甲把手心都掐破了。天使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圣旨,面南而立,高声唱喏道:“薛逊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薛逊跪地匍匐,俯首在地,正式称臣。 “薛公请起,陛下命礼部备好了朝服赏赐,在府门之外,请您接收。”天使谄媚道,事实上薛家的护卫只允许天使带四个随从进来,这些大物件的赏赐想带也没办法。 “天使一路辛苦,请客房稍事歇息,带晚间薛逊为大人接风洗尘。”薛逊笑脸相迎。 “薛公客气了,您请便,请便。”天使笑的比薛逊还客气,自觉被领去客房,安分待在院子里,别说出门打探消息,就是眼睛都没多瞟薛府一眼。 宣旨的天使带着他的两个真随从退走,客厅一时陷入沉默。 “祁红、魏江,你们各有封赏,先下去准备吧。张龙也是。”薛逊一声吩咐,府外的护卫边撤了,张龙面上退下,其实带领侍卫们隐在侧屋,随侍的“小厮”也没有退下。即便此时已经尘埃落定,但薛逊也不敢相信面前的两人。 “阿遥、恩侯,坐吧。”这两人的到来薛逊没有提前得知消息,可见皇帝对沿路信息的控制,更能见皇帝对薛逊的重视,他和贾赦的往来,不是下大力气去查,不可能查出来。或许此时的通政司已经不姓薛了。 “阿遥,老家如何了?”薛逊问道。 “不瞒逊叔,老家安稳,没吃多大苦。老宅本有粮仓,青壮也多,一家子躲在老宅,没受流民冲击,只是吓得厉害,不敢出门。等流民退走之后,金陵就迅速恢复平稳了,到底是龙兴之地,自有章法,而今已和当初看不出差别了。” “那就好。”一场战争,一场乱世消弭于无形,他的野心和抱负,也要从新定义了。 “是啊,曾爷爷、太爷和大爷爷都追封公爵,老家族老们已经商议着要重修祖坟、祠堂和家庙了。”薛遥抱拳道。当初薛逊一行,不顾他们三房直接退走,薛遥也是恨得咬牙切齿,薛逊、薛越这一支人丁单薄,所谓族老都是他们这一房的长辈,当初本想直接和薛逊这支分宗,以免连累。谁知世事变化无常,薛逊居然又起来了。三房又要恢复以往靠着薛逊一支吃饭的状态,这让年轻气盛,一心壮大自家的薛遥怎么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形势比人强。受了祖父、父亲的嘱托,薛遥作为三房的嫡长孙,自认自己“忍辱负重”,他要小心蛰伏,等学会了薛逊这一支的本事,日后也让他们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 心里这样想,薛遥面上却全然不露,恭敬又濡慕,做足一个晚辈的姿态,与薛逊详细介绍金陵城中的情况。 “家庙和我在城中宅子先不必修,父亲遗体还在家庙,需等我回去告慰亡灵之后再行搬动。城中宅子早被流民冲击一空,留守的几人只能帮忙看房子,翻修还是等我卸任回去之后再说。”薛逊口中的老宅和薛遥口中的老宅不是一个地方,薛逊的家就是金陵城中一家三代生活的地方。薛遥的老宅是城外的祠堂所在地,每年举行祭祀的地方,三房的人聚居在那里。 家庙连接这城中宅子,密道密室一个不少,不能让外人翻修,不管是打着什么旗号。 “都听逊叔的。”薛遥十分听话,薛逊说什么就是什么,且很有眼力见,看薛逊和贾赦有话要说,识趣告退。 薛逊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哈哈……”贾赦干笑两声,道:“对不住了。” “行了,实话实说吧,你好歹是荣国公之后,怎么穿起了这身绿皮衣裳。”贾赦自身要承袭的爵位可比这低阶侍卫的品级高多了。若是皇帝真让袭爵之人担任这样的低阶,这不是恩典,是侮辱。 “临时借了身衣裳,你府里看的严。我本是纨绔一个,哪里有护卫的本事,不知陛下怎么查出了你我有旧,就把我打发过来了。”贾赦习惯性去摸他的扇子,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穿着一身制式侍卫服,可没有装潇洒的扇子可用。 “世伯就没说你什么?对了,还没恭喜你,世伯升任国公,你这个世子能承袭的爵位也水涨船高了。” 贾赦苦笑一身,无奈道:“你就别挖苦我了。老爷知道我居然和你有联系,险些没扒了我的皮,若不是陛下有差遣,我肯定躺在床上养伤呢,老爷打起人来,和军营里行军法没差。老爷可没为升爵位高兴,我本不得他欢心,再有此事,老爷太太都恨不得二弟做这个世子呢。若不是老太太护着,我……唉,说这些做什么,就是没有这场乱,我连世子的名头都没有呢。” 贾赦就是这样,重情心软,却没什么本事,做个守成之人足矣。可惜贾代善要的是青出于蓝,他向来奉行群狼相逐,胜者为王,贾赦这样生于富贵长于夫人之后的软糯性子,怎么瞧得上。正是这样的性子才让人放心,薛逊相信,之前他落难贾赦会帮,换做另外熟悉的幼年伙伴遭殃,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老太太高寿,能护你多久,你还是要自己立起来啊。”薛逊恨铁不成钢道,帮自己的时候虽说没帮到点子上,但心是好的,现在这么软糯,可别成了日后贪花好色的大老爷。 “我有什么办法?”贾赦苦笑,他文不成武不就,本来就是照着守成家主的姿态培养自己,从未想过涉足朝堂。“算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虽不得老爷欢心,可老爷还是叮嘱过我的,别和你走太近,说此次升爵不是好事,你也要心里有数。” “知道,知道。”薛逊没想到皇帝手笔这么大,一出手就是一个公爵,而且连世子都封了。封世子的意义就是薛蟠以后承袭爵位的时候,至少是个侯爵。皇帝有这么大方吗?面对一群险些颠覆他家祖业江山的乱臣贼子。而今爵位、世子、女眷封号一个不少,谁也不能说皇帝亏待臣下,刻薄寡恩。最让薛逊诧异的是,皇帝居然让金兽、兴霸他们一个不少的担任朝职,而且都是按照薛逊分配的来,这样,皇帝要怎么拿回他的权利。 易地而处,薛逊只能召集地方官入京,或者等这些势力进入朝廷官员的系统,用制度的力量,按照吏部考核升迁,调任他方,打乱地方势力部署。 这些手段薛逊都有防备,其他势力也不是傻子。他想不通皇帝的后续手段,但至少知道皇帝不会这么大度,现在封公封爵的人都记在皇帝的小本本上,一有机会肯定打击,薛逊如今只好静观其变。 贾赦以为薛逊在敷衍他,沉声道:“你别不放在心上 ,这次,京城都被围了,城墙还打缺一个口,往日熟悉的人去了不少。京中王家的王子胜大哥英年早逝,史家的史圭大哥也卧病在床,小侄儿没撑过去,史圭大哥恐也撑不了多久了。还有金陵甄家老夫人也去了,上皇听闻当场就晕了过去……走了那么多人,我可不想再去吊唁谁了。” 第65章 薛逊列传 “陛下让你来做什么?”薛逊问道。 “我哪儿知道?”贾赦一个白眼丢过去,道:“圣上没交代过,我若有揣测圣心的本事,也就不会被老爷嫌弃成这样了!” “你也说了,不是还有你家老爷子吗?他没交待你?” 贾赦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道:“算了吧,知子莫若父,我什么能耐老爷清楚,交待了我也办不好,你们聪明人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现在这乱糟糟的朝局,我早就定下主意随大流,别人怎么做我怎么做,打死不出头,安分待着,有爵位在就算再降等也饿不死我。最多好好督促瑚儿琏儿,不败家业就是。” 这倒是稳妥的处事哲学。薛逊笑话道:“就你,不通四书五经,不习武艺兵法的,怎么督促侄儿们,教他们辨认金石古董吗?” “我做老子的还要将就他们两个小兔崽子不成?”贾赦瞪大眼睛道,在这个君臣父子的年代,儿子是父亲的私产,当爹的再怎么荒唐,做儿子的也要“恭敬孝顺”,这也是很多老夫人拿捏儿孙的手段,原著中的大老爷不就是如此吗?薛逊也不是科举入仕,更不是领兵建功啊,一样爵位加身。贾赦腹诽道,说不定我也有奇遇呢! “你这心软重情的性子,以前还想着雇我做大掌柜呢……” “别说,别说,那么丢人的事,别说了。”贾赦直把茶盅往薛逊怀里塞,当初大言不惭要接济落难的薛逊,没想到人家大权在握,摇身一变已经和他爹平起平坐,好似平白长了个辈分似的。 “哪里丢人了,当初我可是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薛逊调侃道。 “你也学坏了,这江西的风水养人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来回逗闷子,仿佛回到少年时光。 薛逊笑过,干咳一声整理仪容,笑道;“那陛下大约是想表达重视了,至多不过让你来分散我的注意力,降低戒心,你也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嗯。”贾赦长出一口气,他也左右为难,他爹是铁杆的帝党,对他的教育也是忠君爱国,他万分愿意为陛下分忧。可面前的人是薛逊啊,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在这场动乱中,已经有太多人死去,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们再难回到当初。 “我什么时候走?我想最好今晚就走,夜长梦多,别搅了你的事。”贾赦十分注意避嫌,自觉没本事掺和聪明人的事情,就把好自己这一关。 “无妨,说好了晚上有接风宴,这几天就是苍蝇进出南昌城都有登记,你放心就是。” “那就好,我这嘴巴只负责吃饭喝酒,耳朵眼睛都是摆设,反正大爷我纨绔惯了,也没人寄希望在我身上。”贾赦表态,他绝不会出卖薛逊。 “你是谁大爷!”薛逊笑骂。 两人尽叙离别之情,重逢之喜,贾赦一路奔波,薛逊安排他回客房修整。 “大人?”张龙从侧屋出来,等候薛逊指示。 “银霜统领在何处?” “统领在舆部,属下去通知他来?”舆部专职刺探收集信息,在南昌有自己的营房、办公楼,就在布政使衙门的后街。 “嗯,我在书房等他,你去叫吧。顺便通知下去,照顾好京中来人,不许与起冲突。”薛逊吩咐道。接待了宣旨一行人,薛逊转回内宅,看皇帝的赏赐。 后院正厅,薛蟠累了一上午,已经被抱下去休息了。原本神经紧绷的薛王氏,现在正兴高采烈的试诰命衣裳。超品公爵夫人的诰命服整体呈紫色,杏黄色镶边,还有那点翠凤冠,饰以珍珠宝石,放在桌上熠熠生辉。 衣裳太过复杂,薛王氏也只是把霞帔披在身上过瘾,双眼发光的看着桌上的头冠。 “啪啪啪……”薛逊抚掌而入,笑道:“夫人穿这礼服甚美。” “说什么呢。”薛王氏小心把坠满宝石的霞帔取下来放在桌上,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清和卷碧,示意有人在呢。 “说什么?说实话!这紫色、黄色的衣裳可挑人,旁人穿着是衣服压人,瞧不出气质模样,夫人穿着是相得益彰,端庄大气。” “这话说的,得罪一帮人去。”薛王氏佯装嫌弃,嘴角却压都压不住,本以为嫁给商人,凤冠霞帔要等儿子来挣呢,没想到啊!国公夫人,这比他嫡母的品级都高,整个王家也就她嫁的最好,薛王氏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夫人可别谦虚,你正式换上衣服群我瞧瞧,让我也膜拜膜拜。”薛逊玩笑道。 “兄长说都是,我们也想开开眼界呢。”卷碧笑道。 “不正经!”薛王氏招呼丫鬟们把衣裳捧进去换装。 “嫂嫂,我陪你去。”卷碧自告奋勇陪薛王氏回卧房。 “大妹妹坐下说话,一家人不拘礼,别累着孩子。”薛逊指着椅子请她坐下,再一挥手,原本留守当值的丫鬟鱼贯而出,留两个暗部心腹守在门口。 “兄长不必担心,礼服都检查过的,没问题才敢抬进来。别说嫂嫂这般欢喜,就是我得了诰命服也是喜不自禁。”朱清卡在诰命的端口上,铁兴霸刚刚三品武将,皇帝施恩施舍得周全,连薛蟠的世子之位都给了,更何况女眷无关紧要的名分。这次江西薛逊一脉,诰命、敕命不计其数,当真有点儿发达的味道了。 “功成名就,怎么高兴都不为过。”薛逊笑道,“只看着冠服,皇帝就损失一笔。” “陛下西北监军多年,从西蛮抢了多少金银珠宝,再说还有国库、私库呢,一点儿银钱就收拢大权,巴不得呢。”若是权力能用银子买,薛家更是不差钱。 “陛下做生意的水准比我都高。”至少现在全国名义上是统一的,认皇族为主君。 “这一会儿的功夫,南昌城原本的豪门望族就开始递帖子了,这回肯定没有腰杆子不好的了。”朱清笑道。这就牵扯到一个典故了,薛逊刚刚坐稳江西布政使的时候女眷来往,袁家的女儿不知是怎么教的,清高自傲,长辈叫她出来见礼,她腰杆挺得直直的,僵尸似的鞠了一躬,这是什么礼?当时薛王氏没和她一般计较,朱清也顾着大局解围。这袁家女却不识好歹,吃饭的时候说什么“与铜臭奴仆为伍,吃不下饭。”瞧不上薛王氏和朱清呢。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对这种看不清形势的蠢货,薛王氏朱清懒得搭理,袁太太吓个半死,回去家里就商量着把姑娘送到家庙去了。送家庙去就完了吗?薛逊听说了,直接撸了袁家男人的官职,子不教父之过,不稀罕给逆贼当差,就回去吃自己吧。 薛逊有了态度,南昌人家自然有样学样,不过短短一年,袁家就门庭鞍马稀,沦落成了三流人家。薛逊才二十多岁,还要在南昌干几十年,袁家眼见是起不来了。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女眷在和薛王氏交往的时候更加客气了,你以为这是内宅想小事?你以为薛家想来拉拢士人就不会下狠手了?你以为往日亲朋故交真有那么仗义? 现在说起这个典故,朱清轻蔑一笑,当初有多委屈在意,而今回想起来,不过小事。 “没看出来妹妹还是个记仇的,都多久的事了。”薛逊打趣道。 “我可不记仇,我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报不了的才记着,袁家?不配。”朱清骄傲一笑。 好吧,不要和女士争辩,她们总是有道理的,就算没有道理,他家男人也擅长把他变得有道理。薛逊好笑的看着朱清,当初和铁兴霸的婚姻他还有些担心,一步步看着铁兴霸这“铁”化成绕指柔,逐渐进化成妻奴,再不敢招惹朱清。 “女眷这边有你和卷碧我是放心的,你身子渐重,有事让卷碧跑腿,妹妹理当孝敬姐姐呢。” “当初在嫂嫂身边,她可是领头的。”朱清笑道,她往日还喊卷碧姐姐呢,她从不忌讳自己丫鬟出身。 “今时不同往日。” 朱清灿烂一笑,是啊,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家破人亡流浪乞讨为生的时候,何尝敢想有片瓦遮身吃饱穿暖;当初在通政司暗部受训片体鳞伤之时,何尝想过能正大光明立于人前;当初在当家主母身边做间谍丫头的时候,又何曾妄想过自由身。 而今丈夫体贴,诰命加身,还有了孩子,梦一样的日子。朱清伸手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感激的望着薛逊,既然有了这梦想的日子,那就要一步步过得更好。 内宅平安无事,薛逊就转回书房了,他约了银霜谈事。 薛王氏好不容易换好累赘繁复的大礼服,头戴凤冠,珠宝流苏珠串熠熠生辉,一身紫色诰命服彩绣辉煌,霞帔上的珠宝更是闪着亮眼的光芒。 “浩哥呢?” “嫂子,你可真漂亮。兄长前面有事,先去忙了。” “看这人,不是说他要看吗?穿好出来,人又不见了。”薛王氏抱怨道。 “怎么,嫂子不准备给我们看不成,小妹好歹也站在这儿半天了,这么没有存在感?”卷碧跟着薛逊学了几句俏皮话,活泼灵动。 “妹妹还没成婚,不知道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我们在嫂子眼里哪儿比得上兄长?”朱清打趣道。 “谁说的歪理,要我说女人打扮是给自己看的呢,凭什么给那些臭男人看。”卷碧泼辣道。 朱清不发表意见,薛王氏哭笑不得道:“还没开窍呢,到底还是姑娘家。你若成婚了,哪儿少得了你的诰命衣裳?”卷碧作为薛逊的义妹,怎么可能嫁给没有官职的人,若有官职,这次大礼包就不会少了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枣夹核桃和雪文两位亲亲的营养液,抱抱~ 第66章 薛逊列传 “贾赦和薛遥的到来我们事先不知情,可见通政司的系统也不那么可信了。我们从通政司脱离出来,到底还是有模仿的痕迹,有经验的人可以摸着蛛丝马迹,猜着我们的意图。再进行一次严查!反正每年岁末年初的时候都要进行严查,不必担心人心浮动。”薛逊叹息,他现在就是等着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不知道皇帝会有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只能全方面防御。可俗话说得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防线太容易有疏忽了。 “是,大人。而今我们收到圣旨,其他地方也应该收到了,是不是请诸位来办一次聚会,王蕴说的也有道理,而今正该抱团求生。”银霜建议道。 “若是心往一处使,我屈居末座甘为副手,可如今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简直把现在当成任意逐鹿的乱世,如何敢把基业托付给他人。”薛逊揉着眉心道,最好的相处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各方大势力基本都是神交已久,真要有什么事情,效仿苏秦张仪,合纵连横罢了。别忘了当初大“万国商会”,大型聚会可不是俺么好办的,就是在江西地盘上,外来人口一多,薛逊都控制不住。 这个问题在王蕴来的时候他们就讨论过,而今银霜从新提出,看薛逊真没有联盟的意思,也就没再多说,只道:“宣旨天使还在,是不是请二爷回来?” “他还在景德镇忙他的生意,天使就是坐船过来的,他不可能没接到消息,没半路截下,可见没有来磕头的喜好,就用麻烦了,回不回来都由他。”薛逊不在意道。 银霜四处看了看,他们说话自然安保严密,可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实在有挑拨之嫌,就是做惯了密探头子的银霜也斟酌再三:“主子,疏不间亲,可属下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我们资金多依赖二爷,二爷也可说把身家都投进江西了,可爵位只得伯爵,官职只的虚职,如今又不让二爷回来正式受封,二爷会不会多心。属下自然知道主子和二爷兄弟连心,可今时不同往日,二爷身边也多了后来投靠的人,不出事,怎么能显出他们那些谋士、幕僚的作用。” 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他刚和朱清说了,现在又还给他了。薛逊突然低低切切的笑了出来,原来如此! 他说皇帝有这么好心,来个爵位大派送。宣旨天使先来南昌,合情合理,可若是等着薛越赶回,肯定要留他们一段时间。明面上的确只有二十人护送他们来江西,实际上有多少人,通政司中反水的人,安插在城中的密探,这些不可控的因素都因等待薛越的日子里发酵。成了自然好,若是不能成,日后翻出来,两兄弟现成的间隙。退一步说,就是薛逊看出来这点,急急忙忙把天使一行送走了,重新扎紧口袋,严防死守,可让自己的亲弟弟没有正面见证朝廷的封赏,这也是可小可大的把柄,不当面接旨完全不影响薛越的爵位、虚职,可国人向来好面子,小人物能为两个铜板在烈日下争吵两个时辰,大人物能为了所谓的尊严而战,归根结底不过好面子。谁知薛越会不会上当? “主子,怎么……”银霜担忧唤道。 “没事,没事,就是突然之间很开心。”薛逊笑了,看不出来计谋的时候犹如无头苍蝇,真看出来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个字而已。 “先办接风宴,待尊贵的天使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护送天使在江西各地宣旨,让每位江西官员都沐浴天恩。此行终究不是陛下的圣意,我先写好谢恩折子和请罪折子,一并递上去吧。” 接风宴一切正常,第二天一早,把天使一行全部打发走了,贾赦和薛遥都没留。他们不是想要看看江西的全貌吗?这正大光明的机会就珍惜着吧。 消息很快传回京城,气得皇帝砸了杯子。 “陛下息怒,息怒……”张相老态龙钟,低声劝道。这位老大人历经三朝,而且这先后登基的三位皇帝父子都不和睦,但上位之后都继续重用张相,可见这位老大人为臣之道登峰造极。 “薛逊如此不识抬举,末将请旨,打他个落花流水。”靖北侯恶声恶气道,他是新帝心腹,又有从龙之功,说话不那么客气。早就说了新帝在西北建功立业,这靖北侯还被调来拱卫帝都,也不知上皇当初是怎么想到。 若是能打,还用得着施恩拉拢吗?皇帝对张相颔首,温和道:“张相可有何教我?” “老臣不敢,陛下,薛逊此人睚眦必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大意啊。”张相神色严肃的说了句废话。 “举国之乱,皆由此贼而起。当初的确是废太子行为失当,可他若安分守己,皇家难道会没有补偿,如此桀骜不驯,一言不合引发内乱,实在有失臣节,他视天下百姓为何物,累累白骨,不过是封侯拜将的踏脚石罢了。”皇帝拍案而起,怒道:“更可恶的是金陵那晚,不知守城卫国,反开逃亡先河,一路在河上招摇,以致天下震动,这才开始纷乱。” 皇帝认为,两次大乱的开启都是薛逊做了那捅窗户纸的出头鸟,不能体谅君父,实在可恶。 张相默默听着,假装西暖阁里就没他这个人。补偿二字张相嗤之以鼻,若是薛家真的认栽了,现在皇帝连薛逊是谁都不知道。不过薛逊臣节有失也是真的,若不是野心勃勃,也不会占了江西,还占了嘉兴、慈溪两处据点。 “陛下,事已至此,要紧的还是稳定国政啊。” 皇帝长出一口气,若不是为了稳定朝局,他堂堂一国皇帝,又何必对一个乱臣贼子温言细语。 张相早就在心里转悠清楚了,薛家威望甚高,不能打死,当然打不打得死另说。为何薛家一坐船逃亡,停下就开始人心浮动,还不是因为薛家有分量。就像一个小老百姓跑到街上大喊天下要乱了,绝对没人信,还要被衙役抓起来吃牢饭;可若是薛家说天下要乱了,甚至不用说,只做出一副逃亡的姿势来,人人都觉得天下即将崩溃。若是张相再年轻个三十岁,他都要为薛逊的当机立断鼓掌了,可惜他如今已是文臣之首。 等皇帝冷静下来,张相慢条斯理的分析道:“陛下,薛贼势大,也不是没有破绽。其一,人手不够。薛家满打满算不过三房,当初第三房被抛弃金陵,长孙薛遥可是满腹怨气,此为可趁之机。薛逊也知此弊端,才连收两个丫头做义妹,以做联姻。若陛下隆恩,点薛氏义妹入宫侍奉,可降低薛贼防备。其二,此时陛下刚登基,脾气秉性臣下也在揣测,这时候着急的绝不是陛下,而是那些惴惴不安的反臣。此时做什么削权之举都要引发暴乱,不若捧杀。施以恩宠,降低其防备,再图日后。其三,江西麾下官员,既入官场,自然要按官场的规矩来办,到时候请陛下不要吝啬官位财帛,诸如铁兴霸等掌权、掌兵之人,合该有更高的位置发挥长才。其四,对薛逊本人,也请陛下善待之,既然薛逊以做了旗杆,就让他继续做千金买马骨的马骨吧,也好安其他人的心。如此四条,再防备的人也当感激陛下隆恩,或者野心更甚也当看轻陛下,不论哪种,陛下都有了发兵、削爵的理由。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而今陛下亦当隐忍,以谋更大。” “再有,薛家还有个薛越呢。在海外听说有地盘,若是不能一举成擒,让他们逃亡海外,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日后恐怕海疆不平啊。”张相担忧道。 张相的话总结起来就两个字——捧杀。捧杀,捧杀,至少先有捧吧,皇帝实在不愿意向一个乱臣贼子低头。 张相也看出来了,劝慰道:“陛下,薛逊再如何狡诈,不过一个由头,与天下相比孰轻孰重?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在心中安慰自己就当是为天下江山隐忍了,叹息一声,道:“等宣旨的回来之后,就明发诏书,点薛氏义妹入宫侍奉吧。”一想到一个丫头出身的贱民要玷污龙体,皇帝就一阵恶心,奈何形势比人强,只能图谋日后了。“不止薛氏,让礼部拟名单上来,各家都点,也好看看他们的心思。” 自古朝堂后宫休戚相关,看那些势力送上的美人,是嫡是庶,血缘远近,可知他们的态度。 第一波宣旨的天使回了京城,皇帝才“光明正大”的得知江西的消息,马不停蹄又派出了第二波使者。 入宫侍奉这种事情,对旁人是不是恩典薛逊不知,但对他而言绝对是晴天霹雳。他可不信什么枕头风,史书上的美人计血迹斑斑就不必说了,他过来到时候宫斗剧正是大热,衣服上的一个花纹都能引发一场乱斗,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就是皇宫与妓院,薛逊深以为然。 “你们看这事儿怎么办?”薛逊让手下的幕僚团先议,正巧铁兴霸回来述职,也在书房。薛逊遗憾叹息道:“大妹妹绝顶聪颖,又是女人,她若是在,倒能出主意。” 朱清刚刚生产,还在月子里呢。 “我回去问她。”铁兴霸抱拳道。 “别,别,就是一句调侃你还当真了,这么多大男人,难道还想不出主意来?也要把卷碧请来,听一听她的意思。”薛逊笑道,这种后宫手段他倒是不怕。 第67章 薛逊列传 卷碧到来,书房中除了薛逊和铁兴霸,其余人等皆起身见礼。这是她作为薛逊的妹妹应有的礼遇,往日不觉,今日才知薛逊对他的两位义妹礼遇有加,仿佛早就预见了今日。 卷碧婷婷一礼,给兄长和姐夫请安,又见过诸位大人、幕僚。 “坐吧。”薛逊一指,左手首位空着,等她入座。 “京中圣旨,想必你也清楚了,点薛逊之妹为宫妃,入宫侍奉陛下。”薛逊看卷碧什么并无仓惶动摇,才接着道:“我没有血脉之亲的妹妹,但有两位义妹,大妹妹嫁得什么样,我对你也是同样的打算。当初认你们做义妹,是酬功,是感激,我承诺过婚事由你们做主,不让你们做联姻的工具。今日,我也是同样的话。能收一个义妹,就能手第二个,通政司中有专门训练的女子,我可以送她入宫。但这件事与你有关,我不想用‘为你好’的借口做任何决定,一切都看你,你才是最终做决定的人。” 卷碧早就听说了,她能在当初乱战中智保粮仓,说明这不是一个见识狭小的女人;她能从家生子,一步步走大当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对内宅之事也十分清楚,这是一个智慧、眼界、手段并存的女子。 卷碧微微转头,打量了一下书房的布局,所有的心腹官员谋士都在,送薛氏女入宫这件事他们把他当成一件大事来谋划,并不是单纯的男女婚嫁、秦晋之好……秦晋之好?卷碧在心中微讽,秦晋之好本就是两国联姻,一切都基于利益,不然何来朝秦暮楚之说。 “兄长,我愿意入宫。”卷碧直愣愣的注视着薛逊,面色严肃,语气诚恳,她没有以退为进,也不是赌气之言。 “你要想清楚,我说过从未有联姻之意,绝不是虚言。宫妃听着尊贵,可依旧是妃妾,上有皇后主母,下有无数娈宠,皇家的后院更是肮脏纷乱。你一入宫,生死就在瞬间,薛家能给你的帮助微乎其微。你若有事,会瞬间成为弃子,薛家不会为你得罪陛下,我没亲妹妹,你死了,最多从族中挑选一个适龄女子再送入宫。”薛逊沉声道。 牛先生神色微冷,有心打断薛逊的话,卷碧既要入宫,何必说这些冷言冷语,消磨薛家和她的感情。还是马先生见机得快,使劲一掐他的虎口,痛得牛先生对他怒目而视,忘了刚才想说什么。 卷碧绽放入书房的第一个笑容,起身福礼,道:“多谢兄长。” 薛逊说这些话,不过是要打消她入宫的主意,究竟相处多年,就是小猫小狗也养出了感情,更何况被收为义妹。卷碧以前一直不敢肯定这份感情有多深,而今这般,已是惊喜。 “兄长,我决定了,我想入宫。”卷碧沉声道。在朱清嫁人,她又被收为义妹之后,卷碧就一直思考自己的归宿。像朱清一样嫁给薛逊手下的能臣干将是一条路,可最受重用的铁兴霸娶了朱清,剩下的人都有妻室,唯一例外的银霜,因掌着舆部,决意此生不娶,这条路走不通。然后就是联姻当地豪门大族,入驻南昌城之后,卷碧已经把城中豪门适龄男子资料都收集好了,准备在里面挑一个,发挥自己的价值,随着江西全境的陆续掌控,卷碧的资料名单从南长城扩展到全江西,然后扩展到周边省份,这个时候,拉拢属下用不着了,也许她要联姻其他势力。 是的,卷碧一直这样清醒得近乎冷酷。薛逊说不用她们两位义妹做联姻,卷碧是不信的,朱清嫁的再好,不也有拉拢铁兴霸之意吗?可是薛逊能让她们自主折亲,在划定的范围内选择,选的人也不会是只看权势,不管品性。卷碧敢说,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选亲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既然都是联姻,为什么不走最好,最高的那条路呢?别说皇宫娈宠多,嫁到其他人家,难道就能免于内宅斗争?别说是做妃妾,沾个皇字就高贵,皇家的妃妾也是君,位比前朝大臣。 “你要想清楚,我刚刚说的话不是吓你,终身大事,一定要想清楚。”薛逊反复叮嘱,他是看多了宫斗剧,十分清楚后宫也能走出不同的路来,若是卷碧对薛家有怨,后果难料。 “兄长,我想清楚了。”卷碧沉声道。她环顾四周,她的座位,仅在薛逊和铁兴霸之下,这样的礼遇能有多少,上次进书房议事,还是刚入南昌城,她费力保住粮仓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坐在这个位置。当时那种忐忑、激动、意气风发的心情,她一直都记着。卷碧不像朱清,她从未受过专业的训练,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是在实践中磨练出来的,后来有幸遇着薛逊,肯指点她一个丫鬟,才让她读书长见识,往日困惑不已的难题而今都豁然开朗。 既然在书房中的第三位座次都能让自己兴奋难眠,为何不去追逐更高、更好的位置,总有一天,她要站在那万人瞩目的中央。若是死了,不过孑然一身,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罢了。 卷碧就是这样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往日困于内宅,她的野心不过是讨好家主、主母,配一个良民,培养自己的儿子读书科举;而今,她想自己去争取更高的位置。 薛逊看着卷碧发光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女人不全都是小女人,安于相夫教子,她也想做一番大事,而这个时代最能做的大事就是通过宫妃晋升,等到了高位,才有发挥长才的余地。 “好,我应了,在这里两个月准备入宫的日子里,你每日到我书房来,我有事教你。”薛逊准备把自己上辈子看过的宫斗剧,各种脑洞都塞给她,让她防范于未然。让她在这两个月里通读后妃传,那才是她应该学习和借鉴的榜样。 而今大事就只卷碧入宫一件,说完这事儿,大家就鱼贯而出,从容退下。 牛马二位先生已经半退休,在布政使衙门的后街选了宅子住下,两位老先生都无儿无女,时常串门闲话家常,今日也是如此。坐在空旷的庭院里,马先生劝道:“你呀,改改冲动的性子,主子自有主意,别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咱们做幕僚的,不及时查漏补缺吗?老主子……” “行了,行了,别说那八百年前的老黄历的,老主子,新主子,你我只有一个主子!”马先生凑近,压低声音道:“少主年纪渐长,手段更是飞涨,你难道没看出来他越来越少咨询咱们的意见。不是对咱们疏远了,而是他能自己拿主意了。而今这般大的基业,比老主子在世时还大,他已经不需要指手画脚的人了。” 牛先生沉默,的确如此,看来揣测人心还是老马最擅长啊……主子,羽翼丰满,早已振翅高飞。 不说牛马二位先生私下里的揣测,薛逊可没工夫自我剖析进步与人性,他好有另一场重要的谈话——薛越。 当初押着天使一行在江西各地传旨,赶在薛越出海之前到了景德镇,让他亲自听了一回圣旨。薛越随随便便接了个旨,转身又去忙他的生意去了,仿若从不在乎这些政治资本。 而今薛越回来,薛逊却不敢大意,任何微小的缝隙都要及时补就,薛逊和薛越虽是异母兄弟,可薛家人已经这么少了,薛逊不敢再疏忽任何一人。 “原来你说自己迷茫,不知该继续航海冒险,还是该在陆地安家,一场水战之后,你选了远航贸易,做得有声有色。全副身家都投入了江西,江西能这样快速恢复生机,建设的得如此繁华,军功章有你的一半。而今皇帝下旨封了爵位官职,你又怎么想,想去试试不一样的生活吗?你还从未做过官呢。”薛逊笑道。 “大哥也知我的性子,浪荡子一个,可不适合官场。”薛越随意道,拿了两个橘子在手中抛着玩儿。 薛逊看他懒散得靠在椅背上,衣服百无聊赖的表情,皮肤晒得黑黝黝的,一个冬天都没养回来,的确不是传统士大夫的样子。 “做官自然有不同的做法,像个老儒生似的谨言慎行是一种,你这样爽朗大方,不拘小节也是一种。咱们家现在都在皇帝的小本本上记着,入不入官场都躲不过的,你若是想试试,皇帝巴不得呢,你可是财神爷。” “哼~难道我是傻子不成,江西是咱家的,我才舍得投银子,这天下北方是皇帝的,南方各有其主,我可不是冤大头。”薛越把玩儿够了的橘子一分为二,一口一个干掉,豪迈不已。薛越擦干嘴上的果汁,笑道:“大哥,你别担心,皇帝这种小儿科的挑拨手段我可没放在心上。我在海外也试过做官了,没意思~” “你能看出皇帝实在挑拨离间,我自然放心。中原做官与海外做官自然也有不同,你立意尝试不同的生活,我也绝不阻拦。你想做官,远航贸易自然交给你的副手,我也绝不会插手……” “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不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薛越举手投降,道:“大哥你想想我试试,我就试试吧,随便哪儿都成,给我个县令过过瘾就好。” “你有练兵的的经历,又有远航的经验,县令大材小用。”薛逊笑道,“你先回去想想愿意做什么,再上折子要官,反正你现在身上有爵位有品级,皇帝不敢不顾。”薛家的势力摆在这里,皇帝不敢不顾。 “好,我都听哥的。” “既然决定做官,那就先娶妻吧。官场上流行以资历看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没成亲都当成是未成人呢。” “啊,哥,其实你这是变相催婚吧,做官不过添头!” 第68章 薛逊列传 宫中送来精通礼仪的嬷嬷教导准妃嫔,卷碧本就是奴仆出身,不怕这样的苦头。当然,礼仪嬷嬷也不敢为难卷碧,若是京中娇养的千金或者小家碧玉,那还有她们发挥的余地。站在薛家的地盘上,服侍这一位能在乱世中立功的厉害角色,礼仪嬷嬷十分识趣。 待礼仪学成,就到了送嫁入京的时候来。这事也显出了薛家和其他人家的不同,其他人家早早就把礼仪学通透了,赶紧入宫抢占先机,毕竟皇帝发了圣旨,先学好规矩者先入宫。也不知是为了显示自家的底蕴气派,还是为了博得头筹,各家都十分积极,薛家女进宫的次序已经落到了倒数。 送卷碧入宫一事,要和薛王氏商量。 薛逊回后院卧房,薛王氏正在屋里逗孩子,先前产下一女,薛逊没有忌讳,仍取名为薛宝钗。薛王氏生产过后,更添丰腴成熟之美。 “浩哥快来,咱们宝钗可真是乖巧懂事呢,逗了这么久都不哭,长得漂亮,性子又好。”薛王氏喜滋滋的招手道。 尚在襁褓的婴儿,看得出什么性子?薛逊腹诽,面上却笑道:“我的女儿何必乖巧,她就是飞扬跋扈,还有我给她撑腰呢。” “去!”薛王氏娇嗔一声,“孩子懂事,你还嫌弃起来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薛逊挥手,让奶娘把薛宝钗抱下去,宝钗的小手不小心勾着薛王氏的簪子,金簪带得头发散了一片。 看着薛逊责怪的眼神,薛王氏解释道:“刚赴宴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装呢。咱们丫头粘着父母,就不抱她下去了。”薛王氏把金簪小心从女儿手里取出,怕锋利的边缘刮着她。 “二妹礼仪已经学好了,准备三日后启程进京。” “三日后?浩哥也要去送嫁?”薛王氏没心思再逗女儿,放下金簪,塞个布老虎给女儿让她自己玩。“能不去吗?京城也太危险了。” “陛下下旨,我做臣下的,哪儿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其他人去都没事儿,我又有何去不得的。”皇帝下旨各地女子入宫侍奉的旨意之后,还额外恩准父兄亲人送嫁,皇帝也顺便见一见在南方大地上兴风作浪的各派势力首领。第一个去的人心惊胆战,生怕这是鸿门宴,等到第一个安全了,第二个胆子就大了些,到现在,新君收拢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送嫁的各方势力也安全回来了,薛逊此行,危险并不大。 “也是,二妹妹是为咱们薛家去了,你去送嫁,也显得郑重,算是个二妹妹撑腰了。”薛王氏点头,道理她都懂,只是……“只是我这心总是砰砰直跳,生怕出事。” “只我一个人去,二弟和兴霸都留在江西,蟠儿今年已经五岁了,牛马二位先生多次赞他天资聪颖,你放心就是。” 这话意思是薛逊就是在京城该有个万一,还有薛蟠可以接手势力,会有诸多忠心下属辅佐,进可为他报仇雪恨,退可保住江西势力,可图日后。薛王氏这些年历练,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暗示都听不懂,语带哽咽道:“我只盼着你平安回来。” “好了,放心,我自然平安,不是说过了吗,皇帝没有一网打尽的意思。”薛逊耐心解释道。 “我听说杯酒释兵权,总担心……” “你呀!何谓杯酒释兵权?话本演绎而已,信不得。五代十国六十年,中原大地走马灯似的换了八姓十四君,皇权早已衰微,若是赵匡胤只凭一杯酒就能折服那些骄兵悍将,那当皇帝的该是酒鬼才对。照这说法,如果献帝把魏武、孙权、刘皇叔叫在一起喝回酒,三国分天下岂不是没有了。” “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原本出自《谈录》,原书上不过说宋常与义社十兄弟喝酒,谈话的内容根本没有。到了徽宗年间,《续资治通鉴长编》开始出现君臣对答,不愧这个‘续’字,果然狗尾续貂、狗屁不通。等到我朝立国,故事就开始活灵活现了,好像当年那顿酒席编书的史官也去喝了一样,语气都把握精准。”薛逊对此嗤之以鼻,道:“这些内容,在起居注、实录、会要、国史中均无记载,不过是后代穿凿附会罢了。别忘了太祖立国之时可说了,中原有此大乱,均是前朝无能,我朝史官抹黑起前朝来可不会手下留情。” “你且放心吧,诸位幕僚先生都商议好了,此次入京必然带着高手护卫。我都打算好了,皇帝若是真冲动一把,我还赚了呢,正好名正言顺起事,这天下还没真撰在皇帝手里。” 薛逊一番解释,薛王氏总算放下心来,恢复温婉贤惠,柔声道:“我一妇道人家,关心史书外务做什么,只一心盼着你平安罢了。蟠儿再聪明,不过五岁稚儿,还有咱们宝钗,还有我在家等着你呢。” …………………… 薛逊奉旨,如约送嫁入京。薛逊十分明白,天下安定,皇帝自然要“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功臣干将都是如此,遑论他们这些实质上的叛臣,薛逊在薛王氏面前撒谎了,他并没有怎么胸有成竹。 因有未来的皇妃贵人在,一路上以舒适安稳为要,慢吞吞走了一个月,才从江西到了京城,想起曾经暗中连夜南下,跑死几匹马,不过七天就到了江西,而今一看,果然想磨洋工,再没有不成的。 到了京城,新帝长子在京郊五里处迎接,这简直是将军大胜还朝的待遇,薛逊没觉得受宠若惊,只吓得汗毛直立,这次进京贴身只带二十护卫是不是太少了?皇帝这么拉得下脸面,将来得从他身上找补多少回来。 双方叙了国礼,谦虚客气的寒暄,新帝嫡子早夭,皇长子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薛逊也给人面子,做足了臣下之态。皇长子这小半年专门负责接待未来庶母,见过不少张扬狂放、目中无人之辈,见薛逊如此谦卑,倒觉得薛逊识趣,也没有父皇说的那么可恶嘛。 因薛逊这么一路晃悠,他成了最后一个来觐见的地方势力。皇帝按制接见了他,薛逊进皇宫的时候敏锐发现,当初通政司留下的暗门暗桩都被拔除了,新帝手段不可小觑。 新帝和薛逊没什么可说的,看着薛逊那张脸就来火。现在没有遏制薛逊的办法,薛逊又比他年轻,熬都不一定熬得过,他的儿子中也没有惊才绝艳之辈。薛逊现在年轻力壮、事业有成、儿女双全,这样的人生赢家,就是皇帝也忍不住嫉恨呢。 皇帝按先例赐了袭衣、玉带、美人和名马,又仿照唐制,赐功臣字,赐给薛逊的是“崇、仁、昭、德”四字,也不知皇帝圈定赐字的时候是怎样的咬牙切齿,这些美德薛逊一个都没有。 薛逊既然是最后一个来的,自然把之前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这些都是惯例,其他势力也都有,薛逊从善如流的接赏谢恩。只是其他人得赏赐从数量和质量上都比薛逊稍逊一筹,赐字更是,人家两个,他是四个,还留在京中的各方势力看薛逊的眼神都不对了,纷纷嘀咕薛逊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皇帝另眼相看。 薛氏女卷碧被册封为康嫔,位九嫔之列,在此次封赏功臣中,已经是难得的高位,南方势力中,只有她和台州知府之女册封嫔位,其他不过婕妤、美人之流。大庆后妃综合前朝制度,共分为十个等级,皇后、皇贵妃各一,贵妃有二,贤妃、淑妃、庄妃、敬妃、惠妃、顺妃、康妃、宁妃等六妃,德嫔、贤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和嫔、僖嫔、康嫔等九嫔,剩下昭仪、婕妤、美人、才人、选侍、淑女不计数。数起来是十一个等级,因皇贵妃不常设,依然默认成十个等级。嫔位刚好能做一宫主位,卷碧一跃而上,正式成为尊贵的皇妃。 也许薛逊真的和京城八字不合,尽管皇帝对他多加恩赏,薛逊还是很快告辞。有几个地方势力或真或假被京城的繁华迷花眼,已经让嫡长子、受宠的儿子、不受宠的儿子留在京城学习,实则为质子,不知谁才是谁的弃子。薛逊只有一个儿子,薛越有自己一大摊子,薛家三房和薛逊不亲密,怎么算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来京城,薛逊含混着躲过了这一茬儿。 薛逊进京,看起来还是鲜花着锦的,毕竟皇帝的“恩赏”在那里,看不清形势,趁机是上门钻营的小人不少,薛逊一概不见,得了个清高傲慢的评价。薛逊只作为女婿给王家送了例礼,又给荣国公府世子贾赦送了礼,其他不管老亲新朋,一概不收礼也不送礼,连张相都没例外。原本势力不用说,自持根正苗红,根本不愿意和薛逊这种“乱臣”打交道,各方原本叛变后迫于形势俯首的势力和薛逊是“一家人”,连他们被挡在门外,这可就说不过去了。眼前还有皇帝虎视眈眈,薛逊自然不敢做孤臣,只“情深意切”的写信给各位首领,提醒他们天子脚下,皇帝的眼睛盯着呢。皇帝好不容易通过施恩怀柔让各方势力软化下来,让薛逊一提醒,几乎功亏一篑。 皇帝收到暗卫的消息,真恨不得现在就千刀万剐了薛逊这个祸害。 在京城待了十天,薛逊自觉给足了皇帝面子,坚决请辞。皇帝看留不住,只能顺势放行。 经过各方势力京城送嫁一事,大家仿佛都放心了。新任皇帝还是很靠谱的,大家不过是换了个皇帝送礼,而且新皇帝这么“宽容”,与上皇相比,自己赚得还多些,日子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薛逊可不认为西北风沙里磨练出来的铁血皇帝会这么容易妥协,借用后宫联姻的力量已经是难得的示弱,皇帝接下来肯定会有雷霆之举。薛逊这样揣测皇帝,提心吊胆的等着,头发愁掉不少,没想到等来的是皇帝的拨款。 what? 皇帝不仅不谋夺自己的地盘,还要给自己财政拨款兴修水利?开玩笑的吧?难道是像当年郑国渠一样,名义上是疲秦之策,实际上却是利国利民之举,只是皇帝反着用计? 第69章 薛逊列传 薛逊把人召集起来,商量该不该接下朝廷的这笔银子,总觉得奇怪呢。 “大人,全国各地均是如此,历来朝廷就有兴修水利的责任。”惯例如此、各地如此,横比纵比都一样,这不可能是什么阴谋。自从皇帝纳各地女子入宫之后,银霜就对他有些瞧不上,通过内帷控制朝臣,失之光明。皇帝也是人,吃饭是阴谋、放屁是阴谋,哪儿来那么多阴谋。当然这种话银霜只能在心里嘀咕,再不敢说到外面的。 “难道皇帝真有这样广阔的心胸?”薛逊反问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了。 “兴修水利自然是朝廷的责任,但中间也不是不能动手脚。朝廷把银子拨下来,真用到兴修水利上的有多少,进入汛期,黄河每年都要泛滥,若是以此为借口,惩治地方官办事不利就名正言顺了。”魏江轻声道,他在议事时也敢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可见真的融入江西一系。 “真想找茬还怕没机会,不用等到汛期,世上对着银子不动心的人太少,到时候一个朝廷官银失踪,皇帝治不治罪?皇帝宽容放过了这次,至少要派钦差查案吧。明为钦差实为暗探,在各地走上一圈,兵力分布,内部设置就一清二楚了。”银霜补充道,他以往没少干这种事。 大家对朝廷依旧心怀防备,也不相信皇帝如此大肚,纷纷建言献策,思考皇帝会怎么在这笔银子上设陷阱,己方如何防备。 “或者我们先等等,看其他人如何反应?”祁红出了个馊主意。 “若是能等,何必着急。朝廷就算有布局,也不是三五天能看出来的,这是三年五年的水磨工夫,什么借口能拖这么久。”牛先生捋着胡子道:“若朝廷真有阴谋,自然会让所有地方势力都接下这比银子再开始筹谋。” 牛马二位先生半退休之后开始教导薛蟠,这可比在薛逊现有班子里给他们什么高位都让人激动,为何自古帝师尊贵?牛马二位先生教导薛蟠,干的就是“帝师”的事情,因此,两位先生恍如爆发第二春,对议事也积极起来。只想三五句话说完这些“小事”,赶紧回去继续教导薛蟠。 是的,今日议事,薛蟠也来了。薛逊自信自己能给妻子儿女撑起一片天空,可剧情实在顽固,前些日子京中传来消息,史圭病重过世,李夫人在灵堂上查出有孕。当初在金陵,薛逊亲眼看见李夫人产下健康的男婴,还感慨剧情已变,而今居然又回到原点。即便薛逊怎样安慰自己大局已变,薛家不再是皇商,而是超品公爵,在夜里偶然惊醒,还是感觉毛骨悚然。因此薛逊开始从小培养薛蟠,自己有个万一,薛蟠也能接手势力。 在私下已经练了好久,让薛蟠学会如何保密,经过考验,无论威逼利诱,不着痕迹套话,都没法从薛蟠口中套出消息,薛逊才敢让他来。 今日是薛蟠第一次亮相正式机会议事,薛逊嘴里说着事情,眼光却一直关注这薛蟠,生怕他怕生或者坐不住,哭嚎起来。薛蟠名义上六岁了,事实上只有四岁,薛逊让他来,不过习惯气氛,训练保密的能力,多听不说,感受气氛罢了。 薛逊没在儿子身上寄希望,可余光看着他动动小嘴,仿佛要说什么,又环顾四周把话咽下去,一举一动和小大人似的,可爱的紧。 “蟠儿是不是有话要说啊,你听得懂吗?”薛逊轻声问道,向薛蟠招手,薛蟠从旁边的椅子上滑下来,麻溜得爬到薛逊的怀里坐定。 “蟠儿听得懂,有人要给咱家银子,爹爹怕是坏人给的,所以不敢要。”薛蟠精炼总结道。 薛逊失笑,的确如此,皇帝是个坏人。“是啊,那蟠儿觉得该怎么办?” “那就不要吧。反正蟠儿有钱,小金马都给爹爹用。”薛蟠属马,镶嵌宝石的小金马目前是他的最爱。 “哈哈哈……蟠儿不仅是小金马,还是吾家千里驹!”薛逊哈哈大笑,抱起薛蟠突然站起来,薛蟠不明所以搂着他的脖子,跟着笑了,父子两人仿若沐浴在晨光之中。 “大公子一言惊醒梦中人,是啊,咱们何必苦恼,薛家不差钱,不用朝廷拨款。”魏江叹道,他们刚刚讨论的都是在接受朝廷拨款的基础上,才觉得防备起来实在困难。可若是不接受呢,从源头就掐断了苦恼,自然不用苦心筹谋。还是那句话,薛家不差钱!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让我疑惑解开。”薛逊终于明白多年前的那句歌词唱的是什么感觉了,薛蟠是童言童语误打误撞,薛逊却觉得这是化繁为简,大智若愚。以后遇到决定不了的事情就砍掉枝枝蔓蔓,把最简单的事实提取出来,不考虑其他,决断起来更容易。 与会诸人纷纷夸赞起薛蟠,赞他虎父无犬子,聪明能干。 薛逊缓过激动的劲儿来,谦虚道:“诸位不要夸他,小孩子家家,可经不得夸耀。”可能觉得自己嘴角咧的太大的没有说服力,薛逊努力严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蟠儿还小,别让有心人得了消息,对他不利。” 众人诺诺称是,可看薛逊那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心里盘算着还是要给亲近朋友写信说上一说,大公子早慧,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追随的主上后继有人,他们也可安心做屋檐下的家雀。 “派人核查江西境内水利工程,若有需要修缮的,全部备好文书,从税收里拨钱,若有不够,从我私库解决。把材料都备好,我一并写折子给陛下。”薛逊吩咐道,魏江应诺,下去准备不提。 薛逊兴高采烈的抱着儿子回内院,准备向薛王氏炫耀自己教导有方。薛逊一度担心遗传基因太过顽固,以薛王氏处理事务的能力来看,别薛蟠也是个榆木疙瘩哦。事实证明教育能改变一切,本该鲁莽无脑的呆霸王,也可以是早慧聪颖的大公子。 薛逊把薛蟠今天在书房的表现详细给薛王氏说了一遍,薛蟠从头到尾不过说了两句话,愣是让薛逊讲得跌宕起伏,仿若儿子打了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薛王氏撇嘴,嫌弃道:“不过瞎猫撞上死耗子一回,瞧把你能的。”她和薛逊也不愧是夫妻,同样口是心非,说这话的时候,手还不停摩挲着薛蟠的小胖脸,道:“乖儿,真能干,给娘长脸啊,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有好吃的薛蟠立刻抛弃老爹,腻在亲娘怀里撒娇。薛逊看着撒娇弄痴的儿子,心里好笑,什么早慧,不过是个好吃嘴小鬼。 薛蟠从小作息固定,吃过午饭就开始打瞌睡,夫妻俩赶紧让人抱下去安歇。 薛王氏这才找到机会和丈夫说一说内院:“陛下赐下的美人可住了好几月了,浩哥是什么打算?”薛王氏问这个可不是吃醋,薛逊一早就和她分析清楚了,让她别被人挑拨,这些可都是美女蛇。 “可还安分?”薛逊问道。 “规规矩矩住在西小院,不出来走动,也不生是非,给什么就吃什么用什么,半点儿多余的话都没有,若不是能喘气,我都当是木头人了。” “这才是道行高深呢。”薛逊笑道,这段时间她们也明白是观察期,正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无害呢。柔弱无害又美丽的东西,总能勾起人的同情心,看薛王氏不就软了语气,当初可是一口一个“狐媚子”呢。 “那怎么办,总不是杀了吧,好歹是陛下赐的人。”薛王氏苦恼道,按理说这些人应该收入薛逊后院的,再不济也要分赐功臣。薛逊可不敢把这些人放出去,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般清醒且重视女人的作用。 “先叫出来见见吧。”薛逊吩咐一声,这四位美人飞速过来拜见。 “婷婷、媛媛、敏敏、芳芳讲过忠义公,见过夫人。”四位美人走上前,福身施礼。果然是口如含朱丹、指如削葱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说来可笑,薛逊还是第一次见这四人,果然是容貌绝色之辈,容貌还在其次,关键是气质。薛逊自认见多识广,都少见她们这种一举一动妩媚天成的。婷婷身姿娇美,气质宛如清荷,亭亭玉立;媛媛稳重温婉,犹如大家闺秀;敏敏盼顾之间眼神非转,可见活泼灵动;芳芳好似没什么特色,只一张小脸巴掌大小,不经意看去眼中好似含泪,即便容貌不如身边人出色,也绝不会被掩盖了去,是一个我见犹怜的人物,薛逊定睛一看,这不是小白花的套路吗? 就他一个人,皇帝就准备了是个各有特色的美人,真是受宠若惊啊。这样高质量的美人可不是随手捡来的,不知经过多少年培养,皇帝这么大手笔,难道他麾下有专门做“扬州瘦马”生意的人。倒忘了,“瘦马”这词才刚刚产生,并没有扬州瘦马一说,这样隐秘的产业估计还隐藏在暗中。即便是薛家这样敢称“富甲天下”的人家都没有这种接触,皇帝是怎么巴拉出这些“人才”来的。 皇帝若是知道薛逊的腹诽肯定一口老血喷出,这些都是他手下训练来讨好他的,薛逊可以说是“虎口夺食”了,还百般嫌弃,实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70章 薛逊列传 “这是你们本名?”薛逊问道,这些人早已长成行,就算是贫家女子,也看不出丁点儿往日生活的痕迹。 “请国公爷赐名。”四人又再次俯首。 “不是这个意思,且问问你们本名本姓,可有还记得的,你先说吧。”薛逊指了最右边一人,这女孩儿叫婷婷。 “妾已不记得往日姓名,请国公恕罪,今后只一心服侍国公。”婷婷低头,露出白皙柔弱的脖子,身上再不见那种如清荷般清冷高洁的气质。也是,本来就是服侍人的,再不敢在主顾面前摆架子。旁边三人也附和,只说请国公赐名。 薛逊苦恼,对这样的女孩儿他心生同情,想要给她们安排一个出路。可这些人已经被培养成这幅模样,只会伺候人,根本没有谋生技巧,放她们自由就是杀了她们,保证一出布政使府衙大门,第二天就能在青楼楚馆见到。 “你们是陛下所赐,但夫人与我生死与共,我早已承诺此生不纳妾,不进宠,你们再住在我府上不合适;交由诸位同僚也是藐视陛下天威,更不可能。我原问你们姓名,本想帮你们找找亲生父母,若是愿意归家的,我奉送银两嫁妆,让你们风光大嫁,过平常日子。好歹有缘相见,也不忍你们零落成泥。可你们都不记得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婷婷一听,身子不住颤抖,眼眶一红,眼泪就滚出来了,仿若荷叶上流转的露珠,晶莹剔透,又好似珍珠落玉盘,圆润有光泽。 “国公爷与夫人鹣鲽情深,妾不敢奢求服侍,恳请国公爷开恩,允妾出家,为两位贵人祈福。”婷婷好似遭受重大打击,声音有些沙哑,但并不难听,反而让人心生怜惜,只反省是不是对美人太过苛责了。 媛媛、敏敏、芳芳四顾茫然,陛下赐美人都是有惯例的,她们从不担心自己的出路,若是国公爷不喜欢,赐给属下就是,凭她们的美貌手段,伺候谁不是伺候。可如今她们不能伺候人,又不能回家乡,哪里还有什么出路。她们三人不像婷婷一样素有急智,一时愣在那里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寺庙青灯古佛,生活艰苦,要种地、要织布,你若是去,首先得把手掌磨下一层皮,才能握紧锄头。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想拿锄头,除了皮肤必须粗糙受得住摩擦以外,还要有力气,你们从小训练,控制饮食,身形已经长不大了,如何进补都无用,在寺庙也养不活自己。”薛逊冷声道。 婷婷大受打击,跪在地上,双肩耸动,无声哭泣,眼前的裙子很快及晕湿一片。其他三人也盈盈跪倒,不知前路,茫然无措的哭了出来。 薛逊坐在上首看着戏最多的婷婷,心中好笑。是的,薛逊能看出婷婷在做戏,这四人走出来的时候,暗中以她为首,其他三人的懵懂七分真三分假,婷婷则是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要问薛逊怎么看出来的,笑话,真伤心谁不是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这种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惜的,只能是演戏。上辈子哭一场还又是打光、又是特写的演练几遍才行,现在不用导演道具就哭的这么美,薛逊也是长见识了。 而且刚刚婷婷只顾着“美美哒”,并未反驳那句“从小训练”,看来这些真是训练出来的间谍了。 薛逊长叹一声,道:“我对你们心生同情,你们且回去想想,若是想通了自己的出路,就遣人来禀告。夫人,这四位今后按一等丫鬟的例吧。” 薛逊让人把她们带下去,这几人哭得太投入了,已经没力气走路了。 等人走光了,薛逊侧头问道:“怎么样?” “她们也是可怜人。”薛王氏叹息着拿帕子擦眼泪。 这是什么情况,主要被勾引的他还稳如泰山,薛王氏居然被感动了,这是什么神展开。薛逊突然想到了“我见犹怜”的历史典故,奇怪的看了薛王氏一眼,她不会有这种爱好吧?有了“我见犹怜”,就想到配套的“入幕之宾”,薛逊开始反省自己没和哪个男人走的过近吧? “浩哥,你在想什么呢?”薛王氏一声提问惊醒薛逊。薛逊摇头把那些胡思乱想甩出去,真是魔障了。 “再想那四位美人究竟有什么能耐,居然把夫人给迷住了。”薛逊笑道。 “说什么呢!我就是可怜她们,又不是她们自愿的,女人苦啊。”薛王氏倒是颇有女性群体意识。 “能让人心生怜惜,就不枉人家费心费力演一场。” “她们在演戏?”薛王氏拔高声音道:“可她哭的那么可怜……” 薛逊真的相信岳父大人的后院非常平和了,一个庶女连这些手段都不知道,真是天真啊。 “行了,你若有空,让朱清来和你详说。这四人你不要管,同情、厌恶都不要,免得被人利用,全权交给朱清去办,她有经验。” 薛王氏黯然应下,她知道自己资质不好,可也想为夫君分忧啊,这事情都让朱清去做,好吗? 薛逊耐心道:“还记得刘邦打下天下时对自己的评价吗?”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这个典故薛逊已经给薛王氏科普过多次了,一提点,薛王氏就开始背诵。 “是啊,上位者不善将兵,只善将将,你是当家主母,只要会用人就行了。难道皇帝都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吗?善于用人而已。反过来说……” “上位者有自知之明,不外行指挥内行,就能事事妥帖,高枕无忧。”薛王氏又开始背书,她只是一时不自在,很快就想通了,笑道:“浩哥放心吧,我懂的,一定不辜负你反复教导。” “都是为夫该做的,当面教子,枕边教妻,嗯?夫人给我一个教妻的机会。”薛逊神态暧昧,羞得薛王氏红了一张银盘脸。 这四个美人教由朱清教导,最后视情况决定她们的去除。朱清本来就是从暗卫训练中脱颖而出的,虽训练方向不同,但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四位美人活生生的榜样,不怕她们不动心。此事由朱清接管,薛逊不必再费心。 朝廷那边也没心思关注当作闲棋信步走的四位美人,薛逊推辞朝廷拨款的折子一上去,朝廷就炸开了锅。据说皇帝当场就砸了书房,怒斥薛逊“不识抬举”。 其他人看薛逊推辞也有些迟疑,难道这笔银子烫手到薛逊不敢接。后来薛逊“我家不差钱”的言论一出,众人才放下心来。好吧,不能和财大气粗的薛家比,有银子,谁还嫌多呢?众人心安理得的收下朝廷拨款,也不是所有势力都目光短浅,只想着捞银子的,也有想建设封地,现在有朝廷出银子,他们乐的收买民心。 朝廷接着又发了一道诏令,提醒诸人在皇帝登基之时曾大赦天下,宣布废黜徭役,所有工程不得在民间征调民夫,要自己想办法完成。诏令提醒大家不要知法犯法,勿谓言之不预,若是犯法,皇帝不会轻饶。 看样子好像是皇帝不甘白出银子,要为难一下他们,这些人面带微笑,这点儿小手段哪里为难的住。他们麾下有大量的辅兵,这些辅兵占着兵的名号,事实上就是民夫组成的运输队、后勤队,正式军不能牺牲的时候,还要充当一下炮灰队。由他们来修建工程,还省了一大笔开支银子呢。 事情好像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两年都没出问题,人们开始嘲笑薛逊胆小怕事,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银子。 薛逊不置可否,他也在兴修水利,不仅不用朝廷给银子,而且把工程都外包出去,交给商业性质的建筑队来办。不用士兵、不用辅兵,更不是徭役,直接用上了商业手段。没有违反朝廷的政令,当然投进去的银子不计其数。 等到全国开始热火朝天的兴起修建热潮的时候,皇帝又下令征调“精兵”。旨意上说现在全国都在修建,人手吃紧,征调各地府辅兵帮助工程建设。写做辅兵读做民夫,皇帝给他们的官方称谓是“精兵”。反正这些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是修建,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是修建,而且朝廷征调“精兵”还要给一笔钱,又不阻止他们修成回乡,相当于白赚一笔。各方势力再没有不满意的,只觉得皇帝已经把他们当成臣下,把这天下当成他的天下,不吝财帛支持建设。 旨意在薛逊这里又碰壁了。薛逊上书回复,说他治下根本没有辅兵,朝廷旨意说的是参与建设的辅兵要抽调为精兵,他治下没有,无法抽调。 人人都好打理,就薛逊是个棒槌,皇帝又专门下了一道旨意,抽调“城中少年”“乡间少年”,其实就是把在城里乡野游荡的流氓、浪荡子之类的打包给他。江西治下富裕,已经开始滋生这类刺头,明其名曰“游侠”,实际上就是城中乡里一害。 薛逊马上上书请罪,说皇帝误会他了,他治理百姓劳心劳力,成果斐然,江西境内绝对没有这种坏人。顺便还和皇帝科普了一下江西的政策,男子六岁到十五岁之间强制在乡学进行集中教育,用圣人言教导他们的思想,规范他们的行为,当然教育的重点是忠君爱国,沐浴陛下天恩。乡学也是薛逊的发明,皇帝还想这两年江西籍贯的考生越来越多,没想到薛逊居然用这样的阳谋,皇帝能下旨说办学校不好吗?少不得咬牙认了。 薛逊就是这么一粒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铜豌豆,任皇帝手段万千,他就是不让他治下人口流出,户籍制度之严格,全国瞩目。 第71章 薛逊列传 “精兵”的离开,并未引起波澜,对于体格健壮、没有家室的人来说,离开故乡去京城打工并不是为难的事情,反正这些浪荡子在哪里都是打劫为生;对各地势力而言,这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反正皇帝照常给军饷粮草,又有“精兵”补贴,他们乐的赚钱。 只有薛逊不为所动,任何时候异于常人都是引人注目的,也许皇帝想探一探薛逊的底,以康嫔薛氏升为康妃,请家人相见庆贺为由,召薛逊进京。 薛逊当年敢进京,如今又有何惧,薛蟠已是总角之年,江西一切尽在掌握,薛逊放心大胆的走了,就连薛王氏都没有多嘱咐一句。 入京觐见,再见皇帝,薛逊突然觉得时光过得真快。当年霸气外露,气质冷峻的帝王,如今已经变得儒雅内敛,仿若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而今收入剑鞘。看着无害许多,当然,若是有人胆敢冒犯他的威严,这柄宝剑不介意让人见识他的锋利。 也许是薛逊看的时间太久了,皇帝诧异问道:“薛卿看什么呢?” “陛下恕罪,陛下威严日盛,臣一时恍惚。”薛逊拱手施礼,不经帝王允许直视龙颜实在冒犯。 皇帝哑然失笑,“薛卿也学会说好话了。” “臣素来只说实话,若是听着好听的,肯定是事实更好的缘故。” 皇帝这次是真笑了,一向桀骜的薛逊居然也有柔声软语的时候,真是让人惊讶。皇帝可不认为这是他的什么威严,江西依旧不在他的掌控中,薛逊有恃无恐,却能说出这等话,皇帝心情颇好。这也就是薛逊了,从未对皇帝有过温言,而今突然听到一句半句,皇帝忍不住勾了了勾嘴角。别笑看这个动作,做了这些年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能勾勾嘴角已经是西洋景了。 薛逊可恶,但本事总是有的,皇帝尊重这份才干,惠及康妃。“薛卿替朕镇守江西,劳苦功高,康妃在宫中一直颇为牵挂,今次康妃升位,朕请你来帝都见她一见,以慰她思念亲人之苦。”皇帝深情道,眉目间全是对康妃的情深义重。 “陛下仁慈,康妃娘娘必然感念,臣也铭记于心。” “薛卿家中可好?” “多谢陛下垂问,一切都好。老妻贤惠,儿子活泼可爱,女儿端庄大方,甚好。”薛逊没有提薛越和薛家三房,一副独夫模样。 皇帝努力找话题,薛逊却油盐不进,皇帝也不生气,只吩咐內侍道:“朕要宴请薛卿,去请康妃来,见见她哥哥。” “陛下恕罪,此乃议事正殿,处理国政之所,后妃不敢僭越,臣亦不敢在此求见娘娘。”薛逊赶紧推辞。 “你呀,就是太小心,按民间的说法,你还是朕的小舅子呢。”皇帝打趣道。 薛逊猛然跪下,道:“陛下言重,臣惶恐,不敢僭越。中宫娘娘安在,没有妃妾兄长以国舅自居的道理。” 皇帝无趣的撇撇嘴,不该严肃的时候严肃,薛逊也太会冷场了。“薛卿就是这般古板,这才是老成谋国之态,朕心甚慰,哪里回怪罪。起来吧,就把宴席改在昭玉宫。” 昭玉宫虽然名字温柔,但并非后妃住所,乃是前廷宫殿,平常帝王用以招待贵宾,宴请使臣。 薛逊看皇帝不给他找麻烦,才麻溜爬起,唯唯诺诺请罪,随着皇帝起驾往昭玉宫而去。 “薛卿一路赶来颇为辛苦,赐轿。”皇帝临上龙辇之时丢下一句,没等薛逊推辞就走了。那早就停在那里的轿子摆明了是早有预谋,薛逊看轿子没有违制,从善如流坐了上去。皇帝既然要施恩,薛逊也乐的配合。 皇帝和薛逊到昭玉宫的时候,康妃薛氏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 “妾见过陛下。”康妃婷婷一礼,皇帝赶紧伸手扶住,“爱妃不必多礼,瞧瞧,谁来看你了。” “兄长。”康妃福身,薛逊赶紧推开,拱手作揖道:“娘娘折煞微臣了。”康妃已是君,薛逊在明面上不会让人拿到把柄。 薛逊刚才打量了康妃一眼,只见她穿着妃位宫装常服,杏黄色上衣,交领窄袖,绣蟒纹鸾鸟,深红色下裙,亦是彩绣辉煌。大约是为了展示康妃圣宠正浓,身上披挂了许多配饰,行动间环配叮当,头上虽未戴凤冠,可簪、钗繁复,一片珠光宝气。 早就说过康妃是个聪慧的女人,这些年,其他各方势力送上的女人,进宫初封是什么位分,现在还是什么位分,只有降等,没有升迁,她能顺利晋升为妃,是前朝薛逊不受控制,皇帝施恩的原因,更是她举止得当,得皇帝欢心的缘故。 康妃一礼一唤,语气自然,没有泪流满面仿若在皇宫受了莫大委屈,也没有神色麻木,好似怨恨薛家。一举一动合乎礼仪,又带着亲热,完全符合皇帝今天举办“家宴”的用意。 双方叙礼完毕,入昭玉宫分席落座。酒菜早已就位,皇帝举杯道:“薛卿,朕敬你。” “不敢,臣敬陛下。”薛逊端起酒杯,开始了“应酬。” 薛逊刚放下杯子,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边小碎步过来拿起酒壶道:“老奴给薛公斟酒。” “公公客气,您是天子仆役,非臣下所能指使,请您放着,我自便就是。” “薛卿啊,早说了不用这般客气。”皇帝劝道。 “臣不敢僭越。”一句万金油的理由,薛逊车轱辘话来回说。 今日薛逊拒绝皇帝的次数太多了,皇帝就算有心拉拢,薛逊这般生硬,皇帝也不是抖m,心中不愉,摆起脸色来。 “你这奴才笨手笨脚,还不退下。”康妃轻斥一声,温柔请示道:“陛下,说好了是家宴,自然只论亲戚,不乱君臣,陛下让他们来裹乱做什么,妾为陛下和兄长执壶便是。兄长也不必推辞,小妹就算做了皇妃,依旧是你的妹妹啊,陛下金口玉言,今日可是家宴。陛下,您说是吗?” “是极,是极,那便辛苦爱妃了。”皇帝雨过天晴,抚掌赞道:“爱妃果然贤惠。” 康妃娇羞脸红,低头不语。 “如此,臣却之不恭,劳烦娘娘了。”薛逊在见面后第一次和康妃有了眼神交流。 皇帝和薛逊不着边际的说些风土人情,各地风物,现在皇帝想收回在江西的大权,薛逊却死死把持权柄,男人间的谈话少了权利这个话题,可说的就不多了。 在好几回把天聊死之后,看不过去的康妃请旨传了歌舞进来。丝竹声一起,薛逊就全神贯注的欣赏宫廷舞乐去了。心中长出一口气,再也不用费尽心思找话题了。 吃过酒菜,又赏歌舞,皇帝在薛逊身上耽搁了一上午,这对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已是难得。 “朕前朝还有政务处理,你们兄妹好不容易见面,叙叙旧才好。”皇帝酒足饭饱,准备起身退场。 “宫妃外男自当避嫌,娘娘侍奉陛下,为家国尽忠,臣深感荣耀,并无他言叮嘱,只请娘娘保重身体。”薛逊起身行礼。 不待皇帝说什么,康妃就回礼道:“也请兄长保重。” 人家都已经告别过了,皇帝能说什么,无奈带着薛逊又转回正殿。废话今早已经说的够多了,没有话说皇帝只好打发薛逊出宫。 皇帝从前朝拉拢不了薛逊,本想从后宫着手,用“亲情”打动他,没想到他根本不接茬。也是,康妃不顾半路认的义妹,还是主母身边丫头出身,能有什么感情。 皇帝又赏了一大堆东西给薛逊,无奈让他回江西了,仿佛此次召他入京,果然只是为了庆贺康妃升位一般。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平静的过下去,没想到薛逊刚回江西,皇帝就发出圣旨,斥责南方多地地方官“专恣不法,属邑不治”,大白话来说,这些地方官不但自己是不法之徒,治下郡县也未能大治。皇帝是个讲道理的人,即便臣下犯了这样大错误,他也没有直接夺职,而是派遣一批知县,到地方帮助治理。 这些知县却不是寒门学士或者低阶翰林,而是一批朝堂实权派:左赞善大夫(从七品)、屯田员外郎(七品)、监察御史(八品),都是位卑权重的人物,常年陪侍在皇帝身边,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这些地方官往日进京觐见的时候,还要往这些人口袋里塞钱,请他们帮忙美言几句呢,现在居然全部下放为七品知县。 自来京官大三级,更何况这些天子近臣。他们到任地方的时候,就是当地实际掌权者也要临郊亲迎。这些知县一到地方便开始指手画脚,指出治下总总不合适之处。县令负责收税,从此地上稅银与他们无缘;县令负责缉盗、刑名,一到任就开始重审案件,此时做官谁是清白的,只要有“彻查”二字,总能查出些毛病来。这些县令可是“钦差”,有先斩后奏之权,顺手就咔擦了许多不法之徒,赶巧被咔擦的都是当地掌权者心腹。税收、司法都是区域治理权利的象征,这些“高级”县令飞速架空了当地掌权者。 掌权者是傻子吗?就任由这些文人耀武扬威,不加以打击? 怎么打击?大义皇帝占着,君父有命,臣下不能违抗。最关键的是他们保障自己当兵权早已是空中楼阁,他们治下的辅兵早已被皇帝拉去建设水利工程。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辅兵”,可去京畿那种繁华之地,正兵也眼红啊,正兵反过来讨好辅兵,要买他们的身份名额。这些乱象当初掌权者也是知道的,可从未放在心上,不管正兵辅兵,他们的“精兵”都让皇帝忽悠去背砖头了。连体格健壮的流氓地痞都被收走了,现在他们想反抗都凑不齐人了。 现在南方名义上还在各方势力之下,可实际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皇帝真正掌握了这些地区。马上,既有御史揭发诸位地方官罪行,最严重的有谋反,最轻的有纵奴行凶。 皇帝明察秋毫,并不怪罪地方官,只说“卿有疾”,京城汇集了天下最好的大夫,最便利的生活条件,调任这些地方官京城任职。这些地方官全部被剪除羽翼,入京仰皇帝鼻息,皇帝手段温和,未出人命,地方官连孤注一掷的勇气都生不出。如此以柔克刚,不过舍了几个高位虚职,就收拢了南方各地,谁不赞叹皇帝仁慈? 至于入了京城之后?保证他们翻不起任何浪花。 原本山头林立的南方突然之间就海晏河清了,倒把独树一帜的江西显出来。 第72章 薛逊列传 在这场席卷南方各地的政变中,唯有江西不受影响,依旧保持着超然的地位,江西的人口几乎没有流通,军队还在薛逊的掌控中。薛越手下的船队还不停的为他们薛家创造财富,薛家不差钱,现在依然如此。 而今众人才感叹薛逊的先见之明,谁能想到皇帝忍辱负重,付出了这么多金钱和时间,就为了麻痹他们,调走他们身边的精兵。唉,而今说什么都晚了,进京之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任凭皇帝宰割。匍匐在地,皇帝也不见得会放过他们的。 若说此次政变的影响,大约就是薛逊在众人眼中更加高深莫测了吧。他料到了皇帝的一举一动,猜透了皇帝的心思,顺利保准了家业性命。很多从南方政变中侥幸逃生的人都赶着投奔薛逊,薛逊对皇帝忠心耿耿,自然把这些“乱臣贼子”上交朝廷。 当然,上交的只是“出名”的和没本事的,真正的人才薛逊都守着呢。他们家做这事儿已经是传统了,当初薛老爷不就收留了改名换姓的江洋大盗马先生吗? 皇帝真的拿薛逊没办法了,只能施恩拉拢,等到南方政变尘埃落定,康妃升任贵妃,赐嘉号“贞”。忠贞忠贞,皇帝封的不是薛贵妃,而是薛逊啊。 薛逊享国公双禄,再赐“宣、忠、保、正”的美号;薛王氏加国夫人,薛蟠赐婚公主,薛宝钗得封郡主,薛越爵位升至侯爵,名下商队许以种种特权,还赐下吉田,远在金陵的三房也受益,一家显耀,一族沾光。 这场南方政变,是武力与权谋的完美结合,皇帝用宫妃一招降低了诸人的戒心,接着又用赏赐软化心志,然后顺理成章的“削其精兵”,从此财政、民政、军事、司法大权都收归皇帝手中。 “陛下可真了不起啊!”薛逊感叹道。 人人都以为皇帝软弱小家子气,谁能想到他蛰伏三年,就为了这一举成擒。 “多亏大人当时一力主张推辞朝廷拨款,否则,江西也要走上其他人的老路了。”魏江赞道,这几年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讽刺薛家胆小怕事。 薛逊摆摆手,谦虚的虚言都不想说。 “现在要紧的是我们怎么办?”银霜点题道。 南方局势变化如此之大,金兽、银霜、铁兴霸之流都回了南昌,商议对策。便数史上功臣之家,谁能完好无损的退下?功臣如此,权臣又如何,薛家集功臣、权臣、叛臣于一体,又当如何? 薛逊愁眉不展,怎么做都好像是死路一条啊。心腹、幕僚集中在书房,他们也在思索,可谁也提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大哥不必忧虑,长江沿岸还在掌握之中,杭州入海口已被薛家占据,若真到了事不可为的那一天,退走海外未尝不可。”铁兴霸劝道:“当然,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陛下年长大哥,今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铁兴霸作为领军之人,人如其名,一向是铁血刚硬一往无前的人物,连他都开始思考退路,实在是江西的前景堪忧。现在看起来,江西自然风光,全天下都比不上的富饶繁华和集权,可日后怎么办?薛逊若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物,当初穿成薛逊,他就直接卷了薛家的财产跑到海外当土皇帝去了。他心中的道德阻止他做一个不顾日后不思前路的人,自然只能日日处于膏粱锦缎之中,却愁眉苦思日后。 薛逊想不出办法,其他人亦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大家都回去吧。在任上善待百姓,多培养士人,发展当地工匠技术、商贾贸易。教养好子孙后代,如此即便有那么一天,子孙后代的日子也不会太差。”薛逊笑道。 “谨遵主子吩咐。”诸人起身抱拳。 是啊,就是再差,当他们活着的时候,尤其是薛逊活着的时候,皇家绝对不敢动江西。至于子孙,世上哪儿有不败的世家,教养好子孙,日后看他们自己了。 诸人鱼贯而出,薛逊却不死心坐在书房,逼迫着自己想出一个巧妙的办法,解决延续性的问题。朱清就在此时求见,自从她生产过后,重心一直在协理内宅事务上,而今江西独树一帜,内宅能什么大事? “大哥安好,您还记得让我调教的四个御赐美人吗?”朱清是个爽快人,直接开门见山道。 “哦,记得,就是……那什么……荷花?” 朱清黑线,最出色的婷婷的确气质清冽犹如清荷,但你抓重点的能力也实在太好了。“是婷婷、媛媛、敏敏、芳芳,其中婷婷最为出色。” “她们已经学好了?”薛逊问道。 “学好了,容貌日盛,气质各有千秋,骨子里却是兄长最爱的性子。” 薛逊失笑,他又不是教导来给自己用的,“什么叫我最爱?当心你嫂子听了吃醋。” “就是兄长最爱,外柔内刚,即便容貌再柔美,也坚强独立,不是庭院中的藤蔓,只能是疾风中的劲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朱清神色严肃,她没有开玩笑。 薛逊长叹一声,他的喜好果然是瞒不住的,“你既然知道,就知我最欣赏你什么。即便二妹妹入宫做了妃妾,看似以色侍人,她也是我心中风吹不折雨打不败的劲草。” “朱清知道。”朱清知道,所以她在薛逊面前不再诚惶诚恐,即便分薄内宅权利会让薛王氏不悦,她也从未退缩,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更知道薛逊的底线在哪里。“此四人均是可造之材,请兄长收为义妹,他日当有大用。” “你不反感吗?”薛逊的确有给这几人身份,让她们联姻的意思,可她们是从调培养来伺候人的,可谓玩物,这个年代道德还是人们心中衡量人事的标准,笑娼不笑贫。 “应有之义,兄长放心,她们也是愿意的。”朱清不会告诉薛逊,自来权贵就有把自家“姐妹”送给其他势力做妾做娈宠的传统,口头上自然会说这是“心爱的姐妹”,可这些人送入旁人内院之后,没有回门礼,不会有“娘家人”探望,连贫民良家女都不如。认为义妹的时候不会有仪式,从未广而告之,更遑论记入族谱。当初薛逊认下她和二妹的时候,谁也不知日后二妹会有如此造化,但薛逊还是做了,这便是他的真心。薛逊待人诚恳,如沐春风,只看他欣赏喜爱的女子是什么模样,就知道薛逊从未把女子当成肆意把玩的玩物,而是把他们当成人,活生生的人。人啊,就是这般贪心,得陇望蜀,做了人就不再想做玩物,站起来就再难跪下去。 “那就叫她们来见一见吧。”薛逊笑道。 “婷婷、媛媛、敏敏、芳芳见过国公。”四人还是身姿柔软,气质独特。 “起吧,坐。” “谢国公爷。”四人应声端坐。只此瞬间,就看出了她们的不同,她们的膝盖没有那么软,不会动不动就跪,她们的眼窝子没那么浅,动不动就泪流满面。 “大妹妹和我说你们愿意做我义妹,是吗?” “承蒙国公爷不弃。”婷婷颔首微微前倾,恭敬答道。 “忠义公府也不是万年不败万年不倒,你们日后的命运我也做不得主,你们也知道?” “知道,曾学权谋一课。”媛媛应声,若说当初她们被培养成一个玩物,那这几年她们则被教导着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妇、当家主母。俗语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其实不是的,人都是向往光明的,她们在地狱时还犹如飞蛾扑火想做个人,现在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她们则想做人上人。 “那就好,而今也改了名字吧,你们知道大妹妹、二妹妹的惯例。” “我姓方,名清荷。”光明正大做了人,婷婷才敢把祖宗姓氏说出来,此时,她不至于让姓氏蒙羞。 “三妹。”薛逊点头,婷婷……方荷起身行礼,深深拜服。 “我不记得姓氏,愿意从兄长之姓,往日见蔷薇开的灿烂,一年四季从未间断长盛不衰,自取名薛蔷。”媛媛接着道。 “四妹。”薛逊颔首,薛蔷同样行礼。 还有敏敏、芳芳,分别自取名为沈琼枝、薛露。 “四妹、六妹记得姓氏,可还记得家乡亲人,我可为你们寻来。” “当初卖给人伢子的时候就说好了,因货两讫,生死不关。虽用姓氏,不过汇报生恩,而今我和六妹都是薛家人。”媛媛起身答道。薛逊的猜测没有错,她们都是贫苦农家的孩子,被人伢子高价买来调教,伺候拉拢贵人。当初那么高的价钱,家人难道不知道不妥吗?不她们甚至以为是勾栏院妓馆来买人,可依旧把她们卖了,不过换三五铜钱,养大兄弟,家人恐怕早当她们不在了,若是回乡,等待她们的绝不是亲情,而是唾骂,没事愿意做婊子的亲戚,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们的清白。朱清姐姐说的好,这样喝你的血长大,日后还想继续吃肉啃骨头的家人,不要也罢。 “既然如此,待中秋大宴的时候,我正式向诸人介绍你们,等年底祭祖时候,再添入族谱。” “多谢兄长。”四人再拜,她们从现在起,有姓名、有娘家,活着不是玩物,死了不是让家族蒙羞的孤魂野鬼。 薛逊看着眼前站着的各色美人,难道他要重复孔家的命运,用女子联姻搞定全国不成? 四人退下之后,薛逊傻乎乎的问,“不用叮嘱什么吗?我感觉在培养间谍一样。” 朱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即便是当初,陛下也从未有用她们做奸细的意思。美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资本,宠爱美人如何体现,自然是善待她身后的势力,只要美人得宠,好处自然源源不断,哪里需要培养美人做间谍,平白多了破绽。” 原来如此,美人计的精髓从来不在窃取机密上,是用美色软化心志、蒙蔽视听。 这四位义妹虽好,可对薛家的大业也只是锦上添花,薛家如何走出困局,薛逊仍旧一头雾水。 薛逊愁闷许多日子,连没心没肺的薛王氏和天真可爱的薛宝钗都发现了,至于薛蟠,他早参与外务,一样愁眉不展呢。 一向稳重大方的薛宝钗小碎步跑到薛逊面前,递上一张自行车的图纸,问道:“爹爹,这是什么,您给宝钗做的玩具吗?” 自行车,人类发明的最成功的人力机械之一,简单零件组成的复杂机械,是工业革命的代表。 自行车!工业革命! 薛逊犹如醍醐灌顶!他刚到这里时立下的目标什么?富甲天下!而今江西相当于他的封地,还有外贸做补贴,他的私库比江西税收还多,这些钱财蒙蔽了他的心志,让他忘了当初立下的目标。工业革命才是积累财富最便捷有效的办法,薛逊恍然大悟。 不忘初心啊,薛逊捶自己的脑袋,别忘了你可是立志扛起反封建大旗的男人啊! 史书上说的很清楚,我国资本主义的启蒙是从明朝的手工小作坊开始的,现在大庆承袭两宋,也相当于明朝,正是他出力的时候。有他做引导,从资本主义过渡到更高层次的社会形态,也许他能更早实现“市场完备、法制健全、按需分配”的大同世界。 这些,在薛逊有生之年,他都是看不到的。那些高大遥远的目标,只能作为猜想,留在他的笔记本中,等待后人发现。 现在,资本主义都只是萌芽,他现在要做的是扶植商人和手工业者,从改良机械、解放人力、实现分工开始。 第73章 红楼是场女人戏(一) 太皇贵太妃薛氏穿着一身墨绿色宫装,静静坐在床边,沐浴着冬日暖阳,头轻轻倚靠在软枕上,双目微阖,呼吸清浅。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以为她睡着了,自以为小声道:“娘娘真漂亮,年纪这么大还这么漂亮,在宫里见了这么多贵人,没人比得上,怪不得世宗陛下那么宠爱娘娘。” “是啊,在宫里从来没见过那个娘娘能把翡翠和绿宝石戴出这般韵味,现在陛下的娘娘们都不如呢。” “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小丫头也知道她们议论主子不对,太皇贵太妃的宫殿是难得的好去处,她们可不想为了几句八卦,失了饭碗。“也不知道为什么娘娘这么喜欢绿色。” 太皇贵太妃薛氏轻轻勾起嘴角,无声回答小丫头的问题,因为他的名字叫卷碧啊,即便这个名字已经六十年没有人叫过了。 薛氏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恍惚间回忆起自己这一身,当得起跌宕起伏传奇人生八个字。 薛氏是薛家的家生子,幼年父母就丧生了,也没个兄弟姐妹帮衬,多亏薛家没有忌讳命格独的人,才让她有机会筹谋盘算,一步步爬上了当家主母身边大丫头的职位。当初薛氏可没有感激薛家的意思,反而有些怨恨,若不是主家,她的父母怎么会死,留她孤零零在这世间,什么都要自己谋算。 当然,日后她就知道了,因为她也走上了父母的老路,为薛家尽忠用命。 薛氏十分聪明,她一向以此自得,虽然没说出来,不过试问一个不聪明的女人,如何在内宅脱颖而出,不管薛家的内宅如何安顺平和,只有有人就有争斗。薛氏的聪明是生活中一点一滴总结来的,她善于观察人的表情、揣摩人的思想,再化为自己的行动。果然,很快她就得了新妇薛王氏的青眼,被提为大丫鬟。卷碧这个名字表面上就是当初薛王氏所赐,她洋洋自得,因为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她最爱绿色。偶然听来访的客人提到一句红男绿女,只觉意境美妙,心生向往。 等到后来,薛氏才知道她被提为大丫鬟,与她的出身分不开,是为了掩盖朱清的光芒,是因为薛王氏当初在内宅的权力若有似无。薛家对新任主母的不信任,连连打发了她的陪嫁,几经挑选才选中了她。日后得知薛氏为自己的好运捏一把冷汗,若不是…… 做了大丫鬟的薛氏,最大的野心就是将来凭借薛家的威势,放出去做良民,若是能够嫁给一个有功名之人,那就太好了。别看薛家是皇商,比多少官员气派都大。,每任金陵知府到任的时候,都要到薛家拜访,与薛家家主称兄道弟,薛氏的野望虽大,却不离谱,可谁能料到后来呢。 安分做了几年的大丫鬟,家主突然开始提点她了,当然,主要教导的是朱清,她是沾光的。薛氏开始读书习字,做大丫头本就轻松,她原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不然如何管理库房和薛家偌大的宅院,这是没正经看过书罢了。等薛氏开始接触书籍,她才知道自已往日引以为傲的计谋智慧,在千百年前就有人总结出来了,而且活学活用,比自己出息的多。怪不得总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书果然是好东西。 薛氏当初还想着,即便冒着见弃主母的危险,她也不能放弃难得的读书机会,错过了这次她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机会读书。 读书、习字,生性聪慧的薛氏开始得到升华,才有了后来在战乱中,智保粮仓,因此飞上枝头,被兄长收为义妹,做了主子。 薛氏想着自己当初挨个扒拉夫婿人选的做法就想笑,她遵从兄长的教导,凡是从最糟糕的预想开始做准备,没想到老天居然待她不薄,这辈子她薛卷碧居然有做皇妃的机会! 哈哈哈!皇妃,她上下三辈子都没梦到过的好事,居然就这么活生生的摆在眼前。一向以镇静从容要求自己的薛氏都震得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在等待入宫的那段日子,薛氏学到了在宫中赖以生存的学问。 “你作为薛家表忠心的棋子,要准确定位自己的位置,皇帝不会喜欢你的,这点你要明白。薛家也会给你太多帮助,而你的一生却绑在薛家的战船上,你更要明白。”明白,薛氏早就明白,所以她从未对皇帝动心。 “入宫之后,你会受到刁难,首当其中就是宫妃。皇帝远来的女人会恨你,因为你是后来者;与你一起进宫的各地势力代表会挑剔你,因为你的奴仆出身;皇帝也会厌恶你,以为你代表着他的无能为力。往好里想,你能凭借薛家的势力安稳活到老;若出意外,薛家会从新送上美人,你的死亡在宫中不会有半点涟漪。” “若我是皇帝,各方势力之女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们下绝育药,皇族血脉不能由这些威胁皇帝的势力所出。或者再故意留几个漏网之鱼,演一出流产、伤害龙嗣,挑拨南方势力自相残杀。” “然后很快就会有人在你耳边念叨子嗣的重要性,求医不成,就开始求神拜佛,求神拜佛都不管用了,就开始动心巫蛊,巫蛊之祸,诛九族。这些皇帝都看在眼力,甚至有他的推动,他巴不得代表各方势力的宫妃自相残杀连累家族。” “如果这些都不管用,皇帝就该亲身上阵了。皇帝会爱你,宠你,把你捧在手心上,告诉你他的抱负与志向,是薛家为代表的南方势力阻碍了他治国方略的实施,成为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为了大义,为了回报皇帝的爱,你仅仅需要配合皇帝做戏,从薛家套取机密,换更多的宠爱。等到薛家大厦倾倒,你也就冷宫相见了。” 还有许许多多女人间的计谋,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内宅争斗手段,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故事,史书上从卑贱到荣耀的女人……那几个月卷碧又一次颠覆自己的认知。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兄长一生只有嫂子一个女人,不是他不爱美色,也不是他深爱妻子,可能是看清了女人间的把戏,厌烦了。 史书艰涩,粉饰太平,微言大义;兄长的故事直白粗鲁却直指人心,薛氏在进宫的途中一直在思考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女人?不违背自己的本性,让皇帝看出演戏的痕迹,又能降低皇帝的戒心,博得他的同情和暂时的喜爱。 进宫拜见皇后,见过诸位宫妃之后,薛氏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路线,宫中环肥燕瘦各类美人都有,她实在没有特色,因此她决定走一条更难更险的路。她要做一面镜子,一个和皇帝一样的人,皇帝清醒却无奈的在朝堂上争斗,她明白又迫不得已的挣扎在后宫,她就是皇帝的镜像,只有她与皇帝感同身受,清醒、痛苦、争斗、涅槃! 开始的时候皇帝并没有察觉出来,伺候皇帝的时候她如同一个普通宫妃一般,恭顺、柔婉、贤惠,只是她会在书房抄写佛经,抄完便烧,从不留痕迹。她会看很多书,知道皇帝喜欢才女,但她依旧是作诗不成,画画不佳的女人,以为“出身”限制了她。 薛氏知道自己宫中有人监视,她做这些的时候都遣开宫人,独自一人去做,可依旧被皇帝知道了。辗转辛苦查出来的东西,皇帝才会信。 所以那天,当皇帝在她宫中被人请走的时候,她顺从贤惠的请皇帝移驾,可一抬头发现皇帝奇怪又似愤怒的眼神,薛氏眼神微闪,做出明白的样子,大怒道:“陛下是大夫还是良药,回回有病就来请陛下,也不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她安的什么心。每次陛下在我宫中她便生病,一次两次不与她计较,她还蹬鼻子上脸了,本宫倒要问问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 面颊气得通红,语气到位,理由充分,口齿伶俐,把一个吃醋生气宫妃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切都恰到好处,顺着皇帝的心意来,可皇帝刚刚确认了薛氏正在欺骗他,愤怒挑起她的下巴,质问道:“爱妃就这么生气?” “宁嫔总从妾宫中请走陛下,妾应该生气。” “应该?”皇帝怒极而笑,“好一个应该,该柔婉时恭顺,该生气是愤怒,好一个应该!” 薛氏敏锐感觉到这是图穷匕见的时刻,面上却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低声嘀咕道:“难道不是要生气,而是该去找宁嫔麻烦?” “好,好,好,好一个康嫔,好一个薛氏,你在朕面前都是演戏吧。该哭才哭,该笑才笑,你当朕是什么,当皇宫是什么,你的戏台子吗?”皇帝很愤怒,朝臣敷衍他,南方势力依旧盘踞着他的江山,现在连一个女人都敷衍他。皇帝霹雳啪来砸了康嫔的宫殿,吓得没来得及退走的宫人內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薛氏却轻巧的退出皇帝发泄的范围,疑惑的望着皇帝:“妾以为陛下明白,怎么今日又来质问。妾没有名字,只是薛氏,又是义妹,更惨的还是奴仆出身,本就没有侍奉御驾的资格。而今代表薛氏而来,陛下宠信妾身也不是因为妾这个人,宠信的是背后的薛氏。陛下与妾都是如此,妾一直按照陛下的意图为人处世,陛下为何生气?” 第74章 红楼是场女人戏(二) “你一直知道?”皇帝红着眼睛质问道,他自认对薛氏宠爱有加,在南方势力中最宠爱的就是她与宁嫔,也在不着痕迹的挑拨她们之间的争斗,而今来都,他做了向着太阳挥手的猴子,自以为是,旁人都在看戏吧!皇帝很愤怒! “为何不知?妾刚一承宠,陛下不就赐下了绝育药吗?” “你连这都知道?”皇帝的怒气一下子变成了心虚,对自己的女人下绝育药,的确不人道。 “为何不知,我以为陛下知道我知道。”薛氏拧着眉不解道:“陛下今日实在奇怪,这不是都心知肚明的吗?粉饰太平即可,而今天挑出来做什么?是妾有领会圣意不周到的地方吗?才让您这样摊开来说?” 薛氏的平静和疑惑,成了压倒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女人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却如此冷静的问是不是有什么没做好的地方,往日摸着温软如玉,却不知这个女人的血也是冷的。不周到?没有不周到,太合适了,薛氏做的一切都是他想要的,可不他知道薛氏是这样的清醒,她知道后果,却按照他的意图一步步实现。 “为什么?”皇帝沙哑着声音问道。 “什么?”薛氏不明所以,皱眉道:“陛下与妾是一样的啊。” 一样啊!不止双方态度一致,连处境都相似,一个沉浮于后宫,一个颠簸在朝堂,一样啊,一样! 皇帝哈哈大笑,为他们的清醒,也为他们的痛苦。 薛氏为难的看着发疯的皇帝,叫了大总管扶皇帝去休息,皇帝听道薛氏点了他安插在她宫中的暗探,其他人都被送入慎行司,果然,她知道的更多。 自此,康嫔失宠,却突然升为康妃。再等三年,陛下收回南方诸地,薛家依旧不受朝廷辖制的时候,康妃升为贞贵妃。旁人都以为这是对薛家的示好、恩宠,只有薛氏知道,她这一步棋走对了。 自她与皇帝摊牌之后,皇帝就不在浓宠她,不是她失宠了,而是皇帝知道这没用,薛氏看透了他。薛氏没有失宠,反而因为和皇帝一样,在他心中占据一定地位,等到她升贵妃之后,皇帝拿薛家无法,好似也放弃了对薛家的谋划,把这些交给后来人。 宫中难得有明白人,皇帝信任薛氏,即便他不承认,但他信任薛氏,任何阴谋在薛氏这里都不起作用,皇帝知道薛氏清醒着,不会做谄媚他、谋害皇嗣、陷害宫妃的事情,薛氏对他没有情。 这种情况之下,贞贵妃薛氏却好似复宠了,皇帝在她宫中坐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们也有和谐的床上生活,皇帝在薛氏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只有在薛氏宫中他才能找回自己。 开始还有不服气的宫妃挑拨,用薛氏身后的薛家势力暗示皇帝,皇帝哑然失笑,看着这些宫妃的手段,仿佛稚子做戏,自以为巧妙,看在大人眼里却是漏洞百出,无趣得很。 不论如何挑拨,贞贵妃都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渐渐就没有提及薛家了,只知贞贵妃得宠,连皇后都对贞贵妃爱重有加,皇后没有嫡子,陛下的意志就是她的行为。 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人有感情,相处久了,皇帝对通透豁达的薛氏也生出了欣赏之意,对她的陪伴也产生了感情,对薛氏不能生子赶到愧疚,遂道:“你抱养个孩子吧。” 薛氏临窗看书,闻言放下书卷,转头道:“一定要我抱养吗?” 皇帝看她的神态就知道,薛氏误会自己又有什么谋划,皇帝想否认,可想起以前的往事,又响起今日抱养的话题的确不单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皇帝突然自我厌弃起来,他果然没有做好丈夫的天分,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谋算,不刻意提醒,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 皇帝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打算给薛蟠赐婚,公主的人选还没定,但你教养出来的公主,肯定更合薛家的意。”皇帝毫不掩饰薛家现在可以挑剔公主的地位,而他之所以下嫁公主,就是为了拉拢,为何不培养一个薛蟠喜爱的类型。 “蟠儿今年九岁,兄长素来主张男子二十岁左右成婚,适龄的公主与蟠儿的年龄相差最好不要大过三岁,兄长这一脉只有蟠儿一个,子嗣为重。”薛氏不介意透露些机密但无关紧要的消息,继续反洗道:“适龄的公主有九、十、十二、十三、十四这五位,陛下选一个吧。” “你选吧,谁都行。”皇帝不置可否,这几位公主都是低阶妃嫔所出,一出生就抱到了公主所养育,身后的势力都不打,谁都一样。 “那请诸位公主到我宫中来一趟吧,往日也没留意这些。”薛氏为了避嫌,从不与皇子公主亲近,宫中人人皆知贞贵妃是雪山上高冷的雪莲。 皇帝轻声道:“是朕对不住你,你连个伴儿都没有。” “陛下不必介意,你我都身不由己,妾不怪。而且妾也有伴儿的,长寿不是陪着妾吗?”薛氏指了指养在大缸中的乌龟,薛氏听兄长的故事,猫猫狗狗鹦鹉之流都是祸端,等她坐稳贞贵妃的位置,实在寂寞的时候,养宠物选的也是绝不会出错的乌龟。 乌龟长寿啊,这辈子相比不用换宠物了,比儿女还能陪她更久,薛氏笑了。 “你笑什么?”皇帝不客气问道。 “想到一个笑话,关于乌龟的。”薛氏指了指缸中的大龟道:“话说有一买主在摊前买乌龟,又担心摊贩黑心,乌龟养不活,因此问道:‘乌龟能活多久?’摊贩笑道:‘好好养的话,送走三代不成问题’。” “哈哈哈哈……”皇帝哈哈大笑,好一个送走三代不成问题,乌龟的确比人长寿多了,不过这摊贩这么不会说话,一定会被揍的吧。 “长寿如此长寿,送走三代成不成不知道,送走我应该没问题,再不必换宠物了。”薛氏跟着打趣道。 皇帝的小声戛然而止,薛氏如此笑谈生死,她越是坦然,皇帝就越是愧疚。当初薛氏身上不知有绝育药,还有其他伤身的,为宫妃所下,皇帝知道,但没有阻止。 “让太医给你诊诊脉吧。” 薛氏不知道皇帝又联想到哪里去了,笑道:“没头没脑的诊脉做什么,宫中集天下之贵于一体,‘好好养’不成问题,连只野生的乌龟都养得好,更何况我呢。” 皇帝狼狈败退,不再试图打动薛氏,薛氏一直那么清醒,比他更加不耽于情爱。 贞贵妃召见公主,人人都知道陛下有意让她抱养一位,公主们兴高采烈,只盼能攀上贞贵妃,公主是生母则是又忐忑又期盼,想女儿更尊贵,又怕母子分离。最后贞贵妃选了九公主,今年已经十岁,在此时看来已经是半个大人了,她没有母妃。 出乎皇帝的预料,薛氏教养九公主,并不是一问灌输薛家的好,让公主附小做低讨好薛家。薛氏教授九公主史书,然她熟读那些青史留名的公主后妃事迹,从中汲取经验。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礼仪规矩不必说,宫中只有女官教导,薛氏教九公主的是眼界、是心胸,常拿前朝政事在后宫的投影举例,分析后宅。等公主长大一些,又拿她的宫殿给九公主练手,教她管家。薛氏难得骑术精湛,每年移居行宫避暑的时候,都会带着九公主去骑马。等到公主十五及笄之后,还出私房给公主买了跑马场,让她练习骑术,亲身女儿也不会比这么更用心教导了。 最让皇帝满意的是,薛氏教导的是九公主,而不是薛氏妇,薛氏常对九公主说:“你是公主,你的父亲是皇帝,你的母亲是我,你的身份就是你的保障,无论日后境遇为何,都不要失了你的尊贵。身份、尊严、地位,等你明白这些的时候,你已经在薛家站稳脚跟了。” 九公主一直知道自己会嫁给薛蟠,她也在薛蟠进宫觐见的时候见过她,虽然是薛氏教养的孩子,可终究是小女儿心肠,对未来夫君又怎会没有期盼。 “女儿将来是薛家妇,母妃为何还让我摆公主架子?”九公主忍不住问道,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这么用心教导她,让她跟傻子一样,一心为薛家着想不好吗? “不是摆公主架子,而是让你自矜身份,薛家势力再大,终究是臣,你是公主,不必太过迁就。” 九公主瞪大眼睛,这和旁人说的不一样,父皇都说让她不要耍小性子,多体贴夫君呢! “薛家与皇族,有时站在对立面,但薛家的海军又是朝廷的屏障,薛家的改革对朝廷也颇具启发,两者相互争斗又相依相存,这与你和薛家的关系一样,你把这关系理清楚,定好自己的位置,此生无忧。” “如同母妃与父皇吗?”自从九公主记事,贞贵妃十分得宠,在宫中独领风骚。 “比我们更好,母妃和你父皇也是经过多年磨砺才到如今的。”薛氏摸着九公主的头,轻声道。如果皇帝乡勇亲情羁绊她,薛氏想皇帝成功了,她的确渴望把自己的心得传授下去,她对九公主的确动了真情。 第75章 红楼是场女人戏(完) “关于这个,你可去问天香,不必客气。”贞贵妃薛氏指点九公主道。 “这可好,天香既是小姑,又是小婶子,从母亲这儿论,还是我表妹呢,这三层关系,世上哪有比我们更亲密的同龄人呢。”九公主乖巧笑道。 她的小姑薛氏宝钗可真是个好命的人啊,九公主感叹。一介臣女,凭父祖之功封了宗室郡主衔儿,是多么难得的恩宠,可就是这样父皇依旧不放心他嫁给旁人,扒拉出先帝幼子与之联姻。得亏上皇不在了,不然为这婚事,又是一番惊涛骇浪。不仅上皇不愿意,薛逊也不愿意啊,所以薛宝钗及笄之时,薛逊特意取字“天香”,国色天香,即便她作为皇室公主也未曾有此张扬放肆的名字啊! 身为妹妹,居然比哥哥早成婚,说来也是可笑。可皇家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九公主哭笑不得,她和薛蟠的婚姻早就定好,她年纪比薛蟠还大,可到现在都没有成婚。薛蟠据说为完成成年礼跟着其二叔威海侯出海了,至今未归。父皇担心婚事有变,这才点了薛氏女做皇室媳妇,到底是对薛家不放心啊。 九公主辞过养母,骑马去了恭亲王府,她的小叔叔在成婚之后马上由光头.前皇子晋升为亲王,现在谁不知薛家女娶得值呢? 九公主自认低调,可也不想哪个公主能随时出宫,出行不用车架,却是快马驰骋,护卫随扈。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九公主还在路上,薛宝钗就接到了消息,赶紧出门迎接。 才刚走到二门,九公主就过来了。 “九公主……”薛宝钗颔首为礼,九公主谦逊道:“小婶子可别多礼,您现在可是长辈了。” 薛宝钗听得这打趣,亦含笑还嘴道:“便是不做公主的长辈,我与公主也是一家人啊。” “小婶子可真是……”九公主跺脚不依,“小叔叔可在家,方便我拜见否?” “夫君奉旨修缮避暑山庄,刚走,与公主前后脚的功夫,真是不巧。您可是有急事,不若我派人唤他回来。” “不用,不用,就是这么一句,日后再拜见也不吃,别耽误小叔叔的公事。”九公主丁香小舌微吐,调皮道:“我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公主哦~” 九公主来请教薛宝钗,自然要先掂量一下薛宝钗的分量,耳听为虚,她非要亲自看看才放心。而今一见,薛宝钗即便在家中着常服也雍容华贵,典雅大方,身上饰品只三四件,可件件千金不换,甚至有薛公绘图的标记,可见薛宝钗受忠义公宠爱为真。还有这红润的脸色,新婚的女人,没有丈夫的爱护,不会有这样明媚的气色,闪着亮光的眼睛。 看着面前娇憨的公主,薛宝钗何曾想到自己一辈子居然有这么光辉荣耀的时刻,国公之女、郡主、亲王妃……能和皇族贵胄这么亲切的寒暄,美好的不真实,仿若黄粱一梦醒来,自己还是那个落魄濒死的宝二奶奶,她记得她是倒在雪地中的…… 薛宝钗不知是庄周梦蝶,亦或者是“唐御妹跌死醉花荫”,一觉醒来,她就不是她了。 不,她还是她,还是薛宝钗,紫薇舍人之后,有母亲相伴、哥哥相护,此时爹爹也还在。薛宝钗得知自己回到幼年的时候,喜极而泣,发誓要保住爹爹的性命,让他们家不至于凋零落败。可眼前这是什么?忠义公?世子爷?一品诰命?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家伙是我哥哥吗?模样倒是很像,可哥哥什么时候出口成章见地不凡了? 有爹没爹的差距真的这么大吗?上辈子爹爹早逝,哥哥保不住家业,分送给宗族,又给王家、贾家一大笔银子才保住了仅剩的财产。而这些财产又投入了贾家的“神仙宝镜”——大观园中。现在她也有爹了,还是超品公爵,她在江西横着走,在这天下也是数得着的大家闺秀。当年在大观园中,商女宝钗是多么羡慕林黛玉,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就能赢得众人的称赞,自己则是工于心计的丑陋之人,撒再多的银子,也是“无知、浅薄”。薛宝钗不停拿现在和记忆中的上辈子相比,想要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等到后来她居然得封郡主的时候,薛宝钗已经很淡定了。她可是有侯爷二叔、一、二品姑父四五个的人啊! 上辈子,姑且称之为上辈子吧,她汲汲营营不过想做无母妃不受宠九公主的伴读,其他得宠的公主都不敢奢望,上辈子的九公主可没有一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做养母。而今她却和公主平辈论交,甚至隐隐压制着公主。早就告诫过自己世界已经完全不同,可不明原因,看到“熟人”,薛宝钗总是忍不住对比一番,这自虐行径也不知为了什么。 到底是一生两世的人了,薛宝钗压下心中突然荡起的虚荣,笑道:“公主,快请进吧。” 两人携手落座,九公主客气道:“您别客气,唤我阿久就是,长长久久的久,母妃为我娶的小字。” “公主也别一口一个敬称,唤我天香吧,咱们年龄相近,平辈论交就是。”薛宝钗笑道,正如九公主和贞贵妃撒娇所言,她们之间亲戚关系复杂,什么称谓都概括不了。 九公主微微一笑,“天香。”这张扬放肆的名字,上层之中还有谁不知道呢?这名字一出,知情人就纷纷议论薛逊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皇帝的女儿才敢称国色天香呢,这一般是用来形容花王牡丹的词儿,一国之母,皇室贵胄才配用,当然旁人也用,可成精的老狐狸大人们,可不相信薛逊取这两个字没有深意。 薛宝钗一看公主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自然蜷曲起来的样子就知道公主想岔了,这动作是他们家专属,父亲爱用,几位姑姑和哥哥就学会了,九公主是二姑姑一手教养的,这些小动作自然也像个十成十。薛宝钗心中好笑,旁人都以为“天香”二字有什么特别含义,事实上父亲只说“我儿喜欢牡丹,你也确实像牡丹一样雍容华贵的女子,就取字天香,愿你一辈子富贵康乐,安享幸福”。 薛宝钗愿意做牡丹花,精心饲养在富贵之家的庭院中,这样她才开的美,开得艳,她做不了深山幽谷的兰花,她永远做不了清高灵韵的林黛玉。 这些话就不必告诉九公主了,薛宝钗笑着寒暄道:“阿久来得正好,庄子上送了鲜花、鲜奶过来,我正在研制奶茶,可有幸请阿久尝一尝。” 九公主击掌叫好,不经意间漏出手上的鸾鸟红玉镯,笑道:“求之不得,不仅要喝茶,还要死皮赖脸请教呢。” 九公主手腕上的镯子是薛家六位姑奶奶特有的标志性首饰,当年父亲找到一块珍惜红翡统一打造的,可以说是她们的信物。九公主敢把这个亮出来,看来二姑姑已经认可了她,引她来是让自己行方便的。 薛宝钗轻轻抚摸了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仔细看来她们两人的镯子颜色不同,上面的雕花却严丝合缝,一模一样。 “阿久请说,天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薛宝钗严肃颔首,挥退了周围伺候的丫头。 “薛家果真是信人。”九公主感叹道,一个信物,连来由都不问一句,就准备帮忙,薛宝钗就不怕自己骗她,或者这镯子是偷来的吗? “阿久马上也是薛家人了,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因为阿久也是这样的人啊。” 九公主莞尔一笑,道:“伶牙俐齿,论口才我可比不过你,我有正事呢。”九公主脸色严肃道:“你和恭王叔相处得如何?” 话一出口,九公主就胀红脸,她不是要的打听长辈的房里事啊,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阿久是想问我如何摆正薛家和王爷的关系吧?”薛宝钗及时解围,两辈子形成的性子,即便心中好笑,“宝姐姐”也一向是大方宽厚的主儿。 九公主连连点头。 “阿久是二姑姑的女儿,想必薛家怎么教养女儿的你也知道——责任第一。” “就是知道才问,你是薛氏女,怎么和恭亲王相处呢。”九公主重读“亲王”二字,丝毫没有客气,从那两只颜色不同却一模一样的镯子出现开始,她们的心理距离比谁都接近。 “正因我的身份,我才要做皇族和薛家的纽带。我家王爷不涉实权,我在旁人眼中也不过一介妇人,但我们夫妻代表的意义重大。日后我会为王爷诞下子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之亲,有我、有我的儿女做润滑剂,两方的关系,必然缓解。”薛宝钗斩钉截铁道。 九公主抽抽嘴角,恭亲王小透明是真的,即便作为先帝幼子,他也没有得到丝毫额外优待。他的生母不过后宫洒扫宫女,他出生的时候又正直大庆江山风雨飘摇,若不是她和薛蟠的婚事耽搁了,父皇想让薛宝钗嫁入皇室,巴拉了半天才找出一个身份相当的,小叔早就被忘在脑后了。这不马上封王指婚,九公主敢说,若是没有和薛宝钗的婚事,小叔成年之后连郡王都混不上,一个国公就打发开府了。 恭亲王曾经是小透明,她薛宝钗薛天香可不是。忠义公薛逊只有薛蟠薛宝钗这一儿一女,忠义公本人难以讨好,他的儿女妻子早就被翻来覆去的研究。更别说些薛宝钗出嫁的时候那十里红妆,真的是十里船队连绵,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都被买下了整条街摆放嫁妆,盛况空前,皇族嫁公主都没这么奢侈。 薛宝钗的婚礼盛况刚过,而今还在风口浪尖上,被人翻来覆去的说。当初多少人赞叹薛逊嫁义妹的时候陪嫁实诚,谁不知道这些义妹身无长物,全靠薛逊抬身价。现在薛宝钗这个正经嫡女一出嫁,旁人才知道薛逊从没实诚过,这哪儿是嫁女儿,分明是送金山啊,浩浩荡荡的官船绵延十里,能想象吗?整个江面都被披红挂彩的船队映红了,现在酒楼大热的说书段子还是忠义公嫁女盛况呢。 九公主被薛宝钗这不严不实的话激得一个激灵,不解问道:“不别扭吗?你别介意,我就是……你也知道,他几年未归,我总有些担心,又害怕日后无法相处。” 薛宝钗点头表示理解,她还好,嫁到皇家就是皇家人,父母也没寄希望她能做什么,送嫁的时候父亲亲手送她上船,只让她保重自己,能过就过,过不下去了,想办法和离,薛家的女儿不用委屈。可九公主不一样,便宜二姑父皇帝是什么人,薛宝钗也清楚。这些年未免他人觊觎,她一直生活在江西。可嫁入皇室之后,和名义上的“大伯子”打交道时间更多,又有宫中贞贵妃提点,薛宝钗早就清楚了皇帝性格。皇帝人老心不老,可定指望着九公主能做稳薛家当家主母的位置,最好让薛家的后嗣全都留着皇室的血脉,不战而屈人之兵,九公主压力自然大。 娶媳妇儿和嫁女儿是完全不同的。 “阿久不必担心,我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不是我自卖自夸,且看我父亲、二叔就知道,薛家盛产专情之人。”薛宝钗调笑一句,道:“父亲对哥哥的教导从来也是‘责任’二字开头,作为薛家长房长子,哥哥肩头的担子早就让他明白了设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母亲慈祥宽和,现在内宅事务还是二姑姑协助母亲呢。阿久能干,嫁过去刚好接受内务,免母亲劳心,你也不必担心,母亲素来好相处。父亲又一向尊重女子,家中人也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对女子十分宽容,阿久不信哥哥,不信我,总该信我父亲吧。” 九公主哭笑不得,道:“忠义公自然是难得的好……人。”九公主及时刹车,差点儿把好男人三字说出口,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评价自己公公在男女私情方面的品行,大胆如九公主,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呢。 “忠义公一手教导的世子,我自然放心。”九公主补充道。不看薛宝钗这个女儿如何受宠,她是忠义公的亲身女儿;不看薛家六位义妹嫁的如何好,身上诰命都是一品二品,人人可称一声夫人,她们为薛家带来的利益;只看江西境内平民女子,她们与薛家薛公没有任何利益牵连,可薛公对她们的照顾包容,才能真正体现薛公对女子的宽容。 其他地方都还在发生女婴溺死事件的时候,江西已经基本实现了“男女平等”,一样的获得财产(平等授田),一样享受教育(乡学义务教育)。甚至等近些些年纺织发展起来之后,家家户户都以生女儿为荣了,纺织业,那是天然女性的行业。高额利润诱使百姓的观念发生变化,九公主不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但知道“有钱要腰杆子才硬”的俗语。江西改革,女人的荷包里开始有钱了,他女人们就开始“觉醒”了。只要见过,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江西女人”!那种精气神,无法形容。 忠义公薛逊功成名就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连妾室都没有置一个。忠义公夫人是什么能耐,这么多年世人也看清楚了,完全不认为这个女人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居然把忠义公看的死紧。事实上,忠义公本人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或者用不近女色来形容还不恰当,只能说他习惯把女人当人看。 忠义公与人应酬的时候也会上秦楼楚馆,当年江南第一名妓柳飘飘自赎请求更在他身边捧香抚琴,为奴为婢,忠义公却断然拒绝。 柳飘飘问:“国公爷可是嫌弃奴不干净?奴虽出身青楼,可卖艺不卖身,对天发誓依旧是清白之身。” “我不曾嫌弃身为男子的自己,又怎会嫌弃男人做下的后果。你本事官宦之后,落难流落青楼,我知;一身风骨不愿同流合污,我亦知。” 相传柳飘飘哭着问:“薛公既知,为何仍不肯收下奴。” “正是知道,才不愿让你耽误了自己。在淤泥里坚持了这么久,把污浊都化成了亭亭净植,为何要在此时功亏一篑,你的父母家人在天有灵,当以你为傲,你若为人妾室……就不一样了啊!”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说来,句句尊重女人,处处为柳飘飘着想,据说当年柳飘飘听了泪如雨下,幡然悔悟,在蟠香寺出家为尼,顿悟了。 后来柳飘飘的感叹才传了出来:“我自然是感动的,为什么?因为只有薛公把我当人看啊,活生生的人。那些来寻欢作乐附庸风雅的客人,可尝得出我精心烹制的茶水与外面茶摊三三文一碗的大碗茶有何区别?可听得出我用心弹奏的曲子与乡间小调有什么区别?他们求的,不过是一个花魁的名号,摘下了旁人高高捧起的花魁就足以让他们炫耀自豪。那为我一掷千金的郑公子,素来出手大方,我敢说我跟了他,若是郑老爷连着一个月不让他在铺子上提银子,郑公子保证卖了我换银子;赵公子口口声声为我赎身,还写了无数赞美我的诗词,可不见他把咱们自己妻女的诗词传扬出来,不过把我当取乐的玩物罢了。唉,这也是应当的,本就是玩物,若不是遇见薛公,我都忘了自己曾发誓不做玩物。只有薛公,在我端上清茶到时候,与我讨论的是茶道,目光不带一丝淫邪;听我抚琴的时候,听得出曲中心声,赠我曲谱,与我探讨曲艺。只有薛公,见我舞姿之后抚掌大笑,赞我‘技近乎道’,已然大家,只有他看得见我苦修十多年的技艺,而不是这张皮囊。是他一言惊醒梦中人,既然他想我做个人,我自然要做人的!” 柳飘飘已皈依佛法,这话也是私下里说的,可不知怎么就传出来的。高官、美人、名妓、名流,这样的谣言太有市场,春风一吹,天下都知道了薛公和柳飘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薛公断然拒绝了柳飘飘,却令天下女妓真心拜服,多少人说出了薛公大驾光临分文不取,委身服侍的话来,俨然又是一个“柳三变”。 连都如此尊重,更何况普通女人! “阿久,阿久……” 九公主被薛宝钗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红着脸回想刚刚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对女子宽容”。 “天香送佛送到西,不若为我出个主意,往后该如何与公婆丈夫相处?”九公主为掩饰想入非非,一时激动把大实话问出来了。 薛宝钗失笑,反觉九公主虽有心机,却是难得爽朗之人,大方提点道:“公主看我这牡丹园可好?” “自然是好。”富甲天下的薛家举家之力置办的牡丹园,汇集天下名种,可以说天下牡丹都汇集在此处,皇家都没有这么全,如何会不好。 薛宝钗再举一举手中的茶盏,问答:“奶茶呢?” “也好。”奶香、花香、茶香,可……“天香这是什么意思?” “阿久看我过得潇洒与否?”薛宝钗不答,反而再问。 九公主邹着眉头道:“潇洒。” “既然如此,公主为何不能过这样的日子?”薛宝钗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九公主也问自己,薛宝钗能过的日子,她为什么不能过?论出身,她比薛宝钗尊贵;轮处境,她们相同;论才情,九公主自认不差。所以,让她羡慕已久的薛宝钗,自己其实可以过和她一样洒脱的日子吗?父皇同意吗?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薛宝钗微微一笑道:“阿久,前路上早有先行者,比着二姑姑,你的日子就不会差。” 九公主摇头苦笑,果然是一家子姑侄,说话都是一样的。贞贵妃说她该向薛宝钗学,薛宝钗说她该仿照贞贵妃。可这都是她们的路,自己的路呢? 来这一趟,听了许多道理,可主意依旧要自己拿。 贞贵妃看女儿去了一趟恭王府,依旧迷茫,却没再出言点拨。听过许多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教是教不会的,只能自己悟。 九公主最后想必也是悟了,她在薛家站稳了脚跟,以公主和薛家妇的名义号召牵头成立了“慈母心”爱心善款,每年救济的孩子不计取数,帮扶的母亲不计其数,让皇家和薛家的威望都更上一层楼。九公主对得起皇家给予自己的荣华,对得起薛家给予自己的荣光,左右为难却又左右逢源,一生无愧。 九公主没有达成薛家的子嗣都是自己所出的野望,可忠义公的爵位依旧是自己的儿子承袭,到最后她才明白母妃说的,身份、尊严,当她明白的时候,她果然已经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薛家与皇族两代联姻,为了避免血脉过近,第三代的时候,薛逊力主袭爵的长孙娶了高官之女,薛家之势已成,皇家阻止不了,只能拉拢。早已说过,薛家与皇族既相互防备,又相互依存,薛家是朝廷的海军屏障,也是朝廷的试验地。 皇帝一生都没达成铲除薛家的目的,遗憾归西。临走之前拉着贞贵妃薛氏的手道:“你总是合事宜的,不过这次是真的哭了吧?” “是,真的哭了。”薛氏恨皇帝,很他剥夺了自己做母亲的机会;可又敬他,他是个伟大皇帝;更爱戴他,皇帝对她真的很好。可这份好不足以让薛氏以身相殉,所以薛氏拒绝了皇帝临终封后的旨意,不管皇帝是不是一时兴起,为了报答皇帝的深情厚谊,薛氏似乎都只有殉葬才合乎情理,可薛氏不愿意,她这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筹谋,现在不过回到原来罢了。 皇帝去世,贞贵妃升为贞贵太妃,薛氏无子无女,唯一的养女嫁给薛蟠,薛氏的存在本就有为质的意思,不可能让九公主接回奉养,因此一直荣养宫中。为做补偿,新帝出孝后特意加恩,升为贞皇贵太妃。 薛家的威势在这儿摆着,不封不行啊。 在宫中,贞皇贵太妃又再一次成了风向标,皇帝待她有时比待太后还尊重。幸好贞皇贵太妃是个识趣的,马上沉溺于佛法,关在皇帝特意为她修建的宫殿中,不出来碍太后的眼。 薛氏是个长寿的,熬过了两代帝王,现在已经升级为太皇贵太妃了,她现在不仅是风向标和质子,还是人瑞了,活了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历代皇族可是少见,孙子辈的皇帝对这位庶祖母也一向尊敬。所以能被选到薛太皇贵太妃的宫殿伺候,是多少小宫女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两个议论的小宫女轻声道:“听说上面又再改规矩,咱们出宫的时间又能提前了,以后我想去江西,也试试自己养活自己。” 因为江西雇工制的普及,皇宫招宫女是越来越难了,不断提高入宫年龄,放宽出宫年龄,若不是顾忌着皇族威严,都要和江西一样签个合同雇佣了。 难得太皇贵太妃耳不聋眼不瞎,两个小宫女的议论也打搅不到她什么,只是有句澄清说不出口:“我喜欢绿色,是因为我的名字叫卷碧啊!” ……………………………… 薛逊身体早年经受暗卫“锻炼”,本有内伤,即便薛逊再注意养身,依旧只活到了七十岁,按理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应该活够本儿了,薛逊也看到了孙辈的出生长大,他为子孙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足以含笑闭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薛逊在一片白光中睁开眼睛,他以为这已经是揭晓答案的环节了,没想到依旧没有神仙妖怪、系统精灵宣布对此事负责。 薛逊面前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四面都是书架环绕,中间的一面墙上写着“为国守史”四个大字。薛逊想去看看那些书是什么,可一走过去,那些书好像就活了一样,雾气弥漫之间都不见了,仿佛他刚刚看到的书架是错觉,亦或者现在隐于迷雾之中触摸不到的书籍是幻觉。 薛逊一寸寸摸过去,只能摸到一点实体,三本书构成了一套,书脊上歇着四个大字——《薛逊列传》。 《薛逊列传》是可以取出来的,薛逊翻开叔一看,哇!从没见过这么先进的书,几乎用情景再现的方式栩栩如生的讲述了薛逊的故事。只是薛逊的一生毕竟漫长,只剪辑了最关键的部分作为书籍内容。 书页翻到最后,以薛逊的死亡为终点,再也没有影像,只有一段文字说明。 忠义薛公逊地华簪组,材标栋干。城府凝深,宫墙峻邈。有八龙之艺术,兼三冬之文史。雅达政方,早膺朝寄。出移节传,播良守之风;入践台阁,得名臣之体。岂惟怀道佐明,见期於管乐;故以谒诚匡主,思致於尧舜。九重肃侍,则深陈可否;百辟在庭,则显言得失。虽从容顾问,礼被於皇闱,而基酌轻重,事隆於紫诰。 薛逊咬文嚼字了一辈子,自然看得出这是极为中肯的评价,但除了好评之外,还有其他截然不同的观点,比如说他“有失臣节、桀骜不驯、骄纵不法”的。 按理说薛逊一个死人不用在意别人的评价,可他现在这种情况,“妾身不明”,还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怎么能不逮着一个破绽仔细追寻。 首先,这座怪异的大屋子,墙上有“为国守史”四个字,证明这是档案馆,推测这是档案馆里单放史书的地方。 然后是“薛逊”二字,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薛逊依然记得自己最初的名字,他不叫薛逊,可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书籍用的是他“应该”是的名字命名,这是不是说明他用别人的身体演绎历史,并作为“古人历史参考”。 为什么把红楼的世界定位为古人,之说这怪异的屋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鬼手段,就不难看出此时科技之强大。 最后,是列传二字,从薛逊贫乏的历史知识里回忆,列传之上,还有世家和本纪,也就是说薛逊的表现并不是最优秀的。他要怎样才能看清这间屋子里的迷雾,要如何才能得到答案,要何时才能有人宣布为此事负责。是不是等他把这个游戏打到通关,才能明白。 薛逊大胆做出了一个假设,也许等他第二次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能验证自己的猜想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为什么自己这一生居然算不上成功的原因,薛逊把自己上辈子、上上辈子还记得的所有机智都用上了,为什么还只得了一个记入史书的最低评价——列传。 最后,在评价的最后,他找到了一断小字,对薛蟠的评价是“有祖风,事亲至孝,非常称职,循环省览,有足可矜”,而对他的孙子薛景晖的评价却是“薛浩光镇江西,人吏为立生祠,及去,其孙景晖为布政使,颇贪暴,为人所恶,乃毁浩光之祠。” 也就是说薛蟠是个好的,子承父业,光宗耀祖,可他的儿子,薛逊的孙子却是个败家子,德不配位。当初为薛逊立生祠供奉的百姓官员都因为这个不孝孙子而毁去薛逊生祠。这就是薛逊只在《列传》上的原因吗?——子孙不肖,后继无人。 还有,薛逊的传记里,关于薛王氏的记载只有“薛公妻王氏,都统县尉太伯之孙”几个字,薛逊的一生是传奇的“神奇图书”,可作为他妻子这样的重要角色,却只有一个姓氏。后期薛王氏渐渐走出家门,对民间慈善事业有颇多贡献,这样的人居然不能写进列传吗?是哪里出了问题,薛逊不断自我反省。 再有,薛家出名的不止他一个,其他人呢?为什么没有他们的传记,旁人不说,薛越怎么没有,作为航海事业的开创先锋,史书无路如何都该有他的记载。还有从奴仆到皇贵妃的薛氏,一代传奇;还有天生属于战场的铁兴霸,一代战神;还要金兽、还有银霜,还有祁红……他们呢? 薛逊发疯一样仔仔细细再翻了一三本书,仕途找到答案。可惜,努力未果。 薛逊瞪大眼睛,苦思冥想,坚持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要找到这个答案。 人无法与未知对抗,薛逊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他努力发出哭叫声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女声道:“立本,我终于为严家诞下香火了,他是你的弟弟,我对得起你爹了,他该瞑目了。” “是,娘,孩儿知道。”一个尖细的男声回应道:“现在局势不稳,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儿子,日后他只是我的儿子。” 女人好似抓着男人的手叮嘱了什么,太小声,作为婴儿听不懂。最后,那个沙哑的女声颤抖道:“这是你的儿子,他爷爷为他取名立德,太上有立德……”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严立德!”男人高举起这个婴儿高声宣布。 严立德有了新名字,刚出身就被降了辈分,感觉这又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时代,比上辈子更艰难。 第76章 严立德世家 山西,珠光宝气阁。 人人都说论这天下财富,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山西阎家,但真正最富有的应该是富商霍休。 且不说这样的排名对不对,至少端坐在珠光宝气阁中,参加这一场聚会的人们觉得实至名归,阎家、珠光宝气阁的确名不虚传。 初夏的清风轻轻柔柔得吹着,送来荷花淡淡的清香,宴席摆在水阁上,朱红色的九曲回廊连着接水阁,背景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还有荷塘中亭亭玉立的花朵。这样的美景已经够让人赏心悦目的,更别说水阁上坐的都是当今数一数二的人物,人比景更好。 陆小凤正是声名鹊起之时,破获了大通钱庄的假银票案,又戳破了铁鞋大盗的秘密,为花满楼解开心结,这样的事迹传扬出去,陆小凤很快就成为了楚留香之后崛起的令人称赞的“侠探”。即便现在还不是陆小凤如日中天的时候,但他的麻烦一点儿都没少,或者说麻烦总是锲而不舍的来找他。这不,一位高贵美丽的公主不惜下跪来求他出手,他又怎能无动于衷呢?不说陆小凤本就是怜香惜玉的性子,这里面还牵扯着他的好友花满楼呢。 花满楼对那个无意间闯入百花楼的灵动燕子很有好感,主动踏入了这场是非中。当然,花满楼总说自己是突然想要冒险,但陆小凤是绝不信的。花满楼一定是动了春心,不过他是君子嘛,自然不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只能说自己想要冒险,谁不知花满楼最是温柔,从来没有冒险这根筋。 丹凤公主的委屈陆小凤已经知晓,自然要替天行道,找出叛臣,而今陆小凤已经有了线索,正是这座水阁的主人——阎铁珊。端起酒杯又干了一杯,陆小凤叹息。 “怎么?陆大侠等的不耐烦了吗?”苏少英调侃道,苏少英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少侠,峨眉三英四秀之一,三英四秀虽有名,可更有名还是他们的师父,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他的名字说出来,在座的都要抱拳说一声久仰呢。可是苏少英是骄傲的,他不屑说,不愿借助师父的名声,每一个中二少年总有叛逆期,苏少英的叛逆期就是化名苏少卿,躲在珠光宝气阁,假装自己是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清客。 苏少英这伪装不太成功啊,不说阎铁珊这主人,或者陆小凤这样的聪明人,就是前来投靠的马行空都看出苏少英是个有背景的。所以在苏少英叹气南唐后主亡国故事的时候,向来势利眼的马行空才连连附和。 “苏先生说笑了,阎老板好心设宴招待,怎么会等烦了呢。”陆小凤不是烦闷,是有些不好意思呢,人家好心好意的招待,他却是来拆台的。可一想到泫然欲泣的丹凤公主,这丝毫不好意思就放回了心里,大丈夫为人光明磊落,阎铁珊若真是叛臣严立本,那他帮助丹凤公主追查真凶找回财产理所当然,怎么能因为一顿酒宴就罢手。 没让陆小凤诸人久等,阎铁珊已经来了:“快摆酒,快摆酒,今日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客人,怎能没有咱们是山西的美酒!” 总管霍青天听了对着旁边侍立的人微微颔首,酒菜就源源不断的上来了,端酒菜的女子上袄下裙,粉红锦袄,碧绿下裙,头上插的是荷花簪,素腕上带的是荷花造型的银镯,与这一塘荷花相映成趣,只见侍女的穿着和素养,就知这珠光宝气阁名不虚传。陆小凤心想,到底是皇宫里出来的,即便是西域小国,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皇宫中带来的习惯还没有丢干净。 是的,趁上菜这短短几句交谈的功夫,陆小凤已经断定阎铁珊就是严立本,这位阎老板一口一个“他奶奶的”,生怕不能显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说话还要总带一点儿山西口音,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他是山西人。若不是心中有鬼,何必弄虚作假。 陆小凤放下酒杯,有心结束这场酒宴。 “却不知阎总管是哪里人?”陆小凤举杯微笑。 “是霍总管,不是阎总管。”马屁精马行空赶紧提醒陆小凤。 “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天青总管,而是金鹏王朝的严立本严总管,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识的。”陆小凤一动不动的盯着阎铁珊,不放过他丝毫的表情变动。 阎铁珊拉下脸来,作为男人,当了太监总是不名誉的,这些年他一口一个“他奶奶的”,又有儿子承欢膝下,都忘了曾经的耻辱。而今被陆小凤提起来,阎铁珊不悦极了,他本以为陆小凤是个值得结交的友人呢!哼! “看来陆小凤是不想在我的珠光宝气阁待了,霍总管,为他们准备马车,他们要即刻启程。”阎铁珊冷声道。 不用陆小凤回答,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们不想走,你也最好留在这里。” “什么人如此无礼!”阎铁珊怒道,他的家中来了这样不知礼数的人,还是他引狼入室的,阎铁珊气得半死。 “西门吹雪!” 站在九曲回廊另一端的西门吹嘘静静看着水阁中的阎铁珊,一身白衣,一把乌鞘长剑。不必再多解释,西门吹雪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注解。 局势一触即发,马行空果然还是个蠢货,蠢且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花门楼这样的瞎子好欺负,率先打破了沉默。 水阁中战成一团,阎铁珊早已习惯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轻功一展就掠出水阁,唤人护卫。 “大老板的武功可真好。”陆小凤感叹道。 “咱们这里的人,武功比他高的可没有。”霍总管作为合格的总管在,在主人没有倒台之前,总是面面俱到的。 “可惜,他武功再高也有致命的弱点。”陆小凤神神在在道。 “哦?什么?” “他怕死。”陆小凤随手一指,果然,和西门吹雪战成一团的阎铁珊已经开始退了,明明阎铁珊才是那个武功更高、内力更雄浑,对敌经验更广的人。和一往无前的西门吹雪比起来,阎铁珊虽还在战,却已经败了。 霍天青和苏少卿斗殴被缠着,护卫又大多不在身边,阎铁珊也不准备和西门吹雪纠缠了,抽身而退。高手过招,毫厘之间,阎铁珊气势衰败,西门吹雪却是气势如虹,一剑飞刺过来。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陆小凤大喝一声:“手下留情!”他还想问阎铁珊很多问题呢,不能让西门吹雪杀人。陆小凤在心中哀叹,请帮手的时候怎么忘了西门吹雪的性子,他的剑一出鞘,必要见血的。阎铁珊也是奇怪,身为富豪,他身边怎么没有保护他的护卫,连西门吹雪几息的时间都挡不住,陆小凤想发挥三寸不烂之舌都没有余地。 陆小凤大吼一声,心中却已在哀叹线索要断,可就在这瞬间,一记亮光闪出,斜斜的架住了西门吹雪的长剑,那光华灿烂的一剑破开了水阁上阴云密布的气氛。 西门吹雪停了,眼中一片亮光,问道:“你用剑!” 来人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阎铁珊旁边,轻轻递出帕子道:“怎么回事儿?” 阎铁珊接过帕子,没有第一时间去擦他那一头冷汗,反而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去接你的人呢?” 那年轻人斜瞥阎铁珊一眼,道:“谁让你打发他们来接我的,我看你比我更需要。” 阎铁珊被这嫌弃的小眼神看得讪讪,还真是无法辩驳啊,只能尴尬低头擦汗,盼着他忘了。 陆小凤奇怪的上下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江湖上能接着西门吹雪一剑的人可不多,更何况他这么年轻。更奇怪的是刚刚富贵威严的阎铁珊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要退让,“他是谁?”陆小凤忍不住问道,更让陆小凤感兴趣的是,他居然无事了西门吹雪那个大冰山,这可是他都办不到的事情啊。 “珠光宝气阁的少东家,严立德。”霍天青低声回答,在严立德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场面就静下来了,人人都注视着他,等待着他。 “珠光宝气阁居然还有少东家?”陆小凤惊讶得看着霍天青,为什么他都没有听说过,武功这样高强,又这样年轻,看阎铁山的模样也没有刻意隐藏,可为什么没有丝毫风声传出?面前的严立德一身青色长袍,温文尔雅、面如冠玉,又使得一手好剑法,这样的人绝不会泯然众人。 “你用剑?”西门吹雪再次冷声问道。 “剑也用的,刀枪棍棒也用的。”严立德这才转身回答他。 “你用剑,就该来找我。”西门吹雪没有贬低其他兵器都不如“百兵之王、人神咸崇”的长剑,这样的高手,西门吹雪渴望与他一战。 “对待闯入家中的强盗,迎接他的不是剑,也会是其他兵器。”严立德讽刺道,扶阎铁珊在水阁中坐下。阎铁珊可没有这么虚弱,可看着儿子一脸严肃的表情,他也不敢挣扎,不知道自己这儿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呢。 陆小凤干笑两声,上前解释道:“阎少东误会了,在下等并非强盗,实在是事出有因。”陆小凤不给严立德打断的机会,噼里啪啦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陆小凤?”严立德歪头问道。 “阎少东家认识我?”陆小凤惊喜道,如果认识他,那就当知陆小凤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严立德瞥了一眼花门楼,他是认识花满楼,或者说认识花满楼的三哥花满溪,“不认识。” 陆小凤讪讪摸了摸他的小胡子,上手才反应过来宝贝小胡子已经被剃掉了。 “阎老板就是当年金鹏王朝的严立本总管,少东家可知这段往事。”陆小凤严肃问道。 严立德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就像陆小凤是个智障一样,“自然知道,我姓严,就是严立本的严,立本立德的立德。” 这么理直气壮的态度还真噎着陆小凤了,陆小凤回头向花满楼求助,别以为刚刚严立德给花满楼使眼色他没有看到。 花满楼轻摇折扇,点头道:“确是严兄本名。” 陆小凤说过,这世上他完全相信的东西只有七样,其中就有花满楼的判断。看他们两人这么熟悉,陆小凤心中微定,看来自己是搞错怀疑对象了,花满楼交好的人,怎么会是坏人,花满楼可是连万梅山庄都不入的人,就因为不习惯西门吹雪满身杀气。 “原来大家都认识,真是的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啊,对不住,阎老板,陆小凤给您赔礼啦。”陆小凤十分舍得下面子,当即作揖一礼。 “我不知阎老板是严兄父亲,无礼之处,还请伯父不要见怪。”花满楼收了扇子,颔首道歉。 “不妨事,不妨事,不打不相识嘛。”阎铁珊好说话得很。 “可惜了这一桌酒菜。”陆小凤打蛇随上棍,催发自己的交友技能,几句话功夫就把阎铁珊哄的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再备一桌酒菜,咱们坐下说话,再尝尝这山西美酒,醉了就在阁中住下,珠光宝气阁有的是房子。”阎铁珊豪迈道,留刚刚想要对他下杀手的人在家中居住,这样的粗神经,严立德也是服气。 严立德一个眼刀过去,阎铁珊就不说话了,他试图留下陆小凤等人,有外人在,儿子总不好给他脸色看吧。现在看来计谋失败了,陆小凤没这么大的面子,他的宝贝儿子还在生气呢。 这两人,到底谁是儿子,谁是老子?陆小凤看这场眉眼官司看的好笑。 “把话说清楚再喝酒不迟。”严立德道,转头吩咐霍天青,“霍总管派人把水阁收拾一下,我们移步客厅吧。” “不用,不用。”多一个人在都是给他壮胆啊,阎铁珊赶紧阻拦。 “是,少主。”霍天青却麻溜应下,运轻功飞出水阁。原本倒在地上装死的马行空也飞快爬起开,拱手一礼退下,苏少英看了一眼也开始退步。 “少卿留下。”严立德淡淡一句,刚刚和陆小凤吵得沸反盈天的苏少英却乖乖坐在下首,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三英四秀的傲气来。 诸人落座,西门吹雪见严立德没有和他比剑的意思,侧身走到屋外,背对他们,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 “丹凤公主所言,严立本是叛臣,卷走了皇室的宝藏,可阎老板看起来并不是贪婪之人,可是这其中有什么误解?”陆小凤笑问,他相信花满楼的判断,也相信严立德这样武功的人不屑于说谎。 “不错,我的确是当年金鹏王朝的大总管严立本,可我自从到了山西之后……” 阎铁珊话还没有说完,严立德就拔出了刚刚阻拦西门吹雪的那把长剑,向阎铁珊挥去。陆小凤心中大惊,难道道貌岸人的严立德居然要弑父不成?很快,陆小凤就发现自己错了,这长剑不是往阎铁珊身上去了,而是挥向他的后背,只听得叮叮叮几声,长剑斩落许多银针。这些银针细如毫毛,针尖闪着又有蓝光,很明显附有剧毒。 严立德斩落暗器,左手长袖一挥,劈开窗户,大喝一声:“滚出来!”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严立德长剑一展,一道剑气笔直劈向荷花池,花叶翻折,湖水破开,还有水底游鱼翻上水面,更可怕的是一个穿着鲨鱼皮水靠的女人被震到岸上。 “丹凤公主?”陆小凤失声叫道。原来这个倒在地上挣扎的女子正是丹凤公主,只见她穿着曲线毕露的紧身水靠,一双妙目看着陆小凤,眼泪含在眼中,泫然欲泣。 “我大明何曾有公主封号丹凤!冒充皇族,夷三族!”严立德平淡一句,直接掀了丹凤公主装凤凰的面子,让她一双眼睛肿再也装不住泪水,而是慢慢的愤怒与火焰。 “哎呀,丹凤……是个好姑娘,她只是习惯了,我说严兄啊,对女孩子还是要温柔的。”陆小凤为人好义疏财、真诚爽朗,是世上难得的好男人,可他也有男人的通病那就是好美色。好美色不是说他是个色中恶鬼,而是他习惯于怜香惜玉,善待任何女子。 “满口谎言,背后伤人,连真面目都不敢漏出来的好姑娘!陆小凤你是瞎吗?” 严立德再次挥动长剑,上官飞燕以为他想杀她,也清楚自己没有反击必胜的把握,直接往陆小凤的方向滚去。陆小凤果然不出所料出手拦截,可严立德这剑势迅疾,力道却是轻飘飘的,陆小凤一挡,严立德就顺势收剑了。 “现在不瞎了吧?”严立德问道。 上官飞燕假扮的丹凤公主捂着脸在地上哀嚎,道:“我的脸,我的脸,我毁容了,我毁容了!”仿若任何一个爱美的女子般不能接受这样打击,试图把是自己的左脸全部挡住。 “上官飞燕?”陆小凤叫到。 “蠢货,捂错地方了。”严立德讽刺道。严立德刚刚一剑,陆小凤以为他想杀人灭口,上官飞燕也是,后来上官飞燕敏锐察觉到他想挑破她脸上的,当左脸一凉她就下意识捂住了左脸演戏。没想到这两重目的都是障眼法,上官飞燕左脸只是一道水汽,真正被划破的是右脸上的。 上官飞燕激动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也是皇族,若不是你们这些叛臣卷走了皇室的财产,我怎么回落得如此下场,我收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上官飞燕没给严立德说话机会,只站起来走向花满楼,眼中垂泪,满心伤悲道:“花满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没办反……没办法……”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一个漂亮女人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更何况是曾经很有好感的姑娘,花满楼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上官飞燕。 此时变故突生,上官飞燕一把飞凤针猛得激射出来,直奔花满楼面门,花满楼使出流云飞袖阻挡,一退一挡之间,上官飞燕已经抓住机会飞略出水阁,足尖轻点荷叶,运足了轻功往远处飞去。 穷寇莫追等的道理在严立德这里行不通,严立德只信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提着长剑跟着追了出去。比严立德更快的是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一直等在门外,变故发生的时候他认为屋中人能应付就没出手,现在罪魁祸首要逃,西门吹雪眼中容不下这种背后伤人的小人,立即跟了上去。 上官飞燕的武功在江湖中可入一流,可如何敢和西门吹雪相比,眼看就要追上了,上官飞燕力气不济,已是摇摇欲坠。就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杀出一个蒙面黑衣人,顺势一掌把上官飞燕推远,迎身和西门吹雪战至一处。 须臾间严立德也赶到了,还没插入战局就听到水阁那边响起刀剑相击的兵戈之声。调虎离山!严立德生怕阎铁珊出事,飞身赶回。 严立德到的时候几个刺客已经全部死了,尸体散落在荷花池中,把附近的水都染红了。 “我没下死手,这些人应该是死士。”陆小凤解释道。 打不过就服毒自杀,陆小凤也是少见这种人。 这么短的时间就被陆小凤等人摆平了,明显是调虎离山之计,可调的是哪知虎,离的是那座山? 严立德蹲下来察看这几个刺客的情况,还没看出端倪来,西门吹雪就回来了。 “西门,怎么样?”陆小凤上前问道。 “被救走了,他武功很好。”西门吹雪惜字如金,淡定吐出几个字,看水阁也没有自己的事情,施施然走上了九曲回廊,缓步离开。 “连西门都拦不下来,这是什么人?江湖上的好手真是越来越多了,我陆小凤果然孤陋寡闻了。”陆小凤摸着下巴自我调侃,问道:“严兄看出什么了吗?” “你瞧瞧,该是江湖中人。”严立德起身把位置让给陆小凤。 陆小凤作为侠探,查验尸体寻找证据也是有一手的,拉开这些人胸口的衣服,果然在胸膛心脏旁边,有一个隶书的青字。 “青衣楼!他们是青衣楼的人!”陆小凤肯定道,“看来我这次真是错怪好人了。” 陆小凤起身,再次陈恳的给阎铁珊道歉道:“阎老板对不住,是陆小凤鲁莽,险些酿成大过,都是我的错,陆小凤认打认罚,请您原谅。” 阎铁珊动了动嘴唇,心说我不打你也不罚你,只要你能把我儿子缠住,不让他来找我的麻烦,我就原谅你了。可惜这话阎铁珊不敢说,更加不敢当着严立德的面说。 “陆小凤不必如此,你我相交一场,自然知道你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反正也没出事儿,就这么过去吧……”阎铁珊假装地方道。 “燕一,送老爷回去。”严立德高声道。陆小凤讪讪,以为严立德生气,不想让他这么轻易过关呢。 从岸边赶过来侍立在屋外的护卫应声,四人组成一个小队,前后共三组,小心把阎铁珊护送回岸上。 送走了挂心的人,严立德才有心和陆小凤说话。严立德从新坐好,翻出还没被打烂的茶壶和水杯,给还留在水阁中的陆小凤、花满楼、苏少英以及他自己满上清茶。 “陆小凤,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刚好让你把事情查清楚,省得那些讨人厌的苍蝇早来骚扰我父亲。” 陆小凤抱拳道:“严兄恕罪,只是事关重大,陆小凤不得不问,请您见谅。请问:你知道当初是谁背叛了谁吗?当年是怎么回事儿?”陆小凤说完又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句:“方便说吗?” 不方便就可以不说吗?刚刚可没见陆小凤这么客气。 严立德没好气在心里腹诽,面上却十分配合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父亲的却是当年金鹏王朝的大内总管,深的末帝信任,当初金鹏王朝被哈萨克骑兵攻破,末帝把小王子托付给严立本、严独鹤、上官木、上官瑾四位托孤大臣,一路逃到中原。” “金鹏王朝以金为国名,自然是富有的,可再怎么多的财产也经不起坐吃山空。小王子生活在沙漠绿洲中,哪里见过中原的花花世界,很快就被江南烟雨软的风骨,沉迷于吃喝玩乐之中,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复国大计。可偏偏他身边还有四位托孤大臣在他耳边嘀咕,一定让他继承先祖遗愿,立志复国。” “小王子可比我父亲这样的大臣看得开,只说江山更迭朝廷兴亡不过顺应历史,不必追究,揽着那些金银珠宝挥霍,把忠心耿耿的四位老臣赶走了。四位托孤大臣无奈,商量之后各自取了一部分金银各奔前程。两位姓上官的是皇族,两位姓严的是皇亲,取这些东西,合情合理吧?” “自然是。”陆小凤附和道。 “然后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我父亲当年在金鹏号称‘吃人不吐骨头’,形容的不是他为人凶神恶煞,而是进了他口袋的银子,银渣子都别想掏出来,又擅长理财,不是有陶朱之术,也建不起这美轮美奂的珠光宝气阁。现在小王子的银子花完了,就想起曾经赶走的老臣了。这些产业都是我父亲一手一脚亲自打拼出来的,当初小王子放弃了复国,现在又编出骗局想要银子,真是白日做梦呢!” “是我以己度人了。”陆小凤尴尬得不行,又习惯性去摸他的小胡子,摸空了,才叹道:“阎老板神色奇怪,我才误解了。”算是强行甩锅。 “好心请你来喝酒,你却来拆台,谁都神色奇怪。”严立德讽刺一句,道:“父亲宦官出身,自然不喜旁人提及旧事,你非要来戳人伤疤,没打死你是我父亲涵养好。”严立德对是不是太监从来没感觉,奈何世情如此,阎铁珊改了名字,竭力把自己包装成糙汉子,严立德劝了好多回都无用,也就随他去了。 看这话说的,陆小凤终于意识到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痛快承认那方面的不足,看来真是自己误会了。 “没想到我陆小凤居然也有被骗的一天,枉我还自以为是个聪明人呢。”陆小凤自嘲道,“严兄放心,陆小凤一定查明真相,给严兄一个交待。” 严立德心说,你还真是个聪明人呢,瞧现在说话不是滴水不漏的吗? 严立德微微一笑道:“看在花七公子的份儿上,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免费的情报。” “严兄请讲——”陆小凤着急道。 “据我所知,当年小王子已经死了。” “什么?”那他和花满楼看到的那个大金鹏王是谁?陆小凤发现自己今天惊叹的次数有点儿多,苦笑不已。若是连大金鹏王都是假的,那么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把陆小凤当成枪使的骗局。 被骗实在郁闷,好在陆小凤是个心胸宽广的,很快就从被骗的郁闷中缓解过来,问道:“严兄和七童早就认识吗?什么时候认识的?要是早知道七童有严兄这样的好朋友,我也要早日认识严兄才好。” “严兄温文雅致,陆小凤你是该熏陶熏陶,兴许能沾上点儿斯文气。”花满楼调侃道。 “陆小鸡若是斯文了,可不知什么是鸡飞狗跳了。”严立德调笑道,苏少英也在旁边捂嘴耸肩,示意无能为力。 陆小凤瞬间就从侠探变成了小可怜,严立德笑够了才道:“你我早就打过交道,只是陆小凤你贵人事忙,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严兄快别调侃我了。”若是早认识这样有趣的人物,陆小凤怎么会没印象。 “两年前,你破获大通钱庄银票案的时候,最后收尾的是谁?真以为抓道洛马就算完了吗?”严立德问道。 陆小凤把疑惑的目光转向花满楼,大通钱庄是有花家的分子,花满楼自然更清楚。 花满楼点头道:“是严兄收的尾。” “哎呀呀,真是对面相逢不相识,今日才与严兄相交,实在遗憾!待会儿陆小凤给严兄斟酒,补上咱们这两年少喝的才好!”陆小凤笑道。 “就算早两年认识你,你还是个酒鬼!” “别说两年,就是再早二十年,陆小凤还是个酒鬼呢!”陆小凤哈哈大笑。 “看来你今天是非蹭我一顿美酒不可了,放心吧,已经吩咐人去取了,父亲摆了两回都没喝上,我怎么也得补回来啊。” 陆小凤抱拳苦笑,“严兄,你就别挖苦我了。”受不住这打击,陆小凤一个鹞子翻身飞出水阁,道:“我先去尝尝这美酒……” 花满楼轻笑,对严立德道:“陆小凤就是这个性子,严兄勿怪。” “花七公子客气了。” “严兄与我三哥相交,和三哥一样,唤我七童就是。”花满楼温和道。 “我正是替他生气呢,他知道宝贝弟弟居然卷入这种事情里来,可是气得跳脚,把我赶回来收拾烂摊子呢。” “是我不好,让三哥担心了。”花满楼从善如流承认错误,严立德一肚子话被堵在嗓子眼儿,不得不咽了回去。谁说君子就好欺负了,亏得花满溪天天尖叫他家“七童”软萌可爱,会被人欺负,现在看来,花满楼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严立德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可惜他和花满楼不熟,准备攒着从花满溪身上讨回来。 “七童定是有自保把握才涉足其中的,可世事变化莫测,就算有保证家人也是会担心的,你三哥在京城可是急得团团转呢。” 花满楼终究还是花曼诺,温言道:“是我有欠考虑,多谢严兄。” “你不怪我多嘴就好。”严立德微笑,本来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他与花满楼说这些已经是交浅言深了。 “求之不得。”花满楼敏感的发现严立德对他有出乎寻常的善意和包容,花满楼把这归结为他是三哥的朋友,三哥连这么厉害的朋友都请出山,肯定还是担心他啊。花满楼心中感动,决定下次再突然奇想想要冒险的时候,一定要给家里人留个信儿呢。 花满楼和严立德在水阁中说话,陆小凤安咋咋呼呼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真的是严兄让我拿的,我没偷酒!” “酒鬼的话信不得!”霍天青冷声道,原来陆小凤这个识货的一去就拿了窖藏最深的好酒,还是严立德亲手酿的呢,严立德多宝贝他的酒霍天青是知道的,还以为陆小凤偷拿,正把陆小凤追得哇哇乱跑。 “七童快去瞧瞧吧,不然陆小凤真要变成落汤鸡了。”严立德笑着看向窗外,陆小凤被追得慌不择路直往荷塘里跑,在荷叶上已经快立不住了。 花满楼抱拳告退,去解救受苦受难的陆小凤去了。一直坐在水阁中充当壁画的苏少英这才开口道:“大哥留我下来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些旧事吗?我说给你听,省的你四处打探,尽听些不尽不实的谣言。” “我想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世!”苏少英红着脸道。他好好的江湖新秀不当,易容跑到珠光宝气阁旧事想接近阎铁珊套话。 “你有什么身世?峨眉掌门的高足就是你的身份,你还想要什么?”严立德对中二少年叛逆病嗤之以鼻。 “我想知道我爹是谁!”苏少英握紧拳头道,大声道:“他们都说,他们都说……我想知道师父是不是我爹!” 第77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满头黑线,一个毛栗子敲过去,“哪儿来的想法?他们都说?他们是谁?”独孤一鹤本姓严的事情知道的都没几个,哪儿来的“他们”。 苏少英咬着下唇,内心好似天人交战,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准备和盘托出,问个清楚。“严大哥,你不要骗我,我都知道了。”苏少英从怀中取出一个玉坠,玉坠是一块红翡,外用赤金做托,内有流光闪过,侧着让阳光穿过,依稀可见红翡中央有一个严字。 “三年前我学成出师,下山游历,师父就把这枚玉坠给了我,说是我生父母留给我的,让我贴身佩戴,小心爱护。我还记得,严大哥也有一块类似的玉坠,只是你的是翡翠镶银托是不是?我小时候见过的,印象很深刻,我不可能记错。”苏少英连连肯定,生怕严立德以“小孩子看错了”为借口,不回答他的问题。 “的确有。”严立德点头,他举得翡翠镶银托太过女气,一直都不肯戴,放在屋里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苏少英如遭雷击般倒在椅子上,严立德这话就是承认了他的猜测。“我总在想,在师兄弟中我不是最用功的、不是资质最好的,可师父总是对我另眼相待;我的零花钱也是最多的,比大师兄都多,师父却说这是我父母留下的遗产;我十五岁就入江湖历练,赶上大师兄、二师兄一起,才有这三英四秀的名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阎叔叔姓严、师……父也姓严,严大哥……” 苏少英简直要哭了,他有这样的猜测,甚至不惜瞒着他师父隐姓埋名易容来到阎铁珊身边,就是为了查明身世。心中虽有怀疑,可苏少英却不愿相信,若是独孤一鹤是他的父亲,那么他的母亲呢?往事究竟是怎样的?他的出生有什么故事? 苏少英握着那枚玉坠眼泪都要留下来了,严立德的在一旁看够了好戏才施施然道:“你不是独孤伯父的儿子。你确实本姓严,天下姓严的最多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别上赶着认爹啊。” 苏少英猛然抓住严立德的袖子,问道:“真的吗?真的!”他也不愿意好好的师父变成爹,“那我,那我……”那他的生身父母又是谁? 严立德好整以暇的观察着水阁外的荷花,不回答他的问题。 “严大哥!”苏少英大叫一声催促,复又反应过来自己是有求于人,这态度实在不够端正,连忙摆护笑脸道:“严大哥,你就别折磨我了,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是不是师父叮嘱过你,你放心,我嘴紧得很,保证不和师父说。” 看苏少英焦急无奈的模样,满足了自己看戏的*,严立德才笑道:“你姓严,生父乃是金鹏王朝殿前侍卫,生母姓苏,你而今就是从母姓。你师父和你的确有渊源,他是你的伯父。当年金鹏王朝亡国,你母亲还怀着你,你父亲抛下孕中妻子,保家卫国去了。若是这金鹏王朝值得保,或者末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也就罢了,末帝对我们严家可是有仇的。你父亲一腔愚忠,你母亲深恨他抛弃妻子,就让你从了母姓。后来我们这些遗臣到了中原各自分散,因你和独孤伯父的关系,就被他带上峨眉,收为弟子。严乃是金鹏著姓,我们两家确有亲戚关系,还在三服之内,你叫我一声堂哥也使得。” “那就好,那就好。”苏少英拍着胸脯软瘫在椅子上,总算没有师父变成亲爹,还好,还好。喘过气来,苏少英才嗔道:“既然如此,严大哥怎么不早说,害我胡思乱想!” “哦?是我害的吗?我怎么知道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居然为了这个跑来珠光宝气阁卧底,父亲连发几封信给独孤伯父,嘲笑他养的徒弟兼侄儿脑子有问题呢。” “什么?阎叔叔知道啦?我师父也知道啦!天啊,天啊,怎么办?怎么办?”苏少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猛得蹦起来,围着屋里团团转。太尴尬了,苏少英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让所有人通通失忆,一想起阎叔叔看傻子一样看他,苏少英就羞愧得想死。 “你不会这么天真,以为我爹是随意一个清客先生就能接近的吧?若不是怕你经验不足放出去出事儿,我爹才懒得理你呢。”当然,严立德不会说这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就为了看今天苏少英得知真相,脸烧成猴屁股的窘态。 “谁说我闯荡江湖经验不足啦!”苏少英犟嘴道。 “没说江湖经验,你打打杀杀倒是有一套,可在世家大族生活明显就没经验。你看你身上穿的锦缎,平日生活的份例,再看看你住的院子,这明显是给亲近子侄或者贵客住的院子,若是你稍微留心一些,早就发现了。马行空就看出来了,他武功不济,人品也差,可这见风使舵观察入微的本事,却是你及不上的。”严立德随手拿出马行空来比较,打击苏少英,要知道他可是最瞧不上人家马行空。 “严大哥,我没这么差劲儿吧……”苏少英有气无力的抗议,想要保存最后的尊严。 “哼!说你胡思乱想还是轻的。独孤伯父为人方正,怎么可能为你开小灶,什么多给你零花钱,让你提早入江湖,都是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的好吗?你的师兄弟师姐妹有家人的,难道家人不给他们准备零用吗?你用的的确是父母遗产。你说自己进入江湖早,却忘了你师妹进入江湖更早,女孩子要嫁人,入江湖闯出名声就这几年,肯定要抓紧。你呢,不团结着师兄弟师姐妹一起成名,难道打算单打独斗吗?独孤伯父做任何事情都是根据实际情况判定的,不可能因为你是他侄儿就对你另眼相待,你这么想是侮辱了他!” 苏少英羞愧得紧,这和疑邻盗斧一个意思,怀疑别人的时候怎么想怎么都有问题,现在查清楚了,真想一耳光扇死当初的自己,脑子有病吧! 苏少英不好再逞强,拿头直撞椅背,羞得抬不起头。 “行了,回客厅用午饭了,你不是羞愧的想撞椅自杀吧?若是成了,我家这把椅子可要出名了,杀死大名鼎鼎三英四秀苏少英的椅子啊……” “严大哥!”苏少英火急火燎得跳起来,飞快离开那把“凶器”椅子,头也不回的跑出水阁,再经受不住严立德的调侃打击。 严立德在后面看着他脚下生风的模样,冷哼一声道:“看你以后还敢随便开脑洞!” 回到客厅,被霍天青撵得灰头土脸的陆小凤像一只死鸡似的斜躺在椅子上,见严立德进来立马坐正诉苦水道:“严兄啊,你快和霍兄说说,那酒真是你让我拿的,陆小凤可不是偷酒贼。” “你偷万梅山庄的酒还少吗?”苏少英打击他,好不容易找打个比自己更惨的,苏少英迫不及待开火了。 “他拿了什么酒?”严立德问道,若是一般东西,霍天青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一号洞的黄酒。”霍天青冷声道。一号洞是珠光宝气阁窖藏历史就最久远,意义最重大的酒窖,黄酒更是当年刚刚搬到山西时候,严立德亲手所酿。 严立德摇头失笑,问道:“开封了吗?” “开了,开了,就是因为开封了,霍兄才把我追得像条死狗。”黄酒开封后就不能再存,要尽快喝掉才不失没问。陆小凤只闻那酒香就知道是难得的好酒,腆着脸道:“严兄,你就让我尝尝吧,下次来山西我带三十年的玉泉酒来请你。” “这我可做不得主,得问少卿。”严立德笑道。 “苏小弟?”陆小凤疑惑,他还不知苏少卿就是苏少英。 “又关我什么事!”苏少英没好气道。 “你三岁的时候不是拉着我问为什么世上有女儿红却没有男儿黄吗?我就给你酿了男儿黄,这黄酒是准备你成婚时候用了,现在让陆小凤喝了,以后成亲可别找我。”严立德笑道。 “什么男儿黄!不可能是我说的!”苏少英羞愤得跳脚反驳,脑袋都快冒烟了。 “哈哈哈哈,男儿黄!”陆小凤夸张的大笑起来,霍天青和花满楼也忍俊不禁偏头微笑。 “不许笑了,不许笑了,那不是我说的!”苏少英还在一旁跳脚,嗔道:“严大哥,你快说清楚,不是我说的。” “唉,儿大不由娘,弟大不由人啊,说过的话说变就变,人家记得你的每句话,连酒都酿出来了,而今你却负心了……”严立德一副被负心汉辜负的良家女子模样,逗得陆小凤笑声更高,苏少英感觉自己一世英名要完了,这个马甲依旧绝对不能再用,赶紧扑过来捂严立德的嘴,不然不知道他还要说出什么来。 “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他奶奶的,笑什么呢!”阎铁珊换了一身衣裳,手上的金戒指又多了两个,明显“盛装打扮”过。 严立德走上前虚扶着他在主位坐下,道:“父亲,在说少卿男儿黄的事情呢。” “阎叔叔~”苏少卿不好意思的喊了一声。 阎铁珊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现在不装了?阎铁珊其实根本没把苏少英伪装接近他当回事儿,只以为小孩子离家出走,又胆怯了,不好意思只能待在长辈身边。严立德说什么写信嘲讽调侃独孤一鹤都是编的,阎铁珊才不会干这样的事情,严立德倒是有可能。 侄儿脑筋转过弯儿来,阎铁珊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戳穿让他难堪,只道:“小时候的事情还拿出来说,别欺负少卿了。” “哈哈哈哈……”客厅中爆发出又一阵笑声,根本没人理苏少英尖叫着“我根本没说过!”陆小凤更是笑得倒在椅子上喘不过气来,只道:“怪不得世上有种死法是笑死呢,笑死我了。” “陆小凤,你别欺负少卿了,再笑,这酒可不给你喝了。”严立德止住他的笑声,吩咐侍从把陆小凤抱出来的酒坛子收好,为他们分装、斟酒。 苏少英感激的看了一眼严立德,躺枪的陆小凤摸着下巴无奈了,心说苏少卿是不是傻,明明欺负他就是严立德开的头啊。不过陆小凤作为生物链最底层已经很有经验了,躺枪就躺枪吧,有酒喝他就把这口黑锅背了。 笑闹过后,阎铁珊做主位,请众人吃过午饭,又留陆小凤和花满楼住下,态度之诚恳,让不拘小节的陆小凤都开始反省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混蛋了。最后还是花满楼以花家在山西也有别院为由拒绝了。 陆小凤自然是跟花满楼走的,走在路上,陆小凤潇洒的吹着口哨,突然问道:“那位严立德是朝廷中人吧?” 花满楼微笑,“与三哥相交,自然是朝廷中人,这可不是聪明人陆小凤会问的问题。” “谁说的,陆小凤是大大的聪明人,所以他不仅知道这位严立德是朝廷中人,还知道他是户部侍郎严树行。” “你能猜出来也不稀奇,严兄并未刻意隐瞒。”花满楼摇着扇子道。 “唉,就因他大大方方的,所以才这么久都无人联想道一起,谁又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严树行居然是珠光宝气阁的少东家,灯下黑啊!武功这样高、身家这样厚、还科举领兵样样都行,他也不大我几岁吧,和人家一比,陆小凤简直是落地的凤凰啊。”陆小凤感叹道,官场中人,爱用字来称呼,所以很多人可能都听说过严树行这个由文转武,再由武转文的能臣,却很少把他和严立德联系起来,江湖朝堂从来泾渭分明。 严立德严树行是个奇怪而又有本事的人,先是科举入仕,又投了陛下的青眼领兵边关,再然后转任户部侍郎,旁人一辈子才能做成的事情,他三五年就做完了,还做得那样好。即便时是见多了天才人物的陆小凤,也忍不住感叹起来。 “那让你和这位大名鼎鼎的严树行换一换,可好?” “不好,不好。”陆小凤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连连摆手道:“陆小凤还是该做陆三蛋。” 陆小凤常说,有时我想做皇帝,又怕寂寞,有时我想当宰相,又怕事多,有时我想发财,又怕人偷,有时我想娶老婆,又怕罗嗦,有时我想烧肉吃,又怕洗锅,这样的浪子,让他做个混蛋、笨蛋、穷光蛋他是愿意的。可若是让他像严立德一样规行矩步,别说只是一个户部侍郎,就是皇帝陛下的宝座他想必也是没兴趣的。 “你其实应该叫陆四蛋的。”花满楼笑道。 “哦?” “坏蛋!” “除了娇俏的小姑娘,很少有人叫我坏蛋的。”陆小凤挤眉弄眼道,这样猥琐的神情到了他脸上反而显得幽默风趣,别有魅力。 花满楼摇着扇子,感受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市井气息,没有说话。严立德恐怕是把陆小凤当成真坏蛋了,对于一个闯入自己家中,挑动老父伤心往事,还想险些伤了父亲性命的人,今日能从珠光宝气阁完整的出来,花满楼已经很庆幸了。他对陆小凤从来都是有信心的,可这样的信心在严立德满前总显得有些单薄。花满楼喜好自由,不然不会和风一样的浪子陆小凤为友,可再爱流浪闯荡,他也出身大族,花满楼对世族的规矩忌讳才更清楚,更为他的好朋友担心。 “嗨,想什么呢?严兄既然没当场料理了我,自然不会事后追究,陆小凤别的本事差,可交朋友的本事总是天下第一的。”陆小凤洋洋得意,他不宽慰花满楼不要担心,反而让花满楼自信些。“要回报严兄今日的手下留情,还当找出真相。” 说起这个,花满楼也是一叹。花满楼早就察觉上官飞燕和丹凤公主的呼吸与脚步声相同,只是当初以为是姐妹相似,便把疑惑放在心中,没想到哪只灵动的燕子果然是个骗局。“当年大金鹏王托付的四位重臣,上官木已经死了,严独鹤就是独孤一鹤,阎铁珊就是严立本,那么上官瑾呢?只剩下他了。” “据严兄所说,大金鹏王也早就死了,那唯一的线索,还真只有那位上官瑾了。”陆小凤摸着他空空的上嘴唇,道:“严兄肯定知道上官瑾是谁?” “可他不想告诉你。”花满楼淡定补充道。 “是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花满楼再次微笑不语,他决定听从陆小凤的“劝告”,对他更有信心一些,在不涉及性命的时候,花满楼也是乐意看陆小凤吃瘪的。 陆小凤脑子转的极快,“上官瑾、上官丹凤、上官飞燕、上官雪儿,都是一个姓,总该有关系的。别人不好找,小姑奶奶总是容易的。”陆小凤笑了,响起那个满口谎话的上官雪儿,明明是个小丫头,却总爱自称姑奶奶。 “花满楼,可愿与我同去?”陆小凤笑问,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花满楼把折扇别回腰间,用实际行动说明了意愿。两人运足轻功,一个闪身,只见两道银光从街边的店铺上空飞掠而过,来往的行人根本没有感觉到两位高手的行踪。 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有了方向,霍天青却是茫然无措。 书房,严立德送走了身负主角光环的陆小凤,把霍天青请进了书房。 “霍天青,你想借珠光宝气阁的威势复兴天禽派,我应了。而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严立德冷声道。 “少东家恕罪,我也不知陆小凤居然是来找茬的,还有花家七公子在呢,哪儿知他们会暴起发难,幸而少主及时赶到……”严立德曾吩咐过与花家人方便。 “不知道?”严立德气极而笑,“那你的情人上官飞燕躲在荷塘里你总知道吧?” “少东家恕罪,我与上官飞燕的确有露水姻缘,可我绝不敢泄露珠光宝气阁的机密。此事是我误判了,本以为可是趁机收编青衣楼的势力,壮大珠光宝气阁,没想到反被算计,请少东家降罪。”霍天青听到上官飞燕四个字就开始慌了,他与上官飞燕的事情十分隐秘,他敢保证日日与他相处的阎铁珊都不知道,那么远在京城的严立德为什么会知道?难道他身边有眼线?可是每次幽会霍天青都从不让人知晓,而今连怀疑对象都没有。严立德的手段越是神鬼莫测,霍天青越是恐惧害怕。 “那就好,你若一直忠心,我自然能给你想要的。可若是你脚踏两条船……” “霍天青不敢。”霍天青低头弯腰作揖,作为一个志在恢复父祖荣光,时时刻刻以天禽派掌门身份要求自己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霍天青最低的姿态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只怕你中了美人计。”严立德十分满意霍天青的态度,挥手让他起来。 “少东家说笑了,不过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您知我志不在此。”霍天青解释道。 “上官飞燕可不是姿色平平,容貌虽称不上角色,可也是佳人,要紧的是手段不俗,气质独特。勾魂手柳余恨、断肠剑客萧秋雨、千里独行独孤方,这些男人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本事,却都围在她身边,且都认为她喜欢的是自己,对其他人不过迫于无奈。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有时候连身体都不用付出,只是一个微笑,一句话,就能让这样成名的高手听命于她。这样厉害的女人,你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却还能保持清醒,你很好。” “少东家过誉了,都是我应该做的。”霍天青冷淡道,好似真的不把这桩风流韵事放在心上。 “我父亲对自己人总是心软的,这些年太平日子过的心更软了,他软我可不软,对于背叛他伤害的他的人呢,我总是不吝让人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的。你一定不会想要见识的,对吗?” “属下誓死效忠。”霍天青猛得单膝跪地发誓道,严立德一句平淡的问话,可气势威压汹涌澎湃直扑霍天青面门,霍天青往日自持天禽老人之子,总以为自己武功不错,没想到在严立德面前却犹如蚍蜉撼树、尘埃比之大海。 “起来吧,我说过,你要你不动歪心思,我就能给你想要的。你是要复兴天禽派,做掌门的,怎可自称下属。”严立德清清淡淡的叫起,言语中没有一丝烟火气。 不等霍天青再表白什么,严立德淡淡挥手道:“去吧。” 霍天青镇静退出,竭力保持“正常”的步调和呼吸走回自己的院子,关上房门猛得靠墙滑坐在地上,喃喃道:“飞燕……” 霍天青自然不是在严立德面前表现的那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上官飞燕。事实上他和严立德口中的萧秋雨、柳余恨、独孤方一样,都认为上官飞燕爱的是自己。他得到上官飞燕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完璧了,可霍天青怎么会怪他,他只恨自己来得太晚,让飞燕在江湖漂泊受苦,他只想着赶快复兴天禽派,风风光光得娶上官飞燕,向世人昭示他们的关系。霍天青从未嫌弃过上官飞燕,只有止不住的怜惜。 如今乍从严立德口中听说上官飞燕的做派,心神俱震,能平稳走回房已经是这些年历练有成了。霍天青倒在地上,泪水慢慢滑落,口中喃喃道:“飞燕……”他知道严立德从不说谎,更没有骗他的必要,原来自己爱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蛇蝎毒妇吗? 霍天青走后,阎铁珊从暗室走出,道:“我就这般不中用,还要你个小兔崽子操心?” “父亲。”严立德站起来,恭敬扶阎铁珊坐下。阎铁珊乃是江湖高手,别说现在,即使再过三十年都不用人搀扶,可严立德已经习惯了,也许是上辈子谨慎小心带来的后遗症,严立德总是规行矩步,有别于普通江湖人。 阎铁珊却不在意,他们严家本来就是传承多代的世族,规矩大才是正常的。别看阎铁珊总说粗话来包装自己,可他最认可的依旧是严立德这样的端方君子。 “父亲本事非凡,自然不用我操心,可也不能拦着我尽孝不是?”严立德奉茶微笑。 “你早早成亲,给严家传下香火就是孝顺我啦。”阎铁珊没好气道,他早年阴差阳错做了宦官,绝了香火,母亲拼死生下的严立德,当年局势紧张,阎铁珊无奈把他充做儿子养大,从不期望他出人头地,只盼着他能继承严家香火。 没想到严立德一身本领,出将入相,却就是不肯成亲。阎铁珊道:“瞧你挺欣赏陆小凤的,你不是想学他做个浪子吧?” “父亲说笑了,家国都在肩上,怎能做不羁之风?”严立德叹息,他最欣赏羡慕的就是那些自由自在的浪子,可他永远做不来。 阎铁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道:“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我就说,从小在你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少数几个女卫还都刚强胜似男儿……” “爹,你想到哪儿去了。”严立德哭笑不得,不过是成亲迟一点儿,怎么就被打成同性恋了。 “我不管,你喜欢男人也不管,你总得给我生个大孙子吧,到时候你就是喜欢桌子椅子,男人女人都随你!”阎铁珊暴躁了,他就说早该压着成亲的。 “爹!”严立德无奈,催婚可真是“中华传统文化”,哪辈子都躲不开,“爹,我就是没遇到合适的,先立业后成家嘛,咱们不着急……” “谁和你‘们’,你不急,我急!什么叫合适的,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先娶个女人给我生孙子,以后遇到喜欢的纳为妾室就是,别找借口推脱!”不等严立德反驳,阎铁珊有噼里啪啦一顿数落:“你说你要先立业后成家,我拦着你了!你要进朝廷,行,走武举、从军总容易吧,你偏不,非要去考科举,费事费力考科举。犟不过你让你去了,结果呢!刚考上了进士,你就给我跑边关去了,还不带几个人,你若是死了,严家可就断子绝孙……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你要干武将就好好干,又跑回来做什么户部侍郎,以前不是嫌珠光宝气阁一片铜臭吗?你做官就不铜臭啦!” 严立德举手投降,道:“爹,先说好,我可从来没嫌弃过咱们家珠光宝气阁啊。我入朝廷不是想报仇吗?当年哈萨克骑兵毁我家园,我自然要报复回来。可一人如何与一国对抗,自然只有借助朝廷的力量。可大明武将地位低下,我就是立功受赏,也要多年以后才说得上话,自然只有科举入仕才是正途。我也想干一辈子武将,可谁让我是朝臣呢,君王有命,我又怎么不回朝。当今陛下开明宽仁,不仅接纳我等金鹏旧臣遗老,还愿接纳我入朝为官,知遇之恩……” “滚滚滚!老子不听。”阎铁珊怒了,想要甲必须先有乙,想要乙得先得到丙,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没玩没了的。“你仇也报了,知遇之恩也报了,官也做着,老子就问你什么时候娶媳妇,生儿子!” 严立德把茶盏接下来,这可是上等官窑的瓷器,阎铁珊的最爱,磕着碰着心疼的可是他爹。严立德绕到后面小心给他爹捶背,还用真气慢慢梳理阎铁珊的经脉,努力让他放松,笑道:“爹你就放心吧,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真的是没遇到合适的人,我保证,我发誓,等遇到合心意的姑娘,马上成亲,马上给你生个大胖孙子,怎么样。我不是不婚,也不好龙阳,保证咱们严家子孙万代昌盛不衰!” “哼,就会哄你老子,从小不操心,只操这回就要人命了!”阎铁珊嘟囔道,见严立德心里有数也不逼他了。 严立德按摩手法高超,又有真气内力加持,很快就把阎铁珊伺候得昏昏欲睡。扶着迷糊的阎铁珊躺好,严立德召云一到书房觐见。 严立德当年去了边境,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他身边大名鼎鼎的燕云十八卫,分别以燕和云为姓氏,从一排到十八,放到江湖上也是能开山立派的人物。 如此重要的力量,严立德却把云一派到阎铁珊身边。 “父亲身体怎么回事儿?”严立德严肃问道,刚刚按摩的时候阎铁珊开始还有意掩饰,可后来太过放松不小心漏了痕迹,让严立德察觉他内力寡淡无力,怪不得今日和西门吹雪交手的时候如此不济。 “主子恕罪,老爷十日前出门不让我等跟随,回来到时候大夫就发现了老爷身子不适,属下无能。”云一恭敬单膝跪地,垂头禀告。 “查出来了?”严立德问道,阎铁珊不让跟,他们没办法抗命,可事后再没行动,就是失职了。 “老爷去了珠光宝气阁后山的小楼。” “小楼?是霍休!”严立德想起来了,上上辈子的事情太过久远,他都记不得了,只知道陆小凤一路风光破案的光辉历程,像霍休、阎铁珊这样的炮灰和反派,实在没有记忆了。严立德不靠上辈子的记忆也能推测出真相,不由发怒。 “匹夫尔敢!”严立德一巴掌拍散了面前的红木桌子,怪不得阎铁珊这么心急火燎的催他成亲,恐怕阎铁珊认为自己身体遭创,恐自己早逝,留下他这个儿子不放心,自然要让他娇妻爱子子孙满堂。 “霍休还在小楼?”严立德问道。 “已经不在了,云二刚刚传来消息,听说主子回了珠光宝气阁,霍休连夜就跑了。” “哼!今日在荷塘上就走上官飞燕的说不定就是那个老贼,可恶!”他早该想到的,小王子死了,当年的托孤大臣也只存三个,独孤一鹤醉心武学,霍休号称天下第一富人,对财富总有执着,珠光宝气阁这闪闪发光的名字岂不是在叫嚣着“来吞掉我,来吞掉我”。 “带人把霍休的小楼烧了,日后他要是再敢踏进珠光宝气阁,格杀勿论!”严立德杀气腾腾道。 云一领命下去,他倒不担心霍休敢来送死,霍休之所以有恃无恐,不就是因为主子在边境领军不能轻离吗?一听说主子回来,马上吓得屁滚尿流滚了,现在借他仨胆儿他也不敢来。 说到霍休,霍休正在他的青衣楼中喝酒呢。霍休是个孤僻的、神秘的、古怪的老头,练了一身童子功,无妻无子的老光棍,武功大成之后也不爱美色,只爱美酒和银子。当然,明面上他可只有一个喝酒的爱好。 上官飞燕被严立德震伤的筋脉,可却坐不住,在厅中来回走动,一会儿恶狠狠地诅咒严立德“不得好死”,一会儿又愁的不行,“计划怎么办?” “你怎么还在这儿喝酒!”上官飞燕转头,看见霍休正慢条斯理的品尝杯中美酒,直接炸毛了。 “不喝酒做什么?银子已经数过了,天还没黑,上床又太早了。”霍休无辜道,看来这位无妻无子的老光棍,也不一定不爱美色。 上官飞燕语塞,跺脚道:“你不是说那个严立德不会回来吗?现在怎么办?” 霍休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道:“飞燕啊,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任何计划都不是万无一失的,任何事情都是急不来的。你过来,我有办法。” 上官飞燕俏脸一红,婷婷袅袅走到霍休身边,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问道:“什么办法啊?” 说来奇怪,上官飞燕这样的美人,身边不乏追求者,包括英俊潇洒武功不俗的霍天青,可上官飞燕谁都不爱,她只爱又老又丑的霍休。 霍休端起酒杯递道上官飞燕面前,上官飞燕就着他的手喝干了美酒,还用香舌在嘴唇上巡视一周,性感又迷人。 “严立德也不是没有弱点的,首先他是朝廷中人,受公门约束,不像江湖人潇洒自在;其次他一心孝顺阎铁珊那老东西,更是有机可乘……”霍休慢条斯理的说着废话,手在上官飞燕犹如凝脂的脸蛋上滑动,时不时摸一把,逗得上官飞燕娇笑不已。 突然上官飞燕脸色一白,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霍休不仅是个老头,还是个武功很好的老头,且占得先机一把按住上官飞燕,让这个美丽娇俏的女人慢慢死在他怀里。 “为什么……”上官飞燕喘着粗气问。 “你问我怎么对付严立德,你的尸体是重要的道具,只能先借用一下啦。”霍休微笑,若不是为了让上官飞燕的尸体不留淤痕,他早就干脆利落掐死她了。 “我……爱……你……”上官飞燕艰难说道。 “你是爱我的银子吧?”霍休讽刺笑道,他从不相信有人会爱他,而他也不需要人爱,他只爱银子! 第78章 严立德世家 上官飞燕机关算尽,最后却死在深爱的霍休手上,实在可叹。 很快上官飞燕的仰慕者,萧秋雨、柳余恨和独孤方就来了,当然他们三位只是代表,是爱慕者中鼎鼎有名的人物,还有其他许多仰慕者上官飞燕,或者丹凤公主的人,在等着这三人的消息。 “你们来迟啦。”霍休接待了这三人,指着软榻上的尸体道。旁边的矮桌上还摆着药碗,霍休搅动着苦涩的药汤,遗憾道:“她被人震断心脉,我一路用内力养护着,刚让人下去煎了药来,没想到药还热着,人却去了。” 三人如遭雷击,愣愣不能言语。柳余恨走到心上人身边,想要伸手碰一碰她的一体,可是看着自己铁钩代替的铁手,又觉残躯玷污了女神。柳余恨狠狠将铁钩插入地板,发出沉重闷响,口中哀嚎不断。 “是谁?是阎铁珊?”断肠剑客萧秋雨问道,上官飞燕去珠光宝气阁的事情他们都知道,那里面的人花满楼不杀人,陆小凤最怜香惜玉,西门吹雪用剑,其他人没本事杀了上官飞燕,想来想去只有不知根底的阎铁珊了。萧秋雨虽在问话,心中却早已给阎铁珊判刑了。 “不是,那是一个你们惹不起的人,不止你们,我也惹不起。”霍休放下药碗,十分为他们着想的劝道:“佳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啊。” “是谁?”萧秋雨再次沙哑着声音问道。 霍休沉默。 独孤方看了一眼上官飞燕的仪容,美丽的脸庞上全是痛苦、难以置信的表情,扭曲得很。活着的时候上官飞燕最爱美,死去的时候她相比也不愿以这样的面貌面对鬼差。独孤方单膝跪地,想为上官飞燕整理仪容,合上她的双眼,没想到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万里独行独孤方多么坚强冷酷的人,此时却恍然间泪如雨下,这是死不瞑目啊! “是谁?”独孤方带着泪水,恶狠狠问道,“不会牵连你,你不说,我就先杀了你,再杀阎铁珊!” 如此不讲道理,霍休却没和他生气,只长叹一声道:“是阎铁珊的儿子,严立德。” “我去杀了他。”柳余恨从地板中抽出他的铁钩手,带起阵阵木屑。 “这严立德可不是好惹的,据说他后发先至,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你们过去……” “唯死而已!”萧秋雨接口道,提着长剑出去了,外面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心情的人,他死了还有人接着为心上人报仇,萧秋雨并不害怕。 独孤方和柳余恨也默默走了出去,厅中只留霍休一人。霍休坐在软榻旁边,喃喃道:“浪费我的好药,五十两银子一服呢,都没人查验尸体吗?”霍休长叹一声,果然不能太高估江湖中人,霍休伸手抚摸上官飞燕的眼睑,让她闭上眼睛。 上官飞燕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霍休,临时前的哀怨和深情全都化作扭曲的愤怒。 “你为什么死不瞑目呢?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你嫉恨的丹凤公主不也是这样吗?她死的时候依旧美丽。” 也许这世上真有灵魂,霍休喃喃劝慰之后,再动手,上官飞燕果然阖眼了。是啊,混江湖,就是刀口舔血,谁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时候,死在谁手里,愿赌服输而已。 霍休坐在桌前,写了一张纸条,调动青衣一百零八楼的势力,配合萧秋雨等人,全力击杀严立德。一明一暗,全是江湖中的好手,足以拖着严立德。而且,霍休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他是曾经的皇亲,对朝廷这个机构太过熟悉,早就给京城中看不惯严立德的御史家中扔了书信,“结交匪类,有失官身”,这个罪名是最恰当不过的。严立德好好的少阁主不做,却做了那朝廷鹰犬,自然要承受这苦果。霍休长叹,果然不是皇族之人,骨头就是软,居然对着中原朝廷摇尾乞怜。 霍休任由上官飞燕的尸体躺在软榻上,他有一口美丽昂贵的水晶棺,若是萧秋雨这些人成功回来了,上官飞燕自然要躺进去,作为最后的道具发挥她的价值,让“心如死灰”的萧秋雨等人继续心上人未完成的事业,比如追随霍休。若是他们死了,上官飞燕的尸体就随手埋了吧。霍休觉得自己还能出一口薄皮棺材真是仁至义尽了,他死的时候,可有旁人施舍他一卷草席。 不知道是霍休太奸诈,还是萧秋雨等人太好骗,被愤怒的情绪支配着,萧秋雨等人往珠光宝气阁赶去。 严立德没工夫管萧秋雨这样的跳梁小丑,他正忙着接待太子殿下呢。话说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在山西?大明规矩严苛,天子轻易不出京,储君当然也是,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跑到山西来? 严立德没有把希望都寄托在陆小凤身上,陆小凤是主角,最后总会查明真相,将坏人绳之以法,可中途牺牲的炮灰就无人关心了,严立德自认就属于这江湖大浪淘沙中的炮灰。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可谁知太子殿下突然来了,严立德愁眉不展,现在的珠光宝气阁可是个诱饵啊。 “殿下怎么来了?”严立德惊讶问道,这位太子殿下会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正德皇帝,现在则是聪明过人的太子殿下,在这个江湖与朝堂交织的地界,正史只能是微不足道的参考。 “来见识见识少傅口中的江湖啊。”朱厚德无辜道。 严立德在边关立功归来,转任户部侍郎,可朝中众人,对他这种在文武两道跳来跳去的神经病从来都不宽容,破坏党派团结,打乱局势比做个奸臣恶贼还可恶,因此他虽有大功,却只是一个户部侍郎。皇帝是个十分宽容的人,他尊重大臣,无法晋封严立德高位,可他又清楚严立德的本事和功勋,因此封了从一品的少傅,当然在大明少傅只有品级,无定员,无专授,无实权。 太子殿下却好似十分喜欢严立德,千里迢迢从京城追到山西来了。 “殿下千金之躯,怎么犯险……”严立德一句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就抢攻一招,直奔严立德面门而来。严立德微微左转避开攻势,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以慈悲手对敌,慈悲手乃是佛家制敌手段,旨在击败,不伤人命。 朱厚照可不领情,见严立德只用一只手对敌,只觉得被笑看了,当即加快攻势,整个人飞身扑上,手脚并用,招招狠辣。 严立德让了他三招,然后一个踢腿,直接把太子殿下踢到地上,撞着椅子才停下。伴当刘瑾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次见太子殿下被揍得这么惨,刘瑾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的人吓个半死,罪魁祸首严立德却负手而立,犹如谦谦君子,温柔问道:“太子殿下快快请起,这才初夏,地上凉呢。” 朱厚照没好气得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你就仗着孤脾气好。” 瞧这话说的,刘瑾这么忠心耿耿的伴当宦官都听不下去了,身为天子唯一的子嗣,幼年即被立为太子,太子什么时候脾气好过? “臣素来实话实说,大道直行。”严立德笑道。他若是真迂腐较真,太子早就躺尸了,哪儿能这么小惩大诫,虽摔了出去,身上却没有暗伤,连淤痕都不严重。 朱厚照虽被人捧着长大,可天生聪颖,围在他身边的都是帝国最顶尖的人才,他生性喜好玩乐,可又聪明得让人害怕,自然知道谁在他面前说真话,谁在欺骗他。 朱厚照想起当初严立德刚刚入翰林作为侍读学士的时候,那时边关告急,他自请入西北。朱厚照原本对数十个侍读学士都没印象,没想到横空出了个严立德,自然感兴趣的把人叫上前来问话。 “其一,国有难,臣民岂能袖手。不管文臣武将,都该抛头颅洒热血才是。臣幼年习武,通晓兵书,自认有克敌之能,因此请命。其二,臣家族乃西域金鹏王朝重臣,金鹏王朝被哈萨克骑兵攻破,臣当时年幼,家人死伤罹难,自然是要报仇的。此次瓦剌入侵,背后有哈萨克的影子,臣自然要去。” 朱厚照还是第一次见人把利用国家报私仇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不禁问道:“那怎么不去考武举?” “大明官场惯例,同等品级武将比文官低半级,武将地位太低。想做自然奔着最好的去,由科举入仕是最好的办法。”严立德从未隐瞒自己的想法。 朱厚照难得听这样的大实话,辞藻华丽的虚言和言语质朴的真话差别很大,假话说得在动听,那也是假的,朱厚照敏锐的发现这点,又问道:“你的意思是只把科举当成跳板吗?” “殿下英明,说跳板有些不恰当,敲门砖罢了。朝廷这道大门上写着科举二字,旁边还有武举、荫蔽之类的小门,臣既要进这座大殿,自然要走正门,道路宽广,同行人多。” “可你与走正门的可不是一路人,管他们同行不同行。”小太子嘟囔道。 “殿下,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把自己伪装的像个正常人啊。”严立德笑道。 “伪装?” “是啊,鹤立鸡群,不把自己假装成一只母鸡,是会被鸡群排挤的。”严立德眨眨眼道。朱厚德已经入阁讲经,在同龄人中觉得是鹤立鸡群的,或者说很多朝臣都没有太子这份机警,太子年幼,性情活泼,对那些大儒早有反感,严立德这话投他的脾气。 太子殿下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喜形于色,反而厉声问道:“那找你这么说,孤也不过是你的敲门砖了。” “殿下英明。”严立德毫不讳言的承认了。 “你……你……”不管再聪明,此时的朱厚德还是个孩子,被气个半死。 “太子做何生气,就因为臣说了实话吗?您身为太子,许多人在您身上谋好处,太监伴当想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生太傅想借您青史留名,还有觉得您说不上话的,可谁让您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借您接近陛下也是终南捷径。” “放肆,放肆!”小太子拍着桌子怒吼,严立德没反应,倒把旁边伺候的刘瑾等人吓得跪倒了地上,或者不是被太子吓得,而是被严立德吓得,听听这是什么话,他们何曾想在太子身上谋好处?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等人忠心耿耿,您就是奴婢的天,奴婢如何敢谋算殿下!”日后大名鼎鼎的八虎现在还是见识不深的太监,吓得抖如筛糠。 “殿下息怒,您若不喜欢臣说实话,臣不说就是。”严立德淡定道。 “说!孤倒要瞧瞧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小太子一拍桌子道。 “那殿下多喝茶水压压惊,臣怕您再气着了。”严立德无辜笑道:“若殿下因为有人为好处接近您而生气,大可不必,能吸引人来接近本身就是能耐,无人利用反而可悲。那些接近殿下的人,包括臣在内,不会因为殿下生气就放弃,反而会想方设法揣摩殿下心意,投其所好。天下能为您无偿付出的只有两人,一是陛下,二是娘娘,其他人或为前程,或为权势,或为实现抱负,或为报仇雪恨,不管以为什么,总会围着您转的。” “照你这么说,围在孤身边的居然全无一人真心吗?”太子问道。 “也不全是。譬如刘伴当,他自幼陪伴您,开始自然是为了活命、为了前程,可这十几年过来了,自然也有了感情,感情就是真心。”严立德“大公无私”的给刘瑾说好话,大明素有太监干政的传统,成祖年间的太监更是威风凛凛,比健全男人都能干,严立德对这个群体并无偏见。 “那你呢。” “臣不知,若能君臣相得,可能二三十年后感情会大于理智。” “哼,你倒大胆,就不怕孤治你的罪吗?”小太子好整以暇的问道。 当然不怕!严立德在心里道,太子现在对他恐怕正在兴头上,怎么可能杀他。如他刚刚所说有无数人在揣摩太子,揣摩天子,他知道太子聪明大胆,正在投其所好。“陛下知晓臣的出身,却依旧点了进士,臣自然要抱知遇之恩。陛下点臣为侍读学士,自然想臣能与殿下说些什么。臣身无长物,只有一二感慨可说与殿下。” 严立德的诡辩最终说服了太子殿下,不仅让小太子出面为他说情,让他由文转武;而且从此投了太子青眼,在外领兵都不忘书信往来。 帝后唯一的儿子,又是帝国的太子,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帝后安插的人手。张皇后听得严立德此言,怒拍桌子道:“贼子好胆!”每个母亲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天下最可爱、最聪明的,巴不得密不透风的护着孩子,严立德居然带着“疾风骤雨”打击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孝宗却捋着稀疏山羊胡道:“有些意思。” 孝宗是个宽厚的人,只看他对万贵妃就知道了。当初万贵妃在宫中何等横行无忌,孝宗也深受其害。等到他登基掌权,完全能废了万贵妃的尊号,全面打压,可他居然没有。要知道万贵妃在朝廷民间声誉之差,就是孝宗真做了什么,也完全不必担忧坏了自己名声,可他依然遵照宪宗的意思,让万贵妃为皇贵妃,厚葬天寿山。 当然,仅仅是宽厚是做不稳朝政的,孝宗在朝堂上也颇有能为。他年幼尴尬,对人性人心更有感悟,朱厚德是他的独子,被宠坏了,不管多少大儒名家教着,总感觉浮躁。像严立德这样敢说实话的孝宗乐见,深觉没有辜负他的知遇之恩。 孝宗当即叫了朱厚照来,教导他用人之道:“严卿说的大体没错,你可从中有所领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儿臣有他们想要的,他们自然围着儿臣转。儿臣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那些人自然就为儿臣所用了。”是的,严立德没有点透的,恰巧就是这用人之道。 “我儿聪慧,父皇再考你,那你说这严立德想要什么?” “他想为家人报仇。”朱厚照道,这是严立德亲口承认的。 “不全对,他还想要权势,若是只想报仇,默默去了也就是,何必出风头,故意引起你的注意?” “咿,他是故意的吗?” “自然是,可妙就妙在他虽是故意的,可却明白的告诉朕他的用心,这样朕便容得下他了,他瞧透了朕点侍读学士到你身边的用意。”孝宗叹道,“这就是臣下在揣摩主上,你也该见识了。” 孝宗借严立德的由头教导太子,孝宗早年生活在冷宫,据说在母亲腹中就被万贵妃灌了,坏了身子骨。身子病弱,自然就想得多,只想快快教导好太子,若有万一,不至有后顾之忧。 “殿下?殿下?”朱厚照被惊醒,才发觉自己莫名发呆了一会儿。 “殿下想到哪位佳人了,笑的如此甜蜜?”严立德睁着眼睛说瞎话,太子殿下什么时候笑了,刘瑾腹诽,可不敢说出口。 朱厚照没好气得瞥了他一眼,心想,父皇还说他“外圆内方”,哪里方正了,明明就是个油嘴滑舌的浪荡子。 “殿下,您别又走神儿了,好不容易出宫,难道是来发呆的吗?”严立德调侃道。 “哼!孤来做什么还有你管,孤已经和父皇说好了,这半年都在宫外玩儿,你负责接驾就是。” “半年?”严立德忍不住提高声音,太子可不是个摆设,身上自有责任,就是皇帝同意了,文武百官是吃把饭的吗?居然放任太子出宫半年,这半年中有无数太子应该出席的仪式怎么办? “怎的,你有意见?父皇说了,中秋之前回去就是。”朱厚照翻白眼儿道。他和严立德算是不打不相识,朱厚照爱好武艺,严立德刚好是江湖出身练得一身好功夫,加之他为人圆滑,在每个人面前都表现得恰到好处。和朱厚照切磋起来不会可以想让,武功又高到可以随意切换,不会真的打伤了朱厚照,两人十分投契。严立德在边境的时候还和太子常有书信往来,多年未见,不见生疏。这不,好不容易磨得皇帝同意他出宫长见识,朱厚照想都没想,直接奔山西来了。 “太子殿下闯荡江湖?写话本儿的都不敢如此敢想敢为啊!” “孤自然不是太子,到时候就说孤……嗯……我,我是你,你远房亲戚!对远房亲戚!” “臣的亲戚当年都死绝了~”严立德幽幽道。 “孤不管,反正你给安个身份就是。”朱厚照在聪颖也不过十四岁少年,说着说着就开始耍赖了。 “安个身份容易,可太子殿下要隐瞒身份可就难了,您气质非凡,特别是身边又跟着刘伴当。” 朱厚照黑线,别以为他没听出来“气质非凡”是子讽刺他呢。“你放心,我保证不露馅儿就是了,至于刘伴伴,就说你家旧友就是。”朱厚照已经习惯了刘瑾的陪伴,不愿让他离开,阎铁珊的事情他也知道,因此建议。 “可行,那就委屈殿下作为我远房弟弟吧,只要守在下的规矩——只一条,不能以身范险。另外在外面注意着些兄友弟恭,殿下也不想掉了马甲,一堆白胡子老头儿围着您打躬作揖吧。” 朱厚照打个冷颤,那样的场面想想都可怕,忙不迭应道:“自然,自然。现在孤……我就是你远房弟弟张光了,快,带我去拜见世伯吧。” 朱厚照说风就是雨,严立德拦都拦不住,边走还边嘱咐他道:“此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的身份不用和世伯说了。” 刘瑾哀怨跟在两人身后,只要严立德一出现,太子就仿佛看不见他一样,明明他才是从小陪伴太子长大的。刘瑾和严立德的关系,用争风吃醋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严立德不会瞧不起太监,可又常给他挖坑;刘瑾不忿严立德取代他在太子心中地位,可他在边境时候,也没少为他说话。这相爱相杀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扮演着远房表弟,燕一飞速进来禀告道,“主子,萧秋雨等人在外求见,恐来者不善。” “看好霍天青,调云一队保护父亲和……表弟。”严立德吩咐道,又让人送苏少卿和太子往阎铁珊院子离去。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江湖人上门挑衅吗?要决斗,还是要群殴,我要看,我要看!”朱厚照可不是个省心的主儿,一听说有热闹,脖子都伸长了。 “表弟,刀剑无眼,那些可都是江湖成名好手。”严立德重读表弟二字,提醒朱厚照别忘了刚刚答应过什么。 “我武功也很好啊,你别小瞧人!”朱厚照登基之后自封大将军,现在就可见端倪,自从严立德边境立功回来之后,朱厚照对他更亲近了。 “你那武功也就三流吧,可别去卖弄了。”严立德不客气嘲讽道,“打起来可没工夫护着你,求你为你可怜的表兄想一想,你有个什么,你亲爱的表兄就活不成了!” 朱厚照转了转眼珠子道,“就是我不行,还有刘伴伴呢,他的武功你总该放心了吧?” 严立德看了刘瑾一眼,刘瑾微微点头,严立德才同意让朱厚照跟着。 一行人到了大厅,由萧秋雨、柳余恨、独孤方三人领头的“飞燕报仇队”已经集结完毕,杀气凛凛得立在客厅中央。 “诸位来我这珠光宝气阁做生意的吗,咱家只做珠宝生意,这刀枪剑戟什么的,还是收起来吧。”严立德走进大厅,也不按照正经礼数相见了,张口就开始怼人。 “严立德,你杀了上官姑娘,我等是来为上官姑娘报仇的。”萧秋雨冷声道,“不过一介弱女子,你居然下此毒手,我今日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为上官姑娘讨一个公道。” “就是,就是,报仇!”“为丹凤公主报仇!” 同行人纷纷叫嚷起来,他们中还有丹凤公主的仰慕者,据说丹凤公主也是严立德杀的。 这群江湖人的智商啊,严立德真的要叹息了。 “首先,如果你们口中的上官姑娘是上官飞燕的话,我没杀她,当时有人救走了她。当然这个女人煽风点火,险些伤了我父亲,若是无人救啊,我是要杀的。我虽想杀却还未动手,这黑锅我不背。其次,我根本不认识什么丹凤公主,公主尊号,岂是江湖草莽能挂在嘴上的。” “你不必虚言狡辩,飞燕就是让你震断心脉而死,我就算豁出命去也定为她报仇——”萧秋雨话还没说完,就拔出长剑攻了过来,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好似秋雨连绵,果然是一流好手。 “这么多男人为一个飞燕出头,到了地底下,你们可分的均匀?”严立德讽刺道:“这种女人也值得你豁出命去,脑子有病吧。” 严立德一边打,一边撩拨讽刺。 “住口,不许你侮辱她!”萧秋雨被气得气息都乱了一下,攻势更加迅猛。 “还废什么话,不就是为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出头吗?人都死了,打出个胜负来又有何用?”朱厚照毒舌道。 “小兔崽子出言不逊,纳命来!”柳余恨铁钩手一出,直奔朱厚照而来,刘瑾当即一闪身挡在朱厚照身前迎敌。 “严立德果真是朝廷鹰犬,居然与阉狗相交,大家不必与他讲江湖道义,一起上啊!”独孤方顾不得自己万里独行的称号,率先抢攻,剩下的人赶紧跟着冲了上去。 这群王八蛋,显然打烂的不是他家东西不心疼,大厅里还有家具和博古架呢!一群人冲进来,只听得家具断裂、瓷器破碎的声音,碰碰作响。严立德若不是顾忌这太子在,真要把燕云十八卫叫出来群殴了。燕云十八卫都是死士,动起手来就刹不住车。皇帝把太子放在他身边,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带坏他的,大家都是大明子民,在太子面前杀人,太影响自己的形象了。 严立德当即不再藏拙,反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运足内力,冲杀起来,断手断脚不管,不危及性命即可。 严立德顾忌着太子,太子却比他都兴奋,看着江湖人冲上来了,跃跃欲试就要去迎敌,刘瑾挡都挡不住,一步错眼太子就冲进了阵地。 太子的武功被严立德污蔑为“三流”,事实上三流在江湖上已经是小有名气了,混江湖的大多是不入流。朱厚照拥有全国最丰厚的资源,他又有天赋,又喜好武事,功夫练得不错。若是打擂台自然是朱厚照赢,可现在是拼杀啊!那些江湖人,武功、资质都不入流,可他们有经验啊,一看朱厚照就是小白,且身份贵重的小白,抓了他自有回报,杀了他江湖扬名,怎么算都划算。 混战最容易受伤,朱厚照冲进人群,很快就左右支吾起来,刘瑾被人缠着不能过去保护,眼睛都红了。 “燕一!”严立德大喝一声,现在顾不得杀人不杀人了。 同时严立德开始下死手,大厅中鲜、血飞溅,响起阵阵哀嚎。燕一过处,更是尸首满地。 “住手!严兄手下留情!”大厅外突然传来吼声,陆小凤飞身进来,严立德趁机揽着朱厚照的腰把他送出战圈。 来找茬儿的江湖人又冲了过来,严立德冷笑道:“陆小凤,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些人可容不得我手下留情。” 陆小凤苦笑一声,仰天长啸,口中发出长啸,“啊——” 在场众人武功差的纷纷丢下兵器,痛苦抱头,这是江湖上有名的狮吼功了,陆小凤倒是“多才多艺”。 严立德顺手点了朱厚照的穴道封闭听觉,他功夫也差,听得这刺耳长啸,已经要站不稳了。刚刚在混战中朱厚照手背被划了一刀,严立德顺手给他包扎,幸好他身上穿着金丝甲,不然身上还要挂彩。 陆小凤用狮吼功控制住了局面,才开始问起这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私闯他人宅邸,按大明律主人反击打死不论,这些人居然敢冲击……珠光宝气阁,好大的胆子!”朱厚照在一旁跳脚,让严立德十分后悔解开穴道的速度太快。 陆小凤也愣了愣,这江湖决斗场所说起大明律例,太违和了。 严立德给刘瑾使了个眼色,赶紧把这个祖宗安抚住。 严立德给陆小凤解释了前因后果,道:“这些人疯狗一样听不进去道理,陆小凤你素有名声,不若把你调查的结果告诉他们,也让这些人知道。上官飞燕的确是个好姑娘,为她报仇值不值?” 这回轮到陆小凤苦笑了,他在上官雪儿的指引下挖出了上官丹凤的尸体,尸体已经开始腐化,证明出现在人前的丹凤公主和上官飞燕是一人饰两角,还有上官飞燕利用金鹏王朝遗属的身份挑拨几大势力纷争,不过是想独吞他们手上的财产罢了。至于上官飞燕的个人生活作风,陆小凤就不好说了,他也是丹凤公主的裙下之臣,丹凤公主就是上官飞燕。 陆小凤不说,这些人又如何听不出来,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他们在这人抛头颅洒热血,结果为的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值得?这些人中也不是人人都为了美人而来,不过是冲着珠光宝气阁,以为可以掏点儿好处罢了。 陆小凤在江湖上素有威望,他说的话众人都信,沉默退到一边,以示不再战斗。唯有萧秋雨大喝一声,反手攻击站在角落的朱厚照。 严立德岂能坐视不理,长剑一掷,直接穿透了萧秋雨的心脏,萧秋雨倒在地上,死透了。 “萧兄又是何必?”陆小凤长叹一声,他自然知道萧秋雨是不想活了。人人都看得出严立德十分重视那个小兄弟,他身手不好,可有高守护着,去攻击朱厚德,和找死有什么两样。 柳余恨有样学样,只是还没发动他的铁钩手,已经让严立德一掌废了丹田,萎靡在地。严立德的目光转向独孤方,三个领头的现在只剩他了。 独孤方号称万里独行,独来独往的人,往往极度自私,不信任任何人,他虽喜爱上官飞燕,可和性命比起来,还是自己重要,当即抱拳道:“误会,都是误会,是我鲁莽了,陆小凤说的定然是真相。”话中之意是他也受了蒙蔽。 “哼!”严立德不听这些狡辩,依旧一掌废了他的丹田,吩咐道:“燕一,收拢尸体,抓捕人犯,把这些擅闯宅邸的人给知县大人送去,务必和青天大老爷讲清楚,咱们是正当防卫。” 陆小凤狮子吼发功的时候,严立德已经打手势叫来了队,在队的监督之下,这些人乖乖被送进了县衙大牢。 “严兄,你这是……”陆小凤也想不到居然还有送官这道程序。 “怎么?你有意见?”严立德无辜回望。 陆小凤摸摸鼻子,尴尬沉默 “上官飞燕是慕后凶手,这就是你查到的结果?”压力的问道。 “是有些奇怪,我总觉得飞燕是冤枉的……好吧,不那么冤,但至少慕后黑手不是她。”陆小凤严肃问道:“你曾说上官木已死,严独鹤与严立本都是无辜的,那上官瑾呢?他是谁?严兄你一定知道。” 严立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驱散血腥味儿,好整以暇道:“没错,我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第79章 严立德世家 呃……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为什么?巧言擅辩如陆小凤都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凭什么? “上官飞燕是无辜的,我推测幕后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而这个上官瑾就是关键。”陆小凤试图说服严立德。 “上官飞燕私闯我的宅邸,刺杀我父亲,不无辜。”严立德十分乐见上官飞燕死去,是的,是的,即便人被就走了,严立德还是推测出她会被灭口。所以他看住了霍天青,而上官飞燕的爱慕者中,除了武功高强、辈分奇高的霍天青,没人能救他,可以说严立德坐视上官飞燕死亡。 严立德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陆小凤只能道:“幕后之人还算计了你,严兄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严立德微笑,“我却是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已经开始报复了,你想知道吗?” 陆小凤心里急得抓耳挠腮,对一个好奇星人来说,不能探知真相,简直要他的命。“可严兄不想告诉我。”陆小凤无奈道,他知道的。 “回答正确,可惜没有奖励。”严立德调侃道。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陆小凤发现自己一碰上严立德只能无奈。 严立德笑了,“大智大通回答问题还收五十两银子呢,白问我这么多问题,陆小凤你的生意经可比我这珠光宝气阁少阁主还精明啊。” “好吧,好吧,我投降认输,严兄想要我做什么?”陆小凤举双手投降。早就说过陆小凤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严立德在抬身价,若是真的不想告诉他,直接拒绝就是,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严立德微微一笑,对朱厚德招手,为二人引见道:“这是我远房表弟张光,喜好武功,家里让他走文道,一时想不通就离家出走了……” “我没离家出走,父亲同意了的!”朱厚德强调。 “是我说错话了,是奉命入江湖历练。”严立德一付“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虽然我知道真相,但绝不拆穿你”的模样,看的朱厚德牙痒痒,“我想请你照看他一下,毕竟在这个江湖,黑白两道吃得开,论见多识广,心怀狭义又乐于助人的,只有一个陆小凤了。” 陆小凤让这样的盛赞吓得连连后退,道:“可别夸我了,赏赐被人这么夸奖还是答应花伯父假扮铁鞋大盗的时候呢,险些被一剑刺个对穿。严兄你这么夸我,我是真怕了啊。” “放心吧,表弟只有半年的时间,不会麻烦你太久的。”严立德笑道。 “能照顾小爷是你的荣幸,知道吗?”朱厚德仰着脖子骄傲道。 “是,是,是,那小爷您先回去把手包扎好吧,又崩开渗血了。”陆小凤好脾气的指了指朱厚德手背的伤口,刘瑾在旁边吓一跳,拉着朱厚德赶紧回后堂了。 “严兄,这位张小兄弟身世不凡吧?” “自然,能用得起太监内宦的家世怎么会平凡。皇族宗室,独子,日后还要继承家业,偏偏喜武厌文,他父亲才把他托付给我。我朝宗室不求什么通达贤明,也不能是他这个样子。” 严立德说得这样明白,陆小凤反而放心了,没有私下揣测,只以为是哪家王爷的子嗣,毕竟谁也不会看到一个人,就联想到太子殿下啊。陆小凤终究是江湖人,对朝堂关注不多。 “陆小凤答应了,严兄该告诉我上官瑾是谁了吧?”陆小凤还是头一次接到做熊孩子临时监护人的挑战,但他自信自己能做好,迫不及待兑换报酬。 “嗯,陆小凤你没发现吗?在大通钱庄假银票案的时候,凶手是你的朋友洛马;在铁鞋大盗死而复生一案中,凶手是你的朋友宋神医;现在又遇到了金鹏王朝一案,你不妨在你的朋友里找找,总会找到凶手的。”严立德不要脸的预言道:“我预言,你所有参与的案子,最后凶手都会是你的朋友,你信不信?” 陆小凤愣了愣,哈哈大笑道:“严兄真是个风趣人,江湖人谁不知道陆小凤最会交朋友,我认识的人都是我的朋友,若是日后再遇上什么案子,只要是人犯下的,自然是我认识的,我认识的,自然又是我的朋友。” 是啊,严立德只是掐头去尾,危言耸听罢了,不过这预言听起来还真有些吓人呢。 “严兄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好的告诉我上官瑾是谁呢?” “你不是大大的聪明人吗?是你的朋友,又与金鹏王朝一案有关,你随便排除几个,凶手就出来了。” “严兄实在暗示自己是凶手吗?”陆小凤挑眉。 “原来我已经是你的朋友了啊?”严立德莫名反问。 陆小凤哈哈大笑,道:“陆小凤先走一步,下月将往蜀中,若是张小兄弟有兴趣,到时我来接他。” 陆小凤不对“朋友”二字发表看法,从洞开的窗户中飞身而出,须臾不见。 朱厚德再次精细的包扎好伤口,回到客厅,客厅已经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清香渺渺。 “为什么让我跟着那个陆小凤。”朱厚德不满道:“父……亲让你陪着我的。” “术业有专攻,在江湖上陆小凤比我的名声更响、威望更高。让合适的人办合适的事,您父亲一定也是这样教导您的。况且……”严立德眉目流转,轻声道:“你不觉得让我做这样的小事太浪费了吗?” “哼!自大!”朱厚德被严立德难得表现出来的绮丽风光所吸引,他才不承认这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是不自觉的学着他抬起下巴的角度,努力让是自己的脸不要太烫。 严立德此生容貌绝佳,身为中原人与白种人的混血,且又经过多代繁衍改良,眉目精致,肤色白皙细腻,比中原人眉眼更深一些,轮廓鲜明立体,却又带着西域人所没有的儒雅气质。严立德走出去,也是能引起交通堵塞,引来投花掷果的人物呢。 朱厚德不好意思偏了偏头,又忍不住偏回来,好奇问道:“陆小凤真有那么好吗?” “好,绝无仅有的好,你想要见识一下江湖,就怎么也绕不过陆小凤这个人。江湖人说陆小凤有两双眼睛和耳朵,他能看见的和听见的比别人都多;有三只手,他的手比任何人都快,都灵活,所以他的成名绝技叫‘灵犀一指’;最重要的是他还长着四条眉毛,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两撇胡子像眉毛,人看到他的四条眉毛,就知道这个人是陆小凤了。你不要小瞧这无用的四条眉毛,多少人闯荡江湖一辈子,连名字都没有留下。而他只凭借四条眉毛,甚至一袭红披风就能让人记住,这多么了不起。陆小凤是一个绝对能令你永难忘怀的人,在他充满传奇性的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怪人和怪事。也许比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所听说过的都奇怪。殿下,您要见识这江湖,有三个人决不能错过,花满楼、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而陆小凤是另外两人的朋友。” “不过初出茅庐的江湖人,什么叫‘充满传奇的一生’,你也太夸大了。不过能让你这么推崇,我还真要见识一下。”朱厚照被严立德挑起好奇心,但嘴上不忘嫌弃道:“大名鼎鼎的江湖第一富人霍休都只有这点儿手段,陆小凤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严立德微笑,“霍休手段粗糙,所以当年在金鹏的时候,他没能力夺得皇位;这些年在中原,他没能立业成家;最后,他还没能实现野望,吞并珠光宝气阁,他是个失败的人。见贤思齐,见不贤则自省,你见了这样的笨蛋,日后就不会犯这样的错啦。” 朱厚照翻白眼道,“还真把自己当师傅了,见天儿的啰嗦。” “易地而处,若我是霍休,绝对要把上官飞燕的尸体扔到珠光宝气阁,或者再制造一些命案,然后报官,让官府处理。毕竟我是朝堂中人,一言一行都受到朝廷的约束。最好能把我这样的恶行说成是影响太子的罪魁祸首,这才能引起陛下的重视,束缚我的手脚。我武功高,又有珠光宝气阁做后盾,江湖手段怎能奈何我。一封扔到御史府的匿名信也引不起波澜。”严立德拿自己举例,道:“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他知道我要什么,我想在朝堂上施展拳脚,就必须有个好名声。若我是单纯的江湖人,杀人越多威势越盛。江湖人和朝堂人永远是两套思维,从金鹏王朝逃出,霍休真把自己当成江湖人了。”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说得这般详细,就不怕有一天我把这样的手段用到你身上吗?”朱厚德不怀好意的的打量严立德。 严立德耸肩,潇洒道:“要给别人一滴水,自家先要有一碗水;要给别人一碗水,自己先要有一桶水;想要给别人一桶水,自己必须是条大河啊。还有,殿下也太小气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样的俗话谁教您的,照这么说,谁都敝帚自珍,武功如何改良、学问如何进步,大明如何昌盛?殿下啊,老臣不得不忠言逆耳了!” 朱厚德最讨厌就是朝中白胡子老头的“忠言逆耳”,严立德阴阳怪气的演出来,太子殿下猛翻白眼,不想和他说话,并向他扔了一只茶杯。 “谢殿下赐茶。”严立德用内力托着茶盏,没漏出一滴水,稳稳接住了。 “不是说江湖人与千里眼、顺风耳吗?别叫我殿下了,小心穿帮。” “表弟啊,那就赶紧回去歇着吧,养精蓄锐带你看好戏呢。”严立德说完转身就走,好似真把他当成自家表弟一样。 “少爷……”刘瑾担心唤道,朱厚德被气得不轻。朱厚德现在还是个小少年,朱家的基因太过顽固,经过数代美女改良,容貌依然只是清秀,若不是常年居移气养移体,甚至会沦为路人啊。 “回去,好好休息,我倒要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江湖什么样儿。”朱厚照冷声道。 刘瑾在背后腹诽,明明是您想见识江湖吧。严大人若是对江湖念念不忘,则么会投身朝廷。 就在严立德和太子打机锋的时候,陆小凤已经飞快的找到了花满楼,“花满楼,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谁?” “上官瑾!”陆小凤肯定道:“金鹏王是假的,早就没有复国之志;丹凤公主是假的,尸身早已腐化;严独鹤远在蜀中,严立本有严立德这样的儿子,不屑对当年那笔财产出手;上官木已死,最后的托孤大臣只剩下上官瑾了,只有他这么清楚的知晓往事,只有他能设这样的局。” “上官瑾又是谁呢?”花满楼问道。 陆小凤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我猜是霍休?”当初就是霍休鼓动他接下金鹏王朝的案子,为丹凤公主出头。陆小凤突然想起严立德可怕的语言,难道日后他还要一个一个把朋友都送进去? “霍休?他已经是天下第一富人了啊。”花满楼半是惊讶半是叹息。 “可能有钱人的想法和我这个穷光蛋不一样吧,越有钱越想更有钱?”陆小凤不确定道。 “那你找到证据了吗?”花满楼再问,总要把这样的恶人绳之以法。 “没有。”陆小凤无辜摊手,若有证据,还发废什么话。 “那你准备怎么办?” “直接找霍休对质。他是我的朋友,总要给朋友最后喊冤的机会。”陆小凤几乎能判定幕后凶手就是霍休,可他不愿意承认这个结果,也许是他想岔了呢?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上哪儿去找霍休。”若霍休真是这场杀局的幕后黑手,那他也就是青衣一百零八搂的总瓢把子。一百零八楼,他躲在那一楼呢? 早就说过一百遍,陆小凤是个聪明人,“严立德前几日烧了珠光宝气阁后山的一座无名小楼,这座小楼曾是霍休的产业。恐怕当时严立德就知道霍休是凶手了吧,他们本有渊源,不知为何严立德没有下死手。但不妨碍我推测霍休的行事风格,他一定还在山西,青衣楼如此势力庞大,霍休不是个低调的人,而山西最有名的楼阁是……” “永济楼。”陆小凤和花满楼异口同声道。 “我去找他。”陆小凤兴奋道,他将解开最后一层面纱,窥探真相。 “我也去吧。”花满楼不等陆小凤劝阻,再道:“若霍休真是凶手,那飞燕定是在他手上罹难,总要将恶人绳之以法,才能告慰飞燕在天之灵。” 这样的理由,陆小凤没办法阻止,只能结伴同行。 拥挤楼就在太原,甚至离珠光宝气阁也很近,陆小凤和花满楼不过半天时间就赶到了,陆小凤猜测在四位托孤大臣曾经关系还好的时候,他们这样选址,一定曾想守望相助。 永济楼在一座山上,陆小凤和花满楼上山的时候,山上没有游玩的客人,山脚下的农家告诉陆小凤这山的主人回来了,封山游玩,命所有人都不准上去。山是别人的山,封也只封三天,理所应当又无关大雅的事情,众人也就从善如流,只当放假。 陆小凤向农人打听完,回头问花满楼:“你说,这山上可有什么等着我?” “山花烂漫,满树芳菲。”花满楼笑道。 “哈哈哈,自然是,再多的魑魅魍魉也挡不住这漫山遍野的花香。”陆小凤哈哈大笑,幕后之人显然猜到他要来了,可难道因为如此,他就怕了吗? 整片山空无人烟,入得永济楼,只见大门虚掩,陆小凤直接推开了,不惧任何陷阱。花满楼虽看不见,可他对陆小凤绝对信任,没有质疑他的任何判断,直接跟着走进来了。 走了一会儿,陆小凤停下了,花满楼问:“怎么停下来?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是我们前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停字,所以我停下了,刚刚在门口虚掩的门上有个大大的推字。” “所以,写什么你就照做,陆小凤你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啊。”花满楼调侃道,正常人来闯龙潭虎穴,不是该谨慎小心吗?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暗箭噼里啪啦射过三轮,恰巧他们站着不动的地方没有箭支,然后那个写停的牌子倒了下去,左转的牌子立了起来。 陆小凤指着那牌子道:“所以我是大大的聪明人啊,走……” 陆小凤像个傻子一样主人家让停就停,让走就走,让左转绝不右转,让前进绝不倒退,走到一间密室中,石门轰然落下,两人也是好不惊慌,安静待着。在这密室中还有一道门,门一打开,里面散发这亮眼的金光,入目全是金银珠宝,玉石玛瑙。 “花满楼,咱们面前是一间放着金银珠宝的密室,嗯,还有一张石桌,上面有两个杯子,杯子里是……酒,至少是二十年的玉泉酒。暴殄天物啊,玉泉酒当即开封当即喝,这放了这么久不知跑了多少酒味儿!”陆小凤跌足长叹,至于那屋子金银珠宝在他们二人眼里就和这石桌一样平常,很有可能在陆小凤看来,还不如他的玉泉美酒呢。花满楼出身花家,眼睛又看不见,如何会被这些虚假金银所迷惑,至于陆小凤这个想吃肉还嫌刷锅麻烦的穷光蛋,这辈子更是没发财命。 “咦,这碗底有个喝字,花满楼,咱们喝不喝?” 花满楼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直接端起酒盏干了,陆小凤随后,然后两人就倒在了地上。 陆小凤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花满楼就躺在自己身边,叫醒花满楼之后陆小凤才有心思和早就坐在那里的霍休说话。 “霍休,真的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呢?”霍休换下平日里的锦袍,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盘腿坐在老旧的草席上,像个老乞丐喝着浑浊的劣酒,别问这么远的距离陆小凤是怎么判定那是劣酒的,这是酒鬼的独门秘籍。 “你就是上官瑾?”陆小凤问道。 “是啊,多少年没人叫我这个名字啦。严立本号称吃人不吐骨头,最会经商做生意,他哪儿比得上我啊。” “是啊,所以你是天下第一富人,可为什么还有去算计珠光宝气阁的珍宝呢?他们可都是你的老朋友了。” “谁还嫌银子多呢?”霍休感叹道。 “可那不是你的银子。” “怎么不是我的银子,现在只有我姓上官,这本该是上官家的财宝,姓严的不过是小偷,现在还回来理所应当。”霍休摇摇头,以老前辈指导小新人的态度道。 “你无妻子儿女,一个人用的了多少银子,何必呢?” “何必?那都是我的银子!你有一个老婆,白天你也不用她,难道你要让她给别人用吗?”霍休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老婆和银子怎么能一样。”陆小凤失笑道。 “老婆和银子就是一样的。”霍休叹道,“你的问题问完了吧,没有疑惑了吧?” “问完了。”霍休就是上官瑾,一切都是他干的。 “问完了就好,可以死了,做个明白鬼。”霍休感叹,“你不该把花满楼带来的,白白搭上一条命。” “你就这么自信能胜过我们二人。”陆小凤摆出战斗的姿势。 霍休摇摇头,道:“老头子怎么会做那种不保险的事情呢,与人争斗总会受伤,还是保全自己最划算啊。”霍休又开始传授心灵毒鸡汤,不知触动的哪个机关,在他和陆小凤之间割裂一道深深的鸿沟,然后一个铁笼子从天而降关住了他。 对,铁笼子关住了霍休自己,不是关住了陆小凤和花满楼。 陆小凤好奇道:“这既是你的保全自己?” “自然是。”霍休自豪道:“这笼子乃是海外玄铁打造,刀枪不入,你们没办法伤我,永济楼唯一的出口就在我脚下,等会儿我出去了,你们就留在这小楼里慢慢饿死吧。放心,这是青衣楼的第二楼,也配得上为你们二人陪葬啦。”说到这个霍休就一阵生气,他的第一楼被严立德给烧了,这个仇迟早要报。 霍休还在洋洋自得,陆小凤出其不意的发出暗器穿过铁笼栏杆,直接往霍休身上打去。霍休一个鹞子翻身,以非常不老年人的动作接住了这些暗器,原来是铜钱。霍休慢吞吞数着几枚铜钱,列好了放回自己怀里,道:“用铜钱做暗器,所以陆小凤你这辈子是发不了财的。” 陆小凤好奇道:“就算你走了又有什么用,严立德还在外面,他不会放过你的。” “陆小凤啊陆小凤,枉你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就这么笨呢。霍休这个臭名昭著的青衣楼总瓢把子自然是葬身永济楼了,唯一可惜的是正义的代表侠探陆小凤身和恶人同归于尽,还带累了花满楼。” “你要假死?严立德可不是好糊弄的。” “唉,这就不必你操心了,假死对我我说是个熟练活儿,再说严立德,他可和你们不一样。”霍休笑道:“你们啊,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严立德,他有句名言叫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朋友如此,敌人更如此,只有我有价值,严立德怎么舍得杀我,你以为严立德不知道我就是上官瑾吗?他为什么不来杀我?”霍休洋洋自得说完了自己的阴谋,为什么发反派总是死于话多,大概他们临死前总要秀一秀存在感,好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人都是有表现欲的啊。 “我把机关按下去,我们就永远不会再见面了,陆小凤,送你你个忠告,下辈子别多管闲事了。”霍休得意的按下机关,准备如天人般从两人面前消失,留他们在永济楼哀嚎等死。 按……再按……嗯?怎们按不动了。霍休大惊失色,转身过去双手按那机关,机关还是毫无反应。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机关呢?我的机关呢,不可能是你破坏了,从你一进小楼我就看着!”霍休恶狠狠问道:“谁,是谁?” “我当然没这个本事,可是谁让陆小凤朋友多呢,若论机关之术,江湖上有谁比得上朱停呢?” “哼,小楼所有机关都是从里面封死的,在外面即使是朱停也破不开,你诈不到我!我不信,肯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霍休强迫自己镇定,他可是天下第一富人啊,怎么能穿着麻衣粗布死在这里。 陆小凤的回头对花满楼道:“看,名副其实的笼中鸟。就是有人来救咱们了霍休也出不来,他刚刚不是说了吗,这笼子刀枪不入,怎么都切不开。”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盼着霍休能幡然悔悟吧。”花满楼说了见到霍休的第一句话,对这种作恶多端死不悔改的人,花满楼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陆小凤就信心百倍的等着人来救自己,等啊等啊,不知等了多久,他们在地下密室,不见天日无法判定时间,陆小凤摸着自己焉巴的肚子道:“这有一天了吧,难道陆小凤最后竟是被饿死的?” “哈哈哈!陆小凤啊陆小凤,你最后还是要和霍休死在一起!严立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我死,独霸我的财宝,让你们陪葬不是理所应当吗?”霍休原本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可等了半天既没等来救援,也没等来死亡,霍休坐不住了,挑拨道:“不过或者总有希望,多活一天是一天,没有空气,这屋里的油灯迟早会灭,没有吃的,人早晚饿死。我是没办法了,可你们不一样,人肉也是可以吃的。你们谁要吃了谁,啊?哈哈哈哈……” 一想到那个场景霍休就畅快得不行,道德贩子陆小凤和花满楼,最后居然是自相残杀相互啄食而死,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至于他们会不会饿死都不食同类?在霍休的观念里,这绝不可能,没有比活下来更重要的。 霍休的大笑声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严立德从台阶上走下来,一路犹如分花拂柳赏景游春,好一个文质彬彬贵公子。 “陆小凤这种混蛋不知道,但花满楼是绝不会的。”严立德微笑道。 “是你!是你!我就知道是你!”霍休扑到笼子边缘紧紧握着栏杆嘶吼。 严立德没理那疯狗,只对花满楼道:“花七公子受惊了。” 花满楼没受惊,陆小凤很受伤! “严兄,难不成我是摆设吗?我也受惊啊!”陆小凤衣服哀怨嘴脸,自从见了严立德,他就知道自己得救了。 “自己作死谁拦得住,没得带累花七公子。” “严兄唤我七童便是。”经过生死一刻,花满楼对严立德的好感是蹭蹭往上涨。花满楼没搭理陆小凤,一旦脱险,陆小凤又自动回到了生物链最底层,这大约就是损友吧。 “大老板朱停在外破解机关呢,我们走……”严立德回身为两人引路,霍休却在此时暴起发难,陆小凤刚刚打出去的暗器铜钱又被还回来了。速度更快、威势更猛,陆小凤两人走在前面,不可能为严立德分担。 “严兄,小心!”花满楼高声提醒。 严立德头都没回,大袖一展,就把铜钱全部卷入怀中,道:“上官姨父,咱们的武功同宗同源啊。” “严立德,立德侄儿,你放了我,青衣楼就全给你了,还有里面的财宝,金银宝藏全给你。你放我出来,我还有很多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银子,都给你,都给你。你要武功秘籍,还是要朝堂人脉,我在朝廷中也有安插人手,你想入朝堂,我能给你帮助的。立德侄儿……”上官瑾看他们越走越远这才慌神了,赶紧开出条件。 严立德继续引陆小凤花满楼二人出去,未曾回头。 “立德侄儿,你回来,回来,严立德,严立德!”霍休的惨叫还在底下密室回荡,陆小凤等人却已重见天日。 “哎呀呀,多谢大老板啦,改天请老板娘喝酒,好好谢你!”陆小凤一出来就看见朱停把玩着自己小指长指甲,百无聊赖的等在门口,陆小凤赶紧迎上去表示感谢。 “事儿完了,那我走了。”朱停对严立德颔首,余光都没分给陆小凤半分,飘然远去。 “我现在已经这么不讨人喜欢了吗?”陆小凤摸着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胡子道。 “哪个男人听到你要去找自己老婆喝酒,都会不高兴的。”严立德眨眨眼,对花满路道:“马车已备好,在密室困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说的好似马车只为花满楼准备的一般,陆小凤是谁,脸皮也是天下第一厚,猫腰钻进马车,随花满楼一起走远。 “花满楼,你说这一天他们做什么去了?”陆小凤指着外面的夜色道。 “管他做什么,侄儿和姨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花门楼闭目养神。 “说的也是。”上官是皇族,严姓是皇亲,现在金鹏王朝只剩下上官雪儿需要他操心了,也许她有血缘亲人,也不必他那么操心? “明早去找小姑奶奶,瞧瞧她可还好。”陆小凤玩笑道。 “陆小鸡,算你有孝心,还知道惦记姑奶奶。”一个清脆的童声从外面春来,陆小凤掀开帘子,坐在车辕上假装马夫的小厮不正是上官雪儿吗?夜色深沉他,他们又饥又渴,居然没发现。 “小姑奶奶你过得不错啊。”陆小凤笑道。 “当然,我要去我阎铁珊叔叔那里,就不必你瞎操心啦。”上官雪儿也笑了。 “严兄不是叫上官瑾姨父吗?怎么你要叫他爹叔叔?” 上官雪儿翻白眼道:“侄孙子,姑奶奶再教你个乖,世上还有远亲一说,五服之内都是亲戚。”上官雪儿乃是皇族远亲,若是金鹏王朝还在,她也只能混个宗室女的名号。 对陆小凤而言,金鹏王朝一案已经尘埃落定,他自当潇洒退场,对严立德而言,重头戏还在后面。 严立德请了朱厚照在永济楼,观赏囚笼里的霍休。 “表弟已知真相,有何感想?”严立德问道。 “这人可真蠢,既无自知之明,又无忠诚勤勉之心,德不配位,金鹏皇族都是这般,怪不得要亡呢。”朱厚照毒舌道。 “竖子尔敢!”霍休还在笼子里挣扎,他虽在江湖,但一直以自己的出身为豪。 “是啊,表弟看过反面教材,日后就不会再犯了。金鹏王朝亡国,表面原因是哈萨克骑兵袭击,实际上当年金鹏国内内忧外患,上层贪财好武,奢侈无度,下层百姓贫困苦不堪,就是没有哈萨克骑兵也迟早要完。” “你可真是见缝插针教训我不要只好武事,和朝中老头儿一样无趣。”朱厚照不高兴了。 “金鹏一朝,皇族、皇亲均是高手,放在中原武林也是以一当百,可有什么用,不还是亡国了吗?表弟看我的武功难道不好吗?在乱军中也只能挣扎求生。” “勉强有那么点儿道理。”朱厚照嘟囔道。刘瑾一直像个影子一般站在他们身后,心中也终于明白陛下为什么让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入江湖游玩,大概关键就在眼前的严立德身上吧。 朱厚照的情绪来得快可去得快,很快又兴奋起来,道:“你说闯荡江湖必须要见识三个人,陆小凤我见识了,的确是个有趣的人。花满楼刚刚也看见了,没发现哪儿好啊?” “花满楼花满楼,自然要在鲜花满楼之时,才能见到他的好。”严立德揽着朱厚照腾空飞出,笑道:“先回去休息,再代你去见识。” 第80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刚从太原知府府邸出来,他去交接青衣楼的财富宝藏,账目清晰是他做生意的一贯原则。现金全部收归朝廷,珠光宝气阁留下那些空壳铺子、田庄,契约全部备好,这是严立德帮助朝廷铲除违法乱纪“杀手组织”青衣楼的报酬。不然,皇帝真有这么大方,派朝廷三品大员陪太子玩儿。 这要多亏霍休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为了不让人看清他,霍休与下属联系一直是通过纸条和暗号,他的下属很多都没见过他真人。装神秘把自己也绕进去了,霍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典型。 把青衣楼的情况和朝廷交接清楚,对严立德而言事情才算尘埃落定。严立德刚在书房坐下,霍天青就来求见了。 “坐吧。”严立德随手指了个位置让霍天青坐下,自己接着写奏折,密报皇帝青衣楼进展情况。 书房只余笔墨在宣旨上书写的沙沙声,反而更显寂静。 严立德写完一段,也不看霍天青,只道:“想好再来。” 霍天青进门又不说话,明显是还没打定主意,严立德自诩绝世好老板,作为一个宽容的上司,他允许下属改主意。 “少阁主,霍天青是来请辞的。”霍天青终于把话说出口了。 “你这几年担任总管,尽心尽力劳苦功高,珠光宝气阁在山西的业务份额增长百分之五,又与兰州达成协议,把珠光宝气阁开到了山西周边,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要走我也不虚言相留,当初你留下,为的是学习珠光宝气阁的经验手法,我还额外答应你可以提一个条件。现在时限已满,你可以提了。”严立德还是这么好说话,至于霍天青在这几年中偷师学艺,迷恋上官飞燕让阎铁珊陷入险境,以及受到霍休蛊惑试图脚踏两只船的事情,就不必拿到明面上来说了。 “能的阁主教导,是霍天青之幸,阁主救我性命,又传我安身立命的本事……”霍天青还在滔滔不绝的表白,而严立德已经在等着他的“但是”了,说这么多好话总不可能是临别赠言。 果然不出所料,霍天青作揖再拜,道:“霍天青厚颜,还有个不情之请。” “没关系,想清楚再说。”严立德好似在安慰紧张的霍天青,实际是在敲打他,往日严立德就说过,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 霍天青咽了咽口水,还是坚持道:“请少阁主告知上官飞燕遗体葬在何处。” 严立德叹息一声,失望摇头道:“我原给你准备了黄金百两,十间铺子,够你重建天禽派以及维持日常所需,你现在收回这话,我不改主意。” “请少阁主成全。”霍天青坚持。 “既如此,那金银铺子我就收回了,上官飞燕的尸体被霍休一卷草席扔在城西的乱葬岗,上官雪儿念及血脉之情为她收尸,我派人护送她去,算时间也快回来了。到时你问她,看她是否愿意把堂姐的尸身交给你。”严立德平淡道,好似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 “属下让少阁主失望了。”严立德一声叹息叹得霍天青坐立不安,他有何尝不知自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为一个已死的女人放弃大笔金银铺子,殊为不智。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他相信自己的本事,可飞燕只有一个,即便她不是好人,又再多的仰慕者,能与她生死同穴的只有他。 “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属下,不必太在意我的想法,日后你也是开山立派的人物,坚持自己的主见是对的。”严立德敷衍道。 “多谢少阁主教导。”霍天青是骄傲的,自认一流人物,可在严立德面前不敢拿大。当初倒在阎铁珊必经之路上算计出一个“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却被严立德一眼看穿。严立德却如他所愿,让他留在阁中。这些年霍天青若是真心为珠光宝气阁着想,开疆拓土,严立德不吝奖赏;可他若做事留后手为自己收买人心,严立德往往料敌于先,下手狠辣。反复几次,吓得霍天青不敢动作。和霍休眉来眼去,又爱慕上官飞燕已经是霍天青最大的反抗,事实证明严立德大魔王不是他可以推到的,幸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严立德还愿意维持表面太平。 “你既知恩,我就再倚老卖老说几句。”严立德并不比霍天青年长,可这长辈的姿态他是摆了几十年的,熟练得很。“我对你失望,并非你爱慕上官飞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失望的是你优柔寡断,总想着一箭双雕,面面俱到,世上哪儿这么便宜的事情。为人做事当有取舍!我也不怕你和霍休联手,大丈夫生在世间,不怕人利用,就怕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你既然觉得霍休能赢,何必缩手缩脚,又在我父亲面前无用做戏,他对你还算信任,或杀或抓,总能然给我忌惮。你呀,又怕我事后发现,犹豫不决,牵扯陆小凤这些变数入局,才让事态失去控制。” 霍天青沉默不语。 “罢了,当是临别赠言,你听得进去就听。雪儿已经回来了,你去问她吧。”严立德话音刚落,院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上官雪儿带着几个侍女往书房而来。 霍天青三拜告退,在院中拦着上官雪儿,道:“上官姑娘,我想迎回飞燕尸身,葬在天禽派。我曾答应娶她为妻,而今阴阳两隔,也当履行诺言。” 霍天青是恨严立德的,若不是他苦苦相逼,霍天青不会坐视飞燕遇害;他更恨自己,在严立德面前立不起来,以致痛失所爱。 “严大哥怎么说?”上官雪儿看了一眼书房,亡国了还能留下性命,上官丹凤罹难,她却活得潇洒,上官雪儿看人脸色的技能十分娴熟。 “少阁主说由你做主。” “哦,那就拿去吧。”上官雪儿痛快答应了。 霍天青抿抿嘴唇,有些不高兴,又说不出什么。 “真是,你要我给你,你又给我摆什么脸色。上官飞燕杀了我姐姐,我看在同宗同姓的份儿上为她收尸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样。”上官雪儿看而不是好脾气的。 “霍天青并无怨念,多谢,告辞。”霍天青一抱拳往外走去,上官雪儿示意侍女之一跟上,交接上官飞燕的尸体。 上官雪儿蹦蹦跳跳的走过去,轻敲门扉,道:“严大哥,我是雪儿。” “进来吧。” 上官雪儿应声而入,严立德依旧在和他的奏折做斗争,笔势不停。 “严大哥,我把上官飞燕的尸体给霍天青了,他说你说的由我做主。” “是我说的。”严立德点头,放下毛笔,示意此事他不在意。从书桌上捡起一叠纸递给上官雪儿,道:“你瞧瞧这个。” 上官雪儿接过一看,上面是一些金银珠宝首饰布匹,还有几间铺子,几处田庄。“这是什么?”上官雪儿问道。 “从上官瑾的财产里扣下来的,留给你做嫁妆。上官瑾吞了上官木那一份,都是你们上官家的,你是上官家存世的唯一血脉,留给你正合适。剩下的全部收归朝廷,我拿空壳铺子。”严立德解释道:“你既认我父亲为义父,日后出嫁自有我准备嫁妆,峨眉的独孤一鹤伯父也会添妆,你安心长大,嫁人生子,也算我为金鹏旧朝尽忠了。” 上官雪儿短短十几年的人生,比别人一辈子见识都多,乍听成亲、嫁妆,并不想一般女儿羞红脸颊,而是脸色煞白的问道:“我的婚事你有安排吗?” “现在没有,日后我尽量。”严立德实话实说,看十一二岁小姑娘吓得脸色都白了,也心生怜惜,劝慰道:“我给你出嫁妆是我心中道德驱使,你不必有负担。你日后想嫁给江湖人可以,嫁给官宦人家我也是你的后盾,当然你想嫁给普通百姓过平淡日子,我也不反对。” “对一个不曾经历过不平凡的人而言,让她过平淡日子是何其讽刺。”上官雪儿叹息。 “我以为你这短短一生已经够波澜起伏了。” “严大哥说的对,我去找义父撒娇了,也许能多蹭点儿嫁妆呢。”上官雪儿几乎瞬间恢复过来,又嘻皮笑脸打哈哈。 严立德的书房今天真是忙碌,刚送走了霍天青,就来了上官雪儿,上官雪儿前脚刚出院门,朱厚德就从围墙上翻了下来。 严立德听得侍卫禀报的时候,嘴角不停抽搐。才出宫多久,规矩就全剁了喂狗吗?回去皇后娘娘会不会宰了他? “堂堂一国太子,您就不能走正门吗?” “说好叫我表弟,小心穿帮。”朱厚德提醒道。 若你真是我表弟,早就打你个屁股开花了!严立德腹诽,也许是他的眼光太过直白,朱厚德这厚脸皮都顶不住,转移话题道:“听说青衣楼的财产已经清点完毕了?朝廷得了多少?” 看吧,终究是太子,即便再喜好武功好奇江湖,他的思维,还是朝廷中人的思维。 “已经清点封存,除留出一份微博嫁妆给上官雪儿之外,剩下的现金、古董、珍宝全部封存好了,不日运送入京。”严立德调侃道。“这比银子只会进陛下私库。”和朝廷户部可没什么关系,严立德忙活半天,没为自己所在部门争取丝毫利益。 “那铺子呢?别欺负我年纪小,铺子才是下蛋的金母鸡,你把铺子扣下了吧。”太子一副自己吃亏了的模样,要和严立德讨价还价呢。 “这是你父亲许诺我的,不然我为何千里奔波呢?” “果然是个生意人,算盘打得太精了,为什么不把铺子、田庄留给父亲,那才是大头。朝廷官员不许经商啊!”朱厚德最后一句接近威胁了。 “你放心,所有铺子、庄子都记在我父亲名下,我绝对还是清清白白的朝廷官员。”严立德眨眨眼,不正面回答朱厚德的问题。 “你不说,我真写信给父亲告状了啊!还有给母后说!”朱厚德敏锐发现严立德似乎更怕张皇后一点。 严立德叹息一声,道:“表弟啊,这可不是求教的态度。” 朱厚德马上炸毛,“谁说我求你啦!” “唉,教你你嫌啰嗦,不教你就又炸毛,真真让表哥左右为难啊。” 朱厚德羞愤得跳上去捂严立德的嘴,他才没有炸毛呢!“你说不说……” “说,说!庄重!庄重!”武功再高也挡不住熊孩子,严立德从座位上跳出来,躲开朱厚德的袭击,整理好衣襟,保持风度。 “你听说过宪宗陛下所设皇庄吧?”严立德摆开架势说正事。 “知道,没收宦官曹吉祥家产田地,始设皇庄,我名下也有。”太子还不曾被酸儒们教导的不知肉糜为何物。 “是啊,皇庄并非陛下一个人的庄田,而是包括帝后、皇妃、皇太子及在京诸王的庄田。那您知道皇庄收益如何吗?嗯,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表弟你知道一般田庄的收益是多少吗?” “我是傻子吗?当然知道皇庄的收益有猫腻。”朱厚德聪明无比,也知道太监监视下的皇庄肯定有油水,这些监视者就是揩第一道油的人。可朱厚德有什么办法拿,他才十几岁,最痛苦的莫过于他能发现问题,却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还不如浑浑噩噩过糊涂日子呢,至少心里轻松。 “是啊,有猫腻,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肉烂子自己锅里。”严立德笑了,“不瞒表弟,等青衣楼震荡过后,内部稳定下来,这些田庄我会重新整理上交,由陛下分赐功臣,不比现在就交上去好吗?陛下才平了李广之患,表弟日后也要注意啊。” “哼,你还是一样瞧不起宦官。他们陪伴……长大,也就一个李广罢了,都多少年了,还总是拿出来说,你们还揪着不放了是吧!”朱厚照气极,在他心里,他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皇帝,即使大明素来爱“直言不讳”的御史言官都没话好说,就出了一个李广,成了父皇的污点,天天说年年说,谁还不能做错一回吗?更何况,在朱厚德看来这事儿错的是李广,是他辜负父皇信任而已。旁人说这话朱厚德不至于生气,可严立德不行,这是被朱厚德纳为自己人的啊! “表弟又误会我的,从来事情不能一刀切,宦官亦是如此。出名如三保太监郑和不说,那是要名留青史的人物;战功赫赫如王彦,性情纯诚如昌盛,人都说于谦力挽狂澜,金英驳斥迁都之说,支持于谦为首的主战派,莫不是中流砥柱?这些人都是我敬仰的先贤,宦官亦有英雄人物。这些评价也不是我说的,都是修史的文臣说的,可见只要是忠诚正直之人,世间自有公论。还请表弟别为宦官抱屈,也别为文官抱屈,不都是你的官吗?” 朱厚德沉默半响,道:“只有你肯和我这么说了,他们总说李广不好,又何曾看到怀恩公公等人的好,父亲到如今都还追忆他。在他们眼里,我就是泥塑木胎的佛像,赞成他们认为好的,反对他们认为差的。哼,那还要我做什么,直接立个雕塑好了。” 没想到才十几岁的朱厚德就已经对文官集团有这么深的意见了。严立德笑道:“表弟啊,你没看出来吗?他们是嫉妒了啊?你想想一个读书人要跻身官场需要多少年的努力?胡子花白还在考秀才的人无数,不然不会有皓首穷经之说。可是公公们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在他们看来就只因与皇家亲近,哪儿管公公们亦是功勋卓著。不遭人妒是庸才,你就当他们犯红眼病吧。争风吃醋落了下风,你就包容他们吧。” 一句话说的在旁边角落里装壁花的刘瑾都忍不住笑声儿来。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这么一想,我倒不那么气了。”朱厚德眉眼弯弯,忍俊不禁。 “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了,说了田庄还没说铺子呢。”朱厚德补充道。 “你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严立德无奈了,话题都转了这么一大圈,他怎么还记着呢。 “那是!”朱厚德自豪得挺挺胸膛,若是这么容易被绕晕,他爹也不放心傻儿子出来玩儿啊。 “回答之前表弟先告诉我,若是你的话,会这么做?”严立德问道。 “既然有皇庄,为何不能有皇店?” 咚!严立德失手撞倒茶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臭名昭著的皇店居然就已经有规划了吗? 朱厚德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一向处变不惊的严立德失手砸了茶盏,连忙问道:“皇店不好吗?” 严立德苦笑,“岂止不好,简直不能更糟,比皇庄还糟。”事涉朱家祖宗,以臣议君也是不敬,可严立德无法坐视朱厚德把皇店这个蠢东西弄出来。 “刘伴伴是信得过的人,你但说无妨。”朱厚德见严立德环顾四望,以为他顾忌刘瑾。 “不是刘公公的原因,诸多先贤大儒都曾教导您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也是这个想法,可我想请殿下答应我,在您没有确定皇店施行无害前,不要因任何原因开启此事。”严立德严肃道。 “有这么严重?” “臣一向主张实践出真知,可这件事是不能实践的,危害极大,臣怕一开始的甜头会让你下迷失,日后再想停就停不下来了。”严立德叹息,“正如史书所记载,君王每每求仙问道,难道他们不知丹药之害吗?知道,肯定知道,可还是妄想自己特殊,让眼前好处迷了眼,自以为打出的是糖衣炮弹,要把糖衣吃了炮弹打回去,殊不知糖衣也有毒啊。霸道如秦皇汉武,贤明如唐宗也未曾幸免,你自认比他们如何?” “好,我应了,可你也得告诉我皇店到底差在哪儿啊!” “表弟想的,是不是皇店直接归天子管辖,金银直通皇家,减少损耗。当然天子是没空管理这些的,还是委任身边太监监管。不是我危言耸听,财帛动人心,世上有很多东西比忠心更不值钱。若是表弟开了口子,就再也堵不上。可经商贵在圆滑,若是不够圆融,事情就办不下去。太监从小长于宫中,懂什么经营之道,最来钱的莫过于收税,用天子的名义收税。我不说那假大空的与民争利,只说负贩小物﹐无不索钱﹐官员行李﹐开囊检视﹐商贾舟车﹐亦皆有税。于稳定都是一大危害,真犯到耿介官员头上,进一步激化宦官与文官之间的斗争。”又是党争的开端,严立德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刘瑾,“我说这些并无半句虚言,刘公公可做见证。” “严大人所言极有可能。”刘瑾不负自己一个谨字,十分谨慎。 “那是下面奴才没办好事情,我选一批忠诚能干的宦官来……” “宪宗陛下设立皇庄之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如今皇庄成了什么样子?这句话严立德没有说出来,但不言而喻。 “我想想,让我想想。”朱厚德摆手,他知道严立德还有很多未尽之言,事涉宪宗不是他一个臣子能开口评论的,朱厚德准备把这些问题都积攒起来,回宫之后请教他父皇。 严立德的确还有很多没说的,皇庄开启了明朝土地兼并之风上行下效,宗室、太监、地方官员大肆兼并土地,明朝气候可是有名的小冰河时期,一遇天灾,农民抗压力下降,眼前就是倾覆之祸。而且这还是武侠世界,严立德不确定正史有多大的参考价值。 而皇店开启的是用行政手段打压市场的风气,权利会破坏整个商业体系。上辈子严立德最自豪的是自己是个“官商”,有国家支持,又有商业手段。可到了后来才发现,这是他最大的败笔,任何成功的商人、商业手段,都不应该和政治挂钩。也许你的想法是好的,路却走歪了。即便你能守住本心,继承者也肯定一知半解。严立德对“列传”的评价耿耿于怀,他以为自己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一生,结果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有一点点借鉴意义的小人物罢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朱厚德从书房离开之后,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严立德在写给皇帝的奏折上,欣喜得写明了“殿下重燃求知之心,善思锐辩,体察民情。”刘瑾在给皇帝的密报上也罢严立德的话一字不落的抄了上去,并不着痕迹点评一句,“殿下深思之。”至于朱厚德的来信?抱歉,皇帝并没有等到,撒出去的熊孩子指望他惦记家里报平安,明显想太多。 第二天在餐桌上见朱厚德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才十几岁啊,满满的胶原蛋白都挽救不了的黑眼圈,证明朱厚德是有多深的心思啊。 “表弟,你昨晚做贼去了吧,有什么事儿也不值当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啊。”严立德没心没肺劝慰道,事情不还是他惹出来的吗? “是啊,我说贤侄,你年纪轻轻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别学你表哥,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呢。”阎铁珊接口道,他不知道他口中的贤侄是太子,严立德糊弄他说是朝中旧友,不能暴露身份。 “表哥居然是扛事情的人吗?”朱厚德很怀疑。 “哈哈哈,一看就知你又被捉弄了。他是不是和你说些杞人忧天的话,还说事情今日不做看不出来,明日不做看不出来,等到一年不做,想起来再追赶的时候,已经追不上旁人了。” 朱厚德眼睛瞪得圆溜溜得看着阎铁珊,他能掐会算不成。这话严立德昨天没说,可以前说过啊。 “爹,你就别欺负表弟了。”严立德看着拆台的自家老爹,无奈了,给他夹菜,催促他放过此节吧。 阎铁珊看着盘子里的小青菜,狠心闭眼夹到嘴里,跟吃药似的。阎铁珊觉得自己简直是父亲界的耻辱,孬种!谁家儿子管爹的啊,他家就是!还说什么他太胖了不能总吃肉,他这是胖吗?胖吗?他这是威武!腰带十围,大将军之相! “表弟也宽心,就像爹说的,天塌了还有比你高个的呢,至少表哥就跑不掉。乖乖吃饭,待会儿带你去长见识。” “小爷我什么见过。”朱厚德嘟囔着狠咬一大口包子,作为京城人他十分自豪,看谁都是土包子,才不需要长见识呢。 吃完早饭,朱厚德还是兴高采烈和严立德一起出门了,标配还是离三步远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刘瑾。 夏季天亮的早,早上微风拂面十分凉爽,出行的人大多选在这个时候,等到午间,街上就没什么行人了。 严立德和朱厚德两人刚好赶上出行高峰,太原城的主街道上马车多掉不过头来,两人坐车走到街口,严立德拉着小表弟下车,从巷子里七拐八拐不知走到哪条后街上,顿时清净了。 “我们往哪儿去啊?” “下江南。” “什么?可我还么收拾行礼呢!”确切的说他连山西都没逛完呢,怎么又要换地图了。还有他给父皇母后买的东西都堆在珠光宝气阁,他准备去的晋祠瞧瞧呢。 “刘公公早就准备好了。”严立德祸水东引。 “刘伴伴你也早知道了?”朱厚德难以置信的问道。 “少爷放心,自有属下后续打点,您若去江南,有银票就行,剩下的路上买。至于知晓,奴才和您同时。”刘瑾表示自己才不背锅呢。 “走吧,走吧,不是说闯荡江湖吗?窝在山西有什么出息。表弟你可只有半年的时间,这说不定是你这辈子唯一自由的半年,你确定不去吗?” “谁说我不去了,我只是生气你没和我说一声就走,太不尊重人啦!”朱厚德小小年纪偏爱做主拿主意。 “是是是,委屈小表弟了,快,咱们可是搭顺风车,过时不候啊。”严立德引着朱厚德在后街乱穿,不一会儿就走到一座别院门前,上书花宅。 “这就是你说决不能错过的三大人物之一花满楼?”到了人家门前,朱厚德再反应不过来就不是聪慧著称的太子殿下了。 “是的,咱们搭花家的顺风车下江南,从长江去四川,再转贵州,去两广,然后从运河回京,表弟觉得怎么样?” “我们没银子吗?干嘛要搭花家的车?” “谁还嫌自己银子多呢,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严立德不和他打嘴皮官司,已经去敲门了。 朱厚德狠狠跺脚,这明显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哄了啊! 在山西,没人会不给珠光宝气阁少阁主面子,很快通报的人就请严立德一行就去,在院子里碰见了来迎接的花满楼。 “七童,早上好啊。” “严兄早。”花满楼让元气满满的严立德吓一跳,不过还是温文儒雅的接待了他们一行,到客厅奉茶。 “七童,陆小凤呢?他说他要入蜀中,我们来找他搭伴儿了。”严立德开门见山道。 “他呀,被神针山庄的薛姑娘请走了,连夜走的。” “所以这是重色轻友吗?”严立德调侃道。 “若是严兄不弃,不若与我同行,路经江南,也好让花满楼尽地主之谊。” “还是花满楼够义气。”严立德把自己从下马车就提在手上的高盒子放在桌上,推给花满楼道:“枉我小人之心,还带了礼物来贿赂你呢。” 严立德几乎没有掩饰他的目的,他知道陆小凤已经走了,他就是想和花满楼同行。 盒子还没开封,但花满楼已经闻到了花香。 “是花儿吗?”花满楼问道。 “是的,薰衣草和草,送你的。”严立德掀开盒子顿时客厅中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是两种花?” “是的,香气浓郁的是草,紫色花朵色泽明艳,一串一串的,你闻,是不是很刺鼻。”严立德把小花盆往他身边再推一推,道:“这种草喜温暖、湿润和阳光充足的环境,你的小楼是他最好的归宿。” “还有这薰衣草,听起来像是香薰料,其实香味更为典雅,也是紫色,颜色比更暗淡一些,不过它妙在可以提炼精油。三哥托我找的,在西域找了很久才找到品种最合适的,日后成片种在小楼,提炼精油可用来按摩穴位,对你的眼睛有好处。” “三哥总是这么细心,多谢严兄了。”花满楼珍惜的把这两株草拢到身边,手指轻轻柔弱的碰触。 “薰衣草喜阳光、耐热、耐旱、极耐寒、耐瘠薄、抗盐碱,所需日照充足,通风良好。在江南烟雨中可不容易成活,不过我相信花满楼种花的技术,你一定没问题的。”严立德笑道,若是薰衣草有用那就是花满楼自己技术高超的原因,与他无关。 花满楼再次谢过,问道:“我们巳时出门可好?” “一切听你安排,我们自便就是,你有事且去忙。”严立德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坐在客厅等花满楼安排。 “嘿,我说,花满楼不是瞎子吗?你怎么还和他说什么颜色颜色的,这不是戳人伤疤吗?还指使人家做事,你也太没良心啦。”朱厚照凑过来小声道。 “小表弟啊,你表哥不叫嘿。” “你敢不敢把小字去了。”朱厚照嘟囔道,两人半斤八两。 “你不把他当瞎子,他就不是瞎子,你看花满楼像瞎子吗?” “不像,江湖人都这样吗?我听说他能听声辨位,还有一招厉害武功叫了流云飞袖。”朱厚照对江湖真的是兴致浓郁。 “这和是不是江湖人没关系,只因这个人是花满楼。小表弟见过的残疾人士多不?” “不多!” 好吧,循循善诱进行不下去了,忘了这个时候残疾是天罚*,不敢出现在贵人面前,一面“污浊晦气”。 “平常人所有残缺,大多怨天尤人,有一二自强者已是难得人杰,花满楼不仅自强,且乐于助人。他在江南有一座小楼,从不关门,庇护所有进入小楼的人,都说强者自助,圣者渡人,花满楼是不是难得的英杰?以前有人问花满楼看不见为什么还那么温和平静,他说‘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著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是不是很厉害?” “听上去有些假。”朱厚德不买账道。 “圣人美好的德行总是接近于完美,看上去是有些假,可花满楼做到了,那就不是假,而是大善。心如皎月、乐天知命、乐善好施……你想见识江湖,我就带你见识最好的人、经历最传奇的事,别以为江湖中就是霍休那样贪婪狡诈的阴险之徒,或者马行空那般谄媚鄙薄之人,江湖自有他的风采。” “好吧,既然你这么推崇,那我就勉为其难看一看好了。”朱厚德傲娇道。 肉麻兮兮夸完人的严立德对着院子眨眨眼,花满楼刚刚走到院门边,以他的武功自然能听见和看见。 第81章 严立德列传 花满楼一行从太远出发,赶往杭州,朱厚德被调起兴趣,要去亲眼看一看坐落在西湖畔的百花楼 “花公子,你出门在外都不带随从的吗?”现在一行人坐在马车里,慢悠悠的赶路,外面飘着小雨,马车是著名的泉鸣马车,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伴随着车外雨打树叶的沙沙声,构成一曲意趣盎然的小调。 “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何必让旁人跟着。”花满楼微笑。 “哦~”朱厚德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能照顾自己就不要下人伺候,他出生就有无数人侍奉,学会自己穿衣洗漱还是在出宫之前父皇押着学的,到现在都没学会自己梳头。所以身边必须带着刘瑾,当然暗处还有许多护卫,皇帝放心严立德,可江湖凶险,也有严立德照顾不到的地方。 “花公子,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吗?我看你比许多人都灵敏,你有没有想过看看其他厉害大夫,比如御医?” “花某的眼睛确实瞎了,也曾劳烦过御医,不过并无进展。张兄弟不必介怀,眼睛看不见,花满楼反而看的更清明呢。” “哦~”朱厚德再次找不到话题了,花满楼是个很好的人,温润君子,比朝中那些富有盛名的才子俊杰更加纯粹干净,给朱厚德的印象十分好。可这有什么用,朱厚德觉得自己和这种“干净”人聊不到一块儿,自己果然还是适合跟严立德打嘴仗,比心机。 严立德静静坐在旁边,不在强行安利花满楼的善、江湖的妙,孤独也是旅行的必修课。 “怎么没人说话?我给大家吹支曲子吧。”严立德从马车暗格中取出一支洞箫,呜咽吹了起来,是一曲《碧涧流泉》,乐声清脆,萧声不绝如缕,深山峡谷之中,淙淙泉水欢快流淌的欢快情景如在眼前。 练武之人气息尤其绵长,即便坐在马车之中有些许颠簸,但不影响严立德吹箫的水平。明明是一曲欢快的曲子,却硬是让严立德吹出了孤寂忧思。严立德表示都是洞箫的错。 马车路过一片荷塘,隐隐传来渔家女的歌声,朱厚德道:“外面好热闹,我想去瞧瞧。” 走了这一路,总算学会征求旁人的意见了,严立德深感欣慰,笑道:“去吧,我们就在旁边的酒楼用午饭,休息一下再走。” 朱厚德高兴应答一声,跳下车就跑。刘瑾抱着莲衣跟在后面,朱厚德正在兴头上,哪里要穿这些东西,幸好雨不大,刘瑾也就由得他了。 花满楼和严立德坐在马车中听雨赏景,严立德自有下属先去酒楼定饭菜房间。 “刚刚走过的那人穿的是莲衣吗?”花满楼笑问。 “是的,一位妙龄女郎,穿着粉色的衣裳,外罩意见绿色莲衣,她走过的时候,我仿佛闻到了风中的花香,七童难道也是闻香识美人?”严立德收回关注朱厚德的视线,随意看了言走远的少女,打趣道。 花满楼摇头失笑,反思自己的朋友为什么都爱调侃他。莲衣正是眼前严立德所创,用厚油布裁成斗篷或宽大外袍样式,穿在身上雨珠犹如打在荷叶上,一抖就不见踪影,因此取名莲衣。陆小凤曾和自己形容那些五颜六色的莲衣,才子佳人穿着各色莲衣泛舟湖上,美不胜收。雨水打在莲衣上与落在普通衣服上不同,但这不是花满楼关注的原因,“刚刚那人身上有血腥气。” “果真?”严立德探出头去一看,那位妙龄女郎已经走远不见,回想一下,也完全想不起来她的样子,笑道:“和我们并无关系,那为姑娘也未求救,我记得她身边还随侍两个丫头,应该无碍。再说,女孩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也许呢?” “咳咳……”花满楼一下让口水给呛住了,他们的话题为什么会拐向这么奇怪的地方,花满楼咳红了脸,努力镇静道:“那位姑娘身上有一股香味,刚刚我也没在意,现在才想起来是金玉质,听你的描述,走过的姑娘是一位小家碧玉,可用不起这样昂贵的熏香。” 严立德对花满楼的鼻子完全相信,问道:“金玉质是什么?” “是歌舞教坊或者贵妇人常爱用的香,在京城比较流行,给人大气雍容富丽堂皇之感,据说是合香人根据盛世大唐牡丹舞曲合出的熏香,因此才叫金玉质,当然价钱也对得起它的名字,寸香寸金。” “用昂贵熏香掩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就不知刚才走过的是佳人还是贼人了。”严立德感叹,他刚刚心思都在跑远的朱厚德身上,根本没关注这边。说到底还是不如花满楼敏锐,身在江湖警惕性也太差了一些。 也许是听严立德语音有些沮丧,花满楼笑道:“我也是被熏香吸引才关注了一下,常人又岂会留意街上每个人。” “不管了,萍水相逢都称不上,与我何干呢?”严立德不在意笑了,请花满楼下车,属下已经布置好厢房。 两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等朱厚德回来。 “七童对我这表弟如何看?”严立德闲聊,随意问道。 “身处金玉富贵,却难得有赤子之心。”花满楼赞道,一路同行,他也知道朱厚德聪明、好奇心旺盛,一言一行无不表明出身尊贵,却难得对普通人都不盛气凌人,一派纯真,这对贵族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七童是不是好奇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为什么会来闯荡江湖?” “严兄不是说过,他喜好武事,好奇江湖。” “也不全是,他家里只他一个儿子,无兄弟姊妹扶持,相处的都是奴才,难免养得天真一些,在江湖打滚一圈,长长见识,以后不至于被人骗了。” “江湖和朝廷可是两片天地。”花满楼提醒道。 “又不用他上马征战,下笔安邦,能不被人唬弄就行。” “那你该找陆小凤才是,他的日子才过得精彩。”花满楼忍不住卖了陆小凤,他过的生活是典型江湖浪子的生活,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这不是没赶上吗?谁不知道你和陆小凤关系好,我先赖着你到了杭州,再找陆小凤。他上次说要去蜀中,也许还能搭个伴儿,七童要一起去玩儿吗?” 花满楼望了望窗外的景色,微笑摇头,“严兄送我的两株花草还没栽种呢。” 严立德不再说话端着茶杯走到窗边,远远看着朱厚德和采莲姑娘说话,真是,才十几岁,就开始知慕少艾了吗?带熊孩子真是辛苦,随时都要看着他、防着他,特别是这个熊孩子还有一个铁靠山的时候。 两人没等多久朱厚德就咚咚咚踩着楼梯跑上来,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表哥,那渔家女说一篓菱角才卖十文钱。” “嗯?”严立德哼了一声,好似在问这有什么问题。 “这也太便宜了,我看过采买账本,在家里吃的菱角可贵了,足足十两,这是翻了一百倍啊!那些奴才简直可恨!”朱厚德拍桌子道。 有进步啊,没去泡妞居然去打听物价了。 “十文钱都是贵的,那渔家女定是看你个贵公子肯定有钱,随口涨价宰你来着,平常来说五文钱就够了。”严立德打击他道。 “我又被骗了?”朱厚德郁闷,这一路上他总被骗。 “你也不吃亏啊,漂亮可爱的渔家女陪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心情高兴难道还不值五文钱,人家菱角的附加价值高啊。”严立德调侃道,“认真说起来,你十两银子的菱角贵不贵也要分时候,若是冬日里用暖棚,引暖水种植的自然贵,这个价钱基本合适。毕竟你家里的还有经过多次挑选运输,人力投入那么多,贵是正常的。若是平日里,价格就虚高。但在京城,什么都贵是正常的,咱们现在还在北方,荷塘不多,等你到了江南,一篓菱角只用三文钱。” “所以我冤枉奴才们了吗?” 严立德笑了,“你家那采买,傻子都知道油水大,你随便拉一个出来打几板子都没错。”宫里的采买啊,一言难尽。 朱厚德更加郁闷了,对严立德是一眼看穿、显而易见的事情,他总是不知道。以前他在大臣们面前的优越感都要找不到了,自己有这么笨吗? “好啦,我看这菱角大小适中,整齐鲜亮,肯定是渔家女刻意挑选过的,卖你十文不算贵。既然你买了,我们就沾表弟的光,尝尝这鲜菱角吧。”严立德从刘瑾手中接过小竹篓递给护卫,吩咐他:“一半儿蒸熟,一半儿煮粥。” 花满楼看“兄长教弟”告一段落,才插话道:“还有两天就该到沧州了,我们从运河坐船直下杭州,严兄、张小弟,你们意下如何?” “好啊,这些天坐马车都快颠死我了,坐船好,坐船好,我还没游过大运河呢。”朱厚德兴奋道,一路上他都做着快马驰骋的梦,结果夏季多雨,每次骑马都淋成落汤鸡,只能龟缩在马车里,泉鸣马车再雅致舒适他也坐腻了。 “我没意见。”上了船就该让朱厚德把武功捡起来了,他总说自己武功三流,就是他不能坚持的缘故,日后他说不定还有往宣府、应州去作死,把武功练好也省的半路被砍。 朱厚德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来的苦难日子,兴高采烈的计划着要饱览风光,尝遍美食。 一上船朱厚德果然被整得叫苦不迭,刘瑾都没法儿劝,严立德把皇帝的亲笔信往刘瑾脸上一摔,刘瑾只能含泪给他家主子按摩,多做些好吃的补补。 朱厚德哭爹喊娘的再也不坐船了,小半个月就到了杭州。 千里迢迢从太原到杭州,朱厚德心心念念想看的就是花满楼的小楼,一行人自然先往那里去。百花楼坐落在闹市之中,门扉洞开,沿着楼梯上去有一个突出的平台,上面摆满了各色鲜花。小楼一直是不关门的,任何人都可以上楼避难歇息,周围住户商贩对花满楼爷和熟悉,纷纷打着招呼。 “花公子,你回来啦。” “七公子,你去哪儿了?” “花少爷,小楼上的花一直都开着呢,没有坏的。” 干脆还有小姑娘,跑过来把鲜果往花满楼怀里一放,然后羞红脸跑开。没留下姓名,一路低着头,估计花满楼也不知她是谁,小姑娘这是图什么啊。 “你还说自己是掷果盈车的人物,看看,谁给你送果子啦。”朱厚德调侃严立德道。 “我没有,表弟你也没有啊,我是不着急的,你父亲可是急等着抱孙子呢。” “哼,小爷我风姿卓越岂是这些庸脂俗粉配得上的。”朱厚德冷哼一声,这些小娘子也太没眼光了,虽然他不能给予回应,但有人送花儿送果子他也会大方收下的啊! 严立德不理会中二傲娇少年,拉着他进了百花楼。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一座小楼。”朱厚德失望道。 “还真以为自己是来参观的,赶紧去洗漱,出来吃午饭啦。”风景不仅仅是风景,当仁赋予他不一样的含义时,风景才只得人们流连。 朱厚德嘟囔着去洗漱不提,等一行人吃完午饭,一席大红披风就从二楼窗户里卷进来了。 “有门不走非要翻窗,陆小凤你怎么还是这副贼做派啊!”严立德笑了。 “严兄,别来无恙啊。”陆小凤随意坐下,花满楼恰到好处把温热的茶水摆在他面前。陆小凤牛饮三杯才道:“说好一起去蜀中,等我去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上路啦,我就一直追,好不容易赶上了。怎么样,陆小凤守信用吧?” “嗯,辛苦啦,这么忙还抽空去了趟胭脂铺,你准备送我们谁?”他一进来严立德就闻到了胭脂香味。 朱厚德补刀道:“重色轻友先跑了,还想糊弄我们。” “哎呀呀,张小兄弟,美人有约,却之不恭啊。做男人就要怜香惜玉,知不知道?”陆小凤拍拍朱厚德的肩膀,他看出来了,不满的只有朱厚德,其他几人完全是看热闹。 陆小凤又是斟茶又是讲故事的,终于逗得朱厚德喜笑颜开。 “严兄准备何时启程?”陆小凤问道。 “再等一人。” “谁?” “苏少英。” “可是峨眉七侠,三英四秀的苏少英?” “正是。” “听闻他也是江湖年轻一代用剑的高手,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融合刀法霸道、剑法轻灵,实在是天下一流的武功。身为独孤掌门高足,也不知苏少侠的武功如何?” 严立德心说要不是他去的及时拦住了西门吹雪,苏少英早就暴露身份并且被杀了。因严立德早有准备,独孤一鹤就稳坐钓鱼台,连峨眉山都没下,苏秀清自然也没有和西门吹雪相识相知的机缘。严立德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拆了一对官配。 “你什么时候成武痴了,这话该西门吹雪来说才对。”严立德调侃道。 “陆小凤有时候也会干点儿正事的。”陆小凤自嘲,他这次入蜀中是为了拜访自己的老朋友顺带陪这位张小兄弟,他想要见识江湖,就该见识江湖上最顶级的人物。 诸人说笑间定好了出发时间、出行安排,等苏少英传信过来说到了杭州,他们就准备出发了。 严立德请花门楼等人到杭州最出名的楼外楼用餐送别。几人在厢房说说笑笑,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花满楼柔声道。厢房并没有关门,花满楼能听出这是以为少女的脚步声。 只间一位少女提着一篮子花儿在兜售,看包厢里这么多丰神俊朗的男子一起望过来,局促不安的缩了缩脚,红着脸道:“诸位公子要买花儿吗?”说话的同时眼光不自然的往朱厚德飘去。 朱厚德还是一身锦袍,做富家公子打扮,这里面如果说有谁最愿意消费的话,即使这位年纪不大钱却不少的公子了。 朱厚德唰道一声退后,在路上他已经刚遇见了许多考验,“卖身葬父”“卖花兼职卖笑”“坚强独立自力更生型”以及各类仙人跳,后来才知道是严立德的“课程”,吓得朱厚德现在都成条件反射了。 严立德看他草木皆兵,笑道:“和我没关系,人家是真来卖花儿的。” “那我也不买,堂堂楼外楼,怎么还有卖花姑娘进出,太可疑了。”朱厚德还是不信,只以为这是严立德的考验。 “哈哈哈,看吧,猴精儿,早就说你连一个富家小公子都骗不过。”陆小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果然是假的!”朱厚德麻溜退到严立德旁边,他刚刚只是随口一说。 “哼!又不是你陆小鸡看出来的,得意什么!”转眼间一个羞涩朴素的卖花女孩儿身量节节攀高,声音却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这组合太奇怪了。 朱厚德小声道:“这就是易容术吗?果然神奇。” “易容术加缩骨功,这是江湖上有名的偷王司空摘星,和陆小凤是朋友。”严立德小声解释到。 “谁说我和这只小鸡是朋友啦,我是债主!”司空摘星抹了把脸,露出一张清秀的男子面孔,当然这也不是他的真面目,随手从外面取了件衣服披在身上,顿时有成了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只是这发型太过辣眼睛。 司空摘星一脚踩在凳子上,叫道:“陆小鸡!债主上门来!你欠我的八百六十条蚯蚓呢!” “不是六百八十条吗?” 司空摘星恼羞成怒道:“难道没有利息吗?”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易容术会被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富家公子看破。 “你且别得意,上次你赢了我,下次我保证赢你。我现在没时间练习,等我……” “什么上次下次,有时间没时间,赶紧还债!” 朱厚德小声我拿到:“他们这是干什么,什么债?” “翻跟斗比赛,输的人捉蚯蚓。”严立德说出来就觉得羞耻,这两人是有多幼稚! 朱厚德也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这两人有毛病吧?”都说江湖人脾气怪异,果然是呢! “相爱相杀!”最后这句严立德没敢小声嘀咕,直接传音入密送进朱厚德耳朵,他敢肯定这四个字一出,司空摘星肯定恼羞成怒。 “严大哥!” 司空猴精和陆小鸡还没对债务争出个所以然来,一声惊喜的“严大哥”突兀闯进来。 只见一个年轻公子带着四位侠女走了进来,“严大哥,你果真在这儿。”苏少英高兴道。 “花公子、陆大侠,二位也在啊。” “苏少侠。”花满楼站起来回礼道。 “小爷是摆设吗?你不用打招呼吗?”朱厚德负手而立,傲娇道。 “表弟啊……” “谁是你表弟!”朱厚德炸毛。 “你是严大哥的表弟,不也就是我表弟吗?”苏少卿一副我不和小孩子计较的表情,为诸人引见道:“这是我的师妹马秀真、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 四位侠女出列抱拳,自我介绍。 “严立德有幸见过四位女侠,请坐。”局是严立德凑的,作为主人家出面邀请,这几人完全不知独孤一鹤的身世背景,严立德也没上赶着认亲的爱好。 “等你回来咱们再算总账!”司空摘星看人这么多,今天肯定看不成陆小凤的笑话,飞身离开。 “严大哥,我和你说今日到杭州,到了马上去百花楼找你,结果你不在,一打听你来楼外楼吃饭,我就赶紧过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回蜀中啊,我们师兄弟姐妹出来也快半年了,也该回去给师父请安了。”苏少英一坐下就噼里啪啦说开了。 “抱歉,你信上说最早晚上才能到,我就没等你。” “二师兄你出门可不知不止半年了,游历两年都没回峨眉过年,师父他老人家可担心你了。”石秀雪快人快语道。 “知道,所以才迫不及待想回去呢。”搞清楚自己身世没那么狗血,苏少英也不在漂泊了。 “少卿?”陆小凤突然叫了一个名字。 “啊?”苏少英反射性的回答。 陆小凤哈哈大笑,“所以,苏少卿和苏少英是一个人?” “不是,我不认识苏少卿,陆小凤你认错人了。”苏少英立马否认。 “哈哈哈哈,要是我也不会承认,男儿黄!”陆小凤十分不会看脸色的笑了。 苏少英满头黑线,那个马甲他已经准备丢弃不用了,为什么还要翻他的黑历史? “什么男儿黄?”一向稳重的大师姐马秀真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苏少英连连摆手,让师姐妹们知道,这个笑话可就要伴随他一生了。 这时候朱厚德把花篮递给四秀道:“几位姐姐,选朵花儿吧,还带着露水,佩在身上一片馨香。”刚刚司空摘星随手丢下道具花篮就走了,朱厚德捡起整理好,递给几位姑娘挑选,果然时刻不忘怜香惜玉。 花篮里有常见的栀子、蔷薇、杏花、牡丹之类,朱厚德身量还未长成,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贵族公子形象,在马秀真等江湖人士看来,就是家中小弟弟。 马秀真回报微笑,带头在里面挑了朵素白的栀子花别在腰间香囊带子上,笑道:“多谢张小兄弟。”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十分配合的接受了朱厚德的善意。 “和你肯定有共同语言。”严立德在陆小凤耳边轻声道。 “马屁精!”苏少英嘟囔道。 现在所有人算是到齐了,何乐融融一起用餐。 饭毕喝茶聊天,陆小凤突然接到信童送来的帖子,笑道:“一顿饭还没结束,又有人请陆小凤吃饭,最近运气不错啊!” “谁都饭局这么有名,大名鼎鼎的陆小凤都觉得荣幸?”严立德问道。 “苦瓜大事的素斋,如何?” “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宴席。”严立德点头,“那咱们的行程怎么办?原本打算入蜀中峨眉拜访独孤掌门的。” 这可难不倒陆小凤,他凑过去对朱厚德眨眼睛道:“张小兄弟,有兴趣吗?素火腿、素鸭子、帖豆腐,翡翠白玉汤,保证你流口水。菜好人也好,帖子上说了,武当的木道人和黄山的古松居士都要去,你不是想见识江湖人吗?这可是个好机会。” 朱厚德不回答,只瞟一眼严立德示意他才是拿主意的人。 “一流的素斋、一流的素酒,一流的客人,张小兄弟你真不去?”陆小凤诱惑道。 正在说话间,花家的花平也来了,他带来的也是苦瓜大师的素斋邀请帖子。 “花公子也要去吗?”朱厚德问道。 “自然要去。” “那我也去吧。”朱厚德点头,接过陆小凤捧了半天的帖子看起来。 “嘿嘿,这是区别对待吧!凭什么花满楼去你就去,我说的话你就当听不见呢?”陆小凤假痴不癫,跳脚抗议。 “哼!我很小吗?每个人都叫我张小兄弟,只有花公子与我平辈论交,不亲近谦谦君子,难道亲近你这只小鸡吗?”朱厚德傲娇道。 果然,陆小凤总是食物链底层的定律又发挥效力了,才认识多久啊,朱厚德都习惯拿他开玩笑了。 “若我们去,苦瓜大师的素斋可有备我们这一份?”严立德玩笑道。 “自然有的,每位客人可带一人。”花满楼解释道。 “看来这回真是沾陆小凤的光了。”严立德笑道。 严立德歉意看着苏少英,刚刚说好的事情又要变卦,“不好意思了少英,我先带表弟去拜访苦瓜大师,等这边事了,再去蜀中拜见独孤掌门。你不若和我一起去拜访苦瓜大师?” 知道严立德只是随口一句,苏少英婉拒道:“早已给师父发信,师父令我月底前回峨眉,我就不去了。师妹们……” “我们自然一起回峨眉。”马秀真带头众师妹回答道。 “实在抱歉,我已安排好马车、马匹、下人,你们先用吧。” “江湖儿女……”马秀真刚要推辞,石秀雪就在他后面扯了扯袖子,马秀真会意答应下来。 苏少英带着四位美人师妹退场,石秀雪眼光一直盯着花满楼看,那含羞带怯的表情,特意別在发髻上的牡丹,无一不诉说着少女之思。 “七童,感觉到了吧?不知石秀雪姑娘可符合七童的要求?”严立德笑道,:“记得花伯母可一直在催你们几兄弟成亲,尤其是你。若是七童中意,我帮你去和伯母提。” “严兄说笑了,女子闺誉岂能玷污。花满楼残躯之人,不敢妄想。”懂了,这是没看上。花满楼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眼睛看不见,用残缺来婉拒,基本上就是“你很好,我配不上你”的好人卡套路了。 几人谈话间便改了主意,和陆小凤一起去吃苦瓜大师的素斋了。 一桌好菜总是值得郑重对待的,花满楼等人沐浴更衣,熏香打坐,坐在客房耐心等着苦瓜大师的素斋。一同赴宴的还有黄山古松居士和号称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 “苦瓜大师的素斋天下无双,他自己说的就是菩萨闻到也会动心,今日有幸认识几位小友,日后也要多聚聚才是。木道人没有好手艺,做不出素斋,可好酒总是不缺的。”木道人在和严立德下棋,已经连下三盘,且三盘都输。木道人可是自称围棋第一的,在江湖上棋艺的确称得上第一,可惜遇到了专供琴棋书画的读书人,尤其还是开了几十年外挂的老狐狸。 “木道长客气了,得见几位高贤,是我等末学后进的荣幸才是。”严立德拱手行礼,文质彬彬。木道人一向不修边幅,热爱自由,不受束缚,连做武当掌门他都觉得束缚自己,只挂个长老名四海游荡,磨砺剑法,怎会喜欢严立德这种官腔气息浓郁的对答。果然,木道人举得自己因棋艺带来的兴奋瞬间不见了,这可不是严立德人际交往的水准啊。 古松居士是知道自己老朋友性情的,敢接解围道:“听,钟声响了。” 苍茫的暮色中传来悦耳的晚钟,苦瓜大师的素斋也已经摆上桌了,隔着房门都能闻到那浓郁的香味儿。 众人掀开帘子进去,只见不但菜上齐了,连人都坐好开动了。坐在席上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的不是陆小凤是谁? “啊!居然偷吃!”朱厚德大叫一声,特意改了行程,又听了这么多盛赞,他早就在流口水了好不好!见陆小凤既没熏香,又没沐浴,根本不遵守主人家的规矩,气得朱厚德哇哇大叫,直说要把不按规矩办事的陆小凤打出去。 “再不抓紧,东西都让陆小凤吃光了。”严立德凉凉提醒一声。 朱厚德赶紧抓起筷子往碗里扒拉东西。想也许是抢着吃的东西最香,有陆小凤和朱厚德两个抢菜的在,素斋就显得尤为好吃了。 苦瓜大师端上最后的翡翠白玉汤,见众人狼吞虎咽十分开心,任何厨师看见自己的手艺被认可总是高兴的。 宴席接近尾声,金九龄突然掀帘子进来,道:“咦,师兄没等我就开席了吗?”严立德传音入密,给朱厚德介绍道:“金九龄,六扇门总捕头,号称六扇门中三百年来第一高手。听说他不是一流的酒不喝,不是一流的衣服不穿,不是一流的女人看不上,精通相马、鉴别古董等等。” 朱厚德想说话,又不会传音入密,怕惊动他人只能在心中腹诽,怪不得一个官员穿得像走马章台的公子哥。金九龄这是遇上对手了,若论“一流公子哥”,是也比不上大明最大的官二代和富二代——太子殿下。 “等你有什么用,愁眉苦脸的,再好的素斋吃到你嘴里都是苦的,岂不浪费。”苦瓜大师笑骂,还是给他倒了一盏凉茶,让他消暑。 陆小凤是个好奇星人,闻言不禁要问:“金九龄,你有什么烦恼?” “唉……”金九龄再叹一声,道:“振远镖局八十万两黄金被劫,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的平南王府十八斛明珠失窃,总镖头常漫天和王府总管江重威被劫匪刺瞎双眼,一切都是一个红衣蒙面大盗所为。据常漫天所言,那个大盗大夏天穿着厚棉袄,一脸络腮胡子,却捏针拿线挡在镖局必经之路上绣牡丹,牡丹没绣好,倒是绣出了无数瞎子。平南王府更是机关森严,唯一的钥匙在江重威身上,他可是有名的高手,就是司空摘星也不可能偷得钥匙,再说进王府府库还要查验身份呢。我去看过几次,都不知这绣花大盗是怎么盗走王府宝物的。” 苦瓜大师也跟着叹息,想来半天给他出主意道:“你若是没办法,可以请江湖上的朋友帮忙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绣花大盗委实可恨,不仅振远镖局和平南王府,还有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这还只是出名的。据说这人在一个月之间,就做了六七十件大案,而且全都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做下来的,简直是出尽风头,近些日子江湖上全是议论他的。在不抓住他,还不知会犯下多少大案。”金九龄叹息,“我十三岁入公门,至今已近三十年,办过的大案要案无数,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茫然无措,一定要找一个帮手才行。而这个人必须要是个头脑聪明、心思灵敏且又有经验的人才行。” 陆小凤已经默默放下筷子,他就知道一顿素斋不是白吃的,麻烦又上门了。陆小凤既烦恼,又开心,这样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是谁?”苦瓜大师也问了。 陆小凤洋洋得意的摸摸自己的胡子,等着金九龄来求他。 “司空摘星!”金九龄斩钉截铁道。 第82章 严立德世家 陆小凤得意的神情顿时僵在脸上,滑稽极了。 不等陆小凤发表意见,苦瓜大师就接口道:“是啊,师弟说的极是,这天下若还有比你更懂其中关窍的也就司空摘星了。司空摘星乃是偷王之王,进出密室宝库犹入无人之境,请他来再合适不过。” “好是好,可哪里去找司空摘星呢?他居无定所行踪不定,如何找啊?” “可以问问陆小凤,前些日子他们两人不是打赌翻跟斗吗?陆小凤还输给他八百六十条蚯蚓呢。”古松居士出主意道。 “唉,这个陆小凤真是,正事不干,耽搁偷王做什么。”木道人也十分配合的感叹道。 “陆小凤,你知道偷王司空摘星在哪儿吗?”金九龄一脸诚恳的问道。 “这是何必找司空摘星……”陆小凤十分想自荐毛遂。 “这天下只有他一人能破此案,你不也输给他了吗?”金九龄高声打断。 “那是翻跟斗,破案陆小凤不输任何人!我来破案!”陆小凤音调拔得更高。等他说完,所有人都微笑看着他,陆小凤后知后觉道:“这是激将法吗?太俗套了!” “请将不如激将,俗套怕什么,管用就行。”木道人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好吧,好吧,算我陆小凤栽了,还有什么线索,一并告诉我吧。”陆小凤叹息一声,认命了。 “绣花大盗一案在江湖上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只是你先前解决了青衣楼一案才未关注,江湖上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趁机行凶嫁祸给莫须有的绣花大盗,而今查明是绣花大盗所为有六七十件,六扇门的兄弟还在全力追查中。只是振远镖局和平南王府被盗两桩特别棘手。常漫天也是你我老朋友了,若在规定时限内不能找出绣花大盗,夺回失窃镖银,振远镖局百年名声就真的完了,常漫天等人如何活得下去。至于平南王府的明珠,那是要送给圣上做寿礼的,王爷更是连下王令,一定要追回。”金九龄把其中最重要的两桩案子拿出来单说,又从怀中取除一块红色帕子,上面绣的是霸道的黑牡丹。“这是绣花大盗留在现场的唯一东西,常漫天等人没有看清那个络腮胡子大汉长什么样儿,总管江重威也记不起来,王府侍卫更是人都没见过。” 陆小凤接过帕子仔细端详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出来。很明显绣花不是他的专业范畴,就像懂书法的人能“观字识人”,不懂的就是“鬼画符”。 陆小凤把帕子收在怀里,抱拳道:“我这就去查。” “六扇门也在大力追查,不妨咱俩比一比,看谁先把绣花大盗揪出来,放心不会让你挖八百六十条蚯蚓做赌资的。”金九龄哈哈大笑,仿佛他已经赢了陆小凤,那个绣花大盗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陆小凤心中已经有了查案方向,转身就要走。脚都跨出门外了,才突然响起严立德、朱厚照俩兄弟,还有花满楼都被他忘在脑后了,不好意思转过头道:“严兄,张小兄弟……”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花满楼不会和他介意,这两位可不太熟。 “无妨,苦瓜大师的莲心茶苦中一点甜,回味悠长,正和佛家禅理,有幸得品,不觉乏味。”严立德温文尔雅点头示意,像身处锦绣膏粱的贵公子多过潇洒肆意的江湖人。 苦瓜大师乃世外之人,虽也结实高门大户,终究是江湖人性情,并不喜爱这种做派,瞧瞧,连累他也要文绉绉的说话:“施主过誉,老衲愧不敢当。” 陆小凤让这俩人来回谦虚麻得一身鸡皮疙瘩,笑道:“那陆小凤就告辞啦,严兄、花满楼,结伴走?” 严立德起身,礼数周到的和四位前辈告辞,领着朱厚照慢慢出了禅房,花满楼亦告辞随后出来。 金九龄看他们走出了一定距离,才小声问道:“师兄,那两人是谁?看着像高门贵族子弟。” “陆小凤带来的,你知道陆小凤一向会交朋友。听那话音好似与花满楼三哥认识。”苦瓜大师解释道,花满溪在朝廷任职,他们也都知道。 金九龄放心了,既然是朝廷中人想必不会掺和江湖事,看个热闹而已。 “那么简单的激将法你都会中计,实话实说,你是早就想去查案了吧。”四人上了泉鸣马车,朱厚照迫不及待拆台道。 “谁说的,刚忙完了青衣楼的事,喘口气儿的功夫都没有,耽误我喝酒,多久没痛快醉一场啦!”陆小凤死不承认。 “说来也奇怪,陆小凤平日里镇定自若颇有大将之风,别说激将法,就是刀斧加身、阴谋重重也不会中计。今天金九龄一说到司空摘星,他就像炸毛的猫一样,还有,刚刚在酒楼,看他两人相处,打情骂俏似的,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两人是不是……” “嘿嘿嘿!严兄你想到哪儿去了。” “是不是传说中的宿敌啊!花满楼你对他俩熟,他们是不是宿敌啊,还是更像欢喜冤家一点!”严立德无辜的问道。 花满楼忍俊不禁,含笑点头,“是啊,是啊。” 陆小凤郁闷了,他刚刚准备去找真“打情骂俏”的红颜知己帮忙,把薛冰娇俏可爱的脸庞替换成司空摘星那张他从未见识过真面目的脸,陆小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等陆小凤发作,严立德又问:“如此棘手的案子,陆小凤你有线索吗?” 陆小凤在心里想了绝佳的反击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噎个半死,无奈跟着转移话题道:“帕子是现在唯一的物证,可从它着手。我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可总有精通刺绣的女子知道,我准备去找人帮忙。” “找谁?”朱厚照问道。 “神针山庄的薛夫人,她老人家做刺绣一辈子,肯定认识这帕子上的针法。” “找薛夫人求助是假,真想找的是薛冰吧。”严立德调侃道。 “薛冰又是谁?”只有朱厚照是个新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好奇。 “陆小凤的红颜知己,冷罗刹薛冰,江湖上有名的四大母老虎之一。” “肯定是个美人。”朱厚照笑道。 “自然,若不是美人怎会有偌大的名声,美人凶起来叫娇蛮,丑人凶起来叫丑人多作怪。”严立德嘲讽道。 “真该叫薛冰听一听,她保证早就动手啦。”陆小凤笑道。 “我又没说什么不好听的,美人难道不是对她最好的赞美吗?”严立德无辜道。 朱厚照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陆小凤真的没为他们议论薛冰生气,真不觉得这是冒犯。朱厚照有些不明白,他接触的人,有自家女儿把闺名告诉外人都觉得受到玷污的,怎么还有放任自己的女人被旁人议论的道理。幸好碰上的是严立德,他是个嘴上积德的,只是平铺直述,不诽谤胡说,旁人难道也这样克制?可见与其说薛冰是陆小凤的红颜知己,不如说是他的红颜知己之一,多了就不在乎了。朱厚照在心中得出如上结论。 “物证只有这块红帕子,人证呢?”朱厚照又问。 “人证就是那几十个可怜的瞎子了。”陆小凤叹道。 朱厚照条件反射性看了花满楼一眼,发现他还是那幅温柔微笑的模样。 “他们现在情绪不稳,只有陆小凤你亲自去问了。”严立德道,这就是主角光环的作用,旁人去戳伤口,常漫天、江重威等人保证炸了,陆小凤去,他们就能平静的说话,配合调查。 “去的时候叫上我。”花满楼突然插话道。 “好。”陆小凤直接答应下来,没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 严立德也知道,花满楼是那样悲天悯人的性子,他做了瞎子就恨不得天下人不受这样的苦楚,那个绣花大盗真是惹花满楼生气了,他决定贡献自己的力量,为那些可怜的瞎子。 “趁着天没黑,我先往神针山庄去一趟。”马车走到岔路口,陆小凤掀帘子就要出去。 “我也去!”朱厚照这个小跟屁虫哪儿都有兴趣。 严立德从后面抓住他衣服领口,一把扯住,道:“表弟啊,你今天的武功练了吗?字写了吗?书读了吗?文章做了吗?” 陆小凤哈哈大笑,直接抛弃了可怜的朱厚照,飞身遁走。 严立德谢过花满楼邀请他们去百花楼住的好意,道:“我在杭州也有几处房产,刚好去巡视巡视珠光宝气阁分店的生意,省得他们糊弄东家。” 花满楼会意,不再挽留。 严立德、朱厚照跳下泉鸣马车,目送花满楼走远,他们身边已有下属赶车过来,恭敬请两人上车。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去神针山庄,不是你说要全面观察的吗?” “我还说要置身事外呢。陆小凤去会情人,你跟着不嫌累赘吗?”严立德嫌弃看了他一眼。 “我就像今天吃素斋一样,嘴只用来吃饭,绝不说话还不成吗?”朱厚照蹭到严立德身边,道:“还是说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 “秘密?”严立德挑眉一笑,道:“薛夫人早年在宫中司绣房任职,你与父、祖相貌肖似,确定她不会认出来吗?你去要说什么,说薛夫人的针线不错,经常给宫中供应,还是说现在薛家后继无人,已经不能承接户部分派任务?” 神针山庄在江湖上很有名,名气不止来源于薛夫人出神入化的绣工,还在于她们把绣花针当做武器,在江湖,以武为尊。可世人不是活在真空的武侠世界中,神针山庄在世间立足,的确得益于薛夫人曾为皇室服务。对朱厚照而言,这样让人推崇的神针山庄当家人,只是他家绣娘,他曾经仆人。这话说去太得罪人了,严立德也不愿朱厚照这样看轻江湖。 “今天金九龄没认出你来就谢天谢地吧,别上蹿下跳的,你的安危比抓是个绣花大盗还重要。” “嘿嘿……”朱厚照骄傲得挺起小胸脯,严立德补刀道:“作死也别连累我。” 陆小凤征得薛夫人同意,“借用”她的孙女儿薛冰帮忙查案,两个小情人一边查案一边谈情说爱,倒也愉悦。 这几天有事儿没事儿严立德就带小表弟去百花楼喝茶,反正都是闲逛长见识,他们时间很充裕。 两人还帮着查了医书和农书,把严立德送的和薰衣草移栽到百花楼。 下午,花满楼去后院小花园给花儿们浇水,做这些事花满楼乐在其中,拒绝旁人援手。 朱厚照百无聊赖的趴在窗户上,远远看着花满楼的身影,道:“他真是个神奇的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冲淡平和,暖意融融。花家是怎么养出这样出色的儿子,花满溪亦是能臣。” “窦燕山,有异方,教五子,名俱扬,自然是花家父母的功劳。” “能和我说说花家吗?” “花家家主叫花如令,一共有七个儿子,花满楼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他的七个儿子有经商的有习武的,也有入朝堂报效国家的。花满溪在户部兢兢业业,花满江在边关抗击瓦剌亦是功勋卓著。更可贵的是,他们家七个儿子个个有本事,不争家产,不起内讧,父慈子孝,一代表率。” “七个儿子?”朱厚照有些羡慕的重复,他从小只有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个弟弟还早夭了,最羡慕那种人丁兴旺的大家庭。 “是啊,长子继承了花家的产业从商,把花家的生意经营得蒸蒸日上,手段不容小觑,在商场和珠光宝气阁也是对手。” “那你还这样夸他。” “我不夸他,他就不好了?再说,对手水平高,等我把他打败了,才显得我更有手段啊。”严立德调侃一句,温和道:“你也不必羡慕他家兄弟众多,多数兄弟多的人家总会内耗,因此花家和睦才难能可贵。殿下应该庆幸你是陛下独子。” 严立德最后点题的一句已经十分出格了,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朱厚照沉默。他从小羡慕兄弟相亲相爱,可也承认自己深夜总会庆幸自己是独子,无论再怎么顽皮捣乱,从未担心过前程和性命。严立德曾经失口说过不纳妾室,杜绝祸起萧墙。朱厚照也想过自己能在宫内那么平和长大和他父皇只有母后一人脱不开关系。其实往深处想像,隋朝时,杨坚也只有独孤皇后一人,可杨勇、杨光两兄弟还是争得你死我活,可见这和是不是同父同母亲兄弟没关系,端看活在什么家庭,皇室,注定是同室操戈的。 所以,朱厚照才这么喜欢花满楼,他实在太治愈了。“怪不得你说我若在百花楼多待些时日,就能察觉花满楼的好了。不用再等,我现在已经知道平凡的百花楼为什么让你那般念念不忘。” “花满楼很好吧?”严立德得意洋洋,好似自己得了夸奖。花满楼在花园里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头向他们微笑,夏日夕阳美丽的霞光照在他脸上,为他镶上绚丽的金边。 “是啊,很好。”朱厚照伸了个懒腰,道:“就是太消磨意志了,这么舒服,我骨头都躺松了。” “放心,刺激马上来了。”严立德笑道,按照时间估算,陆小凤和薛冰应该查到那块布料经纬织造方法与别的布料不同,顺这布料流通方向,可找到进一步线索。 背后不说人,说人必被捉,刚说过陆小凤他就领着薛冰往百花楼来了。 陆小凤蹬蹬蹬上楼,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直往二楼大客厅而来。 严立德见人来了,赶紧起身,不等陆小凤介绍,先作揖,道:“这位神针山庄的薛姑娘吧?在下严立德,有礼了。这位是我表弟张光,跟着我出来游历长见识。” “见过严公子。”薛冰微微福礼,陆小凤一副见鬼的模样,眼前的大家闺秀,真的是咬他耳朵、双手耍大刀的薛冰吗? 果然薛冰文静不过三秒,马上叉腰对陆小凤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奶奶也教过我闺秀礼仪的啊!” 陆小凤夸张的拍拍胸口,道:“谢天谢地,这次才是薛冰啊,我还以为猴精又易容来骗我啦。” “你是来找花满楼的吗?他正在小花园呢,我送的那和薰衣草算是送对人了,花满楼正守着观察呢。”严立德笑着介绍,试图把自己塑造成花满楼以花会友的友人,与陆小凤无关,更和他的案子无关。 “绣花大盗一案,我们已经查出那块绣帕的布料非同寻常,已经找到布料流通方向了,正要往平南王封地去一趟,查探布料,也亲口问一问常漫天、江重威等人。花满楼不是说要一起去吗?” “我帮你去叫他。我们也跟着去,表弟对江湖事好奇的不得了,你不让他去他可是会急眼的。”严立德调侃道。 “不用叫,我来了。”花满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便走进来边放下袖子,他的手正微微冒着水汽,应该是刚刚净手完毕。 “正巧,我们明日出发。”陆小凤击掌道。 “好。”花满楼颔首。 “我们几个大男人无妨,薛姑娘至少要回去收拾行李吧。薛姑娘放心,我们坐马车过去,多带些衣裳不要紧。”严立德调侃一句,又催促陆小凤道:“你还不陪薛姑娘收拾东西去~” 陆小凤看大家都迫不及待撮合他们两人,欢快的跳起来拉起薛冰就往外走,只来得及回头喊一句,“明日辰时百花楼汇合啊。” “刚刚还教训我入乡随俗呢,对江湖女侠文绉绉做什么?”朱厚照翻白眼道,只有他们知根知底的三人,朱厚照十分放肆。 “对姑娘家以礼相待还错了不成?” “反正你奇怪得紧。”朱厚照想了想,质疑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薛冰啊?” 严立德为朱厚照的敏锐感到震惊,果然是“智慧聪颖,闻一知十”。“是不太喜欢,还记得我给陆小凤的预言吗?他查案最后总会查到自己的朋友身上去,等着瞧吧?” “薛冰有不妥吗?”花满楼皱眉问道,陆小凤在女色上总爱犯毛病,花满楼忍不住为他担心。 “就算薛冰有什么不妥,对陆小凤总是无害的。陆小凤那么有女人缘儿,他吃不了亏的。”严立德侧面承认了。 花满楼微笑点头,看似十分赞同,却把这话放在心里,严立德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告别花满楼后,朱厚照拉住严立德追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薛冰是绣花大盗吗?我就说一个男人怎么会绣花,肯定是女人带着假络腮胡子假扮的,对不对?” “不对,耐心看着,陆小凤会查出来的。”严立德冷淡道。 “哼,神气什么,你肯定也不知道。” “激将法没用,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解谜题的乐趣不是解开一环又一环,用一个看似无用的线索串起整个故事吗?”严立德还准备用绣花大盗一案给朱厚照上课呢,怎么会提前剧透。 “不说就算了,你不说我也看得出啦,薛冰有问题,那个木道人也有问题。”朱厚照负手而立,十分确定。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愿闻其详。” 朱厚照深觉自己心胸宽广,刚刚严立德还堵他最来着,他现在居然大方分享,道:“看你态度就知道,吃素斋的时候,你对木道人那叫一个疏离客气,还有意拦着不让他和我说胡话,是怕他带坏我吧?” 朱厚照厚脸皮道,他对父皇母后臣下奴仆对他的过度保护的神态十分熟悉。 “嗯。” “嗯什么,我都告诉你了,作为交换,你也该告诉我吧,薛冰有什么问题。” “表弟这么聪慧,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肯定是没认真的原因,你继续琢磨吧。”严立德潇洒告退,留朱厚照在房间里跺脚,“可恶!我就不信自己查不出来!” 陆小凤、薛冰、花满楼、严立德、朱厚照五人结伴往平南王封地赶去,一路上薛冰和陆小凤打情骂俏,一会儿咬耳朵,一会儿挠痒痒的,朱厚照无聊趴在严立德肩上,小声道:“怪不得说江湖儿女大胆豪放呢。” 为了不影响两人谈恋爱,更为了关爱单身狗,严立德果断另坐一辆马车,奇怪的是花满楼也跟到了他们马车上。 “七童也被他们两人之间粉红泡泡给吓过来了吗?” “粉红泡泡,这倒是个新鲜词,花满楼就算看不见,也能察觉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甜腻几分。”花满楼十分高兴陆小凤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忍不住调侃道。 朱厚照看多了话本,还以为他们在俩的路上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做了无数准备,结果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平南王封地,投宿客栈。 为保安全,严立德、朱厚照两人住在同一间房,刚刚坐定,就听到外面响起打斗之声。朱厚照迫不及待跑出去看戏,严立德赶紧跟上。 只见两个身影在房顶上飞速穿梭,不一会儿就只剩陆小凤一人回来。 “锦帕丢了?” “哪个锦帕?”严立德问道。 “还能是哪个,绣黑牡丹的锦帕。”陆小凤苦着脸道,“该死的猴精不知道发什么疯!” “又是那个相爱相杀的司空摘星?”朱厚照问道。 陆小凤让相爱相杀四个字震住了,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既然是司空摘星,那肯定没问题了,陆小凤能找回来的。”严立德拍拍他的肩膀,打个哈欠道:“大半夜的,赶紧洗洗睡吧。”顺手把好奇心旺盛的朱厚照拉了回去。 陆小凤没放过严立德刚刚眼神流转,好似不经意看了薛冰一眼。原先花满楼就和他说过严立德怀疑薛冰,为了阻止重要证物锦帕遗失,陆小凤也确实把准备了真假两张,为什么司空摘星这么准确的声东击西偷走了真品,真帕子是哪一张,不看记号陆小凤都分不出来,只有精通刺绣的薛冰清楚。 陆小凤看了一眼花满楼,花满楼会意点头,即便看不见,花满楼和他之间仍旧默契十足。 作为物证的帕子被偷了,陆小凤一行只能先去找证人了解情况。 他们先找的是振远镖局的总镖头常漫天,作为江湖一流高手,常漫天等人失去了武功,就失去了崇高的地位,更可怕的他们还是生意人,走镖是信誉生意,若是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追回镖银,常漫天就是死也对不起底下祖宗。所以尽管十分难受,常漫天还是见了陆小凤等人。 常漫天翻来覆去说都还是那些老话:“一个大夏天穿着大棉袄,络腮胡子大汉却拿着绣花针在镖局必经之路上绣花,绣出了七十三个瞎子。出手又快又狠,根本没看清绣花大盗的真面目。” 常漫天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流血,旁边下人拍着胸脯让他冷静,倒出药丸赶紧让他服下,解释道:“诸位大侠恕罪,总镖头伤还没好,情绪一激动就会崩裂伤口,眼睛又开始流血了。” “我算什么总镖头,我还算什么总镖头!”常漫天一个八尺大汉哽咽难言,陆小凤不忍再刺激他,赶紧告辞,在常漫天这里没有收获。 花满楼走在最后,脚步越来越沉重,握紧扇子道:“一定要找出绣花大盗,我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愿望,想做一件事。” “我会帮你。”陆小凤同样斩钉截铁到。 花满楼是个瞎子,即便他在从容平和,也是个瞎子,所以他明白失明的痛苦,也痛恨绣瞎子的绣花大盗。 一行人跟着去找平南王府总管江重威,应该说是前总管,自从他受伤之后,平南王就让他离职休养了。这也是应该的,王府宝库不止明珠,还有无数珍宝库藏其中,失去双眼的江重威不再适合总管一职。 他们在江重威这里却碰壁了,江重威已经不是总管,案子也交出去了,江重威已经和查案的官差说了事情经过,他无意再说一遍,再揭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疤一次。即使来得人是陆小凤,江重威也不愿破例。 江重威没有在王府为他置办的房子里,不知哪儿去了,陆小凤找不到人。江重威没有父母兄弟,刚出这种事,他也不可能到同僚家中养伤,据说他只有一个妹妹,最有可能就是投奔他那个妹妹去了,可他妹妹在哪儿?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妹妹叫江轻霞,早已出家。 找不到江重威,更找不到江轻霞,几人空手而回,案子陷入困局,无法推进。到了晚上,陆小凤却发现薛冰运足轻功,往外飞走,陆小凤紧紧跟上。 薛冰一路飞檐走壁,越走离城越远,最后在一出竹林边停了下来,走进竹林深处的无名庵堂。 陆小凤赶紧翻墙进去,却发现一会儿功夫,自己已经失去了薛冰的踪影。也许陆小凤真的有主角光环,或者如他所说,总是运气很好。陆小凤在找薛冰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压在神龛底下的锦帕,红底绣黑牡丹的锦帕。 锦帕上没有陆小凤做的记号,但和他们之前在现场捡到的绣花大盗的锦帕一样,陆小凤赶紧在各殿神龛下搜寻,果然找出许多一模一样的锦帕。 给陆小凤解释布料去向的布庄老板说,这布织的时候就是经纬颠倒,应该用来祭祀亡魂,绣佛经之类用,这庵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锦帕,这里要祭奠多少亡魂? 这么一想,黑夜的庵堂仿佛更加阴森了,大胆如陆小凤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后头张望—— “啊——”陆小凤发出惊讶的短叫,一个女人掌着烛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穿着一身僧衣,烛火阴森印在她脸上,吓得陆小凤后退一步。 “主人家没吓着,倒把做客的小偷吓到了?”师太放下烛台,把神龛周围和屋中落地灯蜡烛全部点亮,大殿灯火通明,陆小凤也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是师太的容貌。 都说绿云鬓,可见头发是女子容貌的重要组成部分,可面前的师太打破了这个惯例,即便只是戴着一顶淡灰色僧帽,耳侧全是白皙光滑一片,也丝毫不影响这位美貌师太的美丽程度。 “冒犯师太了,我是跟着我朋友进来的,她一个姑娘家,晚上在外面我很担心,所以才鲁莽闯进师太的庵堂。”陆小凤拱手抱拳致歉。 “哦,一个姑娘?你的情人吗?”师太眼波流转,慢慢走近陆小凤,把他推道椅子上坐下,俯身靠近他,越来越近,两人四目相对,呼出的气息喷在对方脸上,十分暧昧,然后这位美丽的师太微微一偏头,把头埋进陆小凤的肩膀,轻轻咬他的耳朵道:“是吗?是你的情人吗?” “不是情人,是心爱之人。”这是女鬼变师太,师太变艳鬼的节奏吗?陆小凤这个浪子,总爱招惹桃花,总会遇到许多香艳的场景。 “她也这样咬过你吗?”师太问道。 “没有,她温柔极了,从来不会咬我。”陆小凤斩钉截铁道。 “呵呵呵……”师太轻灵得笑了起来,道:“八妹会这么温柔吗?” “八妹?” 嘭得一声房门被推开,薛冰从外面走了进来,道:“陆三蛋,你为什么跟着我。” 陆小凤一个闪身,从师太和椅子的包围圈中跳了出来,小跑几步拉着薛冰的手道:“担心你啊,大晚上的到处乱跑。” “担心我什么,我在江姐姐这里住一晚上,能有什么危险。”薛冰俏皮嘟嘴道。 看她们两人这么熟悉,陆小凤找到了刚刚是他挑逗自己的原因,肯定是为妹妹试探她的情郎,只是:“江姐姐?这位不会就是江轻霞师太吧。” “正是!”江轻霞站稳,收了脸上浮夸的的媚态,理直气壮道。 “江姑娘,陆小凤求见令兄江重威,请行个方便。”拜对了山门,陆小凤喜出望外。 “不见!”但是江轻霞毫不犹豫拒绝了, “江姑娘,陆小凤为查案而来。” “查案,查案,来来回回查案的人多了,我哥哥已经把情况说的很清楚了,你自己去衙门问吧。每来一个人就要戳一次他的伤疤,我哥哥正该静养,你不要来打搅。” 陆小凤眼珠一转,他知道这是一位凡心未了的师太,不然不会挑逗他,即便用检验“妹夫”的名义;不然不会听他一口一个“江姑娘”不加以纠正。 “江姑娘不愿我打扰江总管,那总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吧?”陆小凤举起一块锦帕问道。 江轻霞脸色立马变了,飞身去夺那块锦帕,道:“你从哪儿拿的,放回去!” 陆小凤闪身推开,道:“这和绣花大盗遗落在打劫现场的锦帕一模一样,江姑娘知道为什么吗?或者,薛冰,你知道吗?” “陆小凤,你什么意思?江姐姐怎么知道?”薛冰气急败坏道:“我就知道你跟踪我目的不纯,你这是怀疑我吗?” 陆小凤叹气,女人实在太擅长恶人先告状,无理赖三分了。“明明是你伙同司空摘星偷走了锦帕,你都不觉得羞愧害怕吗?” “我羞愧什么?这帕子本来就是江姐姐的,不知道哪个该死的嫁祸给她,江姐姐的东西,我自然要为她取回。”薛冰理直气壮道。 “江姑娘?你的帕子为什么会被绣花大盗留下来,我能见一见令兄吗?” “不能!”江轻霞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实在让人怀疑啊……监守自盗。”帕子是江轻霞的,江重威有钥匙,又是熟人,作案实在太方便了,陆小凤轻叹。 “陆小凤何必激将,有什么问我就是。”一个粗重的男子声音从后面传来。 “哥哥……”江轻霞快步走过去,扶住江重威。 江重威手里拿着一跟长棍指路,慢慢走到陆小凤跟前,道:“陆小凤,有什么你问我吧?。” 第83章 严立德世家 江重威刚受伤不久,眼睛还蒙着纱布,甚至纱布上还透着血色。刚刚失明的人是如此痛苦,比早做多少年瞎子的人还要痛苦。若是一生下来就是瞎子,几十年长大成人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江重威这样武功高强、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突然成了瞎子,武功发挥不出,地位一落千丈,没有发疯自杀已经是心志坚定之辈。 “抱歉。”可我不得不来。陆小凤叹息一声,后半句话没说,但陆小凤和江重威都明白。 “无妨。”江重威被江轻霞扶着坐在蒲团上,静静重复了一遍事发的经过,轻声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没有看清绣花大盗的相貌,交手只在转瞬间就让他刺瞎了。” “你说王府库房的钥匙就你一个人有对吗?”陆小凤问道。 “对。” “而你也确定没有遗失过钥匙。” “是。” “你发现府库失窃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绣花大盗,府库有八百卫士分两拨,每拨又分六队日夜巡防,绝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是不是。” “是,就算是司空摘星可不可能。” “绣花大盗作案的时候府库门是反锁的,是吗?” “是。”接连重复回答了几个问题,江重威沉重叹息道:“陆小凤,你不必问了,府库四周都是铁板,屋顶拉了铁丝网,有护卫日夜巡防,有高手坐镇,还有我贴身带着钥匙。我失明之后一直在想绣花大盗是怎么进府库偷明珠的,到现在都没理出头绪来。” “看来你真的没有隐瞒我了。”陆小凤喃喃自语道:“那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问。” “江轻霞的帕子怎么会在绣花大盗手上?” 江重威意思语塞,不管薛冰怎样诡辩,不管江重威怎样相信她,可她的帕子出现在绣花大盗手中的确是铁证。 薛冰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为江轻霞开脱,江轻霞却轻轻柔柔的笑了起来,“是啊,我的帕子为什么在绣花大盗手中,我也不知道呢。素闻陆小凤你心细如尘、聪明绝顶,你能帮我查一查我的帕子为什么会在绣花大盗手中吗?我一个弱女子,寄身庵堂,哪儿有能力查访。你也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帕子在我这里多的是,也不知哪个随手拿了一块嫁祸与我呢。” 还是江轻霞脑子转得快,转眼睛步步紧逼的陆小凤把自己套了进去,仿佛一切都与江轻霞没有关系。 “江姑娘真是会说话,你说不知,我是不信的。江总管只有你一个亲人,他素来机警,也只有你能悄无声息的拓下钥匙模子,恰巧又在现场找到了你的帕子,你说自己不知情,说不过去呢。”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你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不会刺瞎自己的兄长!”江轻霞指着痛苦的江重威道:“哥哥遇上绣花大盗的时候,他已经成功盗宝,为什么非要刺瞎他?这分明是与他有仇之人所为,我绝不会这么做!” 江轻霞斩钉截铁道,是的,帕子算物证,钥匙算作案条件,可动机呢?动机才是作案的源头,江轻霞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唯一的亲人。 陆小凤长叹一声,道:“若你是江总管的妹妹,自然就没动机了,可我知道你不姓江,你不是他妹妹,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你怎么知道?”江轻霞脸色煞白的后退,这是她隐藏多年的秘密,陆小凤怎么会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总是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陆小凤没有洋洋得意,反而痛苦问道:“因爱生恨?夫妻反目?你为什么要假扮他妹妹!” 不等江轻霞说话,江重威就站了起来,把江轻霞护在身后,道:“是我的错,是我让她扮成我妹妹的。我的身子早就废了,不能为人夫更不能为人父,是我欠她的,所以我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照顾。我信她,她绝不可能是绣花大盗。” 好像真说得通,一切又好似回到了远点,疑惑都被解开,陆小凤是被误导的,江轻霞是无辜的。 江重威看着沉默的陆小凤,确定他已经无话可说,慢慢回身往后堂走去,江轻霞就在他身边扶着他,不是夫妻,也能做兄妹,两人之间搀扶相伴弥漫着温情脉脉。薛冰站在旁边,心里羡慕,若是有一天,她落魄了,陆小凤能像江轻霞一样扶着她走,她就此生无憾了。 突然,陆小凤大喝一声,“等一下,为什么你的僧鞋有一道红色的镶边?” 江轻霞吓一跳,下意识把脚往僧袍里缩,在层层青灰白色僧袍中,红色是那样的显眼。 “你的僧袍不够长,你躲不过了。”陆小凤笃定道。 江轻霞见瞒不过,当机立断把江重威往陆小凤这边一推,意图逃跑。陆小凤又岂能让她如愿,以太极之势接住江重威,轻柔把他推到蒲团上,飞身和江轻霞斗在一起。 江轻霞穿着一身宽松轻便的僧袍,动起手来没有丝毫累赘,而且在发现赤手空拳打不过陆小凤之后,江轻霞飞快解下缠在腰间的软鞭,两米长的鞭子在佛堂大殿逞凶,击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巨响,周围烛台、神龛被抽倒,木屑横飞,灯油四溅。 陆小凤的身手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江轻霞可不是他的对手,只见陆小凤一个神龙摆尾,一脚把江轻霞踹飞,在地上滑行数米,撞在供桌上才停下,供桌上的东西落下来打在她身上,她却只能呻吟,无法动弹。 陆小凤拂了拂下摆,这真是他做过最不怜香惜玉的事情了。陆小凤慢慢走上前,想问一问她究竟是不是绣花大盗。 陆小凤还未走近,一个香炉突兀向他袭来,香灰洒在空中,挡住陆小凤的视线。原来江轻霞抛香炉吸引陆小凤的注意力,人已经飞向窗外。 陆小凤反应之快令人赞叹,他猿臂一展就抓住了江轻霞的脚。可惜,江轻霞的鞋子太大了,陆小凤一拽把鞋拽下来,江轻霞却去势不见撞破窗户,逃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笔墨形容自然累赘,江轻霞和陆小凤说破、回身、相斗、逃脱不过一瞬间,等江重威从蒲团上爬起来的时候,佛堂中就只剩下一地狼藉了。 “陆小凤,有你没有事?”薛冰紧张得跑过来拉着陆小凤,着急问道。 “没事。”陆小凤冷淡的挥开薛冰,拉着江重威问道:“现在你还相信她不是绣花大盗吗?” 江重威长叹一声不说话,陆小凤拿着手里的僧鞋道:“我刚刚看见她的鞋子了,本该穿僧鞋的她却穿了一双红鞋子,绣猫头鹰的红鞋子。” “你是什么意思,我尊重她,爱护她,真把她当妹妹看待。原本是我拖累了她,让她在这庵堂青灯古佛的受苦,一双红鞋子而已。”江重威狼狈的挣开陆小凤的手,瘫坐在地上。江重威还在嘴硬,刚刚江轻霞毫不犹豫拿他做挡箭牌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开始滴血。 “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她吗?”陆小凤问道。 “不是我包庇她,而是我确定她不是绣花大盗。”江重威叹息一声,道:“我毕竟和绣花大盗交手过,我与轻霞也相识多年,绝不会认错。” “你们的确自小相识,可你有多久没见过她了,你确定自己不会认错吗?” 江重威好像受到莫大的冒犯,浑身发抖的说道:“当然,那是我妹妹!我每年生日她都会来看我,怎么会认错。” 江重威已经在爆发的边缘,陆小凤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我也认为江轻霞不可能是绣花大盗,她的武功虽然不错,可也没办法在交手的瞬间刺瞎常漫天的眼睛。”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放她走的。”江重威问道,眼睛瞎了,耳朵就会格外灵敏,他听着是有些不对劲。 “是啊,放长线钓大鱼。”陆小凤自豪道。 “你确定她没有隐藏武功吗?”江重威再问。 “隐藏武功的意义是隐瞒身份,她的身份都被我道破了,还有什么隐瞒的价值?人死了,再多隐瞒都无用,生死关头都没有出手,她肯定没瞒着的了。”陆小凤耐心解释道。 江重威点头,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江重威矛盾极了,他知道江轻霞有问题,可又不忍心揭破。看她参与其中,又觉得她该受到惩罚,只盼着这惩罚不重。 既然陆小凤要放长线钓大鱼,那江轻霞的性命暂时没有危险。放松下来,江重威又重新想起刚刚被当作挡箭牌的事情,心中五味交杂,苦涩难言,摸索着慢吞吞往后堂走去。 陆小凤想送他,江重威却摆摆手示意不必,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薛冰看庵堂就只剩他们两人,磨蹭着走过去,拉着陆小凤的袖子撒娇道:“陆小凤,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你为什么把帕子给她。” “那块帕子于你已是无用,却是轻霞姐的寄托,我就想还给她。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轻霞姐的东西流落在外,她肯定是被冤枉的,你帮帮她好不好?” “你和她关系很好,姐妹相称,那你知道她为什么穿着绣猫头鹰的红鞋子吗?我总觉得在其他地方见过这样的鞋子。”陆小凤问道。 “鞋子有什么奇怪的,女孩子的鞋子不是大红就是粉红,你们男人懂什么。再说,我和她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认识有什么奇怪的。”薛冰娇俏道,嘟嘴跺脚,撒娇卖萌。 “有名的美人,我看是有名的母老虎吧!还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都喜欢咬人耳朵。”陆小凤调笑道,看着薛冰美丽的脸庞,陆小凤觉得自己有什么气都该消了。 薛冰跺脚不依,欺身上去就要咬他的耳朵报复。 陆小凤边躲边笑,等薛冰跑累了就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用嘴巴堵她的嘴巴。 两人温存时刻就不适合继续看了,庵堂外竹子上朱厚照收回千里眼,嘟囔道:“陆小凤是个傻子吧,薛冰摆明了有问题,他还亲得下去。” “表弟啊,下去再说,你很重,你知不知道!”严立德咬牙道,他们一路尾随陆小凤出来,陆小凤进了庵堂他们就上了竹枝,朱厚照这三流功夫,一直都是严立德搂着他腰才勉强站好,听陆小凤分析半天、打斗半天,手早就酸了。 朱厚照把宝贝千里眼揣进怀里,反手搂着严立德的腰肢示意自己准备好了,严立德才飞身从竹梢上下来。这些日子朱厚照的脸皮已经磨练得刀枪不入了,搂腰算什么,关键时刻贴身他都干! “回吧。”一落地严立德就大步往前走,深更半夜的,好想回去睡觉啊。 “怎么就走了,我们不去提醒陆小凤吗?” “不走,你要在竹林里过年吗?”严立德没好气道:“陆小凤是老江湖了,用不着你提醒。站在旁边好好看,有意见憋回去!” 严立德心里一阵儿火,深更半夜被闹醒,若不是朱厚照撒泼打鼓的要来围观,他怎么会来这儿喂蚊子。 “起床气……”朱厚照嘟囔道,不情不愿的跟着回去了。 也不知两人是怎么走的,比后面出发的陆小凤还慢,等他们到别院的时候发现陆小凤已经在严家别院门口等着了,两个大红灯笼高挂,散落一地烛光,门前只有陆小凤孤单徘徊的身影。 陆小凤上下打量两人,长出一口气道:“暗中跟着我的人果然是你们。”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自认隐匿得不错,用的是千里眼,眼神也没有压迫性,你怎么发现的。”严立德挑眉问道,他是真好奇。虽然朱厚照厚脸皮来闹,可没有绝对把握他是不会冒险的。 “就是发现了,我知武功不如你,可冥冥中就感觉有人观察,大约是我背后长眼睛了吧。” “不是背后长眼睛,因为你是老天爷的亲儿子,第六感就是他赋予你的金手指。”严立德叹道。 “第六感?金手指?”陆小凤又从严立德口中听到两个新鲜词。 “嗯,听觉、触觉、味觉、嗅觉、视觉之外的感觉。镶金的手指,老天爷额外赏饭吃。” 严立德说的是实话,陆小凤显然当玩笑了,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多谢老天爷啦,看来陆小凤绝处逢生大难不死都是老天爷垂怜啊。” “明日我与薛冰一起去找蛇王探听线索,严兄、张小兄弟要一起去吗?”陆小凤邀请道。 “不用了,你去忙吧。有什么需要的,我和表弟再去。” “那好,两位早点休息,陆小凤告辞啦。”陆小凤利落的抱拳告退,他没问为什么严立德两兄弟要跟着他,其实陆小凤根本不介意查案的时候有人跟在身边,尤其是严立德有自保和保护朱厚照的能力。正大光明跟着办案不好吗?可严立德拒绝之后,录下佛鞥就识趣不再劝说,陆小凤有那么多性格迥异的朋友,他交朋友的秘诀之一就是“尊重”。 严立德也没有承诺不会继续跟着他,他对破案没兴趣,只是想给中二少年找教学教材。两人短短几句交谈之中,已经确定了不会妨碍对方,自然不用说出口,从容告辞。 “陆小凤不生气吗?咱们明天还跟不跟?唉,我问你话呢,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朱厚照在后面呼唤,严立德愁得直掉头发,熊孩子可怕,精力旺盛的熊孩子更可怕。 “睡觉!”严立德硬邦邦丢下两个字,回房把自己摔在床上,沾枕头就着,瞬间进入梦乡。 第二天陆小凤就带着薛冰往黑街找蛇王了,陆小凤被严立德和花满楼连番提醒薛冰有问题,自然对她有所疏离。这在薛冰看来就是陆小凤不够爱他,这个浪子已经开始厌倦她了,自然更紧紧缠着陆小凤,这不,就连肮脏混乱的黑街,薛冰都跟着来了。 严立德的一天却是从美食开始的,昨晚被怼了的朱厚照不敢来吵他,早上睡到三竿,吃了闽地有名的早点,躲在树荫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才是生活啊,对比奔波劳累的军中操练,或是劳心劳力的朝廷斗争,一壶清茶、一张躺椅才是人生享受啊。 “表哥~~~”朱厚照凑过来,谄媚叫道,波浪线都要具现化了。 “有话好好说,什么事儿?”严立德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问道。 “嘿嘿,不是说陆小凤今天要去黑街吗?我们不跟着?” “黑街不适合你去,省省吧。我已经交待护卫没我的陪同,你不许出门。” “知道,所以才来找你。”朱厚照嘟囔道,若是可以出门,他早就跑掉了。朱厚照闷闷不乐抱怨道:“出来玩儿又不出门,待在别院发霉吗?” “闽地有许多特色吃食,我带你去?”严立德不甚诚恳的建议道。 “好啊。这儿有许多海物,我可要吃个够!”朱厚照打蛇随上棍,兴奋拉了严立德出门,在吃了诸如虾饺、鱼丸之后,把严立德拉到了黑街的入口,“不是说好吃的都在小食铺里吗?听说这条街有许多好吃的。” 严立德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装疯卖傻的朱厚照,道:“是啊,很多好吃的,龙虎汤是蛇肉和猫肉炖的,还有活活闷死的狗,不放一滴血,美其名曰原汁原味的狗肉煲,还有油炸的老鼠和知了,一碗粥吃着鲜美,保证你不想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严立德想方设法打消他的注意,朱厚照却兴致勃勃,即便被打击了,还是想来黑街见识一下,“不是有表哥你吗?” “在这条街上,十个人里有八个是朝廷钦犯,小偷、刽子手、杀人犯和,所有不见光的东西都在这儿,所以才叫黑街。”严立德叹道:“进入了你怎么办?就看个热闹吗?先说好,我是没本事让这黑街变成白街的。” 严立德话下之意是,看热闹就不必去了,没解决手段看了平白生气或伤心。 “广东布政使干什么吃的!广州知府呢!就让人治下出黑街这种东西!” “表弟不喜欢黑街吗?那就改叫红街、绿街,一样的。” 两人衣着华贵,又有众多护卫拱卫,站在黑街入口却不进去,实在引人注目。黑街的人又不是傻子,他们不仅不是傻子,反而比常人更加敏锐,守街口的小头目已经派人去给蛇王报信,且决定自己亲自来试探一下。 小头目装作醉酒,从最靠近严立德两人的酒肆跌跌撞撞走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嘟囔着什么,走近两人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就要朝他们摔过来。 护卫的刀已出鞘半寸,自从朱厚照说要来黑街之后,护卫的神经就绷紧了。 严立德没有和黑街起冲突的意思,挥手止住护卫动作,因为旁边黑街原住民中,喝酒的大汉手已经摸着桌下的刀柄、做狗肉煲的厨子拿好隔热抹布准备往他们这里泼热水,形势一触即发,严立德取出一个小金丸往小头目肩上一弹,带得他向后一仰,反而站稳了。 “这位壮士站稳了,小心撞到旁人。”严立德温声笑语,却看的小头目一身冷汗,武功这么高,他知道自己遇上硬茬子了。 旁边的原住民也紧紧盯着他们不放,心里转悠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这些人再有本事,也不该来黑街找茬儿。 严立德能温柔一句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肯再放软姿态,多年上位者生活,让他的性情变得傲慢起来。 两方还在对峙间,刚刚派出向蛇王禀告的小家伙儿飞快跑回来,在小头目耳边嘀咕几句,小头目瞬间露出笑脸,抱拳道:“原来是陆小凤的朋友,真是稀客啊,稀客,贵客里面请,蛇王让小的招呼好两位贵客呢!”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凝固的黑街像被按下了播放键,又活跃起来,吆喝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厨子接着做菜,骂客人吃得多,上次赊的钱还没结;酒肆客人再次懒洋洋趴在桌上,醉生梦死,远处还有下等妓院,隐约可见红色招幡。 “你还想去吗?”严立德问道。 朱厚照走进去两步,看了看污水横流的街面,再看看旁边简陋的食铺和带着一层油污的桌椅,顿时没了食欲。再看看旁边活活闷死肉狗的举动,坐在一旁的食客却吃的津津有味,这算得上是虐杀了吧,朱厚照宫中也算说一不二的主儿,打骂宫人没少过,可看到这般场景依然觉得胃里翻腾。还有旁边做龙虎汤的,呕…… 朱厚照再也忍不住,跑出黑街,在街角墙根呕吐不停。 严立德露出不可言说的微笑,对小头目颔首示意,:“替我多谢蛇王,今日就不去拜访他了。” 短暂接触中小头目已经明白了,这是家里小公子吵着要来长见识,兄长不肯,搬出他们来吓唬人啊。黑街在这些贵人眼里,恐怕和秦淮河、法场之类是一个地方,肮脏阴暗,可又忍不住想去瞧瞧。小头目自觉明白了,会意笑道:“贵人客气了。” 贵人,是的,刚刚看见这些人衣着华贵还以为只是富贵人家贪玩的小公子,可听了蛇王传话,小头目便不敢放肆。又听说有百十号人静静埋伏在黑街旁边,兄弟们去打探得到的消息却是奉命保护贵人。小头目就知道这些是真贵人,他们惹不起的贵人。原以为要舍些东西才能保住黑街太平,没想到贵人只是一时兴起,不进来就啥事儿没有。小头目笑了,认为自己为黑街阻挡了一次灾难,当然,他不介意把这个功劳分一半给陆小凤。 严立德转身出去看在墙角吐得昏天黑地的朱厚照,早上吃的东西,街上吃的小吃全部吐了干净,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朱厚照脑袋轰鸣,眼中全是生理性泪水,眼泪汪汪的漱过口,有气无力的抱怨道:“你怎么不拦着我!” 这话说的!“好像我从来没拦过一样。”严立德翻白眼,他一直不让他来好吗?谁知道朱厚照牛脾气上来,死倔着不肯。 朱厚照也知道是自己没理,慢慢喝水平复造反的肠胃,不再多话。街上再多小吃美食也勾不起他的食欲,朱厚照强烈要求回别院。 “你说他们怎么什么都吃?”朱厚照问道。 “表弟这是抱怨还是提问?” “有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是抱怨,我只需要附和,‘是啊,当地人就是这么奇怪’就够了,若是提问,我还要有理有据摆事实讲道理呢。”严立德被放假半年,陪在朱厚照身边不就为给他答疑解惑吗? “那就讲道理吧。”朱厚照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 “首先,人是要吃肉的,一个成年大汉想要吃饱,有肉是两碗饭的饭量,不给肉是四碗饭的饭量,为了节约粮食,也为了身体健康,总是要吃肉食的。百姓总说肚子里没油水,油水怎么来?饲养的家禽牲畜总是有限的,且是重要财,不舍得杀来吃,自然要找野味。在深山老林有野鹿、野猪之类,表弟司空见惯可以充饥的东西,可在这些地方哪儿有。这里蛇多,吃蛇的人自然就多,可蛇也是有限的,然后其他有肉的东西就全部上桌了。再次,移风易俗,也许老祖宗是硬着头皮咬着牙才吃的第一口蛇肉,可子孙后代本来就是吃着蛇肉长大的,街上还有开了百年的蛇肉羹老店,自然不觉得吃蛇有什么奇怪的。其他表弟看着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然也是一样。”还有其他常人更接受不了,更恶心的东西,严立德就不说了,通通用“蛇”代替。 “闽地官员……”朱厚照觉得胃里还在造反,难道他以前接触的闽地官员也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想想就恶心。 “你想到多了,这些东西都是野趣,一年半载吃一回尝个新鲜而已,谁要天天吃?人吃不厌,蛇也经不住这么吃啊。”严立德解释道,别给闽地官员拉仇恨了,原本他们的官话就说不清楚,已经很遭皇帝们嫌弃了,再听说吃这些东西长大,从心理上就疏远他们了。 “都是猎奇,黑街是阴影,旁边还有无数正门大街,那才是正道,你在街上吃的也是鸡鸭鱼肉,千万别钻了牛角尖。”严立德笑了,上辈子也有人对地方印象刻板,好像闽地人都是吃活老鼠长大的一样,事实上这么大的地盘,有一个就不错了。多数是故事传说,不遇灾荒之年,谁会这么干。 “呃——还好,还好。”朱厚照长长打了个嗝,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虽只接触短短一瞬,可也看得出黑街老大蛇王威望极高,陆小凤在江湖上果然吃得开,那人一听陆小凤的名字,对我们就客气许多。”缓过气来朱厚照又开始作妖了,赞美起当机立断的小头目、御下有方的蛇王来了。 唉!怕什么来什么,严立德为什么不想让他去黑街,就是怕他看见黑街上讲义气的一面。面对他们两个明显的外来者,黑街上的人无论有什么矛盾都要一致对外的,这是他们多年总结下来的生存倚仗和规则,在没有把黑街打烂之前,这样的规则会催生出讲义气、生死共担、舍己为人之类的感人故事。若是让中二期的朱厚照看见了,感动了,给他一个黑街中人都是义气中人的印象那就遭了。事实上沦落到黑街的都是社会渣滓,通缉犯身上都是人命大案,小偷小摸也为律法不容。若是朱厚照对这些人印象好了,日后招揽这些人在身边,严立德对国家未来会绝望的。 “表弟又叶公好龙了不是,让你去住黑街你去吗?街上全是污水,坐卧起居都是黑漆漆一层擦不干净油脂的桌椅,来往的人粗鲁不堪,走在街上马上会被摸走钱袋,说不定还有看不惯你的人给你一顿好打。屋子里从来不敢留值钱东西,谁也信不得,因为你的邻居会沦落到黑街,就是因为当初杀了他的邻居。” “不是还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吗?” “这句话你从哪儿听说的?”严立德问道,原本该说这句话的人还没出世好吗? “你说的啊!”朱厚照才奇怪呢,道:“几年前在戏园子听戏的时候,你说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所以我的名声就是这么被败坏的吧,我就说京中同僚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为什么只记这一句,而且还断章取义。仗义的屠狗人千百年来我只听说过樊哙一个,为家国舍身忘死的读书人却数也数不清。大约人们刻板印象中,读书人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应该的,所以出来个仗义的屠狗辈才让人人竞相赞叹。” “又是一个给读书人做书立传的。”朱厚照嘟囔道,在他这个年纪,最是叛逆不过,巴不得从底层扒拉出一个天才人物打天下人的脸,或者做一番惊天动地伟业让天下人折服,最听不得陈词滥调老调重弹。 “哈哈……”严立德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朱厚照恼羞成怒的问道。 “笑表弟天真,等你接触多了,就知道遇到仗义屠狗辈是这辈子可遇不可求的奇遇,遇到舍身忘死读书人才是常有的。大约常有的都不被珍惜吧,就像边境上常流血,看到伤亡就只是数字了。”严立德长叹,他在边境抗击瓦剌这几年,明显感到瓦剌军力上升,现在瓦剌已经基本统一,兵强马壮,又有俘虏皇帝的“伟业”在前,对大明虎视眈眈、轻蔑又咬紧不放。多亏大明皇族骨子里还是有“天子守国门,郡王死社稷”的气概,士大夫群体也有忠贞傲骨,才没让蒙古之祸重演,中原大地得保太平。 朱厚照沉默,他为什么喜好武事,对文官不假辞色,重要原因就是严立德在边境的不公待遇。严立德常与朱厚照通信,朱厚照也清楚知道文官队武将的限制和蔑视。出了严立德这样科举入仕却反叛到武将队伍的异类,他回朝之后没有得到与功勋相配的奖赏,户部侍郎的职位也做的不顺。 两人间气氛顿时冷寂,朱厚照不是一般人家游玩的小公子,他只有半年的时间看看祖宗打下的江山,日后会传到他手中的家业,他免不了以点带面,忍不住想太多。 “好了,这些都留给陛下和阁老们头痛吧,也不知陆小凤到哪儿了?这个案子我还挺有兴趣的,表弟可能猜出谁是凶手?”严立德转移话题道。 “你不是做了预言吗?难道又是陆小凤身边哪个红颜知己做的?”朱厚照配合被转移视线。 “怎么又成红颜知己了,确定绣花大盗是女人了吗?”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朱厚照高声道,难道自己又被骗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严立德才无辜呢,也许是知道的太多,随意一句就显得像剧透。 “怎么没说过,你说红鞋子里的女人都不是好人。”朱厚照拔高音调,他就是因此认为绣花大盗是红鞋子组织里的人干的。 “严兄也知道红鞋子?”陆小凤从外面走进来,薛冰跟着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回来了,薛姑娘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儿,她呀,吃了不想吃的东西,刚刚吐……”话还没说完,薛冰又跑到墙角去吐了,今天真是胆汁儿都吐出来了。 朱厚照明显同病相怜,吩咐人取白水和蜂蜜水过来给薛冰漱口。 “严兄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红鞋子呢?”卢雄峰追问道。 “怎么,你不知道红鞋子吗?”严立德明知故问。 “知道,今天才知道。”今天才从蛇王那里知道,蛇王把薛冰支开之后,单独给他说的。红鞋子里的女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手上不知多少条人命,而她们的头领公孙大娘更是狠毒,她的心比蛇蝎还毒,她的手段比厉鬼还可怕,也许她根本就是个从地狱中逃出来的魔女。而且她还精于易容术,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熊姥姥,这些人全是她的化身,没个化名下都是尸骨累累。这个女人杀人不用理由,也许只是无聊了,她就要杀人取乐。或许杀人也不能给她带来快乐,她只是随手杀了,就像随手摘了多野花,把玩腻了又随手丢掉,从未在意。更可恨的是,公孙大娘的剑法不在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两人之下。 所以,陆小凤很好奇,严立德是怎么知道的?他一个浪迹江湖多年的浪荡子都不知道,严立德身为朝廷官员为什么会知道?还有,他们一路紧紧跟着陆小凤,开始时候陆小凤也以为只是小公子离家出走,好奇江湖。可越深入陆小凤就越发现,自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旁人的预料中,总有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那可真是太好了,对查案一定有帮助吧。”严立德仿佛没有听出陆小凤的话中话,反而为案件进展而欣慰。 “是啊,有进展。”既然严立德不说,那陆小凤也不问了,他昨日出门的时候还和严立德交待一声行踪,怕他们找不到人,今天他却不想说了,他也想试试严立德会不会再次“未卜先知”。 “你们回来,我就放心了,我和表弟先回去,有事可来别院找我。”严立德两人在陆小凤包下的客栈小院中等他,见陆小凤安然回来,严立德和朱厚照就告辞了。 “我就不送严兄了。” “好说,好说。”严立德摆手示意不必客气,带着朱厚照慢悠悠出去了。 脸色煞白的薛冰走到陆小凤跟前,拉着他的袖子问道:“你这的要夜探王府吗?”她脸色这么白,不知道是因为呕吐,还是因为严立德对红鞋子的评价,虽然,薛冰还未穿上这双红鞋子。 第84章 严立德世 “要去!”陆小凤斩钉截铁道。 “你可知道王府有八百铁卫,日夜巡逻不息,人人配有强弩,一旦有人闯入,格杀勿论。” “知道。” “你可知道王府有无数高手坐镇,平南王世子已尽得白云城主真传。” “知道,据传世子就是府中第一高手。” “那你还要去,你不怕死吗?”薛冰含泪问道,问不出口的是你为朋友两肋插刀,那么我呢,你的爱人我呢? “自然怕,可要查案就得去。我一定要亲自去闯一闯,才知道王府防卫有没有漏洞,绣花大盗究竟能不能进去。”陆小凤相信朋友,但更相信自己。陆小凤是骄傲的,平日里傲骨都藏在嘻哈小闹钟,但他比很多人都骄傲,都自信,如果他不能闯入,那绣花大盗就真的不能进去了。 “我……”薛冰想说那她去拜托一下陆小凤的朋友,减轻危险,可这么做陆小凤去闯王府又有什么意义呢?薛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别担心,我会平安的。”陆小凤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薛冰有口难言,她发现陆小凤待她越来越敷衍,尤其是遇到江轻霞之后,陆小凤终究还是信不过她。还有严立德等人,口口声声说绣花大盗就是红鞋子里的人,红鞋子是她一直向往但从未进入的地方,现在隐隐站在了陆小凤的对面,这让她如何自处。薛冰查过,那个严立德是山西珠光宝气阁的少阁主,与朝廷还有牵扯,不知是否有绣花大盗动到了皇家身上的原因,居然也搅进这滩浑水里来。江湖与朝堂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严立德偏在陆小凤面前进谗言,更可恨的是陆小凤更相信他。对浪子陆小凤而言,朋友与情人的选择再明显不过。 薛冰神色暗了暗,她劝不住陆小凤,只能自己生气,跺脚跑了出去。 “不去追吗?”花满楼隔窗问道,他站在这里良久,把两人的对话全都听了去,可薛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发现。 “薛冰武功不差,又在蛇王的地盘上,我何必操心。”陆小凤故作潇洒。事实上,他恨不得肋生双翼跟上去,但他直觉严立德是对的,薛冰的确有问题。陆小凤怀疑严立德,也怀疑薛冰,可他擅长从他怀疑的人中找到能够相信的部分。 “这可不是陆小凤怜香惜玉的做派。” “陆小凤的确怜香惜玉,可也不是傻子。”陆小凤自嘲道。 …………………… 说干就干,陆小凤当晚就决定夜闯平南王府,花满楼亦相随。 他们出发的时候,严立德也收到了消息,朱厚照问道:“我们去吗?” “不去。” “为什么?” “表弟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平南王府有的是人认识你。”更何况平南王府野心勃勃,日后还有真假皇帝的闹剧,他可不愿朱厚照去冒险。 “不是有易容术吗?我可以乔装打扮的。”朱厚照承认自己有旺盛的好奇心,他想去围观江湖人士怎样攻击王爵府邸。 严立德诧异得看了他一眼,道:“伪装最上层的是骗过自己,你的伪装骗人都难,更何况骗自己,易容术只在表面。陆小凤虽聪明,可终究是江湖人士,不会注意朝堂变迁,可平南王会。我是朝廷三品大员,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弟照顾有加,宗室远亲这种借口骗不过平南王的。若让藩王知道太子私自出京,有何后果?” “我又不是私自出京,再说你就不能对我随意一些吗?反正也没感觉你有多恭敬。”朱厚照嘟囔道。 “殿下~”严立德少有如此正式称呼他,朱厚照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殿下,臣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打盹儿的时候,不经意的小动作,不留心的语气,都会成为行家眼里的把柄。为何要去为无意义的事情冒险,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也许是严立德的脸色太过难看,也许朱厚照并没有那么想看平南王府的笑话,朱厚照难得安分待在别院,等着侍卫传回第一手消息。 陆小凤夜闯王府是为了检验人如何在不惊动王府护卫情况下闯入府库。府库刚刚经过绣花大盗劫掠一案,守卫更加严密,陆小凤和花满楼没有换夜行衣,陆小凤也为自己留了退路,事有不对,立即亮身份。只有他自己,陆小凤还能冒险,花满楼在一起,陆小凤必须确保安全。 花满楼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绝不是累赘,甚至在夜里眼睛不起作用的时候,花满楼听觉、触觉更加灵敏,更能为陆小凤提供帮助。 府库在王府内院东南角,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人翻过围墙,在屋檐上飞掠,很快就到达了府库外院墙上。两人都是当世难得的高手,轻功绝顶,并未惊动守卫。花满楼和陆小凤站在墙上,陆小凤比了个手势,由他去试探,花满楼压阵接应。 陆小凤运足了轻功,果然像张开翅膀的凤凰,在夜空中肆意翱翔。陆小凤落脚轻得像一只飞蛾,轻巧停在府库上方的屋顶上,依旧没有惊动守卫。然后陆小凤轻轻的解开瓦片,只见下方绷着细密的铁丝网,网上挂着铃铛,陆小凤仔细观察,绝对没有人能通过的孔洞。然后一阵微风吹来,叮铃铃—— “敌袭,警戒!”巡逻的小队长大喝一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府库院子内立刻灯火通明,趴在屋顶的陆小凤无所遁形,弓弩队早已就位,张弓便射,箭支如同飞蝗,哗啦啦向陆小凤倾倒。陆小凤又用了那一招,就像他当初攻击霍休一样,陆小凤摸出了几个铜钱,手指用巧劲儿,铜钱飞出,叮叮叮,接连割断了第一排侍卫的弓弦。 “换弩!”小头目大喝一声,被割断弓弦的侍卫应声退下,第二排、第三排的人继续张弓射箭,被换下的人从后背取出劲弩组装,机括声接连响起,带着弩箭在空中飞射划出的鸣叫,以更快、更多、更广的姿态向陆小凤和花满楼射去。 是的,陆小凤一手暗器功夫十分了得,五枚铜钱就划破了一队弓弦,的确了不起。可他再是英雄,也挡不住人多势众。花满楼立在院墙上也很快被发现,弓弩队分成两拨对着两人射箭,花满楼的流云飞袖也不是吃素的,大袖一卷,箭支就叮铃铃落地。可袖子终究是布匹,比不过铁箭头,花满楼终究是一个人,经不起轮番扫射。很快花满楼的袖子被划破了,那么,离他被射中还远吗? 陆小凤不能眼睁睁看着花满楼吃亏,跳下屋顶,准备近战。近战空间有限,能近身的人也有限,腾挪之间位置转换极快,弓箭手弓弩队也不好远攻,很容易误伤队友,对陆小凤十分有利。 陆小凤的对策是对的,他一跳下房顶,花满楼的压力顿时轻了很多,明眼人都知道去探府库屋顶那个人才是主谋。 陆小凤一落地,弓弩手就收了远攻的弓箭、劲弩,不等他们如潮水一般涌上去,一抹亮光就出现在陆小凤眼前。 这是怎样辉煌灿烂的一剑啊!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清冷犹如月光洒向地面,巍峨犹如云端飞仙下凡,缥缈难以捉摸,亮光迎着陆小凤的眼眸而来,直逼胸膛。 退!退!退! 陆小凤飞快往后退,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正面抗衡这光辉灿烂的一剑,他只能退,比来时更快、比遇到劲弩的时候更快,比铜钱飞射更快,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后退,才能不被剑气所伤。陆小凤一路划过院子,几乎就要逃开了,可恨的院子空间终究是有限的,他的背后就是墙,一堵砖墙。陆小凤没有时间和空间上下腾挪左右移动,眼看着就要被刺中了。 电光火石之间,陆小凤的胸膛凹了下去。是的,他的胸膛犹如没有骨头一般,违背常理的凹了下去,然后陆小凤伸出了那闻名江湖的灵犀一指,夹住了长剑。 手指刚一接触剑陆小凤就明白了,这个人没有杀他的意思,别看剑势这么猛烈可剑上居然没有多少劲道,这个人不想杀他。想明白这一点,陆小凤反而更怕了,执剑人对自己的剑该是如何了如指掌,才能使出这样气势磅礴又恰到好处的一剑,他在出剑的时候就算好了陆小凤的应对,就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劲道。随心所欲的剑术变化,料敌于先的对敌经验,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已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剑就停在他的胸膛,陆小凤发觉是自己额角有冷汗滴落。 剑停了,陆小凤才有心思看一看这个险些要他命的剑客是谁。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留着两撇胡子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手中正是一把长剑。这个人气质凛冽,高贵又缥缈,他看人犹如神明俯视人间,恰似帝王巡视臣民。陆小凤有一瞬间认为这是自己的好友西门吹雪,因为他只见过西门吹雪能使出这样的剑招。很快陆小凤就发现了不对,即便两人都穿白衣,可眼前这人更加高不可攀,他是俯瞰人间的帝王,是高高在上的飞仙。 “叶孤城?”陆小凤惊叹出声。 “陆小凤。”叶孤城也确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这个能接住自己全力一剑的人,就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会用灵犀一指的陆小凤。 陆小凤放心了,放开长剑,叶孤城顺势收剑回鞘。 “叶城主吓死陆小凤了,险些就成了死凤凰。”陆小凤抹了抹额头鬓角的冷汗,心有余悸,“多谢叶城主手下留情。” “没有。”叶孤城淡淡道:“我并未留情,你知道你能接住。” 因为他是陆小凤,他是能接住西门吹雪剑招的人,所以他一定接得住叶孤城的剑。如果他接不住,死了,那他就一定不是陆小凤。万一真的死了,那也死不足惜,接不住天外飞仙的陆小凤,没有存在的价值。 “你接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叶孤城不知是陈述,还是疑惑。 “是啊,我与西门相交,他也曾拿我试过剑。” “很好,西门吹雪很好……”西门吹雪那也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西门吹雪是山巅的傲梅,叶孤城是南海群剑之首,他们都已经站在了山巅上,两个绝代剑客之间早晚有一战。 陆小凤似乎听出了叶孤城的言外之意,赶紧转移话题,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叶孤城虽刚见面,可也是难得的人物,两柄利剑相撞,总要折一剑才算完,陆小凤不想看见这样的结局。陆小凤听王府并无大规模调兵遣将的动静,以为是叶孤城作为王府世子师父的原因,笑道:“王府居然没派人来捉拿陆小凤吗?还真是沾了叶城主的光。” “与我无关。”叶孤城淡淡颔首,转身离去。陆小凤还想叫住他,可后面有人先叫住了自己。 “好你个陆小凤,果然来夜闯王府。” 一身锦衣的金九龄带着花满路从容走过来,花满楼没有受伤,行动自如。 “金九龄?你怎么在这儿?你已经查到平南王府了?”陆小凤接连问道,他们相约比赛查案,看谁查的快,没想到金九龄走在了他前面。 金九龄哈哈大笑,“你来夜闯王府,都不先打听一下王府的总管是谁吗?” “难道?” “没错,我已正式接任王府总管一职,我任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出绣花大盗是谁,追回失窃的明珠。”金九龄解释道。 “好好好,真是酒水楼台先得月,我还想如何取得王府配合呢,既然你是总管,那就带我去看一看府库吧。”陆小凤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不会故意不让我看,好自己赢吧。” “自然不会,走吧。”金九龄不是这种不讲义气的人,当即拉了陆小凤去看府库,花满楼也跟着去了。 府库果然机关重重,即便是金九龄这个总管亲自来,也要经过好几道程序查验。金九龄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大门,锁是千机锁,即便是司空摘星或者朱停过来,开锁也要不短的时间,而侍卫不停巡逻,没有调虎离山、独自开锁的机会。 打开大门,迎面先是一张挂满铃铛的铁丝网,四面墙壁都装了铁板,头顶就是刚刚让陆小凤暴露的铁丝网,窗户焊死,怎么看都是铜墙铁壁,绝无破绽! 陆小凤不死心四面查探一遍,依旧没有收获,看向花满楼,花满楼也摇头。 无奈,三人只好先出了府库大门,再图后续。 “唉,这案子真是棘手,难道要输给你?”陆小凤叹息。 “输给我也不丢人,况且我还没赢呢。”金九龄笑道。 “唉,唉,唉,陆小凤啊陆小凤,你怎么这么苦命!”陆小凤大声自嘲。 “怎么?”金九龄配合问道。 “长途跋涉奔波千里,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喝酒啦,肚子里的馋虫不停叫唤。金九龄——”陆小凤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到了你的地盘儿,请我喝酒怎么样?” “少了什么,也不是少了你这个酒鬼的酒!走,到王府酒窖去选,算在我头上。”金九龄豪气干云道,他现在似乎已经打入王府内部,能当家做主了。 “你们去吧,我不爱喝酒,且这衣衫不整的,太失礼了。”花满楼拒绝,两个破案专家在一起,总会说些案子的事情,花满楼不感兴趣。 “是我考虑不周,花满楼先去我的院子……” “不必了,金总管自便就是,我去寻叶城主,花家与飞仙岛有些生意往来,花满楼和叶城主也算有几面之缘。”花满楼是个十分会说话的人,旁人只知道他温和善意,从来不戳人伤疤,不知道他还有不动声色恭维人的本事。一声金总管叫得金九龄自得意满,他已是王府总管,品级比在六扇门时还高。 金九龄愉快告辞,带着酒鬼陆小凤去选酒。 王府酒窖藏酒丰富,陆小凤一进来就像掉进米缸的老鼠,乐不思蜀,当即拍开一坛泥封,畅饮起来。 “好酒!”陆小凤过了一把酒瘾,才观察起酒窖来,昏黄的灯光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坛子,有些坛子上还长着霉斑。陆小凤四处望了望,问道:“酒窖是不是在府库旁边?” 金九龄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别想了,我早就查过,酒窖不通府库,没有挖掘的痕迹,府库地上也装了铁板,真正是间铁屋子。我也是干了多年的捕快,怎么会没注意这些。” 陆小凤闻言眼神微缩,是啊,多年的捕快,密室杀人、密室盗窃一类案件不知多少,怎么会没有经验,金九龄肯定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仅仅是因为想赢他吗? 陆小凤尴尬摸了摸小胡子,好似被人拆穿了不好意思,笑道:“是我多心了。” 陆小凤选了几坛好酒,让人送到客栈。忙碌一晚上却没有丝毫收获,陆小凤有些郁闷约了花满楼去逛夜市。花满楼也换下了外袍,只穿一身锦缎长衫,腰缠玉带,手摇折扇,风度翩翩,一路上多少女儿家都看直了眼。 陆小凤接过路边女子抛过来的鲜花,笑道,“这闽地女子真是大胆。” 花满楼不理他,只道,“西园当真繁华。” “这西园是专门做夜市用的,自然繁华热闹。”可在繁华的夜市也有清冷的地方,陆小凤和花满楼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条背街的巷子里。夜灯在风中闪烁,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又香有甜的糖炒栗子。” 来人慢慢走近,走到灯光之下,原来是一个老妇人,头发花白,弯腰驼背,仿佛被生活的艰辛压弯了脊梁。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在夜风中做卖糖炒栗子谋生,太可怜了。 陆小凤也是尊老爱幼怜贫惜弱之人,当即走上前去,问道:“婆婆,糖炒栗子怎么卖?” “不贵,不贵,二十文一斤,我这糖炒栗子又香有甜,公子来点儿吧。”老妇人是个老实人,夸耀的话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又香有甜”。 “给我来一斤。”陆小凤笑道。 婆婆把篮子放在地上,找出纸袋装了一斤给陆小凤。陆小凤拿出一块银子递给婆婆,婆婆缩手缩脚不停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子找不开,找不开。” “那就送婆婆吧。” “怎么行,都够买几篮栗子了。”老婆婆还是过意不去,在这夜里照顾她生意已经是难得的好心人了,怎么能多要银子呢。 老婆婆越推辞,陆小凤就越坚持,最后把银子放在篮子里,潇洒离开。 陆小凤举着手里的糖炒栗子对花满楼道:“来一颗。” 花满楼从纸袋里拿了一颗,后面的老婆婆慢慢直起腰杆,已经勾起嘴角,她马上就要见到两个年轻人惨死的景象了,真是令人开心啊。 就在花满楼即将把栗子放进嘴里的哪一刻,一颗金丸突兀飞射过去,击落了栗子。 “谁?”问的人不止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背后那个本该佝偻苍老的老妇人也厉声问道。 严立德带着朱厚照从阴影中走出,陆小凤唤道:“严兄?”陆小凤和花满楼当即反应过来那个老妇人有问题,丢开栗子,严阵以待。 “我这次来不为你,陆小凤,我是为公孙兰而来。” “浪费啊,多好的栗子,一颗能毒死好几个人呢,就这么撒了,可惜啊!”老妇人,或者说公孙兰不再伪装,恢复了清亮甜美的女声,这声音再好听,也挡不住她的恶意。 “公孙兰,还不束手就擒!”严立德大喝一声,把朱厚照推到花满楼身边。 公孙兰的回答是从篮子里取除两把绑了飘带的双剑,严立德对公孙兰绝无好感,抢先攻击。 公孙兰据说传承自唐朝公孙大娘,所以她也有个名字叫公孙大娘。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又老又丑的老妇人,舞着系了飘带的双剑,绚丽夺目,美艳不可方物,而这美丽中又蕴藏凛冽杀机。 “公孙兰武功意外的高啊,只没看出来严兄也这般武艺高强。”陆小凤点评道,在珠光宝气阁水榭的时候,严立德一剑挡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光,陆小凤就知道他的武功不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陆小凤和花满楼站在旁边护住朱厚照,让严立德不分心和公孙兰一战。 “严兄确实武功高强。”花满楼点头同意,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似乎只有武功高强、剑法高超能够形容,可究竟有多高、多强,只有交手的人知道。 现在公孙兰就知道了,本以为是个无名小卒,没想到武功比她还略胜一筹,作为一个老妖怪,公孙兰保养有方让她看起来还是少女模样,可她实际不小了,对敌经验丰富、招式狠辣、心理素质过硬,即便这样,也没能拿下严立德。打的时间越久,公孙兰就发现自己越吃力,现在她已经不妄想一剑杀敌,而是在拼命找破绽,希望逃出生天。 公孙兰很快就找到了,或者说严立德从未掩饰。公孙兰左手飞速掷出梅花镖,直奔朱厚照面门而去,梅花镖边缘闪着蓝光,很明显淬了剧毒。 严立德发狠,一剑斩在公孙兰左臂上,敢动手,严立德就剁了她的手。公孙兰毕竟是老江湖,断尾求生,拼着左臂受伤不要,再以暗器袭击,逼退了严立德,趁机逃走。 严立德没去追,反手泄了内力,把软剑缠回腰间,软剑又成了腰带装饰,严立德恢复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严立德走近朱厚照,关心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表哥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我会武功的,再说还有花满楼呢。”朱厚照不乐意了,说好不要对他太恭敬,以免别人误会呢。 “是啊,严兄,你也太紧张了。”陆小凤哈哈大笑转移话题。这后街太过冷清,花满楼在前面领路,四人又回到繁华热闹的主街,陆小凤试探道:“严兄也来逛夜市吗?” “不是,主来堵公孙兰。”严立德并未隐瞒,道:“你知道她是谁吧。” “是谁?” “女屠、桃花蜂、五毒娘子、**婆婆、熊姥姥都是她的外号,今天出来的就是熊姥姥吧。” “公孙大娘?” “自然是她,刚刚你没发现又老又丑的老妇人穿着一双新嫁娘都嫌艳丽的红鞋子吗?绣着猫头鹰的红鞋子。”严立德回答了陆小凤的问题,然后对花满楼道:“当初你说有个熏金玉质熏香的少女从我们马车旁经过,我说与我们无关,而今才知道错了。” “当日是公孙兰?”花满楼诧异道,他也没想到随意在路上遇到的人居然是公孙兰。若是当初就知道是公孙兰,严立德不知自己有没有耐心能等到她自取灭亡。 “也不知她当日是否穿着红鞋子。” “又是红鞋子,严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陆小凤问道,严立德既然与红鞋子不对付,那与他应该是朋友才对。 “陆小凤,这是你的案子。你可是和金九龄有赌约的,问我,岂不胜之不武。”严立德拒绝。 陆小凤心中揣测严立德究竟有何目的,听他话的意思,他清楚的知道红鞋子的一切,只是不愿意告诉他。 陆小凤识趣不再问,四人结伴而行,在夜市上买了许多小吃、灯笼、铃铛一类小东西,愉快回去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回了客栈,发现薛冰还未会来,花满楼建议道:“要不出去找找。” “不必,我请蛇王帮我看着呢。”今天金九龄和严立德都给他莫大的怀疑与压力,陆小凤现在脑子很乱,不想问薛冰的事情。 花满楼叹息一声,默然不语,回房歇息去了。 严立德这边就没那么容易睡下,朱厚照不满道:“为什么不杀了公孙兰。” “公孙兰武功高强世所公知,你确定我杀得了她?你又不懂武功。” “我武功不好,可我知道你若是想杀她,就不会让她跑了!为什么?”朱厚照眼光锐利,一眼就看出严立德有意放水。 “表弟啊,我真希望你看到公孙兰真面目的时候还能这么坚定,公孙兰可是一位绝色佳人呢。”严立德摇头晃脑讲古道:“昔日她的先祖,唐朝的公孙大娘一曲剑舞,惊动天下,正是因为她,我们才有幸看到了草圣张旭的一卷绝妙丹青,才有幸读到了诗圣杜甫的一首慷慨悲凉的《剑器行》,就连画圣吴道子也曾通过观赏公孙大娘舞剑,体会用笔之道。以一人之力成就三圣之道,公孙大娘又该是何等人物。公孙兰没有继承先祖的风骨,但武功却传承下来,今日即便她面容苍老、衣着老旧,可双剑在手,她就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别说这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就是当年她的先祖入宫献艺,也是把双剑换成绑彩绸的木剑,有何可惜。”朱厚德冷漠道:“别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放她走?” 好吧,忘了面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他只想要自己想要的。 “为了绣花大盗。公孙大娘是揪出绣花大盗的关键人物,我杀了公孙大娘,就该让真凶绣花大盗逍遥法外了。表弟不要着急,早死晚死不过几天功夫,等她把红鞋子里的人凑齐了,再给她来个一锅端,给表弟出气如何?” “我有什么好气的。”朱厚照不承认。 “自然,自然,表弟只是忧国忧民,为无辜百姓喊冤,公孙兰杀人取乐,人人得而诛之。”严立德从不善如流改口,他素来擅长“说实话”。 永远不要小看主角光环,陆小凤发现了一个线索,他就能一直追查到底。陆小凤很快就查出江轻霞的来历过往,在作为江重威的妹妹出家之后,江轻霞并不是安分守己的佛门中人。能与薛冰并列江湖四大母老虎,江轻霞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江轻霞曾经生过孩子,可惜孩子夭折了,所以她才买那些经纬倒置的红布,绣黑牡丹祭奠她的儿子。想要有儿子,首先要有男人,能让江轻霞甘愿为其生子的男人,这个男人是破获绣花大盗一案的关键。 陆小凤顺着江轻霞,还查到了红鞋子,她们马上就要举行聚会,这是陆小凤试探的机会。 没等陆小凤在江轻霞身上有更多进展,蛇王就传来消息道:“薛冰失踪了。” 薛冰如何失踪了?按蛇王的说法,他派人紧紧跟着薛冰,不让她落单,也给道上的朋友打了招呼,绝不伤她。薛冰自己也是有武功在身,不可能平白无故失踪。 金九龄听说了这个消息自告奋勇帮忙找人,还请了当地捕头鲁行一起,他们找到了薛冰最后出现的那个院子,进院查探。 金九龄半生在公门供职,很多捕头、捕快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在闽地十分吃得开,鲁行作为地头蛇,十分乐意为金九龄提供帮助。 三人结伴查探,据房东说这屋子租出去已经有一年了,并无人常年居住,只偶尔有人来往,且来去匆匆,经验丰富的三人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据点。陆小凤等人进去仔细查探,在一间类似闺房的房间里找到了薛冰的头花。 陆小凤拉开房间的衣柜,看着里面款式各异、布料讲究的服饰,还有梳妆台上的各色头饰,问金九龄:“你说这里还少什么?” “什么?”金九龄问道。 “有漂亮衣服,漂亮首饰,胭脂水粉,镜子梳子,唯独少了鞋,爱美的女人怎么能没有替换的鞋呢,除非……” “除非她只穿红鞋子!”金九龄和陆小凤异口同声道。 又和红鞋子扯上了关系,陆小凤对红鞋子真的没有耐心了,薛冰是他的红颜知己,陆小凤愿意为她出生入死。 “咦?”陆小凤突然惊讶出声,从衣柜里抱出一个雕刻繁复的盒子,道:“这是什么?” 傻大胆的陆小凤直接打开,金九龄却眼疾手快的打翻盒子挡在他面前。 只见盒子中飘出一阵烟雾,金九龄首当其中,中了毒烟。 鲁行赶紧扶住软倒的金九龄,道:“陆大侠,我送他去医馆。” 陆小凤摸脉象没有生命之忧才让鲁行带金九龄离去,等人离开,陆小凤才把玩着打开的盒子,一脸狐疑的看着金九龄远走的方向。 不用想那么多,至少薛冰的失踪和红鞋子有关是毋庸置疑的,刚好在江轻霞那里打探到红鞋子组织的聚会又要开始了,陆小凤趁机混了进去。诸位红鞋子的当家在屋里开会,陆小凤隐藏在屋外大树上,试图找到薛冰的下落。 屋中坐着的人,都穿了一双艳丽的红鞋子,她们中很多人都鼎鼎有名,比如江湖四大母老虎之一的江轻霞,比如一代名妓欧阳情,当然,最有名的还是坐在上首的公孙大娘。 她们在盘点这个月的收益,二娘拿出几张头皮,说这是剥下负心男人的头皮;三娘装了几十个鼻子过来,这是忘恩负义男人的鼻子;欧阳情拿出厚厚的银票,这是妓院的收益,都是好色男人贡献的……如此总总,不一而足。 最后公孙大娘问江轻霞:“你这个月收益少了很多,怎么回事儿?” “陆小凤在追查绣花大盗,不知为何跑到我那里来了,打搅了生意。”江轻霞理直气壮把黑锅推给了陆小凤。 “算了,这个月收益不好等下个月就是,大姐不要生气。大姐不是说有新姐妹要介绍给我们认识吗?怎么不见?”欧阳情看姐妹之间要起矛盾,赶紧温柔娇俏转移话题。 “是啊,新来的妹妹已经通过我的考验,原本是今天介绍给你们的,可她却突然失踪了,我也在找她。” “哦,能让大姐这么费心,新妹妹究竟是何方神圣,我都要吃醋了。”欧阳情妖娆问道。 “薛冰。” “神针山庄的薛冰,江湖四大母老虎之一。” “正是!”公孙兰点头答道,说话的同时飞射出梅花镖,往窗外的大树上打去,她已经发现有人潜伏在那棵树上。屋中红鞋子七姐妹不约而同解下兵器,决不能让听到红鞋子内幕消息的人活着离开。 陆小凤从树上跳下,远远遁开,好整以暇的望着公孙兰,道:“公孙大娘,你说你不知道薛冰的下落,我可不信,她离开的时候,脚上穿的可是红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有兴趣的亲可以重新看一遍。 再次被锁,原因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双飞是敏感词,我也是服气了! 第85章 严立德世 “笑话,薛冰是我八妹,我岂会害她!”公孙大娘大怒,美人发怒也是美人,公孙兰此时并未易容,她有少女的美貌,少妇的风韵,就像成熟的水蜜桃,水汪汪甜蜜蜜,恨不得让人咬上一口。公孙大娘习惯了男人对她俯首帖耳,为她痴迷,为她颠倒黑白。 “但她还不是。”陆小凤淡淡道:“我很庆幸她还不是。”陆小凤从未对女子如此冷淡、如此蔑视,说句不好听的,在江湖上混,就要不把人命当回事儿,不管是自己的命还是别人的命。可公孙兰这种杀人取乐、殃及无辜的行为,依旧让陆小凤不耻。 公孙兰俏脸一僵,在她含情脉脉的注视下还能说出这种话,岂不是对她魅力的讽刺。然后公孙兰又笑了起来,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见多了臭男人谄媚的嘴脸,陆小凤的反应才有意思,摘下高冷之花的意义,不就在于前后天翻地覆的对比吗?公孙兰很有信心,陆小凤是浪子不是君子,欧阳情,还有她预定的八妹,不都和他有一段儿吗?自己为何不能。 想到这里,公孙兰就不着急生气了,总要让这大名鼎鼎的陆小凤先臣服于自己。“陆小凤啊陆小凤,枉你自称聪明人,被别人坑了都不知道。我虽坏,可坏在明面上,是我做的,觉不否认。你被人挑拨利用,冤枉我不要紧,可别放走了真凶。” “真凶?真凶不就是你吗?”陆小凤看公孙兰死不承认,笑道:“也许你该问问江轻霞姑娘?” 公孙兰丹凤眼一瞪,江轻霞心中咯噔一声,公孙兰迷惑男人的时候自然怎么美丽怎么来,可对下属、对女人公孙兰从未隐藏自己的性子,她们红鞋子的排名可是从混战中取得的,在这美丽的皮囊下有多么肮脏的内里,谁不知道谁。 “公孙大娘,你的红鞋一向看不上薄情负心的男人,甚至视男人为仇敌,那江姑娘为情郎生孩子,为情郎窃取红鞋子的利益,也是你们红鞋子乐见的吗?”陆小凤戳破了江轻霞一直隐瞒的故事:“绣花大盗留在现场的帕子是经纬倒置的红布,都是用来祭奠夭折婴儿的,上面又绣着精湛的黑牡丹。神针山庄薛老夫人曾言,花儿是好的,可惜被人挑退了几根线。所以,人人都以为绣花大盗是在绣花,没想到他是在拆花儿呢。江姑娘的庵堂里随处可见同样的绣帕,别说是被人嫁祸的。她非女儿身,有子夭折一事连未加入的薛冰都知道,还有这降低的收益,陆小凤可不背黑锅。” “江轻霞!给男人生孩子?偷钱养汉子?嗯?”公孙兰把最后一个字拖出长长的尾音,听在江轻霞耳中无异于催命符。公孙兰知道陆小凤,他不会骗人,不会做这种当面被拆穿的挑拨。 “大姐不是说咱们红鞋子中人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江轻霞笑了,既然事情被揭破了,那就不怕了。跪地求饶公孙兰不见得会放过她,大不了一战,不过一条命罢了。 “好,好,好,往日我倒小瞧了你。”公孙兰气极而笑,道:“别说我不念多年姐妹情义,你若是招出那男人是谁,再补上往日欠银,我饶你不死!” 江轻霞解下腰中软鞭,啪得一声抽在地上,喝道:“那就瞧瞧这份姐妹情有多深!” 公孙兰这种别人不撩拨她,她还上赶着杀人的,岂能放任江轻霞挑衅,当即从桌上拿起绑了彩色飘带的双剑,迎上江轻霞的鞭子。 鞭子柔韧,善远攻,可近战,鞭子注入内力,比普通钢刀还要坚硬,江轻霞是用鞭的好手,一把长鞭舞得虎虎生威,公孙兰一时无法近身。其他几个女人默默站到了周围,她们对此习以为常,红鞋子中唯一不会武功的就是欧阳情,她的加入完全是性子比会武功的恶毒十分、心思比会武功的狡诈百倍。 没办法拿下江轻霞只是一时的,公孙兰排行是大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辉煌亮丽的彩色飘带衬托着明亮的剑光,公孙兰越打越顺,江轻霞已落下风。 陆小凤就这么站在远处观看,说来奇怪,公孙兰对姐妹都不能尽信,却相信陆小凤。她相信陆小凤不会骗她,相信陆小凤不会偷袭,天道宠儿的运气真是让人惊叹,这些穷凶极恶的大反派不相信别人的信誓旦旦,反而相信作为敌人的陆小凤。 陆小凤做人如此成功,所以,因此有幸见证了红鞋子内讧一幕。 公孙兰武功更高,江轻霞开始气势极盛,一套鞭法耍下来没有收获,自己就先乱了,公孙兰趁机猛攻,很快就削断了她的长鞭。公孙兰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她马上就要收割胜利果实了。 “说,那个男人是谁,我能给你一条生路!”公孙兰剑锋直指江轻霞的喉咙。 江轻霞怒目圆睁,很明显不会招供。 “好极,好极!”公孙兰长剑一闪,就要把江轻霞戳个对穿,可是长剑却没有送到江轻霞的胸膛,而是和二娘斗在了一处。 早就说过,公孙兰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她的姐妹。在和江轻霞的对打中,公孙兰没有防备陆小凤,可一直分出一缕神思静静防备几个姐妹。 “二姐,快住手,大敌当前,我们自己还要起内讧吗?”欧阳情厉声道,红鞋子眼看就要不保,她们却先自乱阵脚,太过不智。 “这贱人可没给我讲情面的机会!”公孙兰怒喝,双剑飞舞,招招狠辣。 “笑话,大姐的位子能者居之,这些年你挥霍了多少钱财,都是我们的血肉,拿回自己应得的有何不可!”二娘怒道,她是二娘只一线之差就能掌管红鞋子,这些年她一直奔着这个方向努力。可惜公孙兰太过狡猾,一直没有找到她的破绽。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二娘本以为在公孙兰志得意满的时刻突然袭击,必定一击得中,没想到这个女人心志如此坚定。 二娘武功比江轻霞更好,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可有了二娘的先例,公孙兰要分出精力防备别人,二娘更是警惕,她相信自己做的就是别人一直想做的,她想取代大姐的位置,旁人也想坐上二娘的席位。 相斗的两人已经忘了躺在地上的江轻霞,江轻霞趁机掷下霹雳弹,趁着烟雾缭绕气味呛人,飞身遁走。在公孙兰这种高手面前卖弄小技巧是愚蠢的,公孙兰一剑斩在江轻霞腿上,让她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二娘趁机砍伤公孙兰的左臂,公孙兰的左臂被严立德划伤,二娘瞅准了这个破绽。 相较江轻霞,二娘才是更大的威胁,公孙兰放过江轻霞,转身和二娘战成一团,江轻霞趁机遁走。 二娘不是公孙兰的对手,不然她不会频频偷袭,不敢正面一战,须臾之间二娘落败,身死被杀。 公孙兰抽出染血的长剑,笑得更妩媚了,回眸道:“陆小凤,你瞧,你说是红鞋子中人所为,我已清理门户,她不是红鞋子的人了。” “何必狡辩,你杀了二娘却对江轻霞处处留情……”言下之意不必多说。 公孙兰怒目圆睁,还想辩解,陆小凤指了指公孙兰伤口崩裂的左臂,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是与不是,自有公门中人来查。”话虽如此,陆小凤似乎已经认定公孙兰就是凶手。 公孙兰静思片刻,理智认为此时起冲突自己胜算不大,她也信得过陆小凤。形势比人强,公孙兰潇洒丢了双剑,娇弱捂着左臂走到陆小凤跟前,像情侣撒娇般靠在陆小凤胸前,道:“那奴家性命可就托付给你了。”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情势怎么突然之间逆转成这样。还是欧阳情处变不惊,道:“我不过做皮肉生意的可怜人,陆小凤不会连妓院的事情都要管了吧。” “自然不是。”陆小凤能靠言语之力说动公孙兰,可就没精力管其他几娘,只能放任她们离开。 “那就好。”欧阳情点头,婷婷袅袅走了出去,她虽没有武功,可心志计谋比其他人强了百倍不止,红鞋子眼看保不住了,她要另找出路才行。 陆小凤带回绣花大盗公孙兰的消息并未隐瞒,一时间江湖疯传,陆小凤的探案故事又一次掀起风潮。 陆小凤去探望为他挡灾的金九龄,当初在据点别院若不是金九龄当机立断,中毒的人就是陆小凤了。 陆小凤去的时候金九龄正坐在床上看书,见陆小凤进来了,笑道:“你可赢了,绣花大盗终于缉拿归案。” 陆小凤微笑,不说绣花大盗的事,只问:“你可好些了。” “放心,不过毒烟,公门中配有解药。”金九龄轻描淡写道,他并不是挟恩求报的人。 “总捕头可别说大话了,当心胸口又痛,解药还在研制,你能坐起来已经是老天保佑了。”鲁行在一旁拆台,让陆小凤更为愧疚了。 “唉,可饶了我吧。绣花大盗缉拿归案,你不赶紧查抄物证,在我这里做什么,快去,快去。”金九龄把鲁行赶走,长出一口气,苦笑道:“这些天可烦死我了。” 陆小凤没说鲁行也是关心他之类的虚话,金九龄又不是看不出来,陆小凤只道:“烦了?等你伤好之后,请你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我这伤想不醉不归,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无妨,喝酒总是不嫌迟的。”陆小凤哈哈大笑,不等金九龄再次试探,痛快道:“绣花大盗一案已了,我过几日就走,去蜀中。” “这么快,等审理结果出来再走不迟啊,你一浪子,又不赶时间。”金九龄劝道。 “我不赶,有人赶,这次出来可还有朋友同路,我入蜀拜访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回来的时候定给你带好酒!” “哈哈哈,那我可就等着了。” 金九龄哈哈大笑,如此再好不过。 陆小凤是爽快人,说了要走,很快就收拾好行囊,与花满楼结伴离开。 金九龄接到飞鸽传书,和他同行的严立德、朱厚照等人也走了,这才放心下来。 公孙兰束手被缚是相信陆小凤,可陆小凤已经离开,进了牢房之后可就不由她了。 公孙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密室之中,身上被下了药,内力一点儿提不起来,还被点了穴道,更是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唯二能动的就是眼珠和嘴巴了。 “轰隆……”密室石门洞开,只见金九龄抓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大蛇慢慢走了过来。公孙兰瞳孔紧缩,她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蛇,蛇在她身边她就手脚发软浑身不得劲,若是没有被点穴,公孙兰肯定早就跳起来了。 可惜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条蛇吐着信子慢慢靠近,公孙兰浑身紧绷,原本被点穴的肌肉就僵硬得不行,现在更是如同一张拉满弓弦的弓,仿佛顷刻之间就要折断。 金九龄把蛇丢到公孙兰身上,公孙兰吓得尖叫,马上就闭嘴闷哼,生怕蛇从她嘴上爬过,难受得恨不能去死。 金九龄很快就把蛇拿开了,公孙兰这才放松下来,额角冷汗滑入发髻。 蛇不见了公孙兰的理智也回笼了,很明显金九龄有事要她办,才这么大费周章把她从牢房中提出来,又煞费苦心用蛇来试探她。 “金总捕可真是煞费苦心,喂了药又点了穴还不放心,居然用那冷血畜生试探我。”公孙兰冷笑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对公孙大娘如何小心翼翼都不为过。”金九龄不为所动,现在公孙兰是砧板上的鱼肉,与她斗嘴有何用。 公孙兰眼珠一转,道:“金总捕可有事要我办,咱们有话好好商量。”有商量的余地就能保命。 金九龄仿佛看透了公孙兰的心思,笑道:“是有事要你办。”金九龄从旁边石桌上暗处一封供词个公孙兰看,是承认她是绣花大盗的供词。 “签字画押,我给你个痛快。”金九龄得意道。 “居然不能保命吗?既然要死,何必便宜你。”公孙兰好整以暇道。 “是不是便宜我,我不知道,你若不写,我就抓百八十条蛇来在你身上游走,恐怕会活活吓死你。”金九龄威胁道。 “案子根本不是我做的。”公孙兰怒道,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你这么着急,难道绣花大盗就是你。对了,对了,你与江重威交好,江轻霞名义上还是他妹妹,你们两个狗男女肯定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你肯定是利用江轻霞,不然怎么让她去我那里送死。她为你敛财,供你挥霍,还为了生了孩子,你不过当她是棋子,真是个蠢女人!” 金九龄抚掌大笑,“公孙大娘果然聪明,一会儿功夫就想明白了。可惜,太迟了,现在想明白有什么用。陆小凤破获绣花大盗一案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世人相信陆小凤还是相信你这个劣迹斑斑的公孙大娘,何况你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了。” “啧啧,真可怜啊,金九龄你可真可怜啊!做了三十年的捕头,威望还不如陆小凤。怪不得你要请陆小凤查案呢,你查出来旁人会怀疑,陆小凤查出的肯定是真相。我真为你可怜啊,金总捕头!” 金九龄气息一乱,这也是他耿耿于怀的,三十年兢兢业业在世人眼中居然不如陆小凤,真是岂有此理!金九龄看着公孙兰洋洋得意的脸,突然又平静下来,就算陆小凤再聪明能干又如何,还不是做了他手中的棋子。 “公孙兰,你若不签字画押,可怜的保证是你。” “呵呵呵,你就不怕我叫人来,把你是绣花大盗的事情嚷嚷出去。”公孙大娘色厉内荏的威胁道。 “这是大牢密室,只有我一人知道,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到,谁来救你?谁肯信你?”说完金九龄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光辉灿烂的未来,作为王府的总管,守着那么多金银珠宝,声威赫赫,他可以接着喝一流的酒,穿一流的衣裳,爱一流的美人。 “我信——”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 “陆小凤!”金九龄抬头一看大惊失色,陆小凤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蜀中了吗?我接到飞鸽传书了!对!你去蜀中了!” 陆小凤一直跟着金九龄,他刚刚取蛇的时候注意力都在公孙兰身上,根本没发现陆小凤尾随他进来,在石门关上的一瞬间犹如壁虎游墙,爬上密室顶部,紧紧吸附在上面。 “是啊,鲁行的确给你飞鸽传书了,可信上的内容就是我自己写的,别说去蜀中,就是去南海也去的。”陆小凤跳下来,整了整道:“公孙大娘也是一流的美人,你怎么不怜香惜玉呢?” 金九龄快速退到公孙大娘身边,伸手扼住她的咽喉,厉声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陆小凤你最怜香惜玉,不会看着这么一位美人香消玉殒吧。” 陆小凤停下脚步,深深叹息,疑惑问道:“我不明白,金九龄你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总捕头,为什么还有假扮绣花大盗?” “你懂什么,我做了三十年的捕头,见过无数飞贼大盗,可他们实在太蠢了,自以为作案手法巧妙无双,我却一眼看破。瞧瞧,这多无趣,所以我要做一桩大案,一桩无人能破的大案,让世人瞧瞧这世上还是有天才的!啊哈哈哈哈!”金九龄这种神经病一样的理由,果然对得起反派的身份。话多,脑残,主动撩拨主角,死了活该。 “就为这种可笑的理由,你居然刺瞎了几十个人的眼睛?” “那些人有眼无珠,瞎了就瞎了吧。”金九龄毫不在意。 “可惜,你的布局再完美还是被我戳破了。” “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破的,我自己以为无缝,替罪羊都找好了,还是公孙兰这样罪大恶极臭名昭著的女人。”金九龄想问个明白,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金九龄,你的确是个聪明人,线索虚虚实实指向红鞋子,都是我亲自查出来的结果,比任何人直接告诉我答案都更让我相信。你选的替罪羊也很好,公孙兰杀人无数,再多绣几十个瞎子似乎也顺理成章,更何况她是女人,更像是伪装大汉绣花。”陆小凤称赞金九龄的布局,果然是有多年破案经验的总捕头,每步棋都走的恰到好处。 “可你还是看破了。”金九龄冷冷道。 “是啊,恰到好处就是你最大的破绽。在王府酒窖的时候你提醒了我,你可是有三十年破案经验的老捕头啊,密室偷窃案不知破获多少,怎么会没发现其中的猫腻。王府府库的确是铜墙铁壁,可送进去的珠宝不会有人怀疑。珠宝在前面查验过后会贴上封条送入府库,那样的的箱子金银珠宝能装,人也能装。金银珠宝都重,换人进去,抬箱子的守卫也不会发现问题。我看过那些珠宝箱子,上面有细小的孔洞,刚好够人的手指穿过去,那是什么?是不是在里面不能呼吸,用手指戳出来出气的洞?出来就更简单了,人们防卫府库犹如铜墙铁壁,可府库里面全无设防,从上面挖开铁板对武功高强的你来说易如反掌。然后你接手做了王府总管,从酒窖里运酒出去,总比从府库里运银子容易得多。你还把江轻霞扯了进来,用江轻霞能接触江重威,接触府库钥匙做障眼法,当真是聪明。可是做了三十年捕头的你,心细如尘,你会不检查那些箱子?你居然没有检查出来?我是不信的。” “就因为这个,也许我一时没想到呢。”金九龄不服,只这个小小的破绽居然让自己功亏一篑。 “更大的破绽就是你为我挡毒烟了。” “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什么不对?是我救了你!”金九龄不服,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设计。 “是啊,你救了我,我应该感激的。可你的反应也太快了,在我打开盒子的瞬间就掀翻盒子,挡在我面前。你怎么知道里面是毒烟,万一是暗器呢,万一什么都不是呢。两人查案没有谁保护谁的说法,金九龄你如此热心,反而让我疑惑你是不是想中毒,趁机避免什么、错过什么?比如让我一人面对红鞋子?” “好,好,好,果然是陆小凤,聪明绝顶,心思细腻,一流的好。可惜,要与我这个臭名昭著的绣花大盗死在一块儿了。”金九龄扭曲一张脸,愤恨不平道。 “金九龄束手就擒吧,咱们老朋友一场,我不会折辱你。” “你能容我活着出去吗?”金九龄冷笑,“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金九龄瞬间发力想先掐死公孙兰,公孙兰素手一扬,一把毒砂就直奔金九龄面容而来。 金九龄连连后退,惊诧道:“不可能,你不能动。” 公孙兰从石床上飘起,站在陆小凤身边,好整以暇道:“是,我是被点了穴道又喂了药,连我最怕的蛇都不能避让。可那是刚刚,陆小凤不是来了吗?” 陆小凤趁机为公孙大娘解开了穴道!他居然没有发现,金九龄脸色更黑了。 “金九龄,你我武功相当,我还有公孙大娘助阵,你赢不了的,束手就擒吧!”陆小凤再次劝道。 “赢不赢打过才知道!”金九龄沉声道,做好攻击准备,随时暴起发难。 两人犹如上弦的弓箭,飞速交手又飞速退开,密室空间有限,两人偶有腾挪,发挥不开,谁也奈何不了谁。 “江湖规矩,我们比一场,你赢了我放你离开,你输了,与我去衙门自首。”陆小凤抓着金九龄的脖子道。 “可以。”金九龄也扼着陆小凤的咽喉,在这么小的空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 两人眼神交汇,同时放手。 金九龄在密室门边的格子上按下几块砖,石室就开了,阳光照进阴暗的石室。两人谁也不放心谁,让公孙大娘先走,两人随后并肩走出了密室,一场江湖决斗就在眼前,生死寄托于各自武功。 迎着亮眼的日光走到石室外,陆小凤和金九龄才发现他们没有决斗的可能了。 四面全是弓弩手,箭在弦上,只要他们敢动弹,立即被射成刺猬,手脚都中箭委顿在地上的公孙兰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陆小凤理直气壮的举起手,大喝道:“误会,误会,别放箭,我是陆小凤,不是绣花大盗。” “自然不会,陆小凤义薄云天揭破金九龄为绣花大盗,破获多起要案,是朝廷的朋友,公门岂会善恶不分。”严立德从人群中走出,持弩的护卫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严兄?”陆小凤惊喜唤道。 “是我。”严立德颔首示意,道:“陆小凤,过来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与你无关。” “我答应金九龄与他决战……” “他赢了就放他离开是吗?”严立德表示自己不是聋子,就站在密室外,自然都听见了,“可惜现在不是你做主了。金九龄杀人盗宝,触犯朝廷法律,不是你说放就放的。” 这话有理有据,还有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们的强弓劲弩做注解,陆小凤无法反驳。陆小凤对金九龄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默默走到一旁。 金九龄也双手高举,慢慢走到严立德身前,让带着镣铐的官差近身。就在他走近严立德,长刀还未搭在他肩膀上的那一刻,金九龄突然动了! 严立德作为珠光宝气阁的少阁主,出名的是他敛财的手段,他的武功高不高,没人知道。江湖上最有名的事情就是严立德接住了西门吹雪一剑,可金九龄清楚,那不过是背后突袭,出其不意罢了。金九龄自信能抓住严立德做人质,这些弓弩手绝不敢动,对朝廷公门的手段,金九龄更清楚。 柿子捡软的捏,严立德从未扮猪吃老虎,奈何世人眼瞎,总以为他是那颗软柿子。严立德瞬间抽出腰间软剑,斜斜一挥,又快又准又狠,金九龄瞬间倒在地上哀嚎,左手捂住眼睛,眼睛里有血渗出。右手呢?他的右手已经被严立德削断了,旁边还散落这绣花针。金九龄也是敬业,扮演绣花大盗就随身带着绣花针,当做暗器袭击严立德。 陆小凤转头叹息,金九龄咎由自取,可毕竟是他的朋友,如何忍心看他落得如此下场。 严立德挥手,身后的护卫官差犹如饿虎扑食,把公孙兰和金九龄抓起来,再次投入牢房,这回不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护卫离开,才让隐藏在人群最后的朱厚照露出面容,陆小凤看了看严立德,又看了看朱厚照,长叹一声道:“我在严兄眼中就是个傻子吧?” “不仅不是傻子,还是个聪明蛋。” “我不聪明,我若是聪明就知道一切都在严兄掌控之中,我何必多事。”陆小凤自嘲,他一直怀疑严立德心怀不轨,到现在他明白了。严立德是朝廷中人,想法天然就与江湖人不同,他以为严立德要从中谋利,事实上严立德只要把金九龄往衙门一送,就是天然的政绩,利益已经在那里了。 严立德笑笑不说话,只道:“陆小凤,还记得我给你的预言吗?你会在朋友的帮助下查出自己的朋友是真凶。” 陆小凤顿了顿,真是个恶毒的诅咒的,对于一个爱好是交朋友的人来说。“严兄想必无暇去蜀中,陆小凤先走一步。” 惹不起躲得起,陆小凤立即离开。 朱厚照一直保持沉默的美德,等陆小凤离开之后才问:“你又逗他做什么,你不是最欣赏陆小凤吗?” “是啊,所以我在磨练他啊。”爱他就要虐他,没做过后妈的朱厚照不懂。 “江湖人都是这么奇怪的么?金九龄居然为了那样可笑的理由做下大案。”朱厚照表示不理解。 严立德哈哈大笑,朱厚照鼓起腮帮子一脸茫然的样子真是蠢萌蠢萌的,好想捏一捏啊!可惜这是太子,严立德阻止自己罪恶的双手,笑着解释道:“表弟啊,你还真是天真,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说别的案子,只说陆小凤经手的大通钱庄假银票案他就没查出来,铁鞋大盗死而复生一案发生时,他也在花家,依旧没查出真凶。说什么盗贼犯人无趣愚蠢,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目的依旧在钱权二字。” “金九龄不是一流的美酒不喝,不是一流的衣服不穿,不是一流的马车不坐,不是一流的美人不爱,这些一流都是钱堆起来的。他是公门中人,俸禄能有多少,不过精通相马和鉴别古董,盛世太平,有多少名马每天排着队给他相看,有多少古董商人不信自家供奉,非要请他来鉴别。金九龄如何维持奢侈生活,江轻霞杀人越货为其敛财,都不够他挥霍,这才有了绣花大盗做下的六七十件案子。” “再说权势,金九龄在六扇门中做了三十年捕头,于朝廷而言依旧是协理江湖门派的边缘部门,六部五寺,内阁中枢,他哪里沾边。别看金九龄处处以江湖人自居,与江湖人士称兄道弟,可他骨子里还是想向上爬,还是个官吏。所以他刺瞎了江重威,在盗宝之后他又何必须要重伤江重威,不过是为了江重威屁股底下总管的位置罢了。平南王让他如愿以偿了,不是吗?” “江湖也不是太平地。”朱厚照感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间没有桃花源。”严立德叹息。 “平南王府的明珠在公孙兰的老巢找到了,自然要还给王爷,其他东西都被金九龄或当或卖,找不齐全了,还有许多苦主当场就被杀了,这些人的财产找不到后人继承,也只能收归国库。”严立德解释道,想必太子殿下朱厚照对此更有兴趣。 果然,朱厚照自请清点财物,他作为一国太子,生活却以朴素端庄为主,他的父皇可是出了名的节俭,这次游历江湖,让朱厚照见识了什么叫富贵奢华。他现在还不知富贵是给别人看到,舒服才是自己享受的。但是喜欢金银、享受的性子已经开始显现,银子自然要搂到自家怀里才放心。 朱厚德本以为自己能发一笔大财,没想到清点出的金银和金九龄劫掠盗窃的数目差距甚远,若不是清楚严立德看不上这些不义之财,朱厚照都要以为是他搬空了贼窝。 “少爷,这事透着诡异,还是请严大人来处理吧。”刘瑾躬身进谏,江湖手段诡秘,刘瑾不能让太子涉险。 严立德知道了这事儿,口中喃喃道:“公孙兰,金九龄,九,阿九,宫九……平南王府,世子,叶孤城,紫禁之巅……真是有趣的事情,谁的伏笔埋得这么久?日后有对手,也不寂寞了。” 朱厚照看着原属于自己的银子空了一半,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没等朱厚照大发雷霆,发誓追回财物,京中就快马送来了陛下旨意。 “帝有恙,召太子回京。” 第86章 严立德世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换地图来晚了,这是13号的更新。 太子是秘密出宫,微服私访,圣旨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下,看着眼前的乔装打扮的牟斌,严立德嘴角抽搐,心说,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朝廷正三品大员出京,得多引人注目,太子行踪还有保密的可能吗? 牟斌眼角都没分严立德一下,行礼道:“殿下,陛下诏您回京。”牟斌对严立德也没有好感,身为朝廷官员,不思谨言慎行,反而撺掇皇太子出宫游玩,简直斯文扫地!更何况还是在周太皇太后薨逝不久,陛下心中哀戚,太子身为人子不在跟前侍奉,反而跑来“江湖历练”,岂有此理! 朱厚照看了看手中的圣旨,的确是他爹亲笔所书无疑,虽然他是独子,可这皇家事情说不清,朱厚照天生就有这样的敏捷,对关系自身安危的细节敏锐万分。 “知道了,父皇龙体可安?” “回殿下,陛下微恙,请殿下回京。”牟斌为人正直,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的身体状况是国家最高机密,怎么可能当着严立德的面说。 朱厚照抿了抿嘴唇,若真是微恙,何必急诏他回京,还把锦衣卫指挥使都派过来护送,怕是……“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京,牟指挥使先下去歇息吧。” 牟斌心说现在也天光大亮的,完全可以动身,他不怕舟车劳顿。可他不能说,太子决定的事他作为臣下听命就是,反正不出大格。牟斌退下的似乎瞥了严立德一眼,示意他待会儿碰面说话。牟斌还没退出去,就听见殿下说了:“严大人,与我去书房。” 把人叫到书房,朱厚照又不说话了,两人沉默相对,精彩激烈跌宕起伏的江湖游历到此告一段落。朱厚照不担心他日后没有玩乐的机会,只是忧心皇帝的身体。 “父皇怕是病重了。”朱厚照叹息。 “是臣之过,不该奉殿下出京。”严立德抱拳道,表哥表弟的戏言不再说,在见到牟斌的那一刻严立德就完美完成了身份转化,他不再是江湖人士,不是珠光宝气阁的少阁主,而是户部左侍郎,陛下的臣子,太子的臣属。 “与你有什么关系。”朱厚照叹息,他十分担心皇帝的身体,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回床前尽孝,可着急担忧有什么用。朱厚照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他若稳不住,朝臣更是六神无主,此时他不想向任何人诉说心中恐慌,只道:“绣花大盗一案后续如何处理?你要留下来吗?” “臣请奉殿下回京,有始有终。”他把太子从京中带出来,自然要完好的带回皇帝身边,才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别以为是独子就万无一失了,明朝宗室众多,不然日后的嘉靖皇帝为何是过继而来?“绣花大盗金九龄交由六扇门、刑部共同审理,红鞋子中七人罪大恶极,律法不容,交由各地逮捕,押送刑部审问。” “我听说红鞋子中有名妓欧阳情?” “是,名为妓女,实为暗探杀手,怡情院乃是情报机构,一直在锦衣卫和东厂监视之下,所作所为皆有证可查,殿下可诏牟斌指挥使面禀详情。”严立德有些担心,他以为朱厚照看上了欧阳情。 “哦,那就一并办了吧,只是担心欧阳情裙下之臣众多,江湖人士多桀骜不驯之辈,恐有劫狱之举。”朱厚照对自己身份的转换也是驾轻就熟,飞快变脸成合格的太子殿下。 “殿下多虑,民不与官争,江湖人势力再大,终究是民。”而今官方实力强大,众人不会把官府当作众多势力中的一个,而是自认大明子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妓女,有罪行的妓女,当作玩物的妓女与官家作对。 “那就好,明日启程,你今日能把事情全部处理完吗?” “可,殿下放心。” “那你去忙吧。”朱厚照挥退严立德,坐在书房中静静发呆,他生性喜好玩乐,可出来一趟才发现江湖也不是好的玩乐场。皇帝病重,等待他的就是……这一天迟早要来,朱厚照从小就知道父皇身体不好,他要随时做好准备,这近几年皇帝精神奕奕,还在谋划着各项改革,他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十年的时间慢慢长大,现在…… 严立德飞快去处理后续事宜,还忙里偷闲拉朱厚照去看了发还绣花大盗劫掠财产的场景,绣花大盗犯下六七十个案子,不可能每个案子都找上大势力,有很多只是普通富户,财产也是勤劳节俭几代积累而来,看着那些失主领回自家财产时嚎啕大哭的场景,朱厚照心生感慨,作为太子,他第一次实际为他的臣民做了事情。看着面前破败的官衙,这大概是官府最受欢迎的时候吧。 严立德在绣花大盗一案上原本还有很多设计,可现在时间不够,只能走马观花。原本通知三个月后考试,现在改成三天,很多新课都没法儿交,只能通读课文一遍,看个人领悟了。 为赶时间,一行人坐海船返航,此时正刮东南风,一路顺风顺水,从天津着陆之后又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四月初,朱厚照在山西珠光宝气阁的水榭中观赏荷花,五月初,回到京城,御花园中的荷花依旧盛开。 朱厚照回来的时候,皇帝正与内阁诸位大臣商议朝政,太子何等重要,他一回来马上被宣召觐见。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太子一见皇帝当即拜倒。 皇帝微笑扶起太子,道:“出去历练一圈,看着结实不少。”太子出京一事虽是秘密,可瞒不过在场诸位重臣,他们都兼着太子少师、少傅之类的职务,按理每天都要见太子。 “儿不孝,累父皇担忧,父皇也瘦了。”朱厚照心中做了数十种猜测,看到皇帝安好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父皇为他遮风挡雨的,他希望这座高山永远不倒。 “朕一向偏瘦,就是苦夏,你回来就好,去瞧瞧你母后,她也惦记着你呢,朕与大学士们再说说朝上事情。”皇帝宽慰道。 “儿不累,服侍父皇听政吧。”朱厚照拢了拢头发,发现并无失态之处,顺势站在皇帝身旁。 皇帝真是惊喜了,朱厚照何曾主动请缨要关心朝政,看来这次出去的确有收获啊,不枉自己顶着偌大的压力放他出门。 皇帝惊喜的眼神没逃过朱厚照眼睛,他难得心虚,开始反思自己以往是不是太混账了。 皇帝叫起严立德和牟斌,颁下赏赐,让牟斌交旨回家;又对严立德道:“严卿辛苦了,坐吧,也听听。” “陛下面前,诸位上官都在,岂有臣坐的道理,臣年轻力壮,站着就好。”严立德婉拒了,皇帝一时抽风不要紧,他才多少岁,真要在这议政大殿坐下,御史的唾沫还不淹了他,御史才不管是不是皇帝赐坐呢。严立德麻溜站到户部尚书韩文之后,韩文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他的恩师。 皇帝和大学士阁老们商议的是兵部改革的事情,其中牵扯到向边关运输粮食的问题,才把户部叫来一起。皇帝看着精神奕奕,可今日太子回来,他也有些心神不宁。大学士刘健干脆建议,推后再议,皇帝爽快同意,带着太子直奔后宫,皇后也念着朱厚照呢。 刘健、李东阳、谢迁、韩文缓步而出,此次议事皇帝只召见了他们四人,加上半路插入了严立德,一行五人慢悠悠从宫中踱步出去。 到了宫门口,各家轿夫来接,论资排辈送走了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位阁老,韩文一把抓住严立德的手道:“与我家去。” “老师,我一身灰尘,容我回去洗漱,换件衣服再来可好?”严立德哭笑不得,哪儿有宫门口劫人的道理。 “不好!一错眼,你指不定又跑没影了,与我回去!”韩文有要紧事说,岂容严立德推脱。 “是,是,都听您的,您先放开,我骑马在轿旁给您护卫。” “老夫请得动你?”韩文说到这就来气,上次严立德就是用这个借口,一护卫就护卫到山西去了,户部地皮都没踩热就跟着太子出去鬼混,把韩文气得哦! “老师放心,这次真是没带轿子,只能骑马。” “哼!”韩文冷哼一声,对轿夫道:“看紧他,要是他赶跑,马上告诉老夫。” 严立德又赔笑又作揖,好不容易把韩文哄上了轿子,往他的府邸而去。严立德挥手让燕云十八骑过来。护送太子回京怕出意外,严立德把十八骑都放在明面上了,入宫觐见他们也没来得及回去,但在京中带着他们又太招摇过市了,严立德带了云一到云四,剩下都回去休息。 韩文生活简朴,虽是朝廷二品大员,又掌控者户部,每天从他手里进出的银子堆山填海,可他的宅子还是当初御赐的三进宅院,仆从也不多,真是清廉之相。 韩文是当初严立德靠进士时候的座师,之后入了翰林院,韩文发现严立德很有货值天赋,当即收他为弟子,悉心教导。严立德能这么快融入大明朝廷,多亏了韩文的教导。虽然他一会儿文官一会儿武将的跳槽,但总归还是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他还没成亲,这么年轻的三品大员,京城媒婆因为他生意都好了不少。这些成就、好人缘儿与韩文的帮助和庇护是分不开的,韩文爱护他,可对他也十分严厉。 一入宅子根本没放他去洗漱,直接带进书房,批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君子谨言慎行,你怎么就陪着殿下胡闹!殿下喜好游玩,陛下一时糊涂同意了,你身为臣下怎么不劝阻呢?” “老师……” “你出身江湖,也好武事,我可有说过你?文武之道看似截然不同,实则殊途同归。都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陛下需要能文能武的大臣,你能干,我也心安。可你不该奉太子出游,太子正是少年意气,一时迷惑,不加以辅正,日后恐误入歧途,那是是大明的储君,大明的将来!我等臣子,既入官场就要有为民请命,匡扶社稷的忠心抱负,遇事不能只顺承君意,更要直言进谏!” “不是……” “你奉太子出游也就罢了,怎么还与他兄弟相称。君臣之礼学到哪里去了,就算要隐藏身份,也不该失了礼数。”韩文小声道:“你当我是迂夫子不成,若是无人知晓也罢,可牟斌都告诉我了,其他人难道会不知吗?牟斌为人正直,当年李大学士落难他都仗义出手相帮,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现在严立德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可他突然又不知说什么。心想牟斌是多块的嘴,他们一起在御前面圣,牟斌不过比他先走一会儿怎么就联系上韩文了,还把这些小事都说了,果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手段就是神鬼莫测。 “说啊!刚刚不还一脸冤枉你的表情吗?”韩文拍了拍桌子,怒道。 “老师息怒,让师母知道我惹您生气,我这午饭可别想吃了。”严立德笑着给韩文奉茶,道:“弟子为人您是知晓的,与锦衣卫从未打过交道,怎么会得罪牟指挥使。牟指挥使为人大度,若是私下一二小事,他想必不会和我计较。” “唉,我又何尝不知,你的性子,称得上慎独二字,可家中本是金鹏旧臣,自然要更加注意德行操守,以免小人嚼口舌。我也想不通你怎么得罪了牟斌?一路上可有冲突?”韩文对自己弟子也是操心。 严立德微微一笑,道:“牟指挥使对陛下忠心耿耿,思陛下所思,忧陛下所忧,恐怕是看不惯我对周太皇太后一事的态度吧。” “你又做了什么?”韩文扶额,他当初怎么没看出严立德是个炮仗性子,别的炮仗一点就炸,他可倒好,悄悄移到你脚下,憋狠了再炸,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太皇太后薨逝之后,陛下心中难过,身子日渐不好,太子殿下十分担忧。殿下于太皇太后虽至孝,却是重孙辈,殿下长大之后,太皇太后多病于清宁宫修养,因此殿下对陛下龙体更为看重。且殿下少年心性不定,一直对玩乐很感兴趣。我便对陛下进言,让太子到江湖游历,一来缓解心情,让他过瘾了,就不惦记了;二是趁着陛下还在,能拉拉缰绳,日后殿下要出去,臣等也拦不住。我还对太子谏言,陛下沉浸在太皇太后薨逝的噩耗中,若是没有事情让他打起精神,人就容易钻牛角尖。太子若是在外,陛下肯定时刻悬心,自然走出悲伤,慢慢恢复。” “你……你这是千方百计不让陛下和太子守孝啊!”韩文一脸见鬼的表情。 “老师误会了,陛下是孙辈,太皇太后却不是元嫡正宫,满打满孙辈一年孝期,更别说帝王以日代年。殿下已经是重孙辈了,我奉殿下出游的时候,孝期早过了。”严立德就是有这个意思,难道还会明着来吗? “不必狡辩,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自己吗?哼,连牟斌都察觉了,你还敢说瞎话。” “弟子两面谏言的事情陛下也知道,是陛下默许的。”严立德冷静道,治水还讲究个堵不如疏呢,太子这种喜欢玩乐的性子肯定是改不了的,只能往正途上引导,让他以为这也是玩乐的一种。皇帝大臣越是拦着,太子就越喜欢对着干,现在皇帝在,身子又不好,自然可以把太子这根弹簧压到最底下,可将来反弹起来就没人控制的住了。 “唉~”韩文叹息一声,道:“你怎么就和太皇太后过不去呢?她老人家抚育陛下,有保存大明根基之功,又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就是有一二瑕疵,我们做臣下的难道能要求后妃都是圣人吗?” 严立德默然,太皇太后周氏,乃是英宗贵妃,去年三月薨逝。史书记载宪宗对生母极其孝顺,“五日一朝,燕享必亲”。太后的要求不敢不从,惟恐太后不悦。但严立德觉得宪宗对生母感情真不好说,若是真孝顺,后宫怎么会成为万贵妃的一言堂,难道周氏没有反对过吗?还出来了因妃废后,宠且灭妻的丑闻,简直是往皇室脸上扇巴掌。但周氏在万贵妃的阴影下护住了当今陛下,也是因为有了当今陛下,万贵妃看阻挡不住后宫生子,才有了后续皇子皇女生出、长大,这对大明皇室来说的确是功劳。 可这样的功劳是基于大义的考虑,还对后宫争斗的副产品?当初宪宗继位,原配正宫皇后钱氏尚在,宦官就敢假传圣旨,令内阁只尊她这个生母为太后,把礼法上的嫡母至于何地?若不是当时内阁彭时稳得住,驳回了这样的旨意,现在大明的政治格局又会是另一番变化。 严立德不是突然成了封建礼教的维护者,而是此时的“礼法”才是国家统治的基础,太皇太后周氏违背礼法,动摇的是国家统治根基。严立德上辈子已经尝试过“大踏步”“大跃进”,事实已经告诉他忽视客观规律的害处,严立德自然加以改正。 当初上尊号是一出,接着钱皇后去世之后的礼法之争又是一出。明朝在英宗以前,只有嫡后才能与皇帝合葬,英宗并且下诏只愿与钱皇后合葬。钱皇后死后,周氏却挡着不让钱皇后合葬裕陵,宪宗委曲宽譬,最后才得以合葬。史官的记载尤其辛辣,“阴恃子贵、狐假虎威”。 别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去年周氏死的时候才叫热闹,一整年都围绕着礼法在争,严立德这个户部侍郎都快把《礼记》翻烂了。明制只有嫡后才可以系帝谥及祔太庙,继后及新君生母都不系帝谥、别祀奉慈殿。周氏却得到元配嫡后的一切身后待遇,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合葬裕陵。周氏违逆丈夫(英宗)遗旨,为难儿子(宪宗),最后还不放过孙子(今上),多次违背礼法,干涉朝政,这样一个后妃,的确不是值得人崇敬的。可谁让他是陛下的恩人呢,若不是她当年庇护,就没有如今的陛下,虽然她当时只是为了和万贵妃对着干。所以陛下愿意给她最好的,不管是系帝谥,还是祔太庙。整个太皇太后的孝期之内,朝廷都围着这些礼法争论不休,这是陛下在宦官李广之后,第二次和朝臣杠上。 这么乱糟糟的宫廷环境,让太子朱厚照怎么待得住。皇帝在为自己的祖母抗争,皇后在一波一波接待觐见的外命妇,谁家外命妇都是嫡妻,汉族的婚姻从来都是一夫一妻制,妾是什么?妾通买卖,那是伺候男女主人的玩物!皇家就是天下的表率,现在已经是男人当道的时代了,若是周氏这个尊号再加上帝谥,嫡妻们还活不活了? 事情几乎拖了整整一年,去年三月薨逝,等到今年开年,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上议,区分嫡庶,遵循礼法,陛下无奈才同意从了新君生母升为太后的先例,让周氏别祀于奉慈殿,不祔庙,去掉帝谥,仍称太皇太后。 严立德是正常男人,他对女人的要求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这与男人无关,只要是个明白人,都希望人能认清自己的位置。此时妻妾都是合法婚姻,地位也许有不同,但后宫后宅争宠是正常的,英宗也没有当今陛下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气概,所以周氏和钱氏有矛盾是正常的。但她不应该破坏礼法,换句话说,你要争可以,用别的手段。若是她真“于国有大功”,因功抬高葬礼规格,说明这是特例,朝臣们难道会不答应吗? 明朝文臣的心胸超出后人想像!明朝最为人诟病的不就是宦官机构和特务机构吗?可宦官中有让文人单独列传的怀恩,锦衣卫中又备受赞叹的牟斌,这与身份无关,只看人而已。 严立德叹息一声,道:“老师知道我江湖出身,昔年有一二奇人为友,年初得知英宗陛下陵墓有异。钱皇后虽与英宗同陵墓,却异隧,葬处距离英宗陛下玄堂有数丈,中间的隧道被填满了,而右边周太后的隧道却是空的。臣已密报陛下,刘公、李公、谢公亦知,陛下想凿通隧道,钦天监以不利风水为由不赞同,因此搁置。” “什么?”韩文悚然而惊,显然没想到人都死了,太皇太后还玩儿这样的把戏。瞬间,韩文就发现了不妥:“不对,你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就算看不过不遵礼法之事,你也不会说出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弟子此次回乡探亲,父亲已为我定下的亲事,安昌伯之女。” “安昌伯?”那是谁?即便是记忆力过人的韩文都有一时反应不及,可见安昌伯在偌大的京城并没什么知名度。很快韩文就想清楚了,“安昌伯钱承宗?” “是,弟子之妻,安昌伯钱承宗之女钱氏。” 怪不得!韩文在心里默念。钱皇后乃是英宗结发妻子,一家也对英宗忠心耿耿。钱皇后的父亲早在女儿第一次做皇后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一双儿子不幸在“土木之变”中殉难。钱皇后的大哥钱钦死时只有女儿,弟弟钱钟之妻怀有身孕,遗腹生下一个儿子钱雄,钱雄也只有一子,钱承宗。 钱皇后贤良,英宗在位之时,多次想要加封妻族,可钱皇后都阻止了。继位的宪宗不是什么明白人,等到他登基,妃妾出身的周家满门爵位,正经嫡母家族却提都没提。外戚之爵本就是恩赏,全出自皇帝心意,朝臣也无法进谏。在整个宪宗一朝,钱家都是不能说的存在。等到当今陛下继位,钱家才有了安昌伯的爵位。可钱家已经是过时的外戚,谁还记得起他们,无人在朝中任职,无人掌实权,连韩文这样博文广记之人,都要联系前后才想得起来钱家是哪一个钱家。 何其可悲! 韩文狐疑的看了一眼严立德,不明白他父亲怎么给他定了这样一门亲事。大明皇家选妻妾从小官平民之家选,以杜绝外戚之患,可朝臣们结亲还是喜欢在门当户对的家庭里寻找。钱家以前是武将起家,后来一家子几乎死绝,空有爵位,怎么看都不能给严立德助力,为什么要与他家结亲。看看,亲还没结成,严立德就开始为他家和周太皇太后过不去,有何益处? 韩文十分了解严立德,他父亲不可能莫名其妙给他定亲,他这种主意正的人,就是定亲了也能搅黄,所以……“为什么定了钱氏?” 为什么啊?这里面的故事就多了,可严立德不能告诉自己老师最打动他的就一条——不裹小脚!严立德的审美已经形成,这么多年他能欣赏锦绣华裙,也能欣赏婉转戏曲,但怎么也欣赏不来小脚。少年人猎奇,上辈子也看过不少的纪录片或照片,看到过实物,他不想自己的妻子日后也是这种。他不歧视残疾人,可也没有欣赏“残障”的眼光。 “钱氏会武功,曾在边关救弟子一命。”严立德只能这样说。 “怪不得!”韩文再次感叹,他就说嘛,严立德出身江湖,自然更欣赏江湖侠女。他原本还有把自己孙女儿嫁给他的意思,可现在自家孙女这种受文人喜爱的,严立德却不一定,他可是由文转武,再由武转文的“另类”啊。 这当然是严立德瞎编的,也就欺负韩文不懂武功,以他的水平要遇险得是大军围困的场景,钱氏又不是九天玄女,没办法从大军中把他救走。 知晓内情,韩文就放心了,劝弟子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贤明,不也准了周太皇太后去帝谥,不祔庙,别祀于奉慈殿。钱家也有爵位,我知你是爱护正妻之人,可万不可因此怨望陛下。” 严立德笑了,“老师多虑了,弟子岂是这种人。” 当今陛下没有受过钱皇后的恩义,对她的家族能出于礼法,补偿一个安昌伯爵位,严立德已经很满意了。是的,补偿,按照礼制,钱家在宪宗时期应该有侯爵爵位,到了当今治下,当然是降等袭爵,只有伯爵之位。陛下没有明说,但一言一行都表达着这个意思,是替先皇补偿给钱家的。 陛下以仁孝注称,可对先帝也不是全然孝顺吧,不然不会“纠正”先帝的错误。他现在身体这么虚弱,何尝不是当初先帝放任万贵妃为祸宫廷所致。 “你能明白就好。”韩文捋着胡子微笑,但还是不明白,“牟斌怎会对你不满?”韩文不信严立德不知道,还未成婚就爬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除了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特殊部门,朝中谁不是熬资历上来的。若无敏锐触角,别管多大的功劳,早就被这湍急的朝堂暗流卷到河底了。 “这次牟指挥使不满的原因和弟子类似,您忘了,他的长子娶妻周氏,周太皇太后那个周。”这次看似严立德和牟斌的口角,实际上是两代皇太后的比较,或者说是礼法之争的延续,嫡庶之争的体现。 都说国人好面子,死人的事情也能争的气死活人,不,这不一样,皇家事不一样。在正史中,大明制度只有嫡后能与皇帝合葬,自周氏之后,就开了先河。若不是她这个先河,又怎们会引出嘉靖时的“大礼议”,若非大礼议,又怎会引出皇权和相权之争,让大明的文官集团第一次深刻认识到,皇帝就算几十年不上朝,只凭他们也能把国家治理好,然后就是无情无尽的党争。 严立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苛刻了,怪眼前摔碎的这颗鸡蛋毁了一个养鸡场的梦想,可他既然站在这条历史长河中,就希望保住这颗蛋,保住自己安身立命的基础。 他安身立命的基础是什么?是那部史书,他之所以死而复生,有了一生三世的传奇,都是因为那部史书?已经有了列传,他何时能结束这场游戏,是由“世家”到“本纪”吗?若是一直在“列传”上打转,那个不知名的暂且称他为“史书”的高阶文明会放过他吗?大明人才济济,陆小凤世界的江湖也偏向平稳,他不可能一步登天做皇帝,所以他要保证自己的家族长久传承,争取做到“世家”的程度。 怎么保证自己的家族长久传承?抱歉,他也没有答案,他正在试着去做。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 “就是说实际与你们俩并不相关?”韩文捋了捋胡子,道:“改日我约牟斌出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别坏了你们的交情。两位太后都去了,活着的人还较什么劲。”尤其人家正经钱家、周家后人和平相处,你们两个勉强沾边的跳个不停,也太搞笑了。 “是,听老师的。”严立德不认为这是小事,但韩文不会信的,只能由他了,日后事实会证明的。 “陛下今日精神有些不好,又叫了太子回朝,看来朝中流传说陛下有恙的消息不是误传,你暂且不要拿钱、周二位太后的事情去打搅陛下,免陛下忧心。”韩文叮嘱道。 “是,弟子省的。”陛下又不会对钱家额外施恩,他去打搅陛下做什么。 “太子出门游历,回来看着也长大许多,你虽目的不纯,但也做了件好事。我看你与太子关系亲密,日后也要多规劝他走正道,殿下肩上担的是天下万民啊。” “是,弟子谨记。” “你与钱氏定亲,什么时候也让我那老婆子瞧瞧,她待你跟孙儿没差,知道你定亲不带媳妇儿来见她,可得吃醋。” 严立德笑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弟子巴不得呢。钱夫人原准备递拜贴,可弟子想着要亲自和老师说一说,才显得郑重。” “你呀,就是心太细。”韩文进入书房这么久,终于笑了,“行了,下去洗漱吧,你的房间也还留着,衣裳也有。” 韩家大宅只有三进,可在外院也给严立德专门辟了几间屋子,这是他作为关门弟子的待遇。所以严立德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当了师父,真是衣食住行无一不包,仕途前程,连娶妻生子都一并帮着操心,亲爹也只能到这份儿上了。 严立德现在还是光棍儿一个,严府也只有他一个主子,完全不必担心和谁交待,今晚就住在韩家了。刚好,韩文还要和他说一说朝廷局势,他离开一个月感觉像离开了一年,皇帝的身体、朝臣的态度,远离朝廷的他即便有消息也不能尽信,如何比得上韩文面授机宜。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严立德就告辞了,他昨天就吩咐人去安昌伯府上地拜贴,回去一趟,名分已定,他终于能正大光明的走进安昌伯府了。 第87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从韩府出来,就直奔安昌伯府。严家下人已经备好礼物等在韩府之外,跟在他后面,足足驾了三辆马车,可见严立德对此次婚事的重视。 明朝北京分宫城、皇城和外城,宫城是天子居所,皇城是国家机构、少量高官贵戚住所和少量高档商业组织所在,外城就是一般官员、百姓的居住地了。韩文作为户部尚书,自然在皇城之中,安昌伯府按理说在皇城也有一席之地,可谁让他们处境尴尬呢。钱雄很有自知之明,早就搬到了外城,他由寡母抚养长大之后,周氏已经独尊太后,皇室对钱家没有任何表示,尤其钱皇后葬礼还受到妾室的诸多刁难,钱家更是死心了。当今继位,钱承宗受封安昌伯之后也没搬回内城。他们家无人担任实职,在不在内城有什么关系呢。 安昌伯府在宣武门西边,多亏钱家先辈英明把房子建在这儿了,外城的房价比内城低了几乎一半儿,钱家的府邸名义上是五进,实际上里面还包含了花园和演武场,若不是碍于规制,不知钱家要把房子建多大多漂亮。 严立德到的时候,钱府大管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对于未来姑爷,他们家一向热情。钱家已经两代单传了,当初把房子建这么大就有以房养人,若是有一天,钱家子孙能把这座大宅子住满,那钱家就真的兴旺了。到了安昌伯这里,钱夫人给钱家生了三子一女,实打实的功臣,三子早已成婚,严立德如今求娶的正是幼女。 钱家终究出过一任皇后,且是颇有贤名的皇后,先祖留下了许多家业,这座大宅就是其中之一。可坐吃山空,等到了钱承宗这里,大宅子已经锁了大半,当年钱家连宅子都无法维护。当初爵位还没下来,钱承宗直接跟着走镖了跑了,赚了一大票银子才回来,这比银子足够修缮宅院了。尝到甜头之后,钱承宗就开始走镖了,慢慢成立了镖局,兼开了客栈、货栈,谁知道哐当一声,天上掉下个爵位来,这些生意只能由仆人接手,伯爵之位算是个家里的生意找个靠山。原本像他们这样空有爵位的外戚是不必学习文官忌讳那么多的,可不还有个周氏嘛,钱家人可不敢高看周氏的心眼儿。 所以与其说安昌伯是个富贵伯爵,不如说他是个江湖中人,他在江湖赚到了第一桶金,得到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对江湖十分有好感。不会像普通朝廷官员勋贵,视江湖人为“草莽”,这大约是开始严立德能接触这一家人的原因。 “小侄见过世伯,见过伯母。”严立德进门才发现安昌伯夫妇已经在正厅等着了,这让作为晚辈的严立德如何好意思,赶紧小跑两步,行礼作揖。 “成了,别闹那套酸文,咱家不讲究这些,坐吧。”安昌伯毫不见外,指了座位让严立德赶紧坐下。 “瞧你,斯文些,树行可是进士老爷。”钱夫人温柔笑道,从丫鬟托盘中亲自端茶给严立德。 严立德起身恭敬双手接过,连声道:“得罪,得罪。” “坐吧,坐吧,你若是那迂夫子老夫也不会让你登门。这回……嗯……”即便是豪爽人,安昌伯作为女方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婚事,太掉价了。 “此次回山西探亲,已把我心仪羽妹之事禀告父亲,父亲十分欣慰,在家中打点,亲上京城为我操持婚事。因有皇命在身,原本预计中秋之后才回京,父亲和我约的也是中秋之后,我父子两人都在,方是对羽妹的重视。哪知事情有变,提前回来了,我已去信告知父亲,父亲却说东西太多,原本时间就紧现在哪里挪得过来,将我臭骂一顿,让我给伯父伯母赔罪。父亲想尽善尽美准备婚事,耽搁时间了,请期问名只能等中秋之后了。” “这有什么赔罪的,亲家重视阿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钱夫人快人快语道。 “多谢伯母宽宏,这次回乡,父亲让我带了些特产过来,办差途中又去了一趟闽地,给二老带了些许土产。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千万别推辞。”阎铁珊让带回京城的真是“特产”,珠光宝气阁特产珠宝,不论是珍珠珊瑚,还是金银美玉,成套成套的首饰不要钱的往行李里塞,实在塞不下了干脆打包了两个大箱子走珠光宝气阁商路直接带到京城。 “这孩子,就是客气,我们在京城什么都不缺,到是你办差辛苦,我瞧着都瘦了,且黑了不少,定是吃苦了。”钱夫人说着说着就要张罗留他吃饭进补。 安昌伯赶紧拯救了他,道:“还是夫人心细,你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树行啊。” “还用你说,羽丫头已经去了,哪儿用得上我。”话虽这么说,钱夫人还是微笑告辞,把空间留给两人男人说话。 “伯父,不知三位舅兄可在,阿坚呢?”两个人说话,开场白除了吃饭没,大多是谈两人都熟悉的另一个人。 “去城外庄子了,阿坚听说你来了,非要亲自打野味招待你。他们父子兄弟结伴去了,昨日收到你回来的消息就给他们带口信了,今天就该回的,没想到你比他们来得还快。”安昌伯笑道,他这辈子三子一女,钱则霖、钱则宏、钱则达,三个儿子顺利长大娶妻生子,自他有记忆以来,钱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羽妹居然没有一起去吗?”严立德笑道,钱则羽是安昌伯幼女,和兄长们一个排行,年纪却和侄儿钱坚差不多大,拜入无相庵习武,也是个喜好武艺的妹子,不然不会一双天足,不会在西北战场和严立德相遇。 “女孩子家家,定了亲自然要在家里绣嫁妆,她娘看得紧啊。”安昌伯嘴上对钱则羽嫌弃,却疼她到骨子里,否则怎会让女儿如此“离格”。在严立德面前这么说,不是显得自己女儿有教养,附和男人的心态嘛! 严立德听出来了,笑道:“伯父可别拘着羽妹,我不在意这些的。嫁衣让绣娘来绣就是,个个新娘都自己绣嫁妆,那满大街的绣娘还不失业了。”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丫头片子让她娘磨磨性子才好。”说得好听,可严立德敢肯定今天晚上安昌伯就能理直气壮的阻止媳妇儿再给女儿上针线女红的“酷刑”。“你父亲身体可好,家中生意可好?”谈了这么久,安昌伯才想起来问候亲家。 “父亲很好,他是习武之人,武功高强,我的武功都是父亲教的,现在也只能仗着年轻勉强赢一筹罢了。家中生意原来由天禽派掌门之子霍天青打理,他先前被父亲所救,投身珠光宝气阁三年,只为报恩。” “可是天禽老人之子霍天青?市井七侠的师叔?”所以说这两人有话题呢,江湖朝堂都沾边,什么话题都能接上。 “是啊,正是他,这三年多亏有他呢。” “我听说他已经离开珠光宝气阁了,现在阁中由谁打理,还是亲家公吗?” “江湖上果然还是消息最快,伯父说的不错,他已离开,我另请了峨眉派三英四秀之一苏少英暂管,苏少英虽是江湖中人,却也已经考中举人,文武兼修,也是江湖朝廷两边都懂行的人,有他帮我也放心。最重要的是,我和他是堂兄弟,他本姓严,后改从母姓。”安昌伯一家也是知道严立德身世的,要和男方结亲,安昌伯一家怎么可能不打听清楚就把掌上明珠交出去。 “那就好,我是不在乎什么出身不出身的,我们钱家也没出身,姑奶奶一辈子受苦,钱家没能给她撑腰,丫头片子是咱家三代第一个女儿,怎么也不能让他走了姑奶奶的老路。”钱家和严家可以说都是尴尬人,两家处境不怎么好的人结亲,谁也不嫌谁是拖累,还省的外面三姑六婆嚼舌根子了。 “世伯放心,我会好好待羽妹的。”严立德立刻起身严肃保证,果然岳父这种生物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女婿都是抢走女儿的大恶魔,必须时刻敲打。 “坐,坐,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安昌伯完全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歧义,他还想接着审问“犯人”呢,儿孙们就回来了。 “大舅兄、二舅兄、三舅兄……” “别,别,别,阿妹还没嫁给你呢,改口别这么快啊。”老三钱则达跳脚反驳,钱家三代的第一个女孩儿,谁都奉若珍宝。 钱坚毫不客气拆台道:“三叔,您就别垂死挣扎了,瞧见没有,严大哥腰上挂的可是姑姑绣的荷包,姑姑三年绣一个荷包,谁都没给,挂这儿了,还不明显吗?再说,你有意见你是打得过姑姑,还是打得过严大哥。” “我打得过你!”钱则达刚成亲不就,比钱坚也没大多少,两叔侄相处起来倒像兄弟,笑闹不停。 老大钱则霖皱眉道,“你那是什么称呼,都乱辈分了。” “爹,我也不想啊,若是是严大哥收我做徒弟,辈分不就正过来了吗?”钱坚自从见识过严立德的武功就完全沦为迷弟,天天严大哥长严大哥短的,能成就这桩姻缘,少不了这个小奸细。 “钱坚,你可真是个土疙瘩啊,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当初就该叫你钱土土!”钱则达跳起来给他几个毛栗子,就是他这个小奸细把家里唯一的女儿给卖了,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钱坚作为长孙,当初生下来十分虚弱,云游的道长说了,钱姓特殊,乃至金至纯的姓氏,金克木,木克土,缺金补木,一定要取个带土的名字,又要带土又要保佑他站得住,才取了坚字。结果这个家伙果然越长越坚强,坚持把姑姑往外推。 “阿坚,三舅兄说的对,等我和你姑姑成亲了,就是你姑父,都是一家人,就算不拜师我也会教你啊。”严立德诱拐道。 “真的吗?”钱坚十分兴奋。 “我不同意!”钱则达在怒吼。 “我就知道你们回来了,老远就听见声音,炸雷似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啊。”钱夫人从后堂进来,数落三儿子咋咋呼呼,再数落老爹长兄不知道劝着些,用她的话说,“只知道看热闹和火上浇油”。老二钱则弘完全是躺枪,他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好吗? “果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咱娘对这家伙这是越来越偏心了。”钱则达小声嘟囔道。 严立德何等武功,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听不见。严立德在微笑,心道:三舅兄,我会替岳父好好磨练你的武功的! “钱青天”并不给任何冤枉犯人上诉的机会,道:“让你们去打个野味,耽搁这么久,现养都养大了,没人叫你们还不回来了,赶紧去收拾收拾,出来吃午饭了。老二去和你媳妇儿说,灶上单独给她做了滋补的汤药,怀着孕就别出来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见。老三你也给老娘长点儿心,两口子再打起来,老娘揭了你的皮。阿坚……” “奶奶,我最近很乖,什么都没干。”钱坚立刻立正站好,只差对天发誓了。 “还要意思说什么都没干,你的功课呢?武师傅请假了,你就不用多练练了?”钱夫人声音立刻高了一个调。 “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不是说吃饭吗?”安昌伯赶紧出来打圆场。 “你个老头子回回打断我,就知道惯他们,都说严父慈母,什么时候你能硬气点儿……算了,看树行的面子上,都给我麻利收拾去,马上吃饭了啊!” 听完太座训话,所有人才排队走出客厅,所以说钱则羽符合严立德的审美呢,有这么个彪悍的母亲,养出彪悍的女儿理所当然。 几位舅兄需要洗漱更衣,他不用啊,严立德熟门熟路的走进后院,在花园看见了照例等在花园的钱则羽。 严立德照常走上前道:“羽妹。” “咳咳!”与以往不同的是钱则羽身边多了个老嬷嬷,还是个犯咳嗽病的老嬷嬷。 “严大人,这是后院,您走错了吧。” “哦,没错,是伯母派丫鬟为我引的路。”严立德敷衍一声,问道:“羽妹,不是说你在厨房吗?怎么没做烤全羊,上次从西北带回来的羊还有吗?那儿的羊肉不腥不膻,烤着吃最好……” “咳咳!”老嬷嬷又咳了。 严立德可是从“高门大户礼仪教科书——《红楼梦》”中历练出来的人啊,若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就是傻了,这老嬷嬷是传说中的教养嬷嬷吧。 “嬷嬷可是病了,有病在身要及时医治,传染给主家可就不好了。正好,我随行有大夫,可以给嬷嬷瞧瞧。”严立德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嬷嬷几眼,连着打断他两回,真当他好脾气呢。 “嬷嬷,你先回去吧,我再晒晒太阳。”钱则羽发话了。 老嬷嬷看他们未婚夫妻你情我愿的,扫了几个丫头一眼,示意她们看着别做出格的事情,不甘不愿的退下了。 “唉,总算走了,这小半月天天跟着我,我这骨头的酸了。”钱则羽活动脖子肩膀,一副累惨了的模样。 “骨头酸了多晒晒太阳,补钙!” “又说怪话了。”钱则羽笑道,她知道严立德在嘲笑她刚刚口不择言的借口。 “不喜欢学规矩就不学呗,我又没那么多讲究。”严立德才是这世上最不规矩的人。 “这话要是和我娘说就好了,一说起来娘就掉眼泪,我娘啊!掉眼泪!你说惊悚不惊悚,吓得话都不敢多说,我爹更是胆战心惊,深怕我娘这个铁娘子再哭,就把我卖给老嬷嬷了。”钱则羽叹息,“你家是金玉富贵之家,之前也是皇亲国戚,传承几百年,规矩肯定大,我现在学了也好。” “谁和你说的,要是真有什么规矩,至于跑去混江湖吗?我家在金鹏王朝的确是皇亲国戚,可和大明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我家就我和父亲两个人,父亲这些年不理俗事,哪儿还管俗礼,你别自己吓自己。只听说娶媳妇儿要受岳父舅兄刁难,千方百计的才能讨到,哪儿听说女孩儿家操心这些。” “哈哈哈,就你会说话!别骗我了,女儿家才最难为呢。人生莫做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听说婆媳关系最难处。”钱则羽笑了。 “我母亲在我出身不久就去世了。” “呸呸,瞧我这嘴,总不听脑子使唤,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多少伤心都随着时间淡化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本来就是事实,没什么不能提的。”严立德轻点她的鼻尖,道:“可别拽文了,这种话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呢。让三舅兄听到更不得了,现在就满腔不乐意,到时候成亲,他不得抢亲啊!” “抢亲是这么用的吗?最多堵着门不让你进来。”钱则羽哈哈大笑,粉拳伺候。 “羽妹这是要和我探讨功夫吗?请——”这是个武侠世界,钱则羽的师父是无相庵的枯荣师太,一身武艺可跻身一流高手,难得她改良武艺,十分适合女子学习。 “看招!”钱则羽话不多少,摆开架势就来,能动手的尽量不说话,果真是江湖儿女性情。 两人在花园里拉开架势,你来我往斗了起来。严立德的武功可以与西门吹雪这类江湖绝顶高手比肩,自然不是钱则羽可匹敌的。严立德本着指导的态度,不伤人不出狠招,指导她多运用高深剑招,体会意境。 钱则羽目前的功夫可入江湖二流,和三英四秀差不多一个水平。枯荣师太的武功可不及独孤一鹤,也就是说枯荣师太教学生的本事很好,钱则羽在武功上的灵性,也比不上苏少英。 钱夫人等了半天等不来女儿和准女婿,亲自过来找人才看见他们在花园把拳脚舞得虎虎生风。当下顾不得给准女婿留个好印象,道:“说了八百遍吃饭,吃饭!三催四请的,要抬轿子来接你们吗?马上吃饭耍什么功夫,肠子都打结了,吃饭痛死你们才知道轻重!” 钱夫人才是安昌伯府食物链顶端,严立德也不敢与她争锋,乖乖认错,去洗手吃饭。事实上多年没受到过这种“母亲式数落”,严立德还觉得听亲切的,他难道进化成抖m了吗? 安昌伯府就是这么生机勃勃,让人放松、让人喜欢。严立德身上还挂着户部左侍郎的职位,虽然顶头上司就是老师,可也不能明目张胆的逃班,回去修整一下,明天就要正式上衙门,严立德吃过午饭就告辞了。 等人走了钱夫人才把礼物抬出来瞧一瞧,第一个箱子是准亲家准备的“见面礼”“特产”,一打开,好家伙,金光闪闪亮瞎人眼啊。只见第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锦盒,这些锦盒都用金线绣了图案,光盒子就价值不菲。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买椟还珠了。”钱夫人拿出一个盒子道,这样上档次的盒子,里面装的也不会是俗物。果然再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套红宝石首饰,簪、钿、钗、环,步摇,项链、耳坠、镯子一应俱全。 钱夫人打开另一个盒子,又是一套蓝宝石点翠工艺的头冠。钱坚来了兴趣,笑道:“严大哥这是要集起所有颜色吗?”一家子帮忙开盒子,果然各色宝石、各种玉饰,珍珠翡翠,珊瑚玳瑁应有尽有。 钱夫人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土特产?” “严家经营着珠光宝气阁,对他家来说这些东西就是土特产。”安昌伯笑道。 “母亲担忧什么,严大人和严老爷是对小姑看中才送这些金贵东西来,咱们该高兴才是。等到小姑出阁的时候,咱们再把这些放进嫁妆,不就又回到严家了吗?二老给小姑准备的嫁妆难道就比这些珠宝差了?”大奶奶柳氏劝道。 “大嫂说的对,他送了,咱就大大方方的收,又不会让严家吃亏,日后就知道了。”三奶奶萧氏接口道。 “你这婆娘总算说了举顺耳的。”老三钱则达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就你能耐,你也说两句顺耳的来听听。”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们两个冤家,斗嘴旁边去,要打就回自己院子打!”刚刚才叮嘱了要和睦相处,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又犯病。老三夫妻两个都年轻,又没有孩子,或者说他们两人还都是孩子,各种斗嘴比划逗趣耍宝,钱夫人都懒得管了。 看过了阎铁珊准备的“土特产”,才轮到严立德准备的真土特产,是他一路上买的的东西,当然一箱子是专门给未婚妻的,另一个箱子是给钱家人都,都用签子写明了。比如给钱夫人的开光佛像佛经,给大嫂的胭脂水粉和布料,给安昌伯的好茶叶,给钱坚的宝刀。 严立德专门给三嫂被了一条软鞭,十分容易就讨了家中嫂嫂的欢心。 钱则达扳动送给自己弓弩的机括,嘟囔道:“算他有良心。” 把礼物奋发完毕,众人各回各的院子,钱夫人才拉着钱则羽道:“瞧瞧,姑爷对你不错,你要惜福啊。他家里简单,又是江湖人做派,投了脾气及不会对你太差。” “那我这规矩……”钱则羽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教养嬷嬷。 “严大人真心爱护小姐,老奴原担心男子都爱循规蹈矩之人,但一看姑爷果非凡俗,规矩倒也不必刻意。” “就是,就是。”钱则羽猛点头,道:“嬷嬷还说要温柔殷勤呢,我在他面前又是伸懒腰又是动拳脚的,他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啊。” “即便如此,规矩还是要学的。严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正三品,日后前途无量,后宅女眷之间定有交往,今日不学,日后必定影响严大人官运。”教养嬷嬷又讲了内宅夫人不会理事,得罪上司下属,连累男人前程的故事。 “嬷嬷说的是,你嫁过去就是诰命,肯定要懂得多些才能压住场子。只是这规矩都是做给人看了,不走大模样就成,到了女婿这步,能挑他夫人毛病的人不多。”钱夫人又何尝忍心女儿吃苦。 人家母亲、丈夫都愿意,教养嬷嬷也不会做这个恶人,点头同意,学个大致,糊弄外人。 倒是钱则羽听说夫人管家不利对丈夫事业前程的危害之后,执意要学精学透。爱情啊,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把你改造称完全不一样的人。有了爱人做目标,你可以意志坚定到超乎想像。 严立德通知阎铁珊上京提亲,阎铁珊虽总是催他成亲,可根本没准备提亲要用的东西,严立德开始时生气阎铁珊引狼入室,故意不说婚事。等差不多要走的时候才放地雷,炸的阎铁珊不敢相信,再三确定不是骗他的。这一懵就懵过了时间,只能按原计划中秋之后再入京提亲了。 没想到风云变幻,他们的亲事没办法办了。 皇帝召太子回京,就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可皇帝的身体这些年就没好过。皇宫天材地宝无数,大家都做好准备皇帝再干十年。太子回京之后,皇帝虽渐渐移交政务,但已经开始组织起草兵部改革方案了,这不疾不徐的,重病的人不是安分等死不做复杂计划,就是着急忙慌想赶紧把事情做完。皇帝的态度迷惑了很多人,大家都想着又是“狼来了。” 可惜,这次狼真的来了。 宫中一片哀戚肃穆之态,天子在与内阁诸位大臣商议朝政时晕了过去,太医来诊脉后叩头不止,只敢拿人参掉命。 皇后陪坐在床前,太子也衣不解带的在床前照料,终于唤醒了昏迷的皇帝。皇帝醒来,脸色红润,精神也好,皇后太子却不敢露出笑颜,这太像回光返照了。 皇帝招了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几位内阁阁老,又招了未入阁的六部尚书、皇亲宗室,勋贵大臣。连早就荣养的王恕、刘大夏、马文升这样的老臣都召进宫里,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皇帝拉着“弘治三君子”之首的王恕的手,托付他教导太子,敢言敢行。又拉着内阁之首刘健的手,道:“太子聪慧年幼,好逸乐,诸卿佐之。太子担负江山,朕瞑目矣。” 刘健等老臣连连叩首,连声应是。 皇帝又抚摸着皇后和太子,道:“我去后,孝顺你母后,负担祖宗江山,勤矣勉矣。”皇帝想给妻子张皇后擦擦眼泪,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手都举不起来。张皇后泪水连连,把他的手举到腮边,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手背。 “珍……”重字还没说完,皇帝就双目微阖,胸口起伏渐低。 “御医!御医!”御医就跪在床角边,颤巍巍爬起来在皇帝唇边、颈边、心脏处检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道:“陛下宾天了!” “陛下!” “父皇!” 乾清宫顿时响起哭嚎声,跪在殿外的朝臣、宫人、內侍、护卫都跪地嚎啕,悲戚一代贤主离世。 严立德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以为他就跪在韩文的后面,一起哭嚎。严立德历史学的很好,但也记不住一个皇帝山陵崩的具体时间,他只能根据情况估算,这次就估算错了。 等哭声告一段落,众人勉强发泄了心中的悲伤,内阁值守刘健膝行两步叩首道:“请太子殿下灵前继位,以安陛下之灵。” “请太子殿下灵前继位,以安陛下之灵。”百官亦俯首高声同呼。如此三遍,朱厚照才点头。 刘健从宦官何鼎手中玉匣取出圣旨,高声宣读,圣旨很简单:朱厚照灵前继位,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辅政,以刘健为首。刘健把圣旨奉给朱厚照,附身跪下,带领百官,三呼万岁,君臣名分已定。朱厚照皇帝的位置算是定下来了,之后肯定等皇帝葬礼完毕,才能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此时朱厚照不能称太子,也不能称皇帝,官方只能成嗣皇帝,平日里大家都叫“陛下”,倒是无所谓。 朱厚照请诸位臣工亲贵起身。 “臣请招兴献王、荣庄王返京奔丧。”刘健躬身道。皇帝只有一子,并无近枝藩王需要刻意点明回京奔丧,反倒是他的父亲明宪宗,独宠万贵妃,可没耽误他生下十四个儿子,六个公主,儿子死的差不多了,只有兴献王、荣庄王两个活到了现在。皇帝兄长死了,他们做臣子、做弟弟的自然要来奔丧。 “准。” “臣请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维持京城秩序,传令天下圣人归天,太子即位。礼部、太常寺经营先帝大丧。另,传谕九边,毋开边衅,传谕诸藩属,入京吊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准。” “请册太子妃为皇后,以履冢妇之职,统内外命妇。”朱厚照年才十五,皇帝知晓身子不好,赶着为他娶亲,已经册立夏氏为太子妃。 “请议先帝之谥号、庙号,请尊奉皇后。” “准。” …… 还有诸位皇族宗亲、亲贵大臣的安排,相应的升职加封,林林总总,处理完这些,朱厚照终于可以安心哭灵了。 对于百官来说,也许刚刚那阵哭声是最痛苦,最有真情实感的,剩下的不过仪式罢了。可诸位大臣仍旧哭的伤心欲绝,尤其是王恕、刘大夏、马文升这弘治三君子为代表的老臣更是哭得昏过去。皇帝是多好的皇帝啊,他继位一扫宪宗时期朝堂颓然之气,任用贤能,改革朝政,皇帝倒下的时候还在和阁老们说兵部改革的事情,这是些改革都是从刘大夏那里来的。刘大夏也知道,所以才哭晕了过去。若是没有皇帝的知遇之恩,他们这些心中有操守有底线的真正君子,怎么能在成化年间那腐朽的朝堂上出头。 多好的皇帝啊,可怎么就这么短命!诸位臣工在心中哭嚎,皇帝仁慈,对百官、亲贵、宗室无不宽容,这样的皇帝不好找啊!如今壮年而逝,众人又在心中咒骂万贵妃,若不是她,皇帝的身子不会这么糟糕!妖妃误国啊! 弘治十八年六月八日,朱佑樘崩于乾清宫,享年三十六岁,葬泰陵,庙号孝宗。明孝宗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声色,勤于政事,重视司法,言路大开,努力扭转朝政*状况,驱逐奸佞,勤于政事,励精图治,任用王恕、刘大夏等为人正直的大臣,史称“弘治中兴”。史家评价,“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明之孝宗皇帝。” 每次皇帝崩逝去,对国家而言都是大事,所以皇帝的死亡才叫山陵崩,惊天动地,不外如是。 葬礼复杂繁琐,一国君主的葬礼更是。 哭灵是个繁复的工程,还没等孝宗的灵柩葬入泰陵,新一轮的争斗又开始了。 宫中举哀,负责内廷外廷联络的是太监,现在的司礼监是何鼎,他也是追随孝宗的老人了,可是新君即将继位,作为新君身边的太监首领,刘瑾的地位水涨船高。何鼎不是一个据理力争或者软弱无能的人,他只是一个合格的太监,他的主子去了,刘瑾来索要权利,他请示过太后和皇帝之后,利落交权,自请为孝宗守陵。 刘瑾在太子身边时候,谦虚有礼、才思敏捷,又能遵循帝后命令,劝阻约束太子,前朝文臣对他的印象也好,对他寄已厚望,希望他日后也能单列一传。这样的人物在当上皇帝的守陵太监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傲慢无礼、嚣张跋扈,现在还是孝宗哭灵期间,朝臣心中不忿,可也不想打搅了先帝英灵,只好忍了,可是,忍不了多久的。 权利的斗争,忍不了多久。 第88章 严立德世家 先帝葬礼过后,群臣为他上了谥号,孝宗,从此弘治皇帝,又称孝宗皇帝,严立德终于可以把自己早已习惯的称呼用出来了。 然后就是新帝登基,老实说没什么新奇的,朝上有很多三朝元老、四朝元老,当年土木之变后,大明皇帝一会儿被俘,一会儿复辟的,他们都见识过,大风大浪里过来的,朱厚照登基称得上了按部就班、波澜不惊。 朱厚照在做太子的时候,性情就为朝臣熟知,基本可用聪慧贪玩四个字来概括。这没什么,内阁老臣家中从孙儿、重孙和太子年纪一样大,一样贪玩。朝政有老臣们把关,朱厚照愿意继承孝宗遗志继续改革,发扬弘治中兴的成果,当然好;若是他只想当个随心所欲玩乐的皇帝也没关系,朝政没了皇帝依然转着走,可谁也没想到朱厚照比他们想像得更肆无忌惮。 新帝登基,自然要提拔旧时旧人,何鼎自请辞去司礼监职位,入皇陵为孝宗守孝,朱厚照以“积年老人,劳苦功高”为由没有允许。何鼎不明白,若是新帝有留他的意思,为什么先帝葬礼期间,刘瑾是这个德行?何鼎本以为刘瑾摆明车马的抢权利,是新帝默许,现在新帝来这一出,他也闹不明白了。不过谦虚些总没错的,何鼎再次请求,皇帝就说:“朝上那么多阁老大臣,他们也没有因为父皇的去世就离开自己的职位,何公公与他们一样,又何必离开呢?” 这句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对哦? 朱厚照没有提拔刘瑾做太监的最高职位司礼监,而是让他掌管钟鼓司。大明由内臣掌管的有二十四衙门,其中包括十二监、四司、八局,人们往往尊称宦官内臣为“太监”“公公”,监字就是从十二监来的,首领才称监、公。 而钟鼓司的首要职责是出朝钟鼓,另外负责宫内乐舞、演戏、杂耍等事,看上去像是宫中娱乐机构,符合皇帝一向爱玩闹的性子。可别忘了,钟鼓司“凡圣驾朝圣母回宫以及万寿节、冬至节和年节升殿回宫之时,也在皇帝前演奏乐曲,迎导宫中升座承应。”日后钟鼓司会更名为礼仪院,礼仪院这个名字更能代表他的本质。钟鼓司在二十四衙门中是上等的、油水丰厚的衙门,赏赐给旧臣刘瑾,可以理解。 此时先帝孝期未出,刘瑾就在宫中大肆排演节目,居丧守孝,严格一点说笑都是忌讳,更何况舞乐。御史知道这个消息,连上折子,把刘瑾骂个狗血淋头,皇帝以为“纵容”“御下不严”也被言官骂了一顿。谁知骂过之后,毫无改进。 御史不起作用,还有担任着辅政大臣职位的刘健、李东阳、谢迁劝阻,刘健担任首辅,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后,又加少师兼太子太师,拜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头衔很长,他已经是朝中第一人了。刘健的劝阻仿佛起了点儿作用,宫中钟鼓司停了三天,这三天是刘健脸面的价值,之后又恢复了。 刘健苦口婆心的劝皇帝,“先帝新丧,陛下当守孝为要。先帝身前慈爱陛下,陛下亦当尽人子之礼。” “刘公说的是,朕心里也难受,可伤心不再表面功夫,父皇想必也希望朕早日走出伤痛。帝王以日代年,父皇身前执意为我娶妻,不就是想着我早日开枝散叶吗?父皇不在意这些虚礼,朕是知道的,刘公也该知道。”朱厚照现在已经坐上了飞龙浮雕的宝座,不是那个能听进人言的聪慧太子了。 刘健无奈,在前朝没有办法,只能从后宫找突破口了。夏皇后刚刚嫁入宫中,据小道消息还是处子之身,皇帝好渔色、好逸乐,先帝选皇后都时候特意挑了姿容出色的夏皇后,可惜依旧无法赢得皇帝亲眼。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太后张氏身上了。 自先帝去后,太后每日哭泣,郁结于心。多年相濡以沫的夫妻感情,尤其孝宗至始至终只有张太后一个女人,这样情深义重的丈夫去世如何能不悲哀。 刘健和其他几位阁老商议之后,求见了太后。 “太后娘娘,您不能再沉浸在悲伤中啊。先帝去了,还有陛下啊。” “陛下有你们辅佐,有皇后照料,哪儿有需要我操心的。”张皇后恨不得跟着丈夫去了,擦了擦眼泪道:“可怜先帝壮年早逝……” “娘娘,您在宫中,难道没听见钟鼓司大肆排演歌舞的消息吗?” “知道,皇帝和我说过。先帝在时就提倡礼乐教化,皇帝现在排演的歌舞是等到先帝周年、三年时候演的,也好让先帝知道皇帝的孝心。” 刘健简直无语,这样的烂借口张太后居然也信?信!张太后对此深信不疑,夫死从子,张太后现在全部的精气神都在哭先帝上,皇帝做好了表面功夫,她问都不问一句。 太后这条后路已经被堵上了,刘健无法,只能退下。刘健安慰自己,不过是钟鼓司罢了,又没有插手朝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皇帝喜好玩乐的性子在做太子时就凸显了,他们早有心理准备,殊不知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丧失的。 弘治十八年的年节没什么意思,天下都在为先帝守孝。大朝会上,钟鼓司排演了庄严肃穆的礼乐鼓舞,恢弘大气,非靡靡之音,朝臣们暂时放下一颗担忧的老心。皇帝没有骗他们,这的确是正音雅言,为先帝尽孝。 翻年过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皇帝要换新的年号,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先帝去世后的那半年依旧沿用弘治年号,新年当然要用新的年号,朝臣们冥思苦想,最后挑了“正德”二字,也是朝臣对皇帝的希望与寄托。 皇帝没看到正德二字嘱咐,翻年之后更加肆无忌惮,钟鼓司也不满足与在宫中排演节目,开始在外城兽苑驯兽,奉皇帝游幸,朝臣们还得到消息,皇帝准备换下何鼎,让刘瑾接任司礼监。 这还了得!刘瑾这德行,让他插手朝政,朝臣们还活不活了。尤其皇帝的性子和先帝天壤之别,太监天生就亲近皇帝,好不容易扭转了成化年间大臣要奉承太监的歪风邪气,万万不能走回老路。这不是排演节目的小事情,刘健为首的朝臣们绝对不干。御史也开始防微杜渐,从皇帝今天上朝坐姿不端正到刘瑾胆大包天撺掇皇帝出宫,事无大小,都要骂一遍,以达到提醒皇帝的目的。 皇帝是虚心纳谏的人吗?很明显不是,说得急了,直接上廷杖。大明有廷杖的传统,那些文人怕廷杖,怕被打死打残;又爱廷杖,一被打,直言不讳的名声立马传颂天下。 廷杖一出,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御史们纷纷跪在宫门口,让皇帝“亲贤臣,远小人”,李东阳在家中听说立马砸了杯子,御史也太冲动了,他身上还顾着左都御史的衔儿呢!这群属下去宫门长跪不起,都没人通知他! 皇帝不理那些自己找罪受的人,可内阁阁老不能看着御史眼睁睁跪死在宫门口。一是物伤其类,二是不能让皇帝的名声蒙污。先帝把皇帝托付给他们,他们让后世文人写上一笔无能无用,名声又好吗? 可惜,即便首辅刘健亲自出马也未得召见。现在朝廷纷乱,几位大员聚在一起商议,看怎么才能唤醒皇帝。众人商议的半天,首辅刘健道,“我等无能,到时只请王公,刘公、马公出面了。” “何至于此?”李东阳接口道,离间口中的王公、刘公、马公,说的是王恕、刘大夏、马文升,三位并称“弘治三君子”,德高望重、劳苦功高,都已经荣养,因先帝孝期停留京中,未曾返乡。这三个人是他们最后的底牌,现在就打出来,是不是太早了。 “王公给老夫传信,言责无旁贷。”刘健捋着胡子道,先帝在病榻前拉着王恕的手叮嘱他辅佐太子,王恕还以为是先帝给他们这些老臣留脸面,哪知道真有用上的一天。 “依老夫看,倒不必惊动王公,老夫还有一个绝佳的人选,诸位斟酌斟酌可合适?”谢迁笑道。 “都什么时候了,说吧。”刘健苦笑,前朝后宫、张太后、何鼎,哪方哪个他们没去劝过,若有用,他们今日就不会在内阁相见了。 “诸君看严树行如何?”谢迁问道。 “严树行?韩公,这可是你的爱徒,你说呢?”刘健很快反应过来谢迁说的是谁。 韩文苦笑,怎么还把严立德拉进来了,道:“我竟不知那孽徒有这能耐。” “韩公何必谦虚,去年严树行还奉陛下出游,隐藏身份时曾有戏言,表兄弟相称,他与陛下亲近,正该劝着才是。”谢迁对信息的了解堪比情报贩子。 “如此亲密,也好说话,严树行身上不还兼着太傅的衔儿吗?让他去也合适。”刘健点头,他们三人在内阁配合多年,谢迁不会莫名其妙提出这个人选,试一试也无妨。 韩文苦笑,严立德早和他说过,表兄弟戏称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位当事人和刘瑾知道,显然不会是他们三人泄露出去的,算来算去唯一的嫌疑人就是牟斌了。当初牟斌去闽地接皇帝回銮,锦衣卫相随,要打听这些消息不是难事。韩文先前还觉得自己杞人忧天,牟斌是出了命的为人正直,不会和严立德计较,如今看来……且听谢迁说话这语气,若是严立德劝住了,会不会问一句“早干什么去了?”少不得被扣个旁观不作为的帽子。若是劝不住……严立德自己引诱陛下出京,如今连话都说不上,不是无能又是什么呢。 多年朝堂翻滚,韩文下意识把事情往糟糕的方向想,可谢迁已经提议了,刘健已经点头了,他能说什么?韩文笑道:“若那孽徒真能劝住陛下,也是好事。” 散值之后,韩文立刻把严立德叫来,说了这事儿。问道:“你真没得罪牟斌?” “看老师说的,我哪儿有空得罪牟指挥使。”严立德也吓一跳,史书上白纸黑字写名了牟斌“为人正直,不趋炎附势”,可有这样美好品行,不代表和自己就合得来了,毕竟史书没写他是不是斤斤计较,抓着姻亲之间那点儿矛盾不放。 “已经议定了,你就去试一试吧,成不成都好。”韩文也没办法,叹息一声道:“你心里要有数啊!” 严立德点头,“让老师费心了,我省的。” 严立德回去让人把整理好的信息呈上来,这些天去给皇帝、太后、皇后请安的人不少,连何鼎那里都有人拜访,严立德把这些人劝谏的话都收集起来,既然这些没打动皇帝,那他去的时候也不必说了。 翻了翻资料,严立德不可思议的问道:“怎么没人去拜访刘瑾吗?” 燕一回禀道:“无人拜访。”刘瑾现在几乎被打成奸宦,谁会登他的门? 严立德哭笑不得,劝人、劝人,他们连当事人都没找准,劝的是谁? 严立德当即让人送了拜贴给刘瑾,道:“就说我之前再三邀请刘公公一聚,他都没空,这回请他务必拨冗相见。” 严立德和刘瑾关系不错,当初他还是东宫讲读的时候,两人争夺皇帝的注意力,都是一时人杰,还有些“相爱相杀”的成分,等他外放边关后,刘瑾在皇帝面前也没少给他刷好感度。他们结伴游玩江湖的时候,刘瑾给他的感觉也不是刻板的“奸宦”形象。有了为人正直的牟斌在前,严立德对史书也不敢全然相信了。 刘瑾那边传回消息,请他明日相见。 严立德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亲近又不失礼数,带了自己酿的素酒登门,完全是拜访友人的姿态。 刘瑾对他也很客气,亲在二门等候。 严立德把拎着的那一小坛子酒放在跟出来的小太监手中,笑道:“你我何须讲究这个。” “眼看着门前冷落,好不容易来个人,赶紧来巴结啊。”刘瑾也笑了。 “进来时候,那大门还堵着呢,排着队的人等候刘公公召见。”严立德也笑了,别看刘瑾现在名声不好,上赶着攀附的人却不少。 “一群蠢货,不说他们了,扫兴,屋里坐。”来得都是小人物,别说像严立德这样的高官,里面五品以上都没有,何必费心。刘瑾带头走在前面,身为宦官,刘瑾在内城有一套五进的大宅子,曾是藩王府邸,气派恢弘,比韩文的宅子还大气,不负权宦名声。 刘瑾也知道严立德不是来聊天叙旧的,即便他一副单纯拜访友人的模样。所以刘瑾没把他往客厅领,只领到花园临水的亭子中,笑道:“暖亭中可闻梅香。” 严立德站在亭中远眺,京城的冬天还未过去,雪花覆盖在白梅上,远眺只有白茫茫一片,若非这冷梅香,谁知寂寞墙角还有一支梅? “我不爱白梅,开了也瞧不出来,我爱红梅腊梅,色泽艳丽,芳香袭人。”严立德道。 “怎会瞧不出来,不是能闻到梅香吗?” 严立德正在剥橘子,把橘皮往香炉里一扔,浓烈的橘皮香味就出来。“味道?现在还闻得道吗?” 刘瑾叹息。 “你呀,就是太忠心耿耿,太宠陛下。” 严立德这话说的出格,刘瑾却没反驳,只怔怔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我有什么办法呢?” 刘瑾承认了!严立德原本也是猜想,没想到皇帝和刘瑾真是这种想法。他就说,刘健先前也是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人,不然帝后不会放心他伺候太子,等皇帝登基之后刘瑾就性格大变,突然成了揽权干政带坏皇帝的奸宦,怎么想也不合逻辑。旁人只以为刘瑾原本就是贪权好利之人,只是皇帝登基之后才暴露出来,严立德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再一联想,日后“武宗顷刻之间诛刘瑾”,这明显是早就排练好的一场戏。 “你到底怎么想的,知不知道日后自己是什么下场。” “我一奴才,不许要想法,陛下想做什么,我就为他做什么。日后?我连后日吃什么都没想好,哪管日后。我本事罪人之后,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不在乎日后。”刘瑾看的明白,也豁得出去。 “你伴陛下长大,陛下难道就不为你想想吗?”严立德怒了。 刘瑾却稳稳坐着,慢条斯理把香炉中的橘皮夹出来,翻动着烧焦的橘皮,道:“陛下身为天子,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先帝崇尚简谱,陛下在宫中的日子还不如你一个珠光宝气阁的少爷过得富贵,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想不通?所以让刘瑾大肆敛财,然后养肥了“刘瑾猪”,宰了把刘瑾收拢的银子全部划拉进自己的私库吗?好财货,不是这种好法。 “陛下想不通,你也想不通。珠光宝气阁看着富丽堂皇实则毫无底蕴,金银珠宝看着金贵,可陛下小时候完的弹珠都是猫眼儿石,一匣子玩具能买几个珠光宝气阁。陛下从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穿的里衣素棉布是江南织造特意供奉的料子,柔软贴身吸汗,外面吵得沸沸扬扬的浮光锦不及这素棉布一半的价格,有价无市的东西。你还说陛下过得简朴,以天下养,再简朴也比我一介江湖人士精细。再退一步说,过日子是为自己舒坦,端着金碗就真的比瓷碗吃饭香吗?” “这话不该和我说,你该向陛下进言才是。”刘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陛下那里自然要说,可我更担心你!”严立德拍桌子道:“你是在玩儿火!你以为自己是在为皇帝尽忠吗?你现在能保持清明,难道等权利集于一身,万人奉承的时候还能看的清楚。就算你一直神台清明,别忘了你拉起来的那些人,他们可不是好人。头狼领着乌合之众,日后不是你能控制的。到时候危害的不止陛下的名声,还有那千千万万的百姓。”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百姓,也不在乎陛下吗?你让他尝到了耍小聪明的甜头,他日后就总会走这样的捷径,你看那地沟里的水,也幽深秀丽,可他能和黄河长江比吗?大道直行,从来阳谋取胜,你也是熟读史书的人,你看历史上哪一个贤明君王是靠阴谋诡计坐稳皇位的!” “我有什么办法!”刘瑾也怒了,拍案而起,就你会拍桌子吗?难道他想自取死路,用性命为皇帝敛财吗?“朝堂上那些人,端着元老的架子,还明不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不拿我立威,又能如何?” 严立德抱头,他真的要给这对君臣主仆的逻辑跪了,事情是这样论的吗? 朝臣端架子,皇帝就能撂挑子吗?别说那些阁老年岁不轻,他们还能有几年的辉煌人生,皇帝几年才十五,熬也熬死他们。就算把这些人换下去,皇帝有接替的人选吗?朝政怎么也不可能掌控在皇帝一个人手上。 算了,这些话还是留到皇帝跟前说吧。严立德问道:“所以,你现在想清楚了吗?还愿意再挣扎一回吗?试着做一对明君贤臣,你前面有郑和、张敏、怀恩主卧前辈,汝道不孤。” “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刘瑾苦笑问道,现在他在朝上的名声已经臭出三里地吧。 “任何时候,只要想回头,都有机会。”严立德劝道。 刘瑾沉默,再把夹出来的橘皮丢进香炉,默认了严立德的说法。 “你也不必做什么,我去劝陛下,若劝不动,不过照旧罢了。”严立德笑道,转身出了暖亭。 暖亭中放着两杯茶,动都没动过,刘瑾做起了十多年不曾做过的杂事,亲自收了茶盏,吓得来收拾的小太监瑟瑟发抖。 劝过刘瑾,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严立德往翰林院与今日当值的侍讲换班。严立德身上兼着太傅的虚衔儿,他要真想给皇帝讲经上课,六品侍读学士也拦不住。 每天讲经是皇帝的必修课,即便现在朱厚照有玩乐昏君的架势,依旧没停了这项功课。现在朱厚照只是装样子,他刚登基,也野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业。 朱厚照见了严立德,挑眉道:“今日可不是严卿当值。” “是,臣和许学士换了班,多日不见陛下,臣也想念给陛下讲经的日子了。”严立德微笑道。 朱厚照撇撇嘴,这些天通过各种渠道求见他的人不计其数,朱厚照知道这又是一个来劝他“勤政爱民”的“忠臣”,衬托得他是昏君一样。不过严立德与他们不同,他们早有交情,朱厚照愿意给严立德机会,希望严立德不要变成了食古不化的酸儒才好。 朱厚照念着旧情,也不愿轻易答应,道:“今日不想听圣贤经典,也不想听明君贤臣的道理。” “是。”严立德微笑。 “不听宦官干政的历史。” “是。” “不听忠言逆耳的谏言。” “是。” 朱厚照连提几个要求,见严立德都答应了,才一挑眉道:“讲吧。” 严立德笑了,这么一限制,基本没什么可讲的了。“那臣给陛下讲个将军的故事吧?” “好。”将军的故事他爱听,朱厚照经常在宫中玩儿将军士兵的游戏,恨不得自己是个威武大将军。 “臣今日说一说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李勣,原名徐茂公,唐高祖李渊赐其姓李,后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名为李勣,李勣一生杀伐征讨,从平四方,大破突厥,开疆拓土,平高句丽,这样的人才,当得起赫赫战将之名吧?” “自然是。”朱厚照点头。 “李勣的事迹陛下想必已经听过很多,很要讲出个新意来也难,您知道胡须灰的典故吗?” “知道。”朱厚照又倒回椅子中,心中无趣,还以为严立德要学别人借机进谏,用简短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道:“相传李勣突然患病,御医开出的药方中有‘胡须灰’一味,唐太宗听说了,立马剪下自己的胡须交给御医,李勣服药后果然痊愈。病好后入谢太宗,叩首不止,直叩得鲜血淋漓。唐太宗却说,李勣是社稷之重,理所应当。不仅知道这个,朕还知道李勣醉酒,唐太宗怕他生病,脱御衣盖在他身上的事情。明君贤臣,一代典范,都知道,还有别的吗?” “既然陛下都知道,那臣就不讲了,讲点儿新鲜的吧。”严立德愉快开启另一个话题,皇帝不是傻子,他也熟读经史。“唐太宗与李勣君臣相得,史书早有记载,陛下可知唐太宗一代明君也用心机手段的。唐太宗临时之前,将没有过错的李勣贬斥为叠州都督,赏罚不分。他对高宗李治解释道:‘汝于李勣无恩,我今将责出之。我死后,汝当授以仆射,即荷汝恩,必致其死力。’果然,高宗继位,当即召李勣拜为洛州刺史,寻加开府仪同三司,令同中书门下,参掌机密。当年又册拜尚书左仆射,太宗高宗父子都以为李勣定当忠心耿耿为李唐江山。史书上也没有李勣反叛不忠的记载,看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太宗的帝王手段,难道一生跌宕起伏,见识广博的李勣会不知道。这样的手段骗骗傻子还行,李勣明显不是傻子,他回朝之后,借此愧疚之情,受宠信受重用。当高宗想里武后为后,群臣反对,李勣却道‘此乃陛下家事,何必问外人’,因此才坚定了高宗废王立武的决心,才有了之后武后称帝。常人读史,对此节也颇为诟病,只说李勣巧言媚上,臣却不这么看。分明是李勣记恨当初太宗无故贬斥,把他当傻子耍,他要给死了的太宗戴一顶绿帽子,所以才推动了武后立后一事。陛下以为呢?” “你怎么知道?”朱厚照答非所问,一脸苍白的看着严立德。 “臣刚从刘瑾家中出来。”严立德解释道,“陛下不要误会,刘瑾没说,是臣猜出来的。臣与他相交多年,知他不是贪权好利之人,突然这么做,必有原由。能让忠心耿耿的刘瑾突然面目全非、贪婪狡诈,只能是他的君王主上。” “所以你才要给朕讲李勣的故事,你能看明白,那些朝臣也看明白了对吗?朕以为他们是傻子,他们才把朕当傻子了。”朱厚照脸色苍白道。 严立德微微一笑,“臣了解刘瑾,亦侍奉过陛下,才能猜出大致,旁人却不一定。朝臣们想方设法劝谏陛下远小人,却没有亲自去看一看小人的意思。这几天王公、马公家里门槛都被踩烂几根,刘瑾家中却只有趋炎附势的小人物。” 没有丢丑就好!朱厚照松了一口气,疑惑的看着严立德道:“你也不赞成朕的做法吗?” “臣说了,这个法子对傻子有用,陛下觉得满朝文武谁是傻子。”不仅不傻,都是人精子好吗?严立德自负如此,也不敢轻易和谁对上,朱厚德究竟是多么大的底气才敢耍这种小巧手段。别和唐太宗一样,李勣是给他戴绿帽子,大明文人可没那么温柔。 “陛下,爵以赏功,禄以酬能,堂堂正正,君明臣贤。您不必着急,只要能按着旧例来,朝臣有怎会反驳您的意思。用内臣分外臣的权实在危险,在钢丝上走路,太容易跌落了。”严立德再劝。 “你也在朝上,难道没听见谢迁的话吗,一口一个‘陛下有所不知’‘此乃常例’,朕是皇帝,还是他们的傀儡!”朱厚照也很生气,那些大臣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臣给陛下出个主意,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严立德奸笑,作为一个合格的奸臣,他必须要出馊主意啊! “你说!”朱厚照想了很久才才想出用内臣分外臣权利的主意,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众人都说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陛下想要立威,择其一贬斥就能达到效果。三位都是国之栋梁,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逆之罪。不过谢公幼女嫁于山东曲阜孔闻韶,未嫁之前,以孔家园林狭小,花木稀少为词,稍有责难。孔家为此大兴土木,扩充屋宇,修葺亭台楼阁。孔闻韶乃孔子六十二世孙,于弘治十六年袭封衍圣公,“班超一品之阶”。同年孔府花园竣工,谢公之女亦于当年出嫁,封为一品夫人。连超一品公爵家都能嫌弃,谁给李氏女胆子,自然只有谢公了。这事情若是运转得当就是谢公不尊孔子圣人,身为读书人,不尊孔圣,名声扫地,必然无颜做官。陛下只要贬斥了谢公,内阁三者缺一,自然要替补上来,新的阁老有陛下知遇之恩,自然为陛下所用。” “不……不用吧,不就是修个园子吗?女人家爱美爱俏正常的,何至于……”朱厚照还是十五岁的纯良少年,虽然聪明,但还没学会狠毒。朱厚照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你这是怕我巧立名目,折腾他们不成?” “臣倒没这么多心。”严立德小小讽刺一句,道:“陛下犹如空中太阳,其他树木花草都围着太阳转,只要您偏向谁,谁就有了横行无忌的资本。大臣们像后宫的妃嫔一般,都盼着陛下亲近,你才是掌控主动权的那个,您又何必着急。” 朱厚照让严立德的比喻逗笑了,眉眼舒张,终于露出少年人的模样道:“就是不忿他们老拿辈分压人。” “嗯,所以敢和陛下拿乔的您别别宠幸他,看他受得住深宫寂寞不?”严立德同仇敌忾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放心,朕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你也说了此计不好,朕改了就是。只是朕朝令夕改,朝臣又有话说了。”朱厚照现在还没破罐子破摔,他也一心想要做个明君,延续弘治中兴呢。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装一辈子,是君子。道行浅的,装半辈子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严立德指了指自己,“前半辈子君子,后半辈子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装下去。” 朱厚照哈哈大笑,终于找回了在江湖上和严立德一起出游的肆意和亲近,笑道:“你呀,总是这么独辟蹊径。这么多人,只有你先去看过刘伴伴再来见朕,不像其他人,一面鄙夷内宦,一面奴颜婢膝。你和刘伴伴关系一定很好吧,才不忍心看他走上陌路。” “小猫小狗养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相处多年。”严立德随口道,朱厚照却心中咯噔一声,你会不会也觉得我狠心无情? “如今内阁只有三人,我朝旧例内阁额最多可有七人,陛下不想让老臣独大,可在六部五寺中选人入内阁,不也一样达到目的吗?”严立德劝道,“明君从来是穿的住素衣,耐得住寂寞,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陛下静待水到渠成才好。” 第89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面圣第二日,皇帝就下了旨意,一是贬斥刘瑾极其同伙,说他趁皇帝生病,竟做出了在兽苑大肆采买,排演节目的事情,这完全是辜负皇帝的信任。但念在刘瑾并未酿成大祸,只让他平调为内官监首领太监。至于先前刘瑾要任司礼监的消息完全是谣言,何鼎执意为先帝守陵,皇帝厚赐之后,点了王安做司礼监。王安也是走了狗屎元,他以前也是皇帝做太子时的旧臣,可根本没挤入核心圈子,现在皇帝贬斥刘瑾一伙儿亲近旧人,何鼎这样的老资格又离职了,不正好把他显出来吗? 群臣听着消息简直嘴角抽搐,这是贬斥吗?内官监主要掌管皇帝所用器物,依旧是离皇帝最近的几个职位之一。内宦的依靠不就是皇帝吗?只要离皇帝近,总有重新起来的一天。 旨意之二就是增加内阁人数,各部尚书、左都御史补入内阁不提,就是吏部、户部侍郎都有进内阁的,焦芳、王鏊、刘宇补入,连严立德也赶上末班车一起进入内阁,此时内阁规模空前,一起达到了十一人。 和内阁进人的消息相比,刘瑾那些事儿都是小事,朝堂的目光又重新转到内阁中枢上来。此次进入内阁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严立德,他还未至而立,居然就能补入内阁,太年轻了!他刚从武将转文官,户部侍郎的位置做了不到两年,其中有半年在外面,这种升官速度,说他不是幸进都没人相信。更何况此次皇帝大规模补入内阁,就是在他面圣之后,朝臣不免要想,是不是他给自己求官了。皇帝念着两人的交情,不好意思直接提拔他,才选了这么多人当幌子。 严立德听到这消息当场傻眼,心想谁他妈红眼病犯了,这话也太得罪人了。哦,内阁阁老是幌子,别客气,让幌子多谢,大明官场人人都盼着这幌子呢!严立德不敢把自己当宇宙中心,以为什么都围着自己转呢。在此时,朝上论资历、论才干、论出身怎么轮不到他排前面。至于皇帝看中他一事更是无稽之谈,若是真倚重他,就不会把焦芳这人点进来了。焦芳是出了名的看不起南方人和武将,严立德不受地域歧视,但受职业歧视啊,而且严立德的名次在最末尾,哪儿看出重视来了。 皇帝的平衡手段用的越来越纯熟了,虽然认可了严立德的主意,但在人选上也有制衡呢。 首辅刘健倒是提了一句内阁人数太多,没有先例,可皇帝是谁,出了名的不守规矩,这次能劝回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刘健也不好总说,免得让人诟病他怕新人分权。内阁是个讲资历的地方,不论谁进来,都在刘健之下,如此一想,刘健也放开了。只要皇帝愿意把心思转回朝政,他就是吃些亏也无妨。 很快,官场上除了众人补入内阁是给严立德当幌子的流言之外,又出现了几种新的说法。有说皇帝先前沉湎玩乐根本是假象,就为了此时大规模人事变动不受阻碍,和皇帝做昏君相比,十一人补入内阁完全可以接受。所以别看皇帝年纪不大,心思可深了。还有说这次变迁李东阳是出了大力气的,没看刘宇也补进来了吗?他们是出了名的关系好。还有焦芳据说也去拜过道教神仙,一时之间郊外的道观十分火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自己也有机会,只是没烧香,运道不够呢?文官不好意思违背“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教诲,就叫家人去烧香。 在这些纷杂的小道消息中,严立德的事情就不那么引官场中人注目了。这才是正常的,每次升官都伴随着无数流言,像先前那样独独突出严立德的做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针对他。 严立德对此次行动打八十分,严立德的预期是遏制谢迁,韩文补入内阁,谢迁对他有意见,严立德岂会没有感觉。至于他自己补入内阁就是意外之喜了,有其他讨厌的人一起升官也没办法,谁叫他不是皇帝呢?不能事事顺心如意,就是皇帝还有阁老大臣劝谏呢。 官场上的事情自然纷繁复杂,不过民间对此次阁老大规模升迁最感兴趣的还是严立德,为什么?因为他年纪小啊!此时严立德还未至而立,这样年轻,又还没成婚,京城媒婆的生意因此好了三分。每天上严府的媒婆,把门槛都踩矮三寸,若不是严立德家中没有父母长辈,来得人肯定更多。听闻严立德只有老父在山西,京城想他做女婿的贵妇人们手没那么长,但韩文就在京中啊。天地君亲师,师父也是父,这些日子,韩夫人也受到不少叨扰。 韩夫人也是郁闷,若是严立德没有亲事婚约,她都想嫁孙女儿了,哪儿还轮得到这些人打听。 好在时间过得很快,等皇帝和内阁重归于好,先帝的孝期也过去了。皇帝大行有官爵人家守一年,出了六月京城总能听到很多爆竹声,压了一年的婚事集中在出孝时举行。 在声声爆竹中,严立德的婚事也定了。阎铁珊亲自上京,带着珠光宝气阁的“土特产”,为他定下了安昌伯之女钱氏。惹得京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扼腕叹息,好好的小阁老,居然让不声不响的钱家截胡了。小阁老,是对严立德的尊称,阁老听起来就德高望重,老成持重,谁让严立德年轻呢,众人不得不加一个小字,以期名副其实。 钱皇后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多年,皇帝都换了两个,安昌伯在京城十分低调,借着这次婚事刷足了存在感。 严立德的年纪在内阁中是小的,可和普通人相比已经是大龄未婚青年了。阎铁珊一来,马上加紧操办婚事,当爹的能不知道儿子,阎铁珊盼着赶紧抱孙子呢,以他儿子尿性,天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阎铁珊取得钱家的谅解,飞快走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礼节,把婚期定在了金秋十月。 对外说法是这门婚事早两三年就定好了,只是严立德当时在边关,回来之后又遇先帝孝期才耽搁了,此时只是补上礼节而已。虽然仓促,但阎铁珊把每一步都走得轰轰烈烈,给足钱家脸面。 钱家早已淡出朝廷,订婚来观礼的朝廷中人只有韩文一家和严立德的二三至交。江湖中人也有来了,多是钱家那方亲朋好友,珠光宝气阁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很多人还不理解钱承宗为什么把女儿嫁给朝堂中人,来了才知道新郎是珠光宝气阁的少阁主,也纷纷赞扬是桩好婚事。两家都是脚踩江湖朝堂两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前面的步骤都没大规模宴请,只有双方至交见面叙情的小宴,不过礼物没少收。怪不得同僚们总是一会儿办升迁酒,一会儿办满月酒的,办一次宴请得收多少礼钱。严立德以往大龄单身青年一个,从来只送礼,现在找到机会一起补回来了。 热闹过后严立德清理礼单,发现在江湖上认识的几个朋友都给他送礼了,十分不拘一格。陆小凤送的是美酒,花满楼就正常些,有一份正常的礼品,然后添了自己培育的并蒂牡丹;西门吹雪居然送的是一把宝剑。新婚送宝剑,严立德相信这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管家不会这么不靠谱。果然等到正式成婚了时候,万梅山庄补了一份“正常”成双成对寓意吉祥的贺礼过来。 然后严立德还在礼物堆里发现了,瓦剌小部族首领保保的礼单。严立德拿着这份礼单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他可是在边境和瓦剌打得血流成河的,保保所在部族内附大明,在边关身份尴尬,他也没有多加关注,现在往他府上送礼,是要他在朝廷为其说好话的意思?还是这份礼单只是开始,想加深联系?是政敌想制造他与瓦剌有来往的把柄,污蔑他的战功,还是保保自己的意思,认为他这个“年轻”阁老不知轻重,想从他这里谋好处。 严立德一瞬间阴谋论了,在脑子转过了主意千百条,有心探一探其他阁老收没收到礼,可也无处打探。能做到阁老的都不是傻子,自家把得严严实实。严立德无奈,只能先把这份礼物踢出来,准备报与皇帝知晓。他可是“纯臣”啊,在皇帝新接手朝政控制欲空前的时候,投其所好是多么有必要。 第二天严立德就把礼单带着去找皇帝了,义正言辞道:“臣吓一大跳,不知保保何意?也不知其他同僚可有收到礼物,臣怕后面有阴谋,特报与陛下。” “你也太小心了,不就一份随礼吗?”在皇帝看来,这份丰厚的礼单不过是简单随礼,下面人巴结朝臣更出格的都有。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事臣也不敢轻忽。” “你和朕说是什么意思?”朱厚照挑眉问道。 “想请锦衣卫或东厂查一查。” “放肆,父皇才废弃东厂,你居然要我重开吗?”朱厚照佯怒道。 “陛下恕罪,先帝何曾废弃东厂,不过是稍加约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令东厂不扰民、不乱作为,更忠心为陛下办事而已。”严立德躬身,孝宗的确对东厂十分约束,逮捕官员下诏狱、随意执法的情况几乎禁绝。 “为何不去找牟斌?”朱厚照问道。 “锦衣卫乃陛下直属,臣与牟指挥使颇有渊源,也不敢直接打扰。”只是这渊源是好的,还是坏的,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道:“你啊,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总是这样善于抓住机会,朱厚照现在初掌朝政,很多地方掣肘不顺,正需要东厂锦衣卫这样的直属机构出力。牟斌在锦衣卫指挥使上多年,素有威望名声,不好骤然替换,可东厂这一块是空的,先帝对东厂限制太大,此时正好便宜了朱厚照。 揣摩帝王心思如此巧妙,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朱厚照此时不觉得严立德看清他有什么不好,只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一心为他分忧呢。 严立德做事总喜欢一箭双雕,多方共赢。他刚回去,宫中就下旨,内官监刘瑾任东厂提督。 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就好,刘瑾没来拜谢严立德,严立德也好像不知道自己为刘瑾提供了便利。 …………………………………… 这天,钱则羽乔装打扮,和侄儿钱坚一起来严府玩儿。两家都是江湖出身,规矩疏阔,没有未婚男女不见面的传统,钱则羽订婚之后经常往这边跑,也未避人。一段时间不见,钱坚的小伙伴都问他“表兄”怎么没出来玩儿。 严立德更不在乎这些礼教,不涉原则的事情,他乐的与妻子亲近。 “你们来了,快坐。今日清理库房,府上乱糟糟的,我们去东宫跨院吧,正好瞧瞧送过来的家具合不合心意。”严立德迎上两姑侄。 “算了,算了,严大哥还是当没看见我吧,我就是个透明的。”钱坚一听这话就知道在赶自己,什么叫家具合不合心意,不合心意会送到严府来,分明是他们两个想找机会单独相处罢了。 “阿坚,你总这样会有报应的。”钱则羽笑着威胁道。 “好怕怕,什么报应?”钱坚双手环胸,夸张颤抖。 “你还没成亲!”钱则羽一语中的,今天调侃他们,明天都要还回去的啊! 钱坚立刻意识到事情重要性,赌咒发誓道:“姑姑,你放心,我嘴紧又眼瞎,保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当看不见。啊,我现在就看不见了,门在哪儿啊,今天约好要去爬山啊!” 钱坚装模作样跑远,严立德笑道:“没想到你治熊孩子还有一套。”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钱则羽昂首挺胸道,像个刚刚打胜仗的英雄。 “是,女英雄这边请。”严立德请她到东跨院看房子,嫁妆中大件家具已经先送过来了。在严府严立德自己是最大的主子,可严立德还是把正房几间留出来了,留给阎铁珊用。阎铁珊婚后还要回山西,他已经习惯了珠光宝气阁养老的日子,这不,即便在京城,不忙的时候,他总是在外于与江湖朋友相交,并不想再入朝廷官场的交际圈。 “不必为我改计划,不是说在清理库房吗?你接着去吧,家具都是娘精挑细选的,嬷嬷把放置方位图都画了回去,不用看了。”钱则羽笑道,他们是要做夫妻的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羽妹说的对,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那请您先行使女主人的权利,帮我清查库房吧,以后都是你管的。今日查清楚,日后我就不能存私房钱了。”严立德也笑了。 “走着!”钱则羽毫不扭捏,难道一句打趣还能逼退她不成? 严立德就喜欢这样干脆不做作的,婚前这几个月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严立德乐得多相处。 宅子是严立德中举进京赶考时候就买下的,珠光宝气阁不差银子,严立德对自己也是自信心爆棚,直接买了五进大宅,在京城落地生根。也就是说这宅子积累了严立德近十年的财富,严立德不止俸禄和朝廷津贴,他还做过武将,战利品不少,还在江湖上有生意。虽然没挂在他名下,可阎铁珊不会克扣他的,往往阎铁珊担心他在京城手头紧,经常送“土特产”过来。 如此叠加,严立德的私库十分丰厚,阎铁珊在山西的老库房也要给他继承,现在先不说。钱则羽看着面前堆积的财宝,也怔了怔,道:“没看出你还是土财主。” “不是早说了我金边银线贵重着呢!”严立德笑了。这话也有典故:两人在边关相遇,钱则羽讽刺严立德吃不得苦,在边境居然还穿金线银线绣的衣服。严立德冤枉死了,他刚刚装扮一新诈降瓦剌前锋军,自然打扮得华丽些,严立德反击说自己这叫贵重,两人因金边银线的贵重结缘,此时说起来,会心一笑。 “先从外面清理着走吧,最外面的时间最短,这些是上次定亲时收的礼,礼单在匣子里,陛下的赏赐另放一间库房,这里只有礼单副本。”严立德指了旁边一堆东西,上面的红绸都还没拆。 “正好,这些日子成亲的人实在不少,这些红箱子、红绸子换下来,还能再送出去。放心,我瞧瞧礼单,保证不会把东西又送回原主人手里。”钱则羽玩笑道,她从小跟着父兄走南闯北,家中母亲也是女中豪杰,对清理库房、送礼交际这种小事信手拈来,轻车熟路。 严立德颔首,任由她施为。 “咦,你怎么把这张礼单放在这一盒里,这不是政敌……不对付人送的吗?”突然钱则羽惊讶出声,手上拿着保保送的礼单。 “这我也不认识,又是瓦拉所属,自然放这里……怎么,有什么不对?”严立德说到一半,钱则羽就笑起来了。 “你当然不认识,这是我家亲戚啊!” “什么,你家还与瓦剌人有亲?我记得安昌伯府已经是两代单传了啊!”严立德也十分惊讶。 “嗨,多年的老黄历,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当初英宗陛下亲征,我两位曾祖也随军,后来土木之变,两位曾祖战死,我曾祖母生下遗腹子的祖父就是我们这一支。当时大曾祖母也有孕,产下一女。”哦,这个严立德知道,钱皇后长兄战死,长嫂产下一女,难道这个女儿嫁到了瓦剌? “大曾祖母当年执意不回中原,要在大曾祖父战死的地方守着,那时候朝政纷乱,英宗陛下被囚,祖姑奶奶也处境尴尬,只能分隔两地。所幸我们两家都只剩这最后的亲人,联系虽不多,可也不曾断了。等到父亲走镖,才从新紧密起来。我们也才知道,姑奶奶嫁给了内附的瓦剌部族,千年恩仇一笑泯,世事无常啊。”当初打成那样,双方可说有杀父之仇,可姑奶奶怎么就嫁给了瓦剌人,大曾祖母又怎么会同意,钱则羽此时想来,都知那是跌宕起伏的故事。 “你才多大,就说什么世事无常。”严立德轻点她的鼻子,转世几回,严立德的小习惯依然没该,笑道:“那和我说说还有那些亲戚吧,省的我再闹笑话。” “嗯,姑奶奶嫁给了瓦剌人,生下一子一女,一子就是表伯保保,一女据说嫁给了西域小国国王,姓玉。表姑难产而亡,我们和表姑一家也没有联系。我们家这一支是单传,祖父祖母当年生活艰辛,早早就去了,所以我们现在的亲人只有表伯一家了。”钱则羽叹息,“我知你在朝堂身份敏感,可表伯这一支已经内附百年,就是当年土木之变也没有参与,你就看在两家姻亲的面子上,接纳他们吧。嗯……若是对你有影响,你就当不知道。” 严立德轻轻搂着钱则羽,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傻话,既然是夫妻,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严家同样支属不盛,严立德对着不姓严,血缘关系在五服之外的苏少卿都当成兄弟相处,不就是亲人少吗?阎铁珊是他唯一名正言顺的亲人,钱家同样人口稀少,只比严立德这光棍单蹦好一点。 “你们有想过找表姑一家吗?”严立德问道,和他一样,钱家对人的称呼也是尽量往亲密里称呼,不管血缘隔了多远,依旧按照最近的亲属关系称呼。两家在对待亲人上,态度相当一致。 “怎么没想过,我们和表伯一家也是多年未见,可联系上了就是亲人。可惜表姑一家真的是音信全无,父亲和表伯都去找过,听说有人专门掩盖了他们的行踪。表姑嫁的毕竟是异国国王,皇室的事情,说不清。”钱则羽解释道,若真是有人可以掩盖痕迹,那么表姑一家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找到的,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我在朝中、在江湖上都算有几分势力,也许能帮忙。”严立德清楚血缘的力量,对那些重视亲人的人来说,即便不能他亲人相认、生活在一起,知晓他们安康也好。 “嗯,我回去把东西给你带过来,是一枚玉佩,当年两位曾祖父的贴身之物,咱们家两代单传,现在已经传到大哥手上了。大曾祖父那边最后东西给了表姑,当年表伯处境安稳,就把玉佩给了表姑,希望日后能凭借信物相认。大约表姑出嫁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有危险了。” 唉,有渊源的家族总是很强牵扯很多,像严立德他们这一代,明明是单纯结亲,可却牵扯钱皇后的事情,三代之前的皇后了,还要因为后宫之争,与娶了周太后娘家之后的牟斌结怨,说来也是好笑。现在更是,关系一梳理,就多出了表伯、表姑一家,虽血缘单薄,也是亲人,不知日后还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大约是看严立德的表情太过感慨,钱则羽宽慰道:“不用替我担心,我们没见过表姑,并不伤心;表伯一家和几个表哥也是寥寥数面,爹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关系远的亲戚比照君子之交相处就是。”言下之意,有事儿的时候帮忙,没事儿的时候保持联系就好,不用刻意相见。 “嗯,在我看来,自然你最重。”不过表伯、表姑,同一个高祖传下来的而已,正经论起来,关系都出五服了,株连九族都牵扯不上,这还不叫远吗? “爹之前走镖也像草原上的喇嘛和尚打听过,都没人见过那样的玉佩,也没人听说过表姑嫁的那位国王名字,想必是真的去了。” “喇嘛和尚,怎么向他们打听。” “西域诸多国王就是菩萨主教……” “政教合一?” “对对,就是政教合一,你说的真恰当!”钱则羽兴奋道。 政教合一的国王,姓玉,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呢? “好了,好了,别想了,知道这礼单不放这儿就行了。”钱则羽把话题转回礼单,看着呆愣的严立德道:“别发呆了,这几大库房,不知多久才只能整理完,你可别偷懒。” 严立德刚把定亲事宜忙完,就听说江湖上传来消息,两大顶尖剑客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要在紫金山决斗。严立德有些奇怪,这场旷世绝对不是在紫禁之巅吗?怎么就变成紫金山了?时间太过久远,严立德也不记得细节了。 紫金山就在京郊,江湖人士蜂拥而至,围观要注定在江湖流传的传奇决战。因靠近京城,很多江湖人也顺便京城一游,给京城中治安带来莫大压力。严立德出身江湖,皇帝就让他协助当场和锦衣卫,严格筛查江湖人,免得他们以武乱禁。 婚期就在十月,严立德忙自己当婚事都忙不赢,他又是新入内阁的,适应工作也要分走部分精力,现在还有江湖人士捣乱,严立德真恨不得让两人改决斗地点,跑到闽南去打吧,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烦人。 严立德不知道自己还有乌鸦嘴特制,他刚在抱怨,两大绝顶剑客果然就改了地点,时间也推迟了,他们准备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在紫禁之巅比试,也就是乾清宫的屋顶上。 “岂有此理!江湖人士太过桀骜,此乃大不敬,若真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臣请陛下尽数诛杀!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随时听候调遣,东厂、锦衣卫中还有无数顶尖高手,配合弓弩,臣不信拿不下这些江湖人!”李东阳拍案而起,顾不得在皇帝面前失态,乾清宫是前殿是处理国事的场所,多少攸关百姓生死的政策在这里做出;后殿是皇帝起居之所,九五之尊的寝殿,把国家象征踩在脚下,这群江湖人是要上天啊! 皇帝倒是没这么想,他也是闯荡江湖的人,江湖人怎么会有这根筋,多半哪里拉风哪里去,能入皇宫一游,估计兴奋多余害怕,根本不知道乾清宫意味着什么。 “李公不要生气,不过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不必与他们计较。”皇帝轻声道:“朕对江湖决斗倒是有兴趣。” “陛下……”刘健大惊,以为皇帝要开放乾清宫给他们比武,这怎么行,他们这些臣子我国家兢兢业业几十年,也没有在乾清宫肆意走动的资格,江湖草莽,凭什么? “让这些人把决斗地点改在城外,你们估计也不同意让朕出宫观看,不如就让他们在宫里比吧。”这可是有经验的,先前不是说在紫金山比吗?皇帝要出去,内阁也拦着不让啊,连严立德都投了反对票。因为皇帝出门,安保的责任肯定落到他头上,进入内阁已经背了幸进的罪名,再不能陪着皇帝胡闹了。 “陛下!”谢迁也跟着谏言,国家尊严不是朱厚照一个人的脸面、兴趣啊! “知道,知道,乾清宫不能让他们比,就奉天殿吧。” “不行!”刘健想都不想又拒绝了,奉天殿是各种大典的举行场所,国家最庄严肃穆的地方,怎么能让江湖人进出。 “那你说让他们去哪儿比?”皇帝摊手问道。 哪儿都不许去!宫城大门都不许进!这是以刘健为首的大多数朝臣的意见,可皇帝明显不干,皇宫哪里都重要,文臣哪里不不想让他们进。 “好了,好了,就奉天殿吧,别说了。要进宫城也要有真本事才行,锦衣卫做好护卫,别让江湖人趁机作乱,这事儿就交给……嗯,交给严卿负责,牟斌和刘瑾协助。”皇帝快刀斩乱麻,不等大臣们再进谏,直接道:“就这么定了,散吧!” 皇帝一溜烟跑了,严立德一副被雷击的模样,为什么把事情交给他,他很忙的好不好? 谢迁冷哼一声,“严大人可如愿了?” “谢公喜欢这个活计,不如请陛下派给您吧,您德高望重,肯定比下官做得更好。”严立德才不受他这阴阳怪气的挤兑,当即怼回去,他在朱厚照那里是爽快直白的纯臣形象,难道会怕谢迁吗? “咳咳,内阁还有折子没批呢,老夫先走了。”刘健假咳两声,给谢迁一个眼神,结伴而走。和严立德相比,刘健自然偏向合作多年的谢迁,可谁让严立德更得君心呢。 “谢老弟啊,平常心,平常心,你我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看不开啊。”刘健劝道,明知皇帝喜欢严立德还去撩拨做什么。 “就是看不惯那幅小人得志的嘴脸。”谢迁气道,“放心这话也就你我二人时候说一说。”都做阁老的人了,涵养也要有,谢迁只是口头上嘀咕两句,在外面绝不会失朝臣脸面。 严立德莫名其妙被安排了一个职位,只好找牟斌、刘健商议。锦衣卫和东厂也有眼线在江湖门派中,两大绝顶剑客决斗的消息并未刻意隐瞒,厂卫两方能得到的消息也多。 查验过京城布防,严立德打着哈欠回府,三件重要大事牵扯他的精力,严立德快困死了。 刚回府,管家就来禀告,“主子,苏少英少爷来访。” “少英?”严立德赶紧去客院找他,苏少英在严府有自己的固定院子。“你不是在山西吗?我定亲你都没来,现在怎么跑来了。”严立德请苏少英帮他照管珠光宝气阁,苏少英有心考个进士,不管在朝在野都方便,也同意在珠光宝气阁读书兼打理产业。 “我来恭喜大哥啊!”苏少英热情的给了拥抱,狠拍严立德后背道:“恭喜,恭喜!” 严立德有一瞬间的感动都让大力掌给拍散了,没好气推开他道:“你是趁机占我便宜吧,有话直说,干什么来了!” “嘿嘿,我这不是不放心师妹吗?就跟来了。”苏少英干笑道。 “师妹?” “你不知道吗?孙秀青师妹嫁给西门吹雪了,现在身怀有孕,西门吹雪马上要和叶孤城一决生死,还把师妹带到京城,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等等……等等……西门吹雪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孙秀青姑娘嫁过去,你们怎么不通知我?独孤掌门呢?这种大事他不可能瞒着我啊,他为什么不来京城?”事情发展太快了,独孤一鹤不是没下峨眉山吗?严立德记得他走的时候西门吹雪和三英四秀一行也分开了啊,怎么他俩又搅和在一起了。 “嘿嘿,那什么……他们没办婚礼,师父不太同意孙师妹的婚事,孙师妹一气之下就住到了万梅山庄。别急,别急,大哥,我发誓,我发誓,西门吹雪是认真的,真把孙师妹当妻子,我看着他们在官府登基婚书了的。……其实也有婚礼,可只有几个至交好友参加,西门吹雪父母早逝,师父没去,所以没有高堂在。”苏少英结结巴巴解释清楚了。 “苏少英!你是要气死我吗?独孤掌门不赞同的婚事,你也敢去,你知道内情吗?怎么不通知我?” “大哥别生气,真别气,我问过师父了,师父就是担心西门吹雪脾气不好,他那冷冰冰的性子我也受不住,可谁让师妹喜欢呢。你不是说人要有自己的主见吗?师妹这回有主见,我也没觉得婚事不好,其实师父也早就软了心肠,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等孙师妹孩子一出世,师父保证马上妥协。”所以事情其实已经完了,没严立德什么事儿,只是通知一声。 “那你来我府上做什么!”严立德大吼! 第90章 严立德世 苏少英尴尬道:“那什么,严大哥啊,我就不能来探望你吗?”好吧,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只能实话实说道:“我失了孙师妹的行踪。” “她没给你留消息?所以,什么担心师妹吃亏都是你一厢情愿,她根本不知道?”严立德没好气问道。 “不是,师妹当然也挂心我,只是西门吹雪在风口浪尖上,她成了西门吹雪的弱点,自然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护住西门吹雪。我身份也敏感,多少人看着我呢,企图顺藤摸瓜,找到师妹,威胁西门吹雪。听说这些日子京城赌坊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战的人都快把赌坊淹了,像仁义满京华的李燕华和城南大户杜桐轩这种,把全副身家都投进去的不在少数,自然要小心。”世上有无数人为了钱财杀人,更何况这次是关系自己全副身家的大事。 “我只关心你们两人到底有联系没有,不要只是“你关心我,我关心你”,都是在心里关心。”严立德面无表情的吐槽道。 “咳咳,大哥总是这么一针见血。”苏少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严立德道:“这是孙师妹给我的信。” 严立德一目十行扫过那封信,道:“还算她懂事。哼,你来找我,不就是失去她的行踪吗?放心,京城都在锦衣卫和东厂的监视下,我会找到她的。”就算西门吹雪隐藏的功力真那么深厚也没关系,严立德记得那个地方叫合芳斋,是个糕点铺子,人的记忆力就是这么奇怪,选择性的记得自己最感兴趣的部份,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严立德以为那是妓院的名字。 孙少英拿回信件收好,孙师妹在信中说明了自己嫁给西门吹雪的前因后果,独孤一鹤也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反感这场婚姻。只是西门吹雪和独孤一鹤都是世间绝顶剑客,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他们不会感到可惜,只会为之兴奋颤抖。旁人理解不了这种为武功剑法殉道的想法,只知道两位亲人剑锋相对。独孤一鹤到底年长,又经历复杂,对人情世故更通透洞悉,他是怕徒儿嫁过去之后左右为难。 孙秀青也不愧是江湖中人,从小接受武道至高无上的观念,并不会阻止两位高手过招。她是能独立生活的侠女,她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抚养孩子的平安长大。 “嘿嘿,严大哥,大哥,你就收留我吧。现在京城涌进这么多人,房价飞涨,破庙都住满了,你不收留我,我真的要露宿街头了。”苏少英装可怜道。 “我在京中身份敏感,不许把江湖人往府里带,任何情况都不能。”严立德只能叮嘱这个。 “放心,保证不让人察觉!”苏少英挺着胸脯道。 “要瞒天过海,至少得有个出处吧,我看苏少卿这个名头该拿出来用了,你是上京赶考的举子,先去山西会馆晃一圈,再来我府上。”一个应试举子不在江湖人的关注范围之内。 苏少英苦着个脸,他已经决心丢弃那个“男儿黄”笑话的马甲,怎么又要重出江湖啦。看着严立德不容拒绝的脸,苦逼的苏少英含泪点头。 说来说去都是打听对方的近况,严立德不可能不收留他;苏少英也很清楚,不然他不会一进京就直奔严府,这里有为他留的院子呢。 事情说定,苏少英才偏头问大:“大哥,你好像不喜欢孙师妹啊。” “有吗?”严立德拒不承认。 “有!很明显。你和孙师妹应该没有交集啊,是不是什么人在你面前进谗言了?”苏少英是一个合格的师兄,十分关系师兄弟姐妹。 “嗯……大约觉得她不够孝顺顾家,太偏帮西门吹雪了吧,只顾着自己的感情。”严立德心想,西门吹雪杀了你,杀了独孤一鹤孙秀青还执意嫁过去,这些又不能说的。 “哈哈哈哈……”苏少英大笑出声,捂着肚子道:“哎呦,大哥,没想到你心思这么细腻啊!早知道大哥是个诚诚君子,没想到你这么古板!” 苏少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孙师妹是女孩子嘛~想嫁个好夫君,相夫教子有什么错,西门吹雪是个好人选,武功高、家资丰厚,人品也好。至于孝顺,江湖人哪儿讲究这个,师父有我们三位师兄,还有几位师妹陪着,孙师妹今年的节礼、寿礼也没少,她对师父素来恭敬,孕中也有针线孝敬,在江湖上已经是难得的啦。” 严立德一怔,是啊,若论养老送终,那是大师兄严人英的事情,此时最严苛的礼教,对孙秀青的要求也只是恭敬有礼对待独孤一鹤,她嫁出去就是别家人了。严立德心想,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姑娘这么苛刻,用她从未接触过的高道德标准来要求她。就因为“原著”独孤一鹤、苏少英死在西门吹雪手上,她依然嫁过去了吗?可这些都未发生啊!即便在发生这些的时空,孙秀青的做法在江湖上也未掀起波澜,江湖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心随意动,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像陆小凤的那些红颜知己,亦是好人家的女儿,难道会因为贞洁寻死觅活,或者和陆小凤有一段日后嫁就不出去吗?都没有! 严立德苦笑,一方世界有一方世界的道德标准,用金庸的责任论理来衡量古龙的浪漫随心,他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严立德隐约记得有人批判孙秀青孝期未过,在独孤一鹤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嫁给了杀害师父、师兄的凶手,心中只有儿女私情,狭隘自私,不孝无德。现在想来,独孤一鹤身死,死在决战中,虽死犹荣,求仁得仁,作为深知他的弟子,为何要怨恨他的对手。江湖人的逻辑,和官场中人的逻辑截然不同。 心神急转,片刻间严立德就想清楚了,点头承认道:“是我误会她了,她和西门吹雪的行踪我会留心的。” 然后苏少英就安心在严府中住下,顶着“苏少卿”的壳子去山西会馆晃了一圈,并未引起注意。住在会馆中的学子也听说了这次江湖人大规模聚集的事情,对两位剑客在国家威严象征的奉天殿比武议论纷纷,十分愤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俗语每个人都知道,能考上举人的的,谁都不是傻子,没有愣头青去撞江湖人这杆枪。 这就好,没浪费严立德派人给读书人宣讲的好意,大明想要培养一个读书人十分不容易,都到了举人的层次,一不小心被江湖人杀了,多浪费。还容易挑起两方争斗,给负责京城治安的他带来麻烦。 决战改在八月十五,很多人的中秋都过不好了。过不好的都是大人物,底层百姓十分高兴,京城百姓这段时间没少赚钱,人多了吃喝拉撒都是要银子,把自家房子腾出一间来,就能收钱,多好的买卖。又有官府巡查,江湖人不敢仗势欺人,挣钱也安心。一时间京城进入诡异的平静,人人都约束着自己的行为,怕成为出头鸟,。 夜里,严立德正在书房批公文,突然听见有尖利的哨子声,推窗一看,黑夜中被撵的飞跑的不正是陆小凤嘛! “退下!”严立德大喝一声,护卫队应声退下。 陆小凤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从弓弩队的包围中跳出来。自从平南王府一战之后,陆小凤就知道了弓弩的威力,朝廷高官府邸都配有这样的护卫队,所以陆小凤不惜以自身为例,告诫江湖人不要私闯朝廷大员府邸,这不是他们能碰的。 “陆小凤啊陆小凤,你这做贼的毛病怎么改不了,深更半夜翻墙而入,没被射成刺猬不甘心吗?”严立德笑道。 陆小凤从窗子里跳进来,坐实了贼毛病,道:“那是知道严兄宽容大量,不会和陆小凤计较。”陆小凤是个自来熟,自斟自饮,喝干了书房的一壶茶水。 “有事?”严立德开门见山问道,以他和陆小凤的交情,没到深夜拜访的地步。 “严兄是明眼人,哪能不知陆小凤的处境。今日在春花酒楼,严兄手下人出了好大的风头,陆小凤是受杜桐轩家人委托,想要回他的尸身。”陆小凤无奈摸了摸小胡子。 “杜桐轩的尸身牵涉命案,现在不能给,等到案子查清楚,自然会返还家属。”严立德拒绝了,朝廷查案自有流程。 今日在春花酒楼,驮着杜桐轩尸体的白马突然出现,连锦衣卫和东厂都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群被打脸的属下正摩拳擦掌准备找回场子,作为头领的严立德可不能打击下属的积极性。再说,今日发生的可不止杜桐轩尸身突显闹市一事,更重要的是一直神隐的两位剑客终于有一人露面了。白云城主叶孤城,鲜花铺地,妙音开道,如九天神人一般出现,击杀了唐门中人,一举击溃江湖上谣传叶孤城受伤的流言,给押他胜的赌徒添了无数信心。 叶孤城来得快走得更快,所以不知道后续还有官差来调查,数落酒楼老板破坏环境卫生。酒楼老板辩解这是客人留下的,官差也不信,这年头就是公主出行也不会这么花哨,只能是酒楼老板用来招揽顾客的手段。酒楼被责令整改,把门前大街清扫干净。能在京城开酒楼,多少有些背景,旁人看老板乖乖安排人清扫还很诧异,殊不知朝廷对商铺管理严格,细节多有规定,你不按规矩来就会被清理出去,多的是人想在京城做生意。 满楼江湖人看着酒楼活计扫花瓣的场景,心中尴尬,这画风怎么这么奇怪。 所以陆小凤不喜欢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总是这样古板无趣。“严兄不能通融一下吗?” “我负责京城治安,今日通融陆小凤,明日通融陆大凤,令行不止,如何服众?”严立德的位置不仅有牟斌监视着,还有和他不对盘的谢迁紧密关注,不能有失。不仅自己注意,严立德对手下也是三令五申,谁敢破戒,连累他负“连带责任”,严立德不介意提前大义灭亲。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陆小凤开始打感情牌了。 “所以,我给你优待了,能进严府不被射成刺猬,还有好茶招待,你感到荣幸吗?” 陆小凤叹息,太荣幸了。 严立德飞快几笔,写了一张手令,盖上大印递给陆小凤道:“手令,可以不受禁令随意进出内外城各城门,可与衙门商议,检验杜桐轩尸身,官府会给你一定配合。如何,够朋友了吧?” 陆小凤赶紧接过,笑道:“多谢,多谢。” “不知严兄可有西门吹雪或者叶城主的消息?”陆小凤问道。 “得寸进尺,嗯?”严立德抬着下巴,瞟了眼陆小凤手上的手令。 “严兄消息灵通,陆小凤不问你问谁呢?日后严兄若有差遣,陆小凤刀山火海绝不推辞。”陆小凤也是抓瞎,他来京城是为了阻止两位朋友剑锋相对,终折一人。可到京城连人影子都没抓着,就忙着调查以李燕华和杜桐轩为首的赌徒被害事件。叶孤城今日现身一见,可他轻功绝顶,陆小凤没跟上,只能求助严立德。 “一般来说,我希望上刀山下火海是旁人,而不是我的朋友。”严立德轻声道,一句平淡的话哄道陆小凤眉开眼笑。“所以,你没有为我奔波的可能,我也不必回答你的问题。陆小凤,请吧——” 严立德一指门口的方向,让他走正门。 主人送客,即便是陆小凤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赖着不走,严立德可不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陆小凤深怕严立德再用弓弩队招呼他。 严立德虽知西门吹雪所在,可一心检验燕云十八卫和东厂、锦衣卫的实力,故意没说。最后,燕一和刘瑾同时传来消息,说的发现西门吹雪落脚点。严立德十分自得,在他和刘瑾的合作下,锦衣卫对京城的掌控的确松懈了。 严立德请了苏少英来,道:“西门吹雪把孙秀青安置在城南糕点铺子合芳斋,那是家百年老店,是万梅山庄的据点。” “现在风声鹤唳,西门吹雪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直接过去也不好,不如大哥帮我先问问合适不?”苏少英穿着文士长衫,手拿折扇,一派标准读书人打扮。 严立德给西门吹雪去信,孙秀青孕中奔波,丈夫又面临生死决战,心情郁结,有亲人开解也好,西门吹雪同意了探望的要求。此时西门吹雪还是个堕入情爱的男人,他修无情剑道,出世入世,不经历,怎堪破?西门吹雪还未封神,他此时还有凡人的柔软心肠。 休沐日,严立德带着投奔而来的远方表弟苏少卿去合芳斋买糕点。合芳斋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百年老店,糕点味道虽好,但都是大路货色,与京中主营名贵糕点的酒楼不同。不过无论什么铺子,遇到严立德这样的高官,总是要恭敬请到包间休息的。合芳斋只外卖,没有供客人歇息的包间,所以,伙计把人引到了后院。 合芳斋的后院狭小毗邻暗沟,穿过建在下水道暗沟上的假山,另有天地。 西门吹雪坐在院中石凳上擦剑,孙秀青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激动迎了上来。 “师妹,你可还好?”苏少英看着孙秀青迎上来,反而后退两步,想看又觉失礼,想摸又不敢,大肚子女人太脆弱,苏少英不敢离得太近。 “很好,孩子很乖巧。”孙秀青抚摸着肚子,温柔笑了,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母性光辉,西门吹雪也被这样的笑容所感染,慢慢放下长剑。 “西门庄主不介意多一个人来探望你吧?”严立德问道。 西门吹雪把头转向不速之客的方向,一队飞鸟从院中树上振翅飞走,陆小凤像另一只大鸟,从树上跃下,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控制住鸟,让它们禁止不动。 陆小凤一落地,马上举双手道:“严兄,我真不是故意跟踪你的,今日一出门就发现你和苏兄弟一路到了合芳斋,真的是路上碰巧遇见的。” 陆小凤只差赌咒发誓,可越说越像撒谎,这是真的好吗?陆小凤要哭了,严立德本来和他就没多深交情,再发现自己跟踪他,官场中人最忌讳这些,还不当场炸了。 事情没陆小凤想的那么糟,严立德习惯了“主角光环”,陆小凤很多时候破案都有运气的成分,谁叫他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呢? “嗯。”严立德颔首示意他听到了,并无反应,然后对西门吹雪道:“君修无情剑?” “是。”西门吹雪对他的剑道最为自豪。 “可你有情,你的剑慢了。”严立德再次毫不留情的指出,一旁孙秀青也白了脸庞。高手相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剑慢了,命就没了。 “合芳斋不安全,我来是东厂查到的消息,陆小凤也跟来了,这里……”严立德环视一周,这是利用视觉盲点和后街转角修起来的小院,只有三间房屋,一个狭窄小院,从外面只能看到几棵大树,这也是小院存在多年,未被发现的原因。严立德确定:“这里不适合孕妇养胎。” “严兄的意思是?”陆小凤问道。 “可去我府上,有太医,有稳婆,有丫鬟。”严立德推销道。 西门吹雪把眼光投向孙秀青,他知道严立德说的是正理,可他不确定孙秀青怎么想。 孙秀青抚着肚子,坚定道:“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可你会成为他的弱点和软肋。”严立德毫不留情点明。 “师妹啊,我们去严府吧,师父也在路上了,估计今明两天就能到,你就当回娘家住两天。”苏少英对孙秀青才是真关心。 “不,我要留下来,守着他。”孙秀青慢慢走到西门吹雪跟前,握着他的手道:“你胜了,我在这里等你;你败了,我为你收敛尸身,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也用剑!” “哎呀,孙夫人既然想留,那就留下吧。陆小凤别的本事没有,总能护住个人吧,西门,你信不信我?”陆小凤打断这肃穆气氛,夸张的挤眉弄眼。事实上,陆小凤有些担心,在人人都打探西门吹雪、叶孤城行踪的风口浪尖上,严立德突然要接西门吹雪家眷入府,怎么看怎么奇怪,严立德以前对孙秀青可是不假辞色的啊。陆小凤接触的阴谋太多了,虽无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必不可少,他习惯性多想了想。 严立德若是知道,铁定嘲笑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严立德突然和善起来,不过补偿罢了,为自己误会孙秀青怎么久做的补偿。 苏少英虽关心师妹,到底是男子,能说的关心话也只有那么几句,见孙秀青主意定了,也不勉强,只道:“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不用。”西门吹雪断然拒绝,没给大舅哥一点儿面子。 “形势紧张,你住在严府,没有江湖中人关注,也有朝廷人盯着,别给他们带来更多眼睛,就当不知道吧,今日我们只是来买糕点而已。”严立德却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意思。 该说的都说了,严立德起身道:“既如此,我们就告辞了,不送。” “等等……”孙秀青叫住他们,愧疚道:“师父不日上京,我却不能承欢膝下,实在不孝,我给师父做了几套衣裳,师兄帮我带回去吧。” “我陪你进去收拾。”苏少英看了看院中三人,觉得自己还是躲开些吧。 小院中一片沉默,西门吹雪继续擦他的剑,最爱活跃气氛的陆小凤也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严立德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入定老僧的模样,静待苏少英回来。 严立德对决战的态度和一般朝廷中人没多大区别,这次来示好,一是感谢西门吹雪在定亲时送的宝剑,二是对孙秀青的补偿,这二人都拒绝了,严立德也没有冷脸贴热屁股的爱好。 ……………………………… 苏少英拿着一块桂花糕津津有味的品尝着,道:“现在就有桂花了?做糕饼也这般用心,不愧是百年老店。” 严立德拿出一块尝了一口,道:“去年腌制的桂花酱。再说,桂花里有中叫月月桂的品种,每月都开花。” “大哥你懂得真多。”苏少英谄媚道。 “有事儿说事儿,别在给我灌**汤。”严立德笑斥,苏少英一回来就赖在他书房不走了。 “大哥,师父明日就来,你说我应该做点什么不?师父会住在严府吧?”苏少英支支吾吾开口道。 “独孤掌门不会住在官宦之家,他早已抛弃过去一切,他是峨眉掌门。至于你?做错事就去赔罪,让我敲边鼓是没用的。” “大哥,别这么无情嘛,我也不算做错事,就是瞒着孙师妹,说师父已经穿了她做的衣裳,已经原谅她了。” “苏少英!你到底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严立德拍桌子,他都被耍了,还以为独孤一鹤真的原谅孙秀青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严立德怒吼。 怎么回事儿?就是两头和稀泥呗。在独孤一鹤面前说孙秀青新婚多幸福,就是想念师父,愧疚不已。在孙秀青面前说独孤一鹤嘴硬心软,其实早就原谅她了。但看着严立德怒火中烧的脸,苏少英这话说不出口呢。 “我不是看孙师妹有孕吗?事且从权,从权!”苏少英尴尬站起来,准备着严立德若是发难,他马上逃跑,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不知又盘算什么。 突然苏少英看见桌上的玉佩,大叫道;“大哥,你怎么有这枚玉佩?” “你在哪儿见过?”严立德严肃问道,这是钱则羽送过来的传家玉佩,若是有另一块,那就是她大曾祖父一支的后裔。 苏少英原本是随意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严立德额这么重视,细心想了想道:“就今日,在孙师妹那儿。”苏少英接过仔细看了看,道:“没错,是一样的,我陪她进屋收拾东西时候,在妆台上看见的。” 果真?难道孙秀青是那位大曾祖父的后人,她怎么流落到中原来了,对,对,孙秀青是孤儿,肯定不知身世。 “你有问她玉佩是哪儿来的吗?” 苏少英不好意思道:“没有。”他进屋主要是怕孕妇一个人出事都没人搭把手,这么大年纪的师兄妹,苏少英也是读书中举的人,很注意男女大妨,进屋根本没仔细看好吗? “行了,你去吧,我知道了。”严立德挥手道。 “那师父那边……”苏少英也察觉到自己好像在不经意间立功了。 “我会给你说好话的。”严立德点头。 入夜,严立德随手拿了一盒红参,往合芳斋而去。 西门吹雪披散着头发推门而出,在十三日晚上的月光下,反射着冷光。 “有事?” “找孙夫人。” 不用担心吵醒孕妇,孙秀青浅眠,已经起身,点亮了油灯。 小院子没有客厅,只有三间卧房,严立德不方便进屋,只能在院中石凳上坐了。夏夜冷风吹着,石凳有些冰凉。 过了半响,孙秀青才慢慢收拾妥当,踱步而出。 严立德看西门吹雪没反应,脱下自己的披风折了两折铺在石凳上,然后飞身取下小院树下晾着的薄披风,轻轻覆在孙秀青身上,殷勤万分。西门吹雪眼角不自然抽搐,严立德是被脏东西附身了吗? “这是西域传来的红参,性情温和,滋补益气,比人参更温和,更适合孕妇进补。”严立德把自己手中的锦盒推了出去,西门吹雪当场打开,里面是一支已经成人型的人参。 “有事?”西门吹雪今夜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有关孙师妹身世,迫不及待,必须要问。”严立德严肃道,若是孙秀青真与他有亲,他是不是要不着痕迹的帮一帮西门吹雪,他知道叶孤城原本会落败,不是他的武功不好,而是他一心求死。白云城主叶孤城难道要因为谋反而被判斩首吗?那还不如死在命定的对手手中,流传千古。 “严师兄请问。”孙秀青从善如流改了称呼,苏少英已经告诉她峨眉派和珠光宝气阁颇有渊源,还说出了若有性命之忧,可找他保命的话来。孙秀青相信自己,更相信她的师兄和师父。 “这种玉佩,你有一个同样的,对吗?”严立德从怀中掏出钱则羽送来的玉佩。 孙秀青看了一眼西门吹雪,点头道:“对。” “我能看看吗?”孙秀青颔首,道:“在房中妆台上。”这话是对西门吹雪说的,示意他去拿。 严立德接过玉佩比对,果然一模一样,严立德叹息一声,问道:“你记得自己的身世吗?” “我是青衣江畔渔家女,因父母早亡,被遗弃在江边,被路过的师父所救,带回峨眉抚养长大,授业学艺。”孙秀青说的都是实话。 “玉佩有何渊源?”一向话少的西门吹雪主动问道。 “两块一样的玉佩,是两兄弟的玉佩,手持这块玉佩的人,是我妻子的表妹。孙师妹……” 严立德还没说完,西门吹雪就淡定接话道:“玉佩是我的。” 严立德愣了愣,仔细观察两人的确没有说谎的痕迹,心叹自己大意了。多亏西门吹雪和孙秀青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然利用他这种急迫心理,不知生出多少祸端。 “我能听一听你的身世吗?”严立德问道。 “无父无母,管家抚养长大,继承万梅山庄。”西门吹雪所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外界知道的那么多。 “我记得万梅山庄崛起时间并不久,未曾听闻令尊名讳。”严立德仔细研究过江湖势力,万梅山庄出现的十分突兀。 “万梅山庄永远在那里,若无西门吹雪,至今无人可知。”西门吹雪淡定道,若是没有闻名江湖的绝顶剑客,万梅山庄只是偏远塞北一个无名小庄子而已。 “我又可否听一听玉佩的故事。”西门吹雪问道。 严立德缓缓从英宗在王振怂恿下,亲征瓦剌,钱家兄弟随军开始讲起。 “所以,我生父姓玉、生母是钱家后人?”西门吹雪说起自己的身世平铺直述,丝毫没有震惊或疑惑。 “如果玉佩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话。”严立德满含希望,若不是重要信物,不会交给孙秀青。 “管家所言,确是先母遗物。”西门吹雪点头确定。 “我会在十月与安昌伯之女完婚,你我……” “我并无认亲改姓的打算,西门吹雪就是西门吹雪!”西门吹雪斩钉截铁道。他只是塞外高山上的寒梅,不想做皇亲国戚之后,也不愿是高官显贵之亲,这些于剑道何益,于西门吹雪无用! 严立德愣了愣,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和他妻子一家那般渴望亲人的到来。“我知道了,我会转告贱内,打搅了。” 严立德起身,把红参盒子再推过去,示意即便不是亲戚,他也不至于收回赠礼。 “严师兄……”孙秀青急忙起身,想叫住他。 严立德抓起石凳上的披风挂在手臂上,安抚孙秀青道:“孙师妹,抱歉打搅你了。这是严府令牌,若有事,可向东厂、严府、丐帮求助。”严立德几乎把自己的势力分布告诉了孙秀青。 孙秀青不知该不该接,严立德却把那非金非玉又沉重无比的黑色令牌塞入她手中,道:“独孤掌门原姓严,是我伯父,你是我师妹,收着吧。” 呵呵,先前严立德可没念什么师兄妹之情。 严立德不看西门吹雪一眼,飞身遁走。 第二天,合芳斋掌柜就来禀告,说这一条街东厂的巡视更加密集,附近街区都进入严打范围。原本他们这条平民居住街道是没有进入严密防范中的。掌柜道:“整个城南都囊括进来了,应该不是针对合芳斋。” 西门吹雪侧耳倾听,外面人走路步伐整齐一致,身怀内力,可以外放震慑敌人,已是江湖二流高手。官府士兵,不可能每个都是高手,看来,的确是“针对”。 今日是八月十四,往年这个时候就可以放假了,中秋是大节,宫中肯定早已喜气洋洋,装扮一新。今年也已放假,可文官走空了,护卫却加了三倍,随处可见巡逻锦衣卫和御马监太监。 “不等着瞧好戏,你来做什么?”朱厚照好整以暇的问道,一切都在计划中,他还等着看这场江湖盛事了。 “启禀陛下,平南王世子私自入京,借紫金之战意图不轨。”严立德躬身回禀,他截住了东厂的消息,先一步来禀告,他不是想抢功劳,他是不想看着西门吹雪殒身。他这只蝴蝶不知带来多大效应,若是平南王成功,西门吹雪必死无疑。 “哦,有意思?居然还不止一出好戏吗?详细说来。”朱厚照没有害怕愤怒,只有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  又迟了,拖延症没救了~躺倒,任抽打! 第91章 严立德世 “你是说平南王只因世子与朕相貌相同,便想李代桃僵?”朱厚照诧异问道,虽然他年轻,对阴谋诡计也不精通,可这种主意光听听就知道很废吧!朱厚照遗憾的看了看躬身立在一旁的严立德,若是他们还在江湖上,严立德不会这么谨守君臣之礼,说不定又能听到他“毒舌”呢,真是好怀念啊。 “据东厂的消息,的确如此。”严立德道。 “想要取代朕,总不能光凭一张脸吧?他们在朝中可有内应?后宫中买通了谁?母后尚在,不会连儿子都认不出吧?”朱厚照接连问道。 “平南王府买通了司礼监太监首领王安,后宫并无内应,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亦未发现迹象,三品以下还未排查清楚。”严立德非常老实的把结果通报了。 所以?就这样?朱厚照眼巴巴的等着下文,结果这么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全部。朱厚照也很苦恼啊,这么傻逼的计划,自己如临大敌的准备,会拉低自己格调的好不好,还不如去南苑看戏驯兽呢! “陛下也觉犹如玩乐?”严立德笑道:“在平南王的计划里,两大绝顶剑客决战紫禁之巅,吸引所有目光。朝臣们忙着批判江湖人大逆不道,江湖人会想方设法混入皇城,给宫中安保护卫带来莫大压力。所以护卫禁军都忙着防备江湖人,谁又能及时关注陛下的需要,毕竟就是您放江湖人入皇城的不是吗?叶孤城剑术高超,若是陛下身死,有一个和陛下一模一样的人能代替陛下,掩盖皇室这庄丑闻,又有司礼监王安做掩护,不是不能瞒天过海。” “哼!朝臣可不是傻子!”朱厚照冷哼道,他虽然对几大阁臣都不太满意,总觉得他们仗着资历欺负新皇帝,可也得承认这些人的风骨。 “朝臣不一定能察觉,历代由司礼监代传圣人旨意不再少数。日久年深可以察觉,可那时太迟了。”严立德知道他还想说张太后,便笑道:“太后娘娘自然爱子心切,可娘娘的话于内阁又与多大作用?因寿宁侯、建昌侯之故,娘娘在朝野风评并不好。” 当然严立德没说的是,自从登基之后,朱厚照对张太后冷淡许多,请安都是面子活,见面的功夫就告退了。这倒不是说朱厚照是个白眼狼,一登基就冷待生母,就和没个忙于事业无法陪伴父母的年轻人一样,朱厚照现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自然会忽视张太后。张太后也没有发现儿子的疏远,她还沉浸在丈夫去世的阴影中,每天流泪哭泣,哀伤不已。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张太后走出哀伤,不是她儿子的关爱,而是她两位弟弟的哭诉和请求。 从妻舅变成国舅,寿宁侯、建昌侯胃口随之增大,已让皇帝十分厌烦,可笑两人却不自知。 “就你大胆,居然敢说母后的不是。”朱厚照佯怒。 “臣就是这么实诚,啥实话都往外说。”严立德做憨厚状。 “知道了,若是朕如以往一般沉湎玩乐,继续实施那计划,说不定有朝臣察觉了也当没发现,换个勤政的皇帝更好;或者拿着这把柄,把皇帝当成内阁的傀儡?哼,那些人,正直的时候一腔热血,有些时候,又擅长为了大义牺牲别人,慷他人之慨,曾祖不就是一个吗?”朱厚照冷哼,当年英宗被俘,除了钱皇后一系,几乎没人期待他回来。可他依旧回来了,被囚八年,又从名义上的太上皇,做回了皇帝。 “陛下英明。”严立德躬身道。 是啊,在皇帝和严立德这样的朝臣看来,一切都是朝廷斗争,叶孤城只是其中一个棋子,不论白云城主在江湖上有多高的声望,也只是一个棋子,皇权就是这么蔑视江湖。 “行了,不用拐弯抹角的说这些劝谏的话,朕心里清楚,玩乐归玩乐,朕不会耽误朝政。最近刘健那老头也没啰嗦了,证明朕学得不错。” “所以臣说,陛下英明。”严立德继续重复说过的话,把历史上一位沉湎豹房昏君改造成一位勤政爱民明君,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怪不得那些文人总说一生最高成就是“生晋太傅,死谥文正”,死后的事情先不说,生前作为太傅,影响皇帝,继而影响国家,这是多大的权利与殊荣。 “好了,你也清楚江湖人的脾性,这事儿交给你办再没错的,不说他们了。朕还要叮嘱你一点,对寿宁侯、建昌侯不必客气,若有什么,朕担着。母后思念父皇,朕准备在宫中兴建孝慈殿,一应摆设,犹如父皇安在时候,供母后与朕追思。让母后情义有所寄托,严卿认为呢?” “臣附议,陛下英明。”严立德再次躬身。 一是展示皇帝的孝顺,消除先前由刘瑾带来的恶劣影响;二是维护张太后的名声,让她一腔深情有所寄托;三是斩断寿宁侯建昌侯求助的途径,等孝慈殿一建好,张太后肯定紧接着开始“闭关修炼”,方便处理这两人。皇帝对这两位舅舅早有不满,倒不是觉得他们如何坏,只是作为太子、天子,朱厚照都不曾任意妄为,他们两人倒是横行无忌,如何不让朱厚照记恨。 “你也学会拍马屁的毛病了,还学的不好,来来回回就这一句。” “陛下取笑了,臣倒还有另一个想法。”严立德转移话题道:“陛下拿三大殿之一的奉天殿为两位绝顶剑客加冕,只为一场好戏是否有些浪费?” “你还有更好的主意?”朱厚照惊喜问道。 “白云城主叶孤城卷入谋逆大案,陛下念其无辜,小惩大诫,收白云城为己用,这个想法陛下以为如何?”严立德化身进谗言出馊主意的奸臣,不遗余力的撺掇。“白云城乃南宋皇室后裔,飞仙岛全是崖山海战之后幸存遗民,当然,他们该恨的是元朝蒙古人,咱们大明匡扶正义,可谁让民间还有什么‘崖山之后无中国’的歪理邪说,腹诽大明立身不正。不如让天下人看看陛下是怎样的胸怀宽广,如此厚待前朝后裔。嗯,该是前前朝才对。” “哈哈哈,好,好,你去办就是,皇城守卫,依旧由你负责。”朱厚照哈哈大笑,这样打脸的时刻一定要有! 严立德心满意足的告退。 朱厚照对随侍的太监道:“传刘瑾。” 原本司礼监公公王安应该贴身侍奉的,可谁让王安不仅爱赌,还爱嫖,精力有限,不当值的日子绝对不在宫中,皇帝才有不动声色瞒过他的机会。不然总是想方设法调开王安,他蠢不会怀疑,幕后的平南王都要警惕了。还是说王安心真大成这样,事情还没成功,他就把皇帝看成死人,全不放在心上。 刘瑾很快就到了,单膝跪地道:“奴才参见陛下。” “起吧,朕不叫你,你还不来了!”皇帝笑斥,刘瑾从小陪伴他长大,担任东厂提督,更有随时入宫觐见的权利,哪知他却不爱来了。 “陛下恕罪。”刘瑾把另一条腿也放下来,双膝跪在地上。朱厚照本是一句玩笑,让刘瑾如此正式的请罪,把气氛都搞僵了。 “刘伴伴还在怪朕当初要你经营南苑吗?”朱厚照幽幽问道,面前严肃跪着的人可是陪伴自己长大的伴当啊。 “陛下,奴才一身所属皆陛下所赐,奴才是您的奴才,您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心甘情愿,虽死犹荣。”刘瑾附身再拜,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愿为皇帝献上一切,如同之前的计划,献上性命和名声,遗臭万年都不怕,这是他的忠心。 “起来吧,你的忠心,朕知道,只是觉得,伴伴离朕越来越远了。”朱厚照叹息。 “太子殿下有玩伴,陛下却早已独坐龙椅。”刘瑾躬身道。 “是啊,独坐龙椅。”孤独是帝王的伴侣,没有谁能例外。朱厚照抚摸着飞龙扶手,父皇拖着病重的身体为他提前加冠,提前娶妻,不就是为了杜绝太后摄政和大臣辅政的后患吗?父皇临死之前心心念念把他扶上了皇帝宝座,只为这片慈父心,他也要坐下去。 只是一瞬,朱厚照就反应过来了,笑道:“朕叫你来是想问问决战紫禁之巅的事情,怎么让严卿来回禀,你陪伴朕多年,论亲近谁比的过你。” “陛下厚待,奴才铭感五内,可陛下说过,此事交由严大人主管,奴才只是协助,再没有仗着和陛下亲近就越级上报的道理,这可是陛下的的旨意呢。”刘瑾恭敬回禀。 “你呀,别和朝上那些老古板学,你是朕的亲近人,日后有什么当面报给朕就是。你是东厂提督本就有随时入宫觐见之权,朕再赐你蟒服玉带,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谢陛下隆恩,奴才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刘瑾匍匐在地,热泪盈眶。 “起来吧,决战之事依旧由严卿主管,若有什么他不方便的,你来回禀朕也一样。”朱厚照扶起刘瑾,唤人进来,他们刚刚密议,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取蟒服玉带赐与刘公公。” 刘瑾出宫的时候,身边小太监捧着御赐衣物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知道,刘瑾要复起了。 刘瑾刚回到东厂,就有小太监来抱:“督主,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觐见。” “他先去过户部或者严树行大人府上没有?” “没有,从锦衣卫卫所直接入宫。”小太监道。 “那就好。”刘瑾笑了。 什么意思?小太监心里疑惑,但不敢表现出来,看督主没有说话的意愿,飞快退下,刘瑾是他们做太监的榜样,可这榜样也不是吃素的。 …………………………………… 明晚就是中秋之夜,决战之期,可皇城守卫更加严密了,有不信邪想要提前踩点的江湖人士,都被禁军的弓弩射成了刺猬,尸体都没要回来,被锦衣卫挫骨扬灰,引发又一波江湖人的仇恨。 陆小凤再一次进了严府,这次他学乖了,没有硬闯,据禁卫军副统领魏子云所说,弓弩队就是严立德调教的,陆小凤不认为自己的功夫,比擅闯皇城的那位还高明。 陆小凤拿着严立德给的批条,的确查到的不少东西,可他只有一个人,不能与延续百年、机构完备、分支众多的东厂和锦衣卫相比,依旧在迷雾中打转。 “严兄,明晚就是决战之期,可皇城依旧进不去,这样的江湖盛世怎能缺少见证?陛下心胸宽广,既然能容西门和叶城主在皇城比武,怎么会不予许江湖人观看?”陆小凤已经学会了示弱。 “陆小凤啊,我脑门上难道贴着冤大头三个大字吗?仅仅因为我出身江湖,已经在朝中很受排挤了,你还总来找事儿。”严立德抱怨道,论示弱,谁比官场中人熟练。 “严兄,严大人,你就不要调侃我了,谁不知您年纪轻轻便是阁老之尊,陆小凤岂敢怠慢。”陆小凤连忙作揖,他算是看出来了,严立德肯定有办法,可不想轻易告诉他。陆小凤也在反思,为什么他的朋友总爱为难他呢? 严立德笑了,“若要不怠慢我也不难,我的确有让江湖人士进皇城的通行证,可你拿什么来换?” 严立德笑得不怀好意,陆小凤张开双臂示意自己孑然一身,道:“陆小凤是出了名的穷光蛋,严兄乃是珠光宝气阁的少阁主,想必也瞧不上金银珠宝。论权势武功,您也是顶尖了,陆小凤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打动你。” “听说西门吹雪每次帮你追杀人,总爱剃掉你的胡子?”严立德戏谑道。 陆小凤僵硬的摸摸他的宝贝胡子,为什么总有人和它过不去,留多久才能留起来,陆小凤很心痛的! “我比他善良,不要你的胡子。”严立德施施然道,陆小凤一口气没松下去,又补充道:“我要眉毛。” “严兄!”陆小凤惊叫,没有胡子只是然他的脸看上去白些、嫩些,不像江湖人一些。可没有眉毛,那怎么看,脸蛋不成鸡蛋了,光秃秃的。 “在呢,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严立德拍拍耳朵,示意自己都被震聋了,好整以暇问道:“给不给?” 陆小凤无奈,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两根手指一抹,两条粗黑浓密的眉毛就不见了。 “哈哈哈哈!”严立德拍桌大笑,没有眉毛看上去好奇怪,额头顿时宽了三分,脸看上去诡异不协调,配合着陆小凤那招牌式的笑容,跟做鬼脸似的。 既然被剔了眉毛,陆小凤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让他笑,只提醒道:“严兄,我给了眉毛,你的办法还没给呢。” “给你!”严立德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从博物架的盒子里取除十条缎带抛给陆小凤,陆小凤飞身接住,抚摸着那些泛着丝绸特有冷光的锦缎,道:“这既是凭证?” “是啊,这是江南制造局先帝年间供奉的贡品,只有一匹,制成衣物之后就只剩这些布头了,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匹布,仿造也没那么多时间,正好用来做通行证。陆小凤啊,这分发通行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细细筛选,若是那些人去了皇城又出事儿了,你可是有连带责任的。” 陆小凤一副瞠目结舌的蠢样子,半张着嘴仿佛在呐喊“天啊!” “我怎么觉得自己又掉坑里了,还是千方百计求着掉进去。”陆小凤自嘲道,严立德等着他送上门,把这烫手山芋甩给他,现在还没看出这意图,就枉费陆小凤自称聪明人了。 “凤凰不是有翅膀吗?掉坑里飞出来就行啦。”严立德不负责任道。 “陆小凤告辞。”陆小凤一个词都不想多说,抱拳就走,再不走不知道还有多少坑等着他跳呢! “奇异阁有眉毛卖,买不到我能免费送你螺子黛啊!多少美人求都求不到的……”严立德在他陆小凤身后高喊,话还没说完,陆小凤就展开轻功飞出严府,这避之不及的之态逗得严立德又是一阵大笑。 陆小凤怀揣十个烫手山芋,愁个半死,飞快在奇异阁买了一副眉毛稳稳贴上,然后去找可以送出缎带的人选。 陆小凤随意坐在一个馄饨摊子钱,再愁也是要吃饭的。馄饨刚端上来,陆小凤就听见旁边江湖人议论道:“你找到陆小凤了吗?” “没找到。听说缎带在他身上,由他决定给谁不给谁,凭什么由他品评天下英雄!”有人愤愤不平道。 “唉,说这些做什么,反正缎带在他手上,咱们只要找到陆小凤抢一条就是,又不贪心。” “咱们武功能行吗?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找陆小凤,咱们武功可排不上号。”坐在街边馄饨摊子上的江湖人也有自知自明。 “管他呢,万一运气好让咱们捡漏了呢?还有,咱们先找到陆小凤,就是抢不到缎带还能卖消息嘛!来京城一趟钱都花光了,刚好借陆小凤赚钱。”也不是每个江湖人都向往绝顶剑客风采的,和缥缈的武功意境比起来,还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比较可爱。 陆小凤真是愁的饭都吃不下,本以为能秘密把缎带交出去,没想到严立德动作这么快,全江湖都在找他,那他可真是躲不过了。 陆小凤端起温凉的馄饨往嘴里倒,填了些东西进肚子就飞快离开了摊子。刚刚说话的两个江湖人才反应过来,道:“刚刚那个人有四条眉毛吧?” “真是,都怪他没穿红披风,不然我早就认出是陆小凤了!”另一人也拍大腿反应过来。 现在距离中秋之夜只有一日一夜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陆小凤怀揣缎带,不知送给谁好。偏偏还让他在这短暂的夜里遇到意外,连专心送缎带都不能。 陆小凤在破庙发现了胜通和尚的尸体,身边还有染血的白色纱布。胜通和尚曾受白云城恩惠,让叶孤城藏身破庙,为他疗伤,为他保密。现在,胜通死了,身边还散落着叶孤城裹伤口的布条,这意味着什么?叶孤城遇上麻烦了?他的伤可好?今日决战可能顺利举行? 陆小凤再想想从太监窝跑出的那匹白马,杜桐轩的尸体,李燕华险些遇害,自己也被十三姨太毒倒,若非西门吹雪及时赶到,又精通医术,他不能活着。 这些零散线索在陆小凤脑中闪现,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可陆小凤没有这么多时间思考,他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发放缎带。 陆小凤转回皇城,看到司空摘星易容在人群中跟着他,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严立德能把事情推给他,他为什么不能推给别人呢? 陆小凤藏起两条缎带,一条是给自己留的,另一条是给花满楼留的,即使花满楼不会愿意观看这样生死相搏的决斗,但陆小凤还是以防万一给他留了一条。 陆小凤把剩余八条缎带拿在手上和司空摘星擦肩而过,没有丝毫察觉,陆小凤走过热闹拥挤的集市中央之后,再看手上的缎带,已经变成普通锦缎了。陆小凤把烫手山芋扔出去,得意洋洋摸自己的怀中,他还藏了两条呢。 嗯?咦?他的缎带呢? 司空摘星奸笑:“以为藏在怀里小爷就发现不了吗?爷可是贼祖宗!” 缎带落道了司空摘星手上,司空摘星可不是陆小凤这种心思缜密之人,直接明码标价卖了出去。甚至弄出个小型拍卖会,价高者得。司空摘星数着一叠厚厚的银票,嘟囔道:“怪不得陆小鸡是穷光蛋呢,多好的买卖不知道做!” 优胜劣汰,大浪淘沙,这些缎带不用陆小凤或者司空摘星操心,最后总会回到江湖顶尖势力的势力,不论是用钱买,还是杀人抢夺,都是大势力才能办成的事情。 陆小凤无事一身轻,躲到了八月十五夜晚才施施然现身皇城之外,陆小凤最后还是搞到了一条缎带,从司空摘星手上抢回来的。没想到陆小凤拿着缎带却被拦在了皇城之外。 禁卫军副统领魏子云厉声道:“陆小凤,朝廷只给你十个名额,今天放进去都有三十二人了,你哪儿来那么多缎带!” 陆小凤也很无辜,他现在才知道有这么多缎带好不好?“我怎么知道,我从严大人手上的确只拿了十条缎带,据说这种锦缎天下没有第二匹,怎么会多出这么多?”陆小凤比魏子云还莫名其妙,道:“就算有,这样的金贵的东西也只有皇宫有吧?魏统领,要不查查宫中是不是出内奸?” 魏子云让他噎回来,心情不爽得看了陆小凤一眼,道:“这缎带是假的,你不许进!” 陆小凤看着从严立德手里亲手接过的缎带,既然魏子云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这是假的,那它就是假的吧。 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张硬纸签递给魏子云,道:“这是真的吧?” 陆小凤给出的是严立德的批条,纸签是内阁专用,上面有严立德的签名和大印,魏子云也清楚此次决战的确是严阁老经手,陆小凤能拿到合情合理,不甘不愿的放陆小凤进去。陆小凤贴身收好批条,没想到严立德在朝中这么有威信,连禁卫军副统领都默认他的命令。 陆小凤到的时候,叶孤城已经站在奉天殿的屋脊上了,圆月当空,洒下银白色清冷月光,叶孤城一身白衣,乌鞘长剑,静静立在黄色琉璃瓦之上,白的越白,黄的更亮,一派仙人之姿。 奉天殿广场上立着三十几个人,陆小凤只能认出武当木道人、峨眉独孤一鹤寥寥几个人。不是陆小凤见识浅薄不认识江湖名宿,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易容了,而且是很不走心的易容,夸张得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真面目,可也让你看不出来伪装下究竟是谁。 众人静静等着,等待西门吹雪的到来。 突然,一道白光飞来,西门吹雪犹如踏雪寻梅,上身不动,脚下却犹如缩地成寸,瞬息间就到达奉天殿屋顶。这一路没有丝毫借力,只凭胸中一口真气。观看的武林名宿纷纷点头,只凭这一身轻功,西门吹雪就名不虚传。可惜他们来得太迟,叶孤城已经在屋脊上等着,没有见识到天外飞仙的风采。 魏子云在广场上维持秩序,顺便主持比武,高声道:“两位都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想必不会在剑上淬毒,但为显公正,避免天下人议论,还是查一查为好。” 这么说话简直是侮辱两位剑道大家的操守和剑道,他们一心追求武道巅峰,怎会用这种小巧。 魏子云可不管,这是皇宫比武的惯例,必须要验。“就让陆小凤来吧。”魏子云提议道,他也知道是自己虽占着官方的便宜,可武功却不如屋顶上两个,让他们以为自己故意为难,也一剑结果了自己,那多冤枉。 陆小凤无奈站出来,还没飞上屋顶,就听见西门吹雪冷冰冰道:“你不是叶孤城!” “我不是叶孤城又是谁呢?”“叶孤城”面无表情道。 西门吹雪不擅口舌之争,长剑出鞘,一剑刺向了“叶孤城”,“叶孤城”开始还能躲避,十招之后,一个趔趄踩到光滑的琉璃瓦上摔了下来,胸口别剑气击中,大口呕血。 躺在地上的“叶孤城”一把撕开脸上的。“唐天容!”陆小凤惊呼出声。 轰轰烈烈的武林第一盛事,决斗的另一方却是假冒的,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不是叶孤城,那叶孤城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 唐天容没有留下遗言,他的力气只够他撕下,让自己能以真面目离世。 陆小凤突然飞身跃上旁边宫殿,却被各宫殿顶上突然冒出的黑衣禁军逼了下来。被陆小凤发现他们也就不再隐瞒,中秋之夜明亮的月光下,他们的黑衣裳并不隐蔽。 黑压压的禁军包围了他们,弓弩上弦,箭支指着他们的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儿?朝廷想要一网打尽江湖人士吗?” “陆小凤,你是帮凶!”观看比武的人对陆小凤怒目而视,这是阴谋,朝廷的阴谋! 陆小凤举起双手,发誓道:“我真不知道,我若知情自己就不会来了。” 旁边一个老者用年轻人的嗓音道:“是真的,我把陆小鸡的缎带都偷完了,谁知道他又从哪儿弄了一条混进来。” “司空摘星?”有人认出来了,这老者的装扮无缝,若不是他主动暴露,谁也认不出来,只以为是那位隐居高手。 “那现在怎么办?”众人问道。 “魏统领,现在怎么办?”陆小凤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安分待着,我去请示上官。”魏子云也一脸黑线,他身为习武之人对高手对决也十分向往,废了不少办法才抢到今天监管的任务,谁知还出幺蛾子。 “不若我和魏统领一起……” “皇宫大内,陛下安居之所,岂容你放肆!”陆小凤话都没说完魏子云就厉声打断。 “皇宫?天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陆小凤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叶孤城要在紫禁之巅比武!时间推迟是因为西门吹雪妻子有孕,那地点为什么要从紫金山改到皇城?这里是天子的居所!叶孤城是平南王世子的师父!那些凌乱的线索在此时被陆小凤用“谋反”这条线串起来了。 “魏子云,出大事了,快,快,去乾清宫,我有要事禀告皇上!” “这是皇宫……”魏子云还想说什么,陆小凤直接把严立德的批条拍到他胸口上,问:“这还管用不?” 魏子云一脸尴尬,噎住说不出话来,只能默认了。 “我与你同去。”西门吹雪长剑回鞘,冷声道。命定的对手突然消失,最生气的是西门吹雪,他放下刚刚怀孕的妻子,抱着向道之心而来,不是来受欺骗的。 陆小凤瞥了一眼批条,魏子云不甘点头,道:“只能你们两个。” 陆小凤顾不得多说,连连点头,道:“就我们两个,赶紧,有大事!” 在场的武林人士还想跟着走,司空摘星伪装的老者却道:“别轻举妄动,那是诸葛连弩。”诸葛连弩的威力大家都知道,不会武功的妙手朱停曾用一把诸葛连弩击杀江湖一流高手。现在有这么多诸葛连弩,拿弩的人还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不能硬碰硬。 陆小凤恨不得在皇宫中施展轻功,心急如焚,若是和他猜想的一样,叶孤城可是要谋反啊! 此时,乾清宫寝殿已呈对峙之势。 一刻钟前,朱厚照正在批折子,王安端着一盏茶过来,阴阳怪气道:“奴才请陛下喝茶。”说完却不放在桌上,而是就那么端着,批折子的朱厚照眼神都没分他一个,让王安的戏唱不下去。王安看着面前冷心冷肺的帝王,自己从他还是太子时就一直伺候,到现在做了司礼监掌事太监依然没被皇帝放在眼里。再想想对他礼贤下士许以高官显爵的平南王世子,王安的心更坚定了。 朱厚照没有反应,另一只手却接过了王安的茶盏,轻沾唇瓣,把茶盏放在桌上。 朱厚照终于把视线从奏折上挪开,看着站在自己寝宫却穿着帝王常服的男人,他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易容术?”朱厚照故作疑问。 王安迫不及待的跳上前道:“陛下,老奴为您引见,这是平南王世子殿下,面容同陛下一模一样可不是粗略易容术可比。” “藩王世子非奉诏入京,等同谋反,平南王世子,你可知罪?”朱厚照问道。 平南王世子声音更高,架子更足的厉声斥责道:“藩王世子非奉诏入京,等同谋反,平南王世子,你可知罪?” 朱厚照放下朱笔,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的蠢货啊!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 “陛下不必动怒,平南王世子私自入京,陛下诛杀就是。”王安对着平南王世子奉承道。 “哦?平南王你就不顾了?”朱厚照挑眉。 平南王世子色厉内荏道:“住口,朕的决定,岂容你质疑!” 朱厚照摇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若是有刘邦老父在锅中要求分一杯羹的气魄朱厚照倒是佩服他,如今想把平南王世子私自入京的罪名扣在他身上,却连后续如何处置平南王,如何收场都没想好,朱厚照觉得自己陪着演一出戏,身价都掉了。 平南王世子看事到如今朱厚照还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他犹如蝼蚁,气愤万分,嘶吼到:“你别得意,你马上就要死了,真相自然是活人嘴里的真相!” “白云城主!该动手了!”平南王世子眼含期待,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叶孤城。 朱厚照眼前一亮,叶孤城不负天外飞仙的名声,皎皎如日月,威严庄重,气质凛然,看来江湖人也不全是瞎子,朱厚照心想。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朱厚照叹息。 严立德隐在帷幕之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朱厚照看人看脸的毛病又犯了,这话听着怎么像调戏。 叶孤城没有废话,朝廷的反映在他们预料之外,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叶孤城也不是啰嗦的性子,直接拔出了长剑。 平南王世子不甘寂寞的注解到:“叶城主剑术天下第一,你必死无疑,你死之后,朕会厚葬你的,多谢你把皇位……” 这种狠话都不会放的蠢货,朱厚照不屑分给他一个眼神,叶孤城已经拔出长剑,既然严立德在,朱厚照就不必把皇家暗卫叫出来了。 严立德缓步从布幔后走出,手中拿着软剑,软剑被注入内力,笔直,闪着冷光。 “珠光宝气阁少阁主严立德?”叶孤城不确定道。 “能让白云城主记住,严某之幸。”严立德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江湖人。 “你接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叶孤城道,放眼整个江湖,叶孤城只把西门吹雪当成自己的对手,也把西门吹雪当做衡量武功的标杆。 “正要请教叶城主。”严立德颔首。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杀了皇帝,杀了他!”平南王世子口不择言道。 严立德上前一步,挡在皇帝身前,气势陡然变烈,吓得平南王世子和王安后退几步。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两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静静等待出手的时机。 突然,两个人同时动了,叶孤城剑气恢弘,白光亮眼,在这狭窄的寝殿中,犹如天外飞仙下凡,照亮整个空间。严立德相对朴素一些,只是每次都恰巧接住叶孤城刺向皇帝的减招,一次巧合,两次巧合,叶孤城终于正视这个对手。 叶孤城的剑势一往无前,他知道严立德是个高手,必须全力以赴,他还欠西门吹雪一场比试,若要死,他只愿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是的,在皇帝寝宫看到严立德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他们的计划失败了,皇帝早有准备!严立德,他的武功,他的过往,他在西北战场训练出的精兵擅长合击,他与妙手朱停合作改良的诸葛连弩,这些往事都在叶孤城脑海中闪过,要谋夺天下,叶孤城关注朝堂比关注江湖更甚。 就在叶孤城和严立德比拼的同时,被震得后退的王安倒在皇帝御座的脚踏之下,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王安从靴筒中拔出匕首,猛地刺了过去。平南王世子都没想到猥琐胆小的王安,居然有刺驾的勇气,惊喜的看着他。 可王安却飞快得跌落在地,刘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皇帝身后。刘瑾统领东厂,武功在江湖可列一流高手之列。 “刘伴伴,说好留给朕的,朕一身武功都没用武之地。” “陛下习天子剑,何必与江湖草莽比拼武艺。”刘瑾恭敬站在皇帝身后,躬身回禀。 “叶城主妄图天下,可曾知道天子剑万人敌的道理。”严立德趁机道。 叶孤城退后几步,他拿不下严立德。 “你为什么做官,你的剑很好。”叶孤城问道。 “既要比剑,为何不来找我。”西门吹雪冰冷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叶孤城脸色更加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今天爆字数的份儿上,原谅我迟到好不好? 第92章 严立德世 “让他们进来。”严立德扬声道。 西门吹雪、陆小凤、魏子云鱼贯而入,直至大门洞开,寝宫中人才知门外无数列队整装士兵,黑漆漆的铠甲泛着冷光,宫殿窗边有弓支指着,箭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万箭齐发。 朱厚照见他们进来,右手不自觉攥紧,这是他不高兴的下意识表现。严立德心想,不高兴什么,一切都是早有预料的。再仔细看看,魏子云一身大内禁军副统领的装扮却走在两个江湖人之后,他自觉把自己看的比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低,皇帝这样自高自大的人,希望自己的属下,在任何场合都高人一等。 严立德反省自己的态度,即便西门吹雪与钱家有亲,自己也不要表现得太明显,皇帝正在成长为真正的皇帝。 “臣参见陛下。”魏子云好歹还记得自己臣属的身份,进门便跪倒磕头。 “起吧。刘伴伴……”朱厚照唤了一声,刘瑾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躬身一礼退下,顺便引魏子云退出去。他们一是出去处理江湖人还在宫中的后续事宜,以魏子云的威望和诸葛连弩撑不了多久,还要有刘瑾这样的高手震慑,二是……朱厚照不想在外人(江湖人)面前处理自己臣子,像魏子云这样把自己当成江湖人多过官员的人,皇帝不需要,皇城护卫交给他也不放心。 魏子云一听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皇城比武,就兴奋过头,对两人面上摆官家架子,内里崇敬万分,不然假叶孤城出现的时候,不会被骗。今晚也对武林人士多加优待,完全忘了皇城是天子居所,国家尊严象征。当初让魏子云任禁军副统领,本就是千金买马骨,现在千里马已有,马骨却发臭,皇帝自然要换。 “陆小凤见过皇帝陛下。”陆小凤作揖道,西门吹雪在他身后微微颔首,眼神却落在叶孤城身上。 “既要比剑,为何不来找我?”西门吹雪冷声再问。 严立德收剑,把软剑缠回腰间,躬身道:“陛下,平南王谋逆,勾结內侍王安妄图谋害陛下,叶孤城助纣为虐,请陛下示下。” “陛下……”陆小凤轻唤一声,想为叶孤城求情。他为叶孤城惋惜,为没有看到这一场旷世比武可惜,他们眼里的天外飞仙,在皇家眼中,却不过逆贼。大明承平百余年,陆小凤也把自己当成大明子民,不被君主认可的子民,何其可悲。 “陆小凤想为叶孤城求情?”朱厚照挑眉问道,眉眼透出一个意思:凭什么? 陆小凤在看到朱厚照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宗室远亲,父辈有旧,当时跳脚脸红的少年已经是一国之君。况且陆小凤当初避讳,并为与帝王化身的“张光”相交,当初避之不及,如今有何脸面求情。陆小凤叹息一声,不知说什么才好,也许花满楼在这里就好了,他家中几位兄长在朝为官,比他更适应这里的气氛。 短短几句话间,寝殿中的形势已十分明朗,每个人心中都有主意,唯一例外的就是平南王世子了。平南王世子……哼!他自从开门看见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就吓得软瘫在地,不敢动弹。突然之间,寝殿弥漫一股酸臭味儿,平南王世子腿下开始浸湿,他吓得失禁了。 朱厚照皱眉,太腌臜了,脏了他的寝殿。 严立德也皱眉,就凭这样的心性,平南王居然敢把世子推上皇帝的位置,也是胆大包天。严立德挥手,殿外太监会意把平南王世子拖下去。 “陛下……”平南王世子还想喊冤,太监早有准备,堵嘴拖走。 人走了,空气中却仿佛弥漫着肮脏的味道。牟斌这时从殿外进来,躬身拜倒,“启禀陛下,平南王及其家眷关押诏狱,平南府一干人等尽数伏诛,太监窝已被查抄,入皇城江湖人落脚点已被包围,卑职特向陛下复命。” “陆小凤,你既是江湖浪子,就别卷入朝中事,毁了一身灵气,自去就是。西门庄主剑术高超,必将青史留名,也是我朝一大盛世,至于叶孤城……” “我还欠西门吹雪一场比试。”叶孤城冷冷道,即便到了现在,他依然冷静如初,仿若他真是人间帝王。 “谋逆者,斩!”牟斌冷声道,他和严立德过不去,斤斤计较小心眼儿,但对皇帝的中心毋庸置疑,一个“斩”字,尽显朝廷威严。 “我若与叶城主联手,天下何人可挡。”西门吹雪为自己命定的对手拔出长剑。 “西门吹雪这是要助纣为虐了?”朱厚照冷声问道。 严立德挥手,殿外弓弩响起弓弦紧绷的机括声,在这夜里太过明显。牟斌上前几步,站在皇帝左前方,与严立德一左一右,护卫帝王。 “西门吹雪,你没看清形势,若想用一人之剑试一试国家剑锋,尽管来!”严立德也不是怕事的。 “误会,误会!”陆小凤赶紧高声道:“陛下,您顶着朝臣压力让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入皇城比武,不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千古决战吗?如今天下人翘首以盼,夭折中断,太扫兴了。不如放他们比,死囚临死还给吃顿饱饭呢……哈哈,那什么,就是一样的道理。”陆小凤尴尬笑道,反正叶孤城比不比都是个死,何不成全他,也免与江湖人起冲突,现在奉天殿广场还等着江湖名宿,皇城外有无数人期待着。 “也好,朕也想见一见这江湖人人推崇的盛事,别让朕失望才好。”朱厚照轻轻弹了探衣袖,必须去洗个澡了,平南王世子太恶心了。“严卿主持就是。” 陆小凤还想为被包围的江湖人求情,皇帝没给他这个机会,转回后殿沐浴更衣。 严立德再次挥手,外面士兵让出一条路来,叶孤城第一个缓步出了天子寝宫,西门吹雪紧随其后,陆小凤左右看看,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牟指挥使贴身陪护陛下,本官去奉先殿。”严立德道。 “是。”牟斌抱拳应下,现在乾清宫的护卫由他接手。 叶孤城一行从黑甲士兵中穿过,银白色的清冷月光洒在黑甲上,为士兵披上朦胧的光圈。在这些人让开的路上走着,陆小凤仿佛看见了大明最普通的百姓,对江湖人肆意妄为的鄙夷。 叶孤城挺直脊梁,手持长剑,缓步走着,依旧不堕飞仙之名。叶孤城是可悲的,他身负祖训,一心复国,可大明越来越稳,先前英宗被俘,朝政动荡,飞仙岛都无机可趁,何况现在。叶孤城是一城之主,可他却把剑术剑道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的城主是不合格的。对西门吹雪而言,这样的对手也是不纯粹的。也许像西门吹雪一样,追求剑道,朝闻夕死,才是叶孤城的追求。 所以,叶孤城是个悲剧。可多亏叶孤城是个悲剧,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记住他,飞仙落入凡尘自然可悲,可飞仙永远高高在上,人们只会把他当成一个符号。 悲剧震撼人心,严立德马上就要见证这样一个悲剧了。 一行人转回奉天殿,广场上刘瑾带着人镇压在场江湖人士,地上已经躺着一具尸体,不知是哪个出头鸟。 “陛下有旨,比武照常进行。”严立德朗声道。 叶孤城飞身上了奉天殿屋脊,从殿外广场拔地而起,中途不用借力,身姿缥缈,姿态优美,不愧飞仙之名。在广场上等着的人才发现,为什么那个冒牌叶孤城不敢在他们面前用轻功,没有人能把轻功练得像叶孤城一样,让人一见就你明白,什么也不用说,叶孤城这三个字就是最好的注解。 西门吹雪同样飞身上殿,两人静静在屋顶对峙。 严立德走到刘瑾身边,刘健被几位东厂高手护卫在中间,即使他的武功用不着护卫。 “死了?谁?”严立德用下巴点了点躺在地上的人。 “李燕华,据说是仁义满京师,冲动易怒,这种蠢货能在京城混出名声,真是奇怪。”刘瑾轻声道。 在场众人,谁不是武功卓绝,声音再小也听得清清楚楚,纷纷对刘瑾怒目而视,他们连一句侮辱性的“阉人”都说不出口,上一个说出口的已经躺在地上了。 陆小凤看着严立德,今晚他的好口才全然没有发挥的余地,事情就这么突然发生,太快太猛,局面已经形成,陆小凤无话可说。 “请。”屋顶上叶孤城开始说话了。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的心静下来。” 叶孤城沉默,他的心不静,他迫切想要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你说过,诚于剑。”西门吹雪冷声问道。 “诚,那是你的剑道。” “你的剑道又在哪里?” 我的剑道又在哪里?叶孤城也在问自己,他自信他在追求道,他幼年习剑,直至此时性命即将终结,从未放下。他把剑作为毕生信仰,最后却辜负了剑,成为家族复国、平南王谋反的一颗棋子,他的剑道又在哪里? 叶孤城微微抬头,看着这一轮明月,突然明白了,他一直想做的就是那天外飞仙,而不是白云城主,他想做剑中仙人,忘却世间烦忧,把剑当武器、当生命、当信仰、当成是自己! “叶孤城突破了!”严立德飞快发现,眉头也皱起来了,照两人现在的状态,西门吹雪略逊一筹。 “比武不是只比武功高低。”刘瑾轻声道,作为伺候人起家的太监,他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刘瑾敏锐察觉严立德对西门吹雪更有好感,不知为什么。 如果叶孤城注定要死,与其死在法场,让朝廷“折辱”,不如死在命定对手手中,死得其所。 场上局势一触即发,牟斌却手捧一卷圣旨,缓步走过来,道:“陛下有旨,平南王谋逆,诛族。白云城主叶孤城虽为附逆,念其乃南宋皇室之后,赦其罪。比武之后,观战人士退出皇城,交罚金已恕己过。” “我们有什么过?”司空摘星伪装的老者沙哑着声音问道。 “擅闯皇城之过。” “我们拿了缎带的。”司空摘星挥舞着手中的缎带。 “那是平南王仿制的,你是不知情误入,还是故意来捣乱的?”牟斌冷声问道,意思是,那么交钱免罪,要么天牢一游,反正这些人身份早已查明,家业、落脚点都被围住,不怕他们不肯就范。 在场江湖人士顿时哑口无言,他们真的只是凑热闹,也许还有把皇室朝廷踩一脚的心思,但现在绝不会承认。 “原来你是皇室之后。”西门吹雪突然觉得能理解叶孤城了。 “成王败寇。”叶孤城却不愿多说,尤其他已一败涂地。 不用陆小凤解说来龙去脉,安抚叶孤城的心境,为西门吹雪解惑,两人只看朝廷的反应,就知道江湖人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中,两人再次升起惺惺相惜之感。他们也许曾被私情拖累,对决战有迟疑,也许曾被家族祖训蒙蔽,辜负剑道,可他们此时都是江湖人,都是持剑人。 西门吹雪还是面无表情,扬起手中剑,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确是好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 “如果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剑,从此我的剑就是你的剑。”西门吹雪永远是那个以身殉道的西门吹雪。 “如果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剑,从此我的剑就是你的剑。”叶孤城说出同样的话,他若身死,剑只想交给唯一的对手。 两人气机开始攀升,叶孤城不再想自己是败军之将,西门吹雪也忘却了自己的牵挂,忘却了妻儿,甚至忘却了自己。 气机不断攀升,两人身后的月亮仿佛呈现幽蓝色,冷冷照着两人。 突然之间,两人同时动了。只一瞬间,两人就使出了十七八招,每招都有无数变化,又每招都没使全,就变招重来。若是普通江湖人,在他们的剑下一招都撑不过来,更别说这一瞬间十七八招的速度与力量。 严立德发现自己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以往自持资历深厚,武功高绝,现在却发现自己也做了井底之蛙。若说在当初山西珠光宝气阁的水榭之上,他的武功高西门吹雪一筹,与叶孤城基本持平,那么现在他已经赶不上两人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拿命练剑、祭剑的人,尤其此时用尽生命全部力量,挥出最精彩、最绚烂的剑招,严立德比不上,在场没有人比得上。 严立德发现西门吹雪越战越强,他原本以为西门吹雪能赢,是占了天时地利的便宜,若不是叶孤城一心想死,西门吹雪不是他的对手,可现在严立德不确定了。为什么叶孤城一定要死在西门吹雪手里?当事人比谁都看的明白,只有西门吹雪配做他的对手。 两人仿佛站在屋顶没有动作,广场上的人只能看到白光不停闪过,那是长剑飞速滑过反射的月光,一剑又一剑。 “西门要突破了……”陆小凤的眼力也不差。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光芒大盛,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再次斗得旗鼓相当。 最终,两人都有预感,决出胜负就在这一瞬间了,可谁也没有停手,谁也没有手下留情,叶孤城的长剑直刺西门吹雪咽喉,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也指向叶孤城的心脏。 剑势一往无前,分明是同归于尽的姿态,若真要分出胜负,叶孤城的长剑会早一瞬间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可他也没办法躲开西门吹雪的剑锋。 陆小凤攥紧手掌,本以为亮剑之后,必有一柄要折断,现在居然两位剑术大家都要陨落吗?陆小凤心紧紧揪着,喘不过起来。 生死关头,叶孤城的剑偏了,他手腕微微用力,长剑从指向喉咙变成擦着脖劲耳朵飞过,切断一缕青丝。西门吹雪从来都有以身殉道的觉悟,他没料到叶孤城会这样做,他的剑收不回来。 “噗嗤——”严立德站在广场上,都能听到剑入骨肉的声音。 叶孤城长剑脱手,从屋顶上滚下来,稳稳插在殿前广场上。叶孤城仰面躺在琉璃瓦的屋顶上,黄色瓦片为他镶嵌光晕,他没有闭上眼睛,眼中有十五的圆月,漫天星斗,还有……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拔剑,剑依然插在叶孤城的胸口上。最后关头,西门吹雪看懂了叶孤城的意思,如果要死,就让他死在对手的剑下吧,那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西门吹雪想要拔出长剑,让他安息。 严立德突然飞身上殿,西门吹雪闪身挡在叶孤城之前,陆小凤反应迅速,飞快跟了上去。剩下的人或事不关己,或武功稍逊,反映略慢,都被刘瑾和牟斌震慑住,依旧等在下面。 “我能救他。”严立德道。 西门吹雪回头看了一眼叶孤城,道:“他活不了。” “陛下要他活。”严立德再次重申,皇帝让他活,他就要活着,叶孤城的意愿不重要。 “西门,人活着才有希望。”陆小凤也跟着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现在站的是奉天殿屋顶,实际上他们依旧站在大明天下的屋檐下。 “活。”叶孤城吐出一个字,若是死不了,就活着,活着!皇帝要的是白云城百年积累,是白云城的商道货船,他已为复国祖训尽心竭力,搭上一条命,他若是死了,白云城群龙无首,只能让朝廷任意屠戮。那些信仰他的城民,那些关爱他的长辈,飞仙岛是他的,那就在他这里结束吧。日后以后天下就没有白云城主叶孤城,只有天外飞仙叶孤城。 严立德对西门吹雪颔首,俯身给叶孤城喂下一颗药丸,又点了胸口周围的穴道,让血流得慢些。西门吹雪自身也精通医术,并未拔剑,横抱叶孤城飞下殿宇,跟着前面引路的严立德,走入这夜色中。 陆小凤飞下屋顶,拔起插入广场的长剑,没有和损友司空摘星使个眼神的功夫,飞快跟上。 “是西门吹雪胜了,当称天下第一剑。” “光辉灿烂,名传千古,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为有幸见证这样一场决战二兴奋鼓舞,像独孤一鹤、木道人,他们能感到自己武功境界的松动,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武功略与寸进都是难的的机遇。也有人只关心自己的境遇: “现在怎么办?” “我们怎么出去?”在场江湖人士嗡嗡议论起来。 “念到名字的人出列,由禁军护送出宫,在宫门赎金,若不能交,押入天牢,等家人来赎。”刘瑾冷哼一声宣布规则。这些人已经学乖了,和命比起来,钱算是什么,有了被射成刺猬的擅闯者和被刘瑾立威的李燕华做先例,他们不敢放肆。 “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刘瑾手下开始唱名,独孤一鹤出列,一身八卦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夫孑然一身,可没有银子。”独孤一鹤浑然不怕,好似期待着天牢一游。 “请。”刘瑾不想多解释,一队手持弓弩的士兵把他送出宫门口。 在宫门口,苏少英已经等着了,把装银票的匣子放到旁边公公手中,公公打开的清点请楚,挥手放行。 “你哪儿来那么银子?”说完独孤一鹤也笑了,京城中能给苏少英这么多银子的,除了严立德还能有谁?看来严立德是早有准备啊,他却没和自己说一声,独孤一鹤道:“你还住在严府?” “是,师父。” “我也去。” “那太好了,师父,严大哥早就把院子收拾出来了,您若是早来,刚好见到孙师妹的孩子呢。孙师妹给师父做了两身衣服,全是师父喜欢的样子……”苏少英兴奋引他师父上了马车,缓缓向严府驶去。苏少英怀揣严立德宵禁批条,完全不怕官兵巡逻。 剩下的江湖人陆续出宫,独孤一鹤没有等候哪位老友的意思。那些江湖名宿各有各巧妙的联系方式,家人又都在宫外等着,拿银子赎人并不麻烦。只有司空摘星例外,他是个和陆小凤齐名的浪子,孤身一人,只能从怀中掏出银票做买路钱,因为是从司空摘星手里接过来的,验银票的人都格外仔细。 司空摘星嘴角抽搐,这可是他卖缎带的银子,兜兜转转又回到朝廷手里。别说什么平南王仿制的鬼话,司空摘星一个字都不信,贡缎只有宫中有,看朝廷这早有准备的模样,肯定是借他的手敛财了吧?司空摘星冷哼。 另一边,严立德把西门吹雪几人引到奉天殿后的小轩中,太医早已在这里等候。 胡子花白的太医颤巍巍给严立德请安,严立德一把扶起,道:“辛苦老太医,救人要紧。” 在皇宫混一辈子,干的还是高危职业,平安活到这么大岁数,太医自然知道能被送到这里治伤人的重要性。这沸沸扬扬的紫禁之巅决战,就是他这个的老头子都听说过,现在看来,已经分出胜负了。 太医把脉,又翻看叶孤城眼睑,道:“严大人的续命丹很有作用,点穴也恰到好处,现在请西门先生拔剑,要快。老夫不精江湖武功,但若有内力护住心脉,不至血流不止,好转机遇更大。” “我来!”陆小凤自告奋勇,今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那严大人点穴止血。”太医分派任务,几人都没意见,太医准备好缝合伤口的针线手术刀,以及药粉,道:“数一二三,一……二……三!” 太医数到三,四个人同时动作,拔剑、点穴、擦净,缝合,太医此时长满老年斑的手却坚若磐石,不抖不颤,稳稳缝合伤口。 “太医院果然医术高明。”陆小凤赞叹,叶孤城此时脸色虽白,但能看出生机,陆小凤才有心思关心其他。 严立德掏出手帕给老太医擦汗,这就是武侠世界的妙处了,内里可以当起搏器、止血钳、消毒机…… 老太医忙中偷闲道:“严大人传授的手术之法,习自华佗刮骨疗伤,开颅治病。” “想不到严兄还精通医术。”陆小凤惊讶,习武之人对经脉了如指掌,对医术也有一定见解,但距成为一位大夫,还差着老远。陆小凤见过同时修习武功和医术的只有西门吹雪和严立德。 “技多不压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比如现在。”严立德调侃一声,检查穴道封闭正常,坐到陆小凤旁边,接替他为叶孤城输送内力。对血管崩裂大量出血的叶孤城而言,内里一定要温和平稳,陆小凤也累,他们两人换着来。至于西门吹雪,他等了一夜,又大战一场,内力枯竭,现在能站着已经是意志坚定了。 直至月落日升,天光微亮,老太医才长出一口气道:“好了。病人不宜移动,后续护理老夫会派医童过来。” 严立德扶老太医起身,这是太医院唯一既精通外伤手术,又精通内科诊疗的大夫,严立德有传授手术知识的恩惠,才能请他出手。 朱厚照只管要回飞仙岛的利益,从中如何操作,他可不管。 “我们在这儿等严兄。”陆小凤道,在皇宫光凭他们俩也出不去。 “我派人送你们,今日有大朝会。”严立德示意等在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送这两位与皇宫格格不入的江湖人出去。 大朝会开始的很早,严立德本身就在皇城,平时他需要早起一个时辰在宫外等候,住在外城的小官凌晨就要起床,所以这样的大朝会很少举行,今日却不同以往。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丹璧下朝臣更加恭谨匍匐在地,朝臣们也感到天子越发威严。 刘瑾重新站回了皇帝身后,他穿的是司礼监掌印公公的蟒服,高声宣读圣旨:“平南王世子私自入京,勾结匪徒,谋逆作乱……平南王一家收监候审……着锦衣卫审理。” 一封圣旨之下,一位赫赫有名的藩王就此湮灭。 刘健听闻这圣旨,躬身拜倒,进谏道:“陛下,藩王谋反,事关重大,何不让三司审理。”文臣最怕的就是锦衣卫和东厂过多插手朝政,虽然他们已经插手的够多了。自从靖难之役后,大明对藩王的态度就一直讳莫如深,入京藩王的权力相比开国之初已经少的可怜。现在唯一还有兵权的藩王就是武侠蝴蝶下的太平王,其他藩王连王府府卫都在控制之中。 “平南王昨夜谋逆,朕也来不及通知三司啊。”朱厚照摊手,无辜道。 “陛下,国家自有法度,锦衣卫有逮捕之权,并无审理之权,刑部、大理寺等同僚皆志虑忠纯之士,请陛下倚重。”刘健再禀。 “也好,平南王一家已押入诏狱,相关党羽尽数诛灭,江湖人士也受到相映惩处,后续就由刑部接手吧。”朱厚照可有可无道,反正干货已经有了,他族灭的圣旨也下了,刑部能做什么。 “陛下,刑部有先前绣花大盗一案、红鞋子一案等众多江湖案件还未审理,六扇门也连连叫苦,不若把此时交由大理寺审理,以期尽快出结果。”严立德出列建议道。 “是哦,上次刑部焦芳不还上折子诉苦吗?行,就定大理寺了。”皇帝随意道。 “陛下……”刘健还有话要说,朱厚照却拉下脸来,冷声道:“朕是太好说话了。”再一再二不再三,主意已经改过两回了。 皇帝拍板定下,转而说起在宫中起孝慈殿一事,让工部回话。 大理寺卿胡琪奇怪的看了严立德一眼,他们素来没有交情,为什么要在陛下面前为他讨活干。陛下态度分明,平南王一系又都抓起来了,差事想要办的顺皇帝心意并不难。 严立德微笑不语,相比没有交情的大理寺卿家,他和刑部的“交情”就深了,谢迁正兼任刑部尚书呢。 叶孤城重伤未愈,陷入宫中,白云城在闽地原平南王封地的码头全部查封,白云城是海岛,岛上淡水有限,为叶孤城紫禁之巅一战,很多城民都回到白云城,若是拖得太久,生存都是困难。 皇家不会放叶孤城出宫,叶孤城只能解下腰间玉佩托付给陆小凤,这是历代城主私印,请他去找武当叶孤鸿。 自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崛起,江湖中就掀起了一股模仿两人的浪潮。加上两人都穿白衣,都高冷寡言,都用一把长剑,模仿的人更是呈几何倍数增加,叶孤鸿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模仿西门吹雪最像的一个。 装扮像、剑法像,连眼神都像,江湖中大多人都以为叶孤鸿只是又一个邯郸学步的蠢货,不知叶孤鸿也是白云城的人,他是叶孤城的远方堂弟。叶氏人丁飘零,说是堂弟,事实上,整个飞仙岛,姓叶的男丁只有他们两人。这也是皇帝想方设法困住叶孤城的原因,只要这两人没有子嗣,飞仙岛传承就算断了。 陆小凤愿为朋友两肋插刀,更何况只是送信,当即拿着玉佩,去往武当。 叶孤城武功绝顶,身体素质更好,他没有求死之心,只三天伤口就开始愈合,不会渗血。身体好转 ,叶孤城就搬出皇城,住进了万梅山庄在进城吧别业。这不是合芳斋那狭窄矮小的隐蔽小院,是一座宽阔的五进宅院,虽地处外城,但风景绝佳,后院也有梅林,现在闻不到梅香,但演武场上不停挥剑的西门吹雪,比任何寒梅都冷、都傲、都美! 孙秀青已有身孕四月,欣喜得知西门吹雪安然无恙,很松一口气,然后就病倒了,在床上养病。独孤一鹤看弟子苍白脸庞也心软了,正式原谅了他。西门吹雪如今进入顿悟之期,又有白云城收归朝廷,叶孤城入住等事情打扰,独孤一鹤便做主接孙秀青去他哪里养胎。 西门吹雪同意了。 快刀斩乱麻,朝廷收归白云城早有计划,与处理平南王府一并进行,很快就拔除了这个横在闽地的疙瘩,皇帝快慰不已。 同时,陆小凤也给叶孤城带来了一个噩耗:“叶孤鸿去世了。” 叶孤城有一瞬间的怔忪,沙哑着声音问道:“是谁杀了他?” “东厂掌班张帆奉命接收白云城,叶孤鸿与他起了冲突,两人决斗,叶孤鸿不敌,当场殒身。”陆小凤轻声道,这世上唯一与叶孤城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去了。 “求仁得仁,夫复何求。”叶孤城叹息一声,犹如哽咽。他知道,叶孤鸿是没办法接受白云城不再姓叶的,他也不适合走杀戮证道的路子,叶孤鸿身为叶孤城的堂弟,没有学飞仙岛的家传武艺,没有请叶孤城教导他,反而去了武当,模仿着西门吹雪。江湖人中,比武而亡,死得其所……只是,只是身为兄长,若有来世,只盼能护住他。 陆小凤静默,他没说若不是他拿严立德的批条护着,叶孤鸿险些被割下头颅,悬挂城头,震慑城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更比一天迟,对自己绝望了…… 第93章 严立德世家 “花满楼,我想,叶孤城那时候死去才是最好的。”陆小凤右手揽着一坛好酒,坐在酒楼二楼的栏杆上,极目远眺,神情悲苦。陆小凤也厌弃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如果他没去飞仙岛“帮忙”,也许就不需要带回叶孤鸿的死讯,也就不用看叶孤城如今的模样。 鸿鹄折翼,飞仙陨落,太让人难受了。 “皇上想让他活。”花满楼叹息,他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像此时叶孤城的处境,温柔和善开明包容如他,也忍不住奉上一声叹息。 “谁说不是呢~”陆小凤拖着长长的尾音,无奈极了。 “不过你尽可安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叶城主是有大毅力大智慧的人,就像当初明明可以一死了之,可他依旧活下来了,为了白云城的百姓。如今他卸下了城主的重担,只做自己的天外飞仙,何尝不是乐事。”花满楼安慰道。 “是啊,的确乐事。”陆小凤假装不知道其中的艰难,假装自己受到了安慰。 叶孤城如今身体未好,处境更差,因他和西门吹雪的比武,让官府找到了收拾江湖人的借口,当日进皇城的武林名宿都是交了大量罚款才出来的,这些天在京城游荡的“无业游民”也受到了锦衣卫和东厂的热情招待,江湖人早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这些怨气向谁发?西门吹雪一战封神,自然只有向“失败者”“弱者”发泄。如果叶孤城想要寄身江湖,他的处境会更艰难。 不知是蝴蝶效应,还是死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叶孤城活了下来,却未曾得到一句“剑仙”的评价,只有西门吹雪被尊称“剑神”,这个称呼据说是皇帝亲口说的。 江湖上的纷纷扰扰与严立德何干?他的府邸如今住进了独孤一鹤为首的峨眉师徒三人,孙秀青还在孕中,要照顾的地方不少。十月,就是他与钱则羽的婚期,一个月不过眨眼间,要准备的东西却还很多,阎铁珊也住进了严府,一心为儿子操持婚事。 “羽妹,怎么来了?”严立德正在看公文,却发现钱则羽缩头缩脑左右盼顾,站在书房门口,侧着身子,半边脸都被挡住了,好像在躲什么人。 “来看孙师妹,嘿嘿。”偷窥被抓到,钱则羽不好意思跳进书房,问道:“孙师妹还好吗?” “挺好的,吃饱穿暖睡得着,你找孙师妹去西院就是。”严立德一脸戏谑。 钱则羽娇俏跺脚:“你也学坏了,严伯父就在西院,我怎么好过去。” 阎铁珊住进严府,却不喜欢住在严立德特意为他留出来的正房中,反而和独孤一鹤住在一起。独孤一鹤不放心孙秀青,在严府已经逗留十多天了。西院是所有西边院子的统称,还分了许多小院,孙秀青单独住在属于后宅的院子中,嬷嬷、丫鬟齐备,大夫随时候命,亲人在侧,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至于钱则羽,在上次来找严立德被准公公看见之后,她就十分不好意思。京中规矩定亲之后男女不能见面,以前只有严立德在,钱则羽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一派江湖儿女大方爽朗的姿态。等阎铁珊到了之后,钱则羽就变身小媳妇儿,深怕被公爹挑了毛病,努力把自己打扮成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想方设法来串门,还要避开阎铁珊出门的时间和他经常出没的西院。 “你也别自己吓自己,爹和蔼得很,怎么会挑剔你。”严立德温言安慰道。 钱则羽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必须给伯父留下好印象。”钱则羽没有交好的官宦人家小姐妹,她的江湖闺蜜嫁人也嫁江湖中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自从知道严立德家世,知道他不仅自己进士及第,官运亨通,而且家族渊源流长,原与皇族联姻之后钱则羽就变得非常没有自信。 钱则羽的三个嫂子,出自江湖的有,来自官宦人家的也有,但在钱夫人面前都乖巧得很。就是最小孩子气箫氏的三嫂,也只敢和三哥闹脾气,在她娘面前从来低眉顺眼。钱则羽以前也不小心听过三个嫂子说话“当女儿不同与当媳妇儿”“多年媳妇儿熬成婆”,这些俗语都在她们口中出现过,可钱则羽觉得自家已经十分和睦了,再联系以前听说的“豪门幸密”,钱则羽如今已是惊弓之鸟,成亲和踏入火坑一般。 “瞧你那表情,是成亲不是跳坑,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严立德取笑道:“爹对你很满意,他那人越是郑重就越严肃,别看他不对你笑,事实上他只是紧张,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好感罢了。” 钱则羽瞠目结舌,一副“你在开玩笑的模样”,上次在严府看到钱则羽,阎铁珊明明沉着一张脸,对她只是颔首示意,话都没说一句啊。 “真的,爹就是害羞,并不反感你婚前来严府。”严立德保证道。 “算了,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本来就没事儿,现在越听越惊悚了。 “哈哈哈……”严立德让她逗得哈哈大笑,问:“你来干什么,话都没说又回去,做无用功不成? ” 钱则羽一拍脑袋道:“嗨,让你牵着鼻子走,说了半天废话,我是来问你成亲时候傧相人选定下了没?我大嫂娘家有适龄兄弟,是大嫂的嫡亲兄弟,已经考中了举人,今年十九,还未成亲,算得上好人选。但如果不合适的话,你也别看我的面子,我知道你的傧相可定都是高官,千万不要勉强。” 钱则羽这段话很明显练习过很多遍,停顿都不带一个,飞速说完一大段话,然后直愣愣看着严立德,等待他的答案。 严立德轻笑,道:“柳家有适龄人,就让他来吧。我的年纪在官场上算小的,但比你足足年长十岁,照顾你是应该的。更何况这是互惠互利之事,并不让我为难。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子,傧相都凑不齐,还有少英,他也是举子,我还想着突兀把他加进去不好,现在有了柳家兄弟,就显不出他特殊了。” “多谢。”钱则羽甜甜笑了,她如何不知严立德与那些高官平辈相交,没有成亲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晚辈自居,要找傧相还不是易如反掌的。多少人家恨不得在这个场合与严立德表示亲近,更把家中子侄推上这个舞台。严立德的交友圈,是多少人削减脑袋都钻营不进来的,她大嫂不就是为此把柳家兄弟推过来的吗?正因为清楚,她才要感谢严立德的宽容,给她这个未婚妻做脸。 严立德对婚姻已经是熟练工种,自己看中的和别人强塞的有很大不同,恰巧钱则羽又是严立德自己怦然心动选择的,不管从三世灵魂还是此身年纪而言都是老牛吃牛草,自然更爱护妻子。老话总结得很清楚,什么情况下男人疼老婆?一是老婆势大,迫于威压,比如尚公主的驸马;二是老夫少妻,有阅历的丈夫懂得疼人。第一世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哭着喊着“爱大叔”,爱的是他们饱经沧桑留下的智慧与成熟魅力,哪是青涩果子似的年轻小男孩儿能比的。严立德现在就是一个合格的大叔,虽然钱则羽十九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称不上“小萝莉”,但不妨碍严立德尊重她、爱护她。 钱则羽不是脸谱化的大家闺秀或江湖侠女,她是活生生的人啊。严立德爱慕自己的妻子,愿与她携手变老。 “夫妻之间,何必言谢。”严立德轻点她的鼻尖,不怀好意的笑道:“若真要谢,等成亲后告诉你怎么谢。” 严立德挥毫而就,不一会儿就手一封书请帖,邀请柳家兄弟做傧相的帖子就递到了钱则羽手中,“记得谢我。” 严立德很高,又是练武之人,身姿挺拔,容颜俊美,钱则羽足足矮了他一个头,现在他站的这么近,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和他眼中的笑意。 呼——呼——钱则羽长长呼气,感觉自己脸上烫的能煎鸡蛋了。 “嗯,谢谢,我先回去了。”钱则羽一把抢过帖子,飞快跑出书房。天啦,天啦,再不跑她就把持不住了,不是说端方君子吗?怎么突然之间变成风流少侠了!钱则羽跑到转角靠在墙上,抚摸着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自言自语道:“镇定,镇定,你们可是要做夫妻的啊。镇定!” 严立德恶趣味挑眉,怪不得那么多人爱用“撩”这个字呢,果然看别人被你撩拨得热气蒸腾,手足无措,是对自己魅力的最大肯定呢! 钱则羽敢于表露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严立德笑纳了。 苏少英陪孙秀青在花园里散步,就看着钱则羽脸颊通红,盼顾神飞的走过。高兴是藏不住的,钱则羽明亮的眼睛,忍不住的笑容,轻快的步伐,无一不在诉说她的兴奋与开心。 钱则羽没有看见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看见回廊里挂着的亲手题写的对联,情不自禁笑出声,浑身散发着恋爱的甜蜜味道。 “还是大哥功力深厚啊,瞧大嫂高兴成什么样儿了。”苏少英撇嘴,眼里是藏不之住的戏谑。 “小声些,别让她不好意思。”孙秀青赶紧阻止苏少英跳出去捣乱,见钱则羽出了花园的门,才放松道:“你去看钱姑娘的笑话,等严师兄知道了,我就该看你的笑话了。” “什么钱姑娘后姑娘,再过一个月就是嫂子呐,提前亲近有什么不好?”苏少英兴奋道,他的两个师兄弟都没娶亲,不知道和嫂子弟妹怎么相处,但严立德是他有血缘关系的堂兄,苏少英盼着他成亲生子家庭圆满已经很久了。 孙秀青笑了,只问他,“你还考进士不?” 果然抓住他的死穴,苏少英长叹一声道:“唉!失策啊!”今年是皇帝改元第一年,破天荒开了恩科,如果苏少英早有准备,又有一个做阁老的堂兄做依靠,怎么也把进士身份砸瓷实了。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恩科已经过了。独孤一鹤以此为由,说他根本不是真心科举,这次回峨眉的时候要把他带回去,不让他在珠光宝气阁混日子了。苏少英为此苦恼不已,偏偏严立德要成亲,没空帮他说话。 这种紧要关头再惹恼了严立德,苏少英铁定只能包袱款款回峨眉,严立德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呢。 “师妹啊,你也学坏了,成亲的人都这样坏吗?就知道欺负我这孤家寡人。”苏少英夸张大哭。 成亲的人啊……孙秀青突然沉默下来,她已经是成亲的人了啊!可为什么感觉不到了,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和在峨眉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她住进严府已经大半个月了,可西门吹雪仍旧没来看她,有时候她都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她根本没有嫁给梦寐以求的英雄,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苏少英混过江湖、混过商场,这些日子还让严立德带着见识官场,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敏锐发现了孙秀青情绪低落的原因,以一副不在意的口吻道:“唉,师妹你听说紫禁之巅一战的后续了吗?叶孤城败北,白云城收归朝廷,叶孤鸿也死了,叶孤城现在真是孤家寡人一个啊。若不是这次叶孤鸿誓死捍卫飞仙岛,我都不知他居然是叶家子弟,他以前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最爱模仿西门吹雪,是你家西门吹雪的头号崇拜者。” “是吗?”孙秀英笑着接口,她也是江湖侠女,自然听说过叶孤鸿的。 “是啊!据说叶孤鸿模仿西门吹雪不仅打扮像、剑法像,连眼神都像呢。他是叶孤城的堂弟,不学自家兄长,反而学了西门吹雪。看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果然是有缘分,天生是做知己的。他们是命定的对手,也是惺惺相惜的知音,现在叶孤城有难,西门吹雪分身无术也是正常的。”苏少英笑着讲了另外一个例子,“你知道陆小凤吧!听说上次他被追杀,陆小凤的红颜知己跑到万梅山庄求救,结果被赶出来了。那姑娘斥责西门吹雪无情,西门吹雪却到他相信陆小凤。哈哈,男人的友情就是这样奇怪,西门吹雪不担心陆小凤遇险是信任他的表现,你说奇怪不奇怪。” “是挺奇怪的。”孙秀青展颜一笑,道:“多谢师兄开导,我明白的,吹雪是我丈夫,我相信他,只是妇人孕中多思。大夫和嬷嬷说了这都是正常的,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它三五天就好了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正常情绪,等孩子出生就好了。”苏少英哈哈大笑,决定把这些事情都记下来,等孙秀青生下孩子之后再笑她,孙秀青一向开朗豁达,日后回想起来肯定尴尬的脸红。 跟在他们身后的嬷嬷在心中腹诽,都是富贵人家的富贵病,若是身在农家,挺着大肚子还要下田,保证什么都不多想。 紫禁之战再轰轰烈烈终究有过去的时候,它的作用仿佛只是为西门吹雪剑道封神,他现在已经被尊称一声剑神了。江湖上奇人异事辈出,京城更是个名利场,马上就有更新鲜的消息替代了紫禁之战,而现在最新鲜的要数严阁老成婚了。 这可是大明第一次阁老成亲,都说男人的梦想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可做到阁老大多七老八十,就是续娶也是天大的热闹,更何况这阁老成亲可是头婚。 等人们打听清楚内幕,对安昌伯府那羡慕嫉妒劲儿就别提了,适龄的姑娘们提起钱则羽就撇嘴,凭什么呀,也没见她哪儿好,还是个大脚婆,居然得了严阁老亲眼。一家过去就是正三品诰命,这还不算虚衔,成婚的时候可以拔高规格,按最高等的规制来办,严阁老身上可是兼着太傅衔儿的,那出嫁时候的凤冠岂不是可以按一品夫人的规制。天啦,天啦,除了娶皇妃、嫁公主,还有什么婚事能有这般规格?满京城的小姐都在撇嘴,深恨自己没抓住这金龟婿。 钱家这些年混江湖跑商,积累了很多财富,又是唯一的女儿出嫁,豪不吝啬陪嫁。珠光宝气阁光听名字就透出三分富贵,聘礼也再创新高。钱家把聘礼全部装进嫁妆,准备了满满一百零八抬,真正做到了十里红妆。钱家府邸在外城,穿过宣武门,一直走到内城,满城达官显贵、商人百姓都见证了钱家女的嫁妆,那头一抬到了严府,最后一抬还没从钱家出门呢。有些势利眼原本举得严立德娶了空有爵位的安昌伯府之女吃亏,现在一看嫁妆才知道没辜负严立德“擅财货”的名声,这是娶媳妇儿吗?这是娶金山! 送嫁妆沿路还有人洒花生、枣子给围观的人,花生枣子里还间或夹杂几枚铜钱,惹得无数小孩儿围着嫁妆拍手叫好,有些大人也不顾脸面在地上捡。 一个伶俐小孩儿自发对着撒钱的人说了几句恭贺新婚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被塞了满怀的吃食铜钱,其他人迅速有样学样,吉祥话不要钱似的直往外冒。一路行来,都是拱手作揖,含笑恭喜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严立德威望也有多高呢,全京城百姓都喜欢他。天知道很多人今天才知道咱们大明居然有这么年轻的阁老,一说他的事迹,原本光观感一般的也涨了好感度,准备多听听,跟上时代潮流。 严立德骑着高头大马,亲自来迎亲,钱家组织了许多“娘家兄弟姊妹”拦门,又如何为难的住文武双全的严立德。他是真.文武双全啊!唯一差些的就是作诗了,可傧相是用来做什么的,严立德知道自己的弱点,早就找好了正经读书人,看见叶落花开都要作诗的“诗人”,小小催妆诗不在话下。 钱家准备充分不是为了为难严立德,不过表达对钱则羽的重视罢了,等到时间差不多,钱大奶奶柳氏赶紧打发人去拦着外面玩儿疯了的,差不多该把新嫁娘送出去了。 钱则羽跪在蒲团上,对着二位高堂磕头,“爹,娘,羽儿去了,日后不能在您二老跟前尽孝,您多保重。”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女婿不是迂腐的人,你想家了就回来,别怕啊!”钱夫人素来爽朗能干此时也哭成了泪人,捧在手心上十几年的宝贝就这么生生给了别人,心痛啊! “哎,哎,姑爷,你别急啊,还没哭嫁呢。”钱家二老在正堂接受姑娘哭嫁跪拜,严立德却进来了。这满堂的宾客都是钱家一方亲戚,女眷拿帕子遮脸哭泣,男子也神色悲戚,都十分入戏,严立德突然跑进来,瞬间出戏好不好? 柳大奶奶拦都拦不住,瞪跟进来的丈夫一眼,低声问道:“怎么不拦着啊!” 钱则霖抹了把脸,心说你不知道妹夫是武林高手吗?做过东厂和锦衣卫顶头上司的人,我拦得住吗我! 满堂宾客手足无措,严立德却置若罔闻,径直走到钱则羽身边并排跪下,给钱家二老行礼,道:“多谢岳父岳母把爱女许配给树行,树行生恒敬之,生恒爱之,绝不相负。” 钱夫人被感动得泪流满面,还是安昌伯反应快,赶紧把严立德拉起来,他膝下可没有蒲团。严立德起身的时候,顺手把钱则羽扶起来,两夫妻一起接受钱家二老的嘱托祝福。 “好孩子,好孩子,羽儿就托付给你啦!”安昌伯拉着女儿女婿的手直落泪,这时候也没人笑他大男人哭得太难看。 钱则霖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道:“爹,娘,妹夫,吉时到了,我背妹妹出去。” 严立德来这一出打乱了程序,钱则霖出马扳回正轨,背妹妹上花轿,严立德就在一旁护送。 钱坚被同龄小伙伴缠住,没抢到背小姑姑上花轿的殊荣,只能在旁边放狠话:“一定要对我姑姑好!不然我打上门去!我武功早练好了,还有这么多帮手呢!”站在钱坚旁边的半大少年们纷纷点头,对上“大人”严立德,他们与有荣焉。 “放心吧,坚哥儿,你姑父可是拜过岳父岳母的,再不敢欺负你姑姑。”有刚刚在打听见证严立德下拜一幕的人打趣道。 “哦?怎么回事儿?”“发生什么了?”在外面拦门、待客的都不知道,纷纷打听起来。 见证者手舞足蹈夸张的把刚才大厅一幕复述一片,严立德尊重妻子的行为马上被传扬出去。若是男方家世低微,这么做只会让人鄙夷他软弱,可严立德这样的高官对着虚爵安昌伯如此客气,除了真爱还能是什么呢?大人物的行为总被过度解读,严立德习惯站在高位,让旁人揣测自己的想法。 自严立德自后,日后婚礼哭嫁,女方府上总要摆两个蒲团,另一个自然是给姑爷准备的。有心对妻子表达尊重,就按着严立德的先例来。京城婚嫁市场上也开始流行着“嫁人当嫁严树行”的话来,即便他已经成亲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鼓乐队先行,又有送嫁洒钱礼的开路,后面才是婚轿,严立德有心骑马跟在轿子旁边护卫,可跟来的傧相不许。仁和大长公主之孙齐嘉拉着严立德道:“严兄,严大人,严阁老,您给咱们这些没成亲的留条活路吧。本来就俊美多金,高官显位,还这么体贴,咱们快娶不着媳妇啦。” 齐嘉的祖母是宪宗王顺妃所出的仁和公主,到如今已是大长公主,仁和大长公主在皇室颇有美名,齐嘉又是幼孙,颇得仁和大长公主喜爱,这一堆堆傧相中,他的身份最显贵。 “就是,就是,给咱们留条活路吧!我刚刚听见那些小娘子说嫁人当家严树行呢,没看见严大人已经成亲了吗?” “成亲了也比咱们行情好,不知多少教坊女子自荐枕席啊。” 傧相们纷纷打趣,他们这些没成亲的,参加这样一场高规格、受欢迎的婚礼,对自己身价也是一种提升。没看到傧相队伍中唯二两个举人,柳青山和苏少英被人询问了无数回,知道他们寒门出身也不改初衷,执意要把女儿嫁给他们呢。 傧相中有弘治三君子,已致仕的王恕之曾孙、兵部给事中王承裕之孙王潇,这样满门高官的世家子弟;有仁和大长公主之孙齐嘉这样的宗室之后,还有苏少英这样的江湖少侠,可谓济济一堂。这些年轻的,未婚的(重音)男子,在为严立德开路挡酒的同时,还要被大叔大伯大爷拉着问身家父母,别以为只有七大姑八大姨热爱媒婆事业,男人啰嗦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一路欢喜到了严府,喜堂早准备就绪,一路听从司仪指挥,又经过繁复的礼节,终于走到了喜堂。喜堂上阎铁珊高坐上首,右边的座位上,摆着阎铁珊之妻的灵位,中间桌上,还有严家双亲的牌位,名义上是严立德的祖父母,实际上是他父母的灵位。 在婚礼上拜灵位,也是没谁了。 在婚礼之前,关于拜堂的问题阎铁珊就十分纠结。若是没有人来观礼,或者都是江湖人,阎铁珊该怎么干怎么干,可他也是混过宫廷朝堂的人,如何不知官声的重要性,因此一直不敢和严立德说。人呐,就是这么贪心,阎铁珊刚刚抱着襁褓中的严立德,最大的野望不过是婴儿平安长大,延续严家香火。严立德一路成长,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让阎铁珊骄傲不已,提前数年享福,已经这么好了,所以阎铁珊就越发不能忍受不完美。在严立德的婚礼上,应该受到跪拜的是他的父母啊! 可这样阎铁珊怎么说,和“儿子”说其实你爹是个太监?别搞笑了,严立德肯定以为自己不是严家亲生的。如此阎铁珊愁白了头发,还是独孤一鹤看不下去,点醒他道:“与其自己琢磨,不如问严立德,他是个有主意的。” 阎铁珊早就习惯严立德做主了,一手创立的珠光宝气阁都欢欢喜喜传给了他,一点儿不觉得当爹的听儿子话有什么不对。 阎铁站忐忑着一颗心问:“你觉得把祖父祖母的牌位供到喜堂给你们主持婚礼怎么样?” “如果您想的话。”严立德并不反对,只问:“祖父母的牌位都请了,那‘母亲’的牌位怎么办?” “我自然也有娶妻。”阎铁珊道,严家在金鹏王朝可是高官显贵,怎么可能让儿子去做太监。那是当初遭人陷害抄家没入宫廷为奴,当时阎铁珊已经娶妻,妻子不愿受辱自尽。冤案查清,阎铁珊被补偿才成了大内总管。 阎铁珊看严立德神情不对,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多么有歧义,赶紧解释:“你别误会,你可不是什么庶子私生子,你是正经嫡妻所出,我们严家的后嗣……” “我知道,您别紧张,我都知道。”严立德安抚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他还有个过世的嫂子。 “你知道什么?”阎铁珊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不详的预感。 “知道一切,兄长。” 阎铁珊如遭雷击,结巴道:“你……你……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啊,只有我和母亲,没人啊!”当初严母产子即亡,也没有稳婆接生,丫鬟伺候,这世上知道的人只有阎铁珊一个。阎铁珊忍不住自我怀疑,难道我喝醉酒说漏嘴了,还是我给父母上香祷告让严立德听了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严立德却不想再骗他,道:“我出生就有记忆,一直记得。” 他尚在襁褓,就经历了家族衰败打入大牢,然后平反做贵公子,然后国破家亡流落中原,然后做江湖少侠,再然后科举入仕边疆守国门,成了大明官员。跌宕起伏,不外如是。 阎铁珊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不是凡人,圣人生而知之,你就是这样的人吧。” 严立德微笑不说话啊,如果这样的误解能让他开心的话,那就这样吧。 阎铁珊知道严立德从小有记忆,也就不再装“粗鲁汉子”了,因为他是太监的原因,阎铁珊总有些把握不准“人设”,总觉得时不时说几句粗话才能体现男子汉气概,掩饰自己的身份。 阎铁珊恢复他多年前的形象,他也曾经是世家公子,虽然眼下他白白胖胖只能做富家老爷姿态,但他已经不用一口一口“他奶奶的”,不再用山西方言做口头禅。 阎铁珊望着眼前缓步向自己走来的新人,微晃脑袋,自嘲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眼前一切安好,倒贪心起来。阎铁珊看了看父母和夫人的牌位,那天说开之后,严立德坚持长兄如父,不改称呼,他只当自己是阎铁珊的儿子。阎铁珊没想到真想揭开之后,他还能名正言顺的接受严家的香火,他这样的罪余之人…… “严老爷这是喜极而泣了吧,大喜的日子您可稳住了!”旁边人不知阎铁珊化名,只以为他也姓严,高声劝慰道。 “高兴啊,高兴,让大家伙儿见笑了。”阎铁珊四面拱手,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我儿子要这么出息,天天笑哭了我也高兴啊!”有人打趣道。 阎铁珊看着小夫妻跪倒在他跟前,恭敬拜倒,看着他们夫妻交拜,随着司仪一声“礼成!”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把新娘送进洞房,严立德还要出来敬酒。严立德平日里端方威严,是人人都敬畏的阁老,如今有灌酒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一行六位傧相挡酒都挡不住,多亏严立德武功高强,喝酒能用内力逼出来,不然这些宾客,硬要他白酒,喝完一圈肯定洞房的劲儿都没了。 严立德果断装醉,从席上退下,然后兴师动众把燕云十八卫调过来守着院子,甭管朝中高官子弟,还是江湖浪子侠客,甭想踏进他的院子一步。 阿弥陀佛,如此煞费苦心才能洞房,说多了也是泪啊! 第二天一早,钱则羽浑身酸软的起来梳妆。严立德不免俗气一把,为她画眉插钗,调笑道:“突然想起一首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那舅姑可满意?”钱则羽可不是一味羞答答的少女,昨晚在床上可用“龙精虎猛”来形容,男欢女爱,等闲视之。 “舅姑满意不满意,夫君怎知道,不过……为夫很满意。”严立德凑近她的耳朵,轻声笑道,拖着长长的尾音,胸腔震颤不停,呼吸吹打在耳垂脖劲,染出一片绯红。 钱则羽娇嗔瞥了他一眼,心想,还是功力不够深啊,这么容易又红脸了,肯定要被嘲笑的。阿弥陀佛,翻看了那么多“压箱底”,可没制住“男妖精”啊! 一旁的丫鬟看的脸红心跳,躲得远远的,把妆台留给他们俩夫妻发挥。 装扮完毕,严立德扶着钱则羽上了马车,钱则羽道:“走过去吧,显得尊重。” “别闹,爹不在意这些,再说,你走的过去?”严立德挑眉问道。 看那眉眼,看那神态,太色气了!钱则羽再次在心里叨念佛祖,佛祖您老人家是不是把夫君换魂儿了,把我家“君子”还回来啊!钱则羽不争气又红了脸,勉强保持镇定,目不斜视到了主院正厅。 接着就是敬茶,阎铁珊喝了媳妇儿茶,钱则羽也正式改口叫“爹”。 “好孩子,嫁进来就是一家人,这小子若是欺负你,爹给你撑腰。来,这是见面礼!”阎铁珊给了红包,薄薄的,钱则羽结合严家的习惯,心想里面不会是银票吧,这也太实在了。 “爹,您亲儿子还跪着呢,您这是嫁女儿吧。”严立德难得做小女儿状,都得阎铁珊哈哈大笑。 “起来吧,先去祠堂入族谱。”阎铁珊装作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举步先走。 钱则羽有些忐忑的跟在后面,新婚第二天就入族谱啊。别人都是回门过后,或者生下孩子之后,很多妇人等到年过半百,族中有大事开祠堂才能一并写进族谱,她怎么就这般容易,太好命了吧? 阎铁珊难道不知自己儿子,若不是深思熟虑,不可能成亲。既然早晚要写,那还不如早些,卖亲家一个面子。阎铁珊自己已无雄心壮志,在大明的朝堂中,能帮严立德的,只有他的妻族了,阎铁珊为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只有公公没有婆婆还是有好处的,吃饭的时候夹了三筷子示意,阎铁珊就招呼钱则羽赶紧坐下:“咱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没有这些穷讲究。丫鬟拿来干什么的,让她们伺候。” 第一天正式相处十分融洽,开了个好头,钱则羽回房拿出红包一看,天啦! “这……这……爹莫不是给错了,这该给你吧?”钱则羽拉着严立德不安问道。 “就是给你的,我是独子,日后爹的产业都要给我,用得着现在给吗?” 钱则羽拿着这烫手山芋不知怎么好,她本以为红包里是银票,已经做好的收金山银山的准备,没想到真是金山啊!阎铁珊给的是珠光宝气阁一成的干股,知道珠光宝气阁不,全国各地开遍分店,一成是多少,这辈子躺在金山上吃喝不愁了! 钱则羽让公爹的土豪作风吓得不轻,回门时候和爹娘一说,钱夫人拍着大腿道:“我就知道我这亲家大气!瞧瞧人家送的聘礼!见面礼!”当初说好的土特产都是成箱的金银珠宝,现在给儿媳妇儿一成产业干股,完全不算啥,不算啥…… 不算啥才怪呢!钱夫人嗷呜一声跳起来,“不行,我再去看看回礼,不能轻了,不能轻了!” “姑爷一家待你好,你更要将心比心啊!”安昌伯叮嘱道,自觉这辈子眼光最好的时候,就是给女儿选夫婿了。 严立德老父给儿媳妇的见面礼是家中一成产业的消息让钱家传了出去,那些曾经嘀咕严立德赚了,娶了个嫁妆丰厚妻子的人都哑口无言,不是谁都送得起这种见面礼的。苍天,严树行果然不给我们这些未婚青年活路了! 第94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新婚大喜过后,独孤一鹤就提出了告辞,顺便把苏少英带走。 “伯父何必如此,京城有众多高手,您在这里多加交流,武功更有进益。再说,还有孙师妹呢,等孙师妹腹中孩子出生,您亲眼看一看徒孙再走不迟啊。”严立德劝慰道,没理会独孤一鹤身后杀机抹脖子给他使眼色的苏少英。 “不必,老夫的武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能点播的,回峨眉闭关修炼为要。都是江湖儿女,不必做依依不舍妇人之态。秀青已嫁人,自有夫家照顾,若日后能来峨眉看我,我欢迎,若是此生无缘再见,也是命数。”独孤一鹤倒是看得开,还是说入道修佛之人都这样洒脱,独孤一鹤可是出家做了道士的。 严立德看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的孙秀青,这话听着像生气了啊。 孙秀青福礼道:“徒儿让师父失望了。” “日子是你自己过,冷暖自知,你愿意就好。”独孤一鹤颔首,对阎铁珊道:“告辞了。” “老兄慢走,我与你一起吧。”阎铁珊语出惊人。 “爹!”严立德惊讶唤道,这次阎铁珊入京,严立德以为他已经做好了长久居住的准备,山西哪里比得上京城,这可是在大明,不是在第一世,有网络活在哪里都一样,此时的京都汇聚天下繁华,天下最好的资源都在这里。阎铁珊早年身体亏空严重,正该保养。再说了,儿子媳妇儿都在这儿,他一个人孤零零回山西做什么。 “爹什么爹,住了三个月,骨头都松了,是时候回去了,我想山西的醋香了。”装了这么久的山西人,已经分不出真假了,阎铁珊喜爱山西空气中随时弥漫的醋香。 “醋哪里没有……”严立德不乐意,有过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严立德还是喜欢俗气的一家团圆。 “爹,可是儿媳哪里没做好惹您生气了,没有儿子媳妇在京城享福,独留老父在山西的道理。若儿媳哪里做错了您说,我肯定改,你别一生气就回山西,这让我们怎么受得住。”钱则羽装可怜道。 “你这丫头,别让他当枪使,甭管你们说的再好听,我还是要走的。”阎铁珊是铁了心要走,他不喜欢京城,不喜欢这样威严尊贵的地方,在金鹏王朝时是没办法,而今能过远离这些表面高贵内里腐朽的朝政,浪迹江湖,求之不得。 “行了,就这么定了。”阎铁珊拍板道。 “那我……”苏少英看严立德都败下阵来,只能自救。 “你什么?你又要留在京城靠科举?”独孤一鹤嗤之以鼻,都怪严立德带坏了头,好好的江湖人士学什么文人酸腐做派。 “师父,我真的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学问到了什么程度。”苏少英跪在上请求,道:“师父总说我资质好,可好在哪儿呢?大师兄功力比我深厚,三师弟剑法比我灵巧,几位师妹也各有所长。我也拼命练剑,想给师父争光,还做过许多错事。等到后来从书上看见一句诗,当中描绘的意境,我突然就明白了师父要我领会的剑意。我想读书,多读书,读好书才是我修习武艺的路。” “无稽之谈!”独孤一鹤从没听说过从四书五经中领会高深武学的,只以为苏少英为了留下来,开始撒这种弥天大谎了。 严立德倒是信他,挡了独孤一鹤含怒而出的掌力,劝道:“伯父,确实有先例。我之前在皇家藏书阁中看到过。南宋年间,武林曾流传一本至高武功秘籍,名曰《九阴真经》为天下武学之首,这本秘籍就是一位丝毫不懂武功的大内文官黄裳所著,从道藏经书中领悟的,自此黄裳无师自通,内外兼修,自学成一代高手,影响武林数百年。” “你也帮这小子说话,老夫从未听说过什么黄裳。”独孤一鹤话虽这么说,动作却停下来,以他对严立德的了解,不会说这种轻易被拆穿的谎话。 “伯父不信,我背几句《九阴真经》总纲的心法给您听,您品评一下是否高深武学。”严立德不等独孤一鹤答应,就开始背了起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 这话按照学术研究去理解,是《道德经》,在武林人士看来就该是《九阴真经》心法了,独孤一鹤听完若有所思,道:“可知各篇章如何?” “不知,只有一个总纲,且残缺不全,若有分篇心法或招式,我岂有过宝山不入的道理。” 独孤一鹤觉得也是,再三确定道:“果真有从书中自行领会高深武学的先例。” “自然有的,这天下事物道理相通,就像上峨眉山,从前山石阶走是路,从后山攀援也是路,而今少英不想走这些常见的路子,直接乘风筝从天上落下来,难道不能到金顶吗?不能因为他的路看上去不是常人的选择,就认为他到不了啊。”严立德劝道,真让独孤一鹤把苏少英带回峨眉,他的珠光宝气阁怎么办? “那好吧,就让他在你身边修行,你是兄长,要看紧了他,不许玩物丧志,也不许让杂学迷花了眼!”独孤一鹤厉声道。 “是,是,师父,我摆正好好跟着严大哥学!”苏少英赶紧保证,只差举手发誓了。 独孤一鹤瞥了他一眼,和阎铁珊结伴而出,他们这两位老友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把臂同游的时候,意气风发,大步而去。 苏少英麻溜爬起来,奉承道:“还是大哥有办法,三两句话就说动了师父,我这些天好话说尽,只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师父也没答应。” 严立德没好气得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哄你师父的,是真的!你最好能从四书五经里悟出什么高深武学,不然这辈子别想回峨眉了。” “不回就不回,我在京城照顾孙师妹,等下小外甥出世,请我都不回去。”苏少英就是那种被家里宠坏的孩子,放狠话的时候一句比一句狠,其实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 “肚子里孩子又踢我了,严师兄,嫂子,苏师兄,我先回去了。”苏秀清颔首示意,慢慢往回转。 “师妹,等等我,说好我照顾你的。”苏少英耍宝追上,护着孙秀青回院子。 等他们师兄妹走了,严立德才问道:“独孤伯父怎么生气了?” “就你没心眼儿,平日里不是挺敏锐的吗?忘了,西门吹雪有多久没来过了?”钱则羽笑问。 “西门吹雪……嗯,他好像从来没来过吧!”严立德突然想起来上次见西门吹雪还是紫禁之巅决战的时候,现在都已经入冬,孙秀青的肚子也六个月了,西门吹雪居然没上门过。“他们夫妻吵架了?”严立德不确定问道,恕他直言,完全想像不出西门吹雪吵架是什么样子。 “有吵得还好,他们没见面不说话,吵都吵不起来。这几个月万梅山庄的管家倒是按时送东西过来,只西门吹雪不见人。孙师妹也问过,说是闭关修炼。你说说,剑道能比媳妇儿孩子重要,他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剑神,还修炼什么。”钱则羽愤愤不平道。 “修炼……唉,终于到了这个地步。”严立德叹息,“在西门吹雪看来,可能剑道真的比妻儿重要。西门吹雪修得是无情道,几年前在山西见他的时候,他还在第一从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那是他打败天下多数成名高手,武功已在瓶颈。他修的无情道,不知情怎谈无情,不入世怎出世,所以当他和孙师妹成亲,就到了第二从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当时陆小凤还吐槽西门吹雪都不像西门吹雪了,犹如塞北高山上的雪终于在夏日烈阳下化开了一般。等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紫禁之巅一战,放下妻儿情爱,再次突破,他此时应该冲击第三从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时武功不再是武功,剑术不再是剑术,而是一种道,一种精神,一种境界。西门吹雪一声追求的剑道就在眼前,怎么不重要。” “你的意思是西门吹雪要抛弃孙师妹和她腹中的孩子?”钱则羽永远这么擅长抓重点。 “大概他放下了男女情爱,对孙师妹至少还有愧疚之情吧,孩子……剑神终究不是神,他也要有传承,孩子正好修习剑术,继承父辈意志。” “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只要孩子不要媳妇儿,要赶孙师妹走嘛,西门吹雪可真不是个东西。”钱则羽愤愤不平道。 “西门追求大道,必然要有牺牲……” “凭什么牺牲孙师妹啊!” “西门自己也入无情道,不在意世间一切,活得犹如苦行僧。你说那些苦行僧修行为什么?人生短短百年不享福反吃苦,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求证大道,他们物质贫乏,可精神充盈。西门的道……” “不管,什么道不道,你也不要叫他西门了,人家万梅山庄的庄主,多了不起的人物,岂是我们可以高攀的。”钱则羽气道,她和孙秀青相交也不过几个月,却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照顾,西门吹雪欺负了她妹妹,自然要找回场子来。钱则羽也混过江湖,枯荣师太也是江湖一流高手,也追求武道巅峰。可在这个世界,谁也不能和西门吹雪相比,纯粹的向道之心,才能练出那样干净纯粹的剑法。钱则羽不理解,很多人都不理解,没关系,西门吹雪也不要求别人能懂他,有一个懂他爹叶孤城已经难能可贵鬼。 “这是西门和孙师妹的事。”严立德轻抚她的肩膀,让她消气。 “说这个更来气,不说了,我回去看看爹和伯父行礼收拾得怎么样了。”钱则羽跺脚败走。能把独孤一鹤气走,孙秀青的选择还不明显吗? 严立德成亲之后,终于成了约定俗成的“大人”,之前他能力卓越,表现突出,总有卫道士指责他不“阴阳调和”,拿他没成亲说事儿,现在这些苍蝇总算消失了。朝政又有变话,谢迁得罪了刘瑾,两方正在争斗。严立德朝政繁忙,对家中事自然就关心的少了。 说起刘瑾,皇帝重启东厂由他担任督主,才几个月他有升任了司礼监首位秉笔太监,按照惯例,秉笔太监已经是内臣中最高等级了,东厂督主一般由司礼监的第二位、或第三位担任。皇帝也不能放任一个人权利过大,因此点了谷大用做东厂督主。先前皇帝抽风实施他不靠谱的计划失败,诛杀了一批旧臣,宦官占多数,和刘瑾一起伺候皇帝的只剩下谷大用和张永两人了。两人之中谷大用武功更高,因此由他担任督主,张永补入司礼监。 内臣的认命本来由皇帝独断,可谁让刘瑾曾经“行差踏错”,内阁犟着不让他任秉笔太监首位,反对派以谢迁为首。 严立德讨厌谢迁一直针对他,可也要说句公道话,这回他真是一心为国为民,不想让太监引诱坏了皇帝。可谁让人都有感情亲疏呢,皇帝尤其是个性情中人,他本就觉得愧对刘瑾,趁着这次紫禁之巅一战立功,刚好把刘瑾提拔上来。结果谢迁不识趣,让事情僵住了,刘健作为首辅,也不愿意刘瑾上位。可谢迁已经出手,他就不必出来摇旗呐喊,内阁总要人掌舵。 断人前程!哼,刘瑾和谢迁杠上了,两人各显神通,在皇帝面前说自己的好话贬低对方,把半个朝廷都卷进来了。皇帝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居然没有阻止,事情愈演愈烈,严立德也被扫了台风尾。 皇帝对严立德另眼相看,不用他想方设法进谏,直接把严立德提溜进乾清宫听他的意见。 “陛下,此事不是刘公公认命与否,或者谢公退不退不的问题了。”严立德不敢站队,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皇帝道:“这些都是支持刘公公任命和不支持的名单,双方各执一词,卷入的人越来越多。陛下看名单上还有许多五品以下小官,他们连刘公公或是谢大人都没有接触,联名也好、上书也罢,都是人云亦云。现在双方更是出现了为反对而反对的情况,不止刘公公任命一事,站在谢大人阵营的,不管刘公公的支持者提出什么都反对,找不出理由就诛心,朝事都没法办了,如此放任,恐成党争之祸啊!” “他们怎么有这么多人支持?”皇帝按着名单难以置信,他只是想要平衡朝堂,不是要拆台,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幕后势力,半个朝堂就卷进来了。 “陛下,这不是支持刘瑾或谢迁本人。”严立德不愿坑了刘瑾,道:“拿臣举例,臣与牟指挥使有矛盾,他站一边,臣必然站另一边,这与他站的是谁没有关系,臣针对的是牟指挥使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朝臣并非有意,只是发泄平日不满。”皇帝疑惑,堂堂官员,不会这么无聊幼稚吧。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严立德作揖再拜,道:“正因如此,趁着事情还没发酵完全,赶紧打散,不然形成了习惯……” “说的有道理,是不能放任了。”皇帝点头,突然戏谑问道:“你怎么拿牟指挥使举例?你和他不合?” “回陛下,刚进宫的时候看见牟指挥使换班,情急之下只想起他举例子,失礼得很。”严立德才不会承认呢。 “放心,朕会帮你保密的。你退下吧,牟指挥使就要来了。”皇帝打趣道。 等到严立德走了,皇帝对着空白的圣旨总是无法落笔,才想起来自己被忽悠了。严立德危言耸听半天,一没回答究竟支不支持刘瑾做秉笔太监,二没为党争提供解决办法,他怎么脑子一热就放严立德走了呢?看来明天还有接着宣他进宫才行啊,皇帝不负责任的想道。 ……………………………… 时入深冬,京城已经开始有过年的氛围,西门吹雪派管家来,说要回塞北过年,尽快启程。 苏少英当场就炸了,指着孙秀青的肚子对管家道:“你们庄主夫人能赶路吗?她现在能赶路吗?” “苏少侠见谅……”老管家也知道这事儿是庄主不对,可庄主现在犹如一尊冰雕,除了和叶孤城讨论剑道时候有些热乎气,其余时候不是练剑就是冥想,比冰雕还冰雕,他难得提出要求又没有商量的余地,管家能怎么办?只能照办! “西门吹雪人呢!这种事情他都不亲自上门吗?他有没有把我师妹放在眼里!”苏少英才不想谅解呢! “夫人,属下准备了保暖了马车,马是大宛名驹,驾车的都是积年好手,沿途也打点好了,不会让夫人受委屈的。”管家干脆直接和孙秀青说了。 “不能在京城过年吗?”孙秀青柔柔问道。 “夫人啊,哪儿有过年不回家,在别人家里过年的。”老管家喟叹。 “那为何不早作打算。”现在只有小半月就要过年了,赶回万梅山庄必定吃力。 老管家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此时启程正合适呢。” 孙秀青闭了闭眼睛,终归是不在意罢了。西门吹雪不在意她这个夫人,所以任由她在严府住了几个月,从未探望。这些奴仆也不在意他这个主母,所以没人为她说话,不体谅她大着肚子如何冰天雪地里赶路。 “叶孤城呢?”孙秀青再问。 “叶城主……庄主自有考量。”管家老脸一红,不敢看孙秀青讥诮的脸色。说好的不能在别人家过年呢,万梅山庄于叶孤城难道不是别人家吗? “滚!”苏少英直接砸了茶盏。 管家无话可说,更不敢和苏少英动手,是他们理亏,只能离开。 “师妹,你别生气,保重身子,为那冷心冷肺之人不值得。师兄在呢,咱们回峨眉,有师父庇护,西门吹雪也不敢放肆。”苏少英低声安慰道,孙秀青双眼微闭,留下一行清泪。 苏少英急得不行,自家妹妹受欺负,他这个做哥哥却无能为力,只能赶紧请了钱则羽过来安慰,他则去找严立德。 “你以前不是挺崇拜西门吹雪的吗?”严立德挑眉问道。 “那是我不知道西门吹雪是个混蛋!”苏少英选择性遗忘自己痴汉剑神的黑历史。 若是西门吹雪娶得不是孙秀青,苏少英保证只说西门吹雪剑心纯粹,不羁世俗。可偏偏人都有亲疏立场,伟大人物追寻大道,脚下总压垫几块石头。多数人只能看到大人物的伟岸,看不到石头的可怜。石头的亲人只愤恨石头的无辜,否认大人物的品行追求。两者都是片面的,严立德勉强算掺杂其中,可与石头终究没有关系,只抱臂旁观。 “你师父也说日子是自己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让孙师妹自己决定吧。无论她做什么,你都会支持吧?”严立德故作疑问。 “当然,我答应师父照顾她,我们是兄妹啊!”苏少英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那就先等等吧。” “等谁?”苏少英不明白。 等到下午他就知道了,等西门吹雪。 苏少英把管家骂了回去,西门吹雪终于登门了。苏少英很想讽刺几句“贵脚踏贱地蓬荜生辉”之类的,但看孙秀青含泪的眸子,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焉了,把空间留给两人。 不知西门吹雪和孙秀青说了什么,孙秀青一脸坚决的要回万梅山庄,苏少英怎么劝都劝不住。 “孙师妹,你执意要走,我不劝你,只请你带着大夫稳婆和丫头,伺候你的人这几个月都训练过无数遍了,配合默契,你生产的时候也能少遭罪。再说,你路上也要人伺候。”严立德建议道。 孙秀青沉吟一会儿,答应下来,“嗯,多谢严师兄。” “我陪师妹一起去!”苏少英看唯一的盟友都叛变了,只能出此下策。 “师兄,管家有句话说得对,怎么能在别人家里过年。我舍不得师兄陪我奔波,明年就是春闱大比之年,满打满算三个月,我还等着师兄金榜题名,让我能和孩子说一说他舅舅的丰功伟绩呢。”孙秀青神色坚定的拒绝了。 苏少英烦得直抠脑壳,无奈同意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送孙秀青回了西门吹雪在京城的别院。见叶孤城更是一副眼睛长头顶上的模样,幸好,西门吹雪、叶孤城现在除了剑道,万事不萦于心,苏少英这幅作态根本没人理,因此,苏少英更气了! 送走了孙秀青,严府也开始准备年货,贴春联,写福字。像严立德这种地位的,还有人来求他一幅墨宝,这就不是贴大门上任风吹雨淋的了,是装裱好挂在厅中供人观赏。 严立德练了两辈子的字,却没始终没觉得自己能成为书法家,一向是婉拒的,只写来自家用。今年例外,还给苏少英的小院题了一幅。 严立德看苏少英无精打采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担心孙师妹呢。” “瞧你那模样,若不是你看孙师妹的眼神坦荡清澈,我都以为你倾慕她呢。” “胡说!”苏少英像收到惊吓的猫突然躬身跳了起来,道:“我们是师兄妹,怎么可能!” 苏少英在屋里团团转,念叨道:“严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对,连你都这么想,外人会怎么看?难道我和孙师妹真的过于亲密了吗?怪不得西门吹雪这些日子都不来看师妹,一定是误会了。我就说不可能有男人不重视自己的妻儿,不行我得去和他解释清楚,不能连累师妹……” “少英……” “天啊,幸亏我没跟着去过年。不然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西门吹雪也太小气了,有话不能直说吗?若我没有想通,岂不是耽误他们夫妻。嘿嘿,吃醋的西门吹雪,想起来还有些难为情呢……” “少英!”严立德大喝一声,叫醒脑补中的苏少英,无奈道:“我开玩笑的,西门吹雪通透明达,怎么会看不出来。” “什么?大哥,你也太会开玩笑了。”苏少英瞬间又焉了,让严立德不好意思再逗他。 新年新气象,今年严立德娶妻成家立业,在事业上更进一步补入内阁,和他交好的刘瑾正式升任秉笔太监,和他不对付的谢迁正在失去皇帝的欢心,真是大丰收的一年。 过年走亲访友,拜访同僚是应有之义。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内臣第一人,刘瑾在内城有一套恢弘大气的宅子,严立德亲自登门拜访。对内臣来说,很少有高阶文武官员亲自登门,大多是派心腹奴仆表达重视,严立德不同,他与刘瑾有私交,为人也更平易近人,从来不会看不起内臣。 刘瑾披着一身白狐狸毛鹤氅站在门口等他,一身气质温润如玉,比严立德更加风度翩翩,不知情的人如何看得出这是一位太监。 “今日有御赐的玉泉酒,你有口福了。”刘瑾笑着引严立德入内。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严立德额还是让刘瑾宅子的景色迷了眼睛。远处传来梅香,近处是各色茶花,临湖还有泉水低落,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湖面不结冰,反而旁边有丝丝热气,美不胜收。 “烧了火龙,还是天然温泉。”京城城区不可能有天然温泉。 “升温是火龙,除雪是盐水。”刘瑾轻声道。 “前段日子御史参你奢靡,我还为你抱不平,如今一看果然没冤枉你。”严立德笑了。 “如何比得你家大业大,烧钱玩儿,听说你做了上百冰雕博夫人一笑。” “你又知道了,没传陛下耳朵里吧?反正我是不指望能瞒过东厂无处不在的耳目,可你也帮我斟酌着啊。”严立德佯装埋怨道。 “陛下知道你做冰雕了,可不知你拿金玉做装饰。”刘瑾解释道。 “多谢了,下次会注意的。”幸好他家冰雕都摆在内院,今日初二,出嫁女回门的日子,严府没有接待宾客,不会有人发现。 刘瑾把严立德引入花厅,一阵香风暖风迎面扑来,这花厅也是烧了地龙的。严立德脱了靴子,随意躺在炕上,枕着大靠枕,惬意观赏窗外美景。 刘瑾同样不拘小节,行云流水的泡好茶,递一杯给严立德,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趁机拉下牟斌?” “牟斌为人正直,拉他下来做什么。”严立德睁着眼睛说瞎话,看刘瑾不满的把茶壶移开不让自己倒茶,才笑道:“反正他也没威胁,手下败将,不足言勇。拉下他,也不会是我的人,何必便宜别人。”现在严立德在内阁的排位还是十一,他头上至少还站着十个人,轮不到他独断乾坤。 “那就专心对付谢迁了?”刘瑾问道。 “是啊,待开年,我送谢大人大礼。”严立德懒懒道。刘瑾没贸然打听是什么大礼,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叫秘密,刘瑾多年宫中生活,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严立德在刘瑾家中花厅睡着了,休息得很舒服,两个时辰才从刘瑾家出来,也向外界证实了他们关系好的事实。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与人言者无二三,刘瑾是他能说二三中的少数人。 严立德从刘瑾家中出来,去安昌伯府接钱则羽,有在婚礼和见面礼上的表现做铺垫,今日严立德送钱则羽回来又出去应酬完全没收到批评,钱夫人反而心疼他大过年的还要奔波。在京中做官,应酬占很大一部分,新年更是一天走三五户,需要同样重视、同样礼遇的人太多了。 热热闹闹、浑浑噩噩过完新年,转眼就是春闱,今年严府有苏少英应考,严府老人已经十分有经验了,按照当年严立德应考进入战备状态,苏少英一应衣物吃食都按照最吉祥的寓意来做来称呼,这几日下人说话也要避开不吉利的字眼。在下人朴素的世界观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别看身处江湖武林,多数人还是这样的想法。 在满府紧张的气氛中,钱则羽拿着一封信,黑着脸找到了严立德,“你看吧。” “孙师妹回来了?” “是携子归来!”钱则羽强调,“她才产下孩子,西门吹雪就说什么入无情剑道,不忍耽搁她,放她自由。放她娘的屁!当初娶孙师妹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入什么剑道,孩子不是他的?女人不是他的?脱裤子时候比谁都快,现在摆什么臭架子,这该死的!” 钱则羽被气得爆粗口,她完全把自己带入成孙秀青这个可怜女人。 “好啦,庄重。你气什么,你看嬷嬷信上说的,孙师妹十分冷静,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苦苦纠缠,她不动声色的坐完了月子,养好身体才出门。也没有把孩子留在万梅山庄,谁也不可能比父母更疼爱自己的孩子,如果西门吹雪一心求证剑道,那就让孙师妹把孩子养大吧。”严立德劝道,婚姻保护的从来都是财产,而不是爱情。孙秀青和西门吹雪的婚姻最大的幸运就是两人都不差钱,都不计较钱财得失。别看这话俗气,在离婚时候最容易来回拉扯把最后一点情分都糟蹋完的,不就是这些俗气东西吗? “我就是为孙师妹可惜,原本西门吹雪看着是多好的人啊,怎么就突然之间变了。”钱则羽想不通,什么武功剑道有那么重要吗?她也练武,强身健体,飞檐走壁,但武功只是生活中很小一部分,钱则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为了武功放弃什么,更别说放弃的是家人这样重要的东西。 可能还有一部分怒其不争在里面,钱家人多么在乎家人,曾祖父的后代,就算是异族人,他们也接受包容。西门吹雪若论血缘,与钱家有亲,孙师妹又是严立德这边的亲戚,钱则羽有时候都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有老天能安排这样巧妙的姻缘。可这姻缘偏偏散了,如何不让人唏嘘。 大约没经过孙秀青中毒,西门吹雪心动,抱着她奔行压抑毒素这样的往事,西门吹雪对孙秀青的感情并不如原著深厚。那些苦难到最后终究会开出花朵,严立德这只蝴蝶帮孙秀青挡住了灾祸,也挡住了灾祸之后的美丽转机。 孙秀青还在从塞北到进程的路上,严立德就收到了西方魔教罗刹牌现世的消息,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暴毙,他留下一方信物,名为罗刹牌,持此牌就是继任教主。现在这块玉牌在他的独子玉天宝身上,可玉天宝是个废物,保不住这样的宝物,在赌坊输出去之后,玉天宝也死了。西方魔教的正经继承人一死,谁有有资格争一争教主之位,那可是西域无冕之王的西方魔教啊,谁能不动心,江湖人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严立德拿着刘瑾送过来的消息一条一条比对,突然发现西方魔教也是政教合一的国家。政教合一……姓玉的国王……西门吹雪手中的玉佩……严立德想明白了。 严立德扬声叫人:“来人,去接孙师妹回府,燕一你亲自带队,不容有失!” 第95章 严立德世家 三月的京城还是很冷的,严立德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窗外就飘进一阵轻烟,再抬头时,对面的座位上已经有人坐下了。 “玉教主,请喝茶。”严立德做请的手势,起身把窗户关上,才坐回座位。 “你知道本座。”玉罗刹缥缈诡秘的声音从浓雾后传出。 “玉教主喝口茶压压惊,不然早已被气死的西方魔教教主怕要再气死一回。”严立德调侃道,丝毫不畏惧玉罗刹营造的神秘氛围。 玉罗刹也不做无用功,散开萦绕周身的雾气,露出本来面目。那是怎样的面容啊,眉高目深,双目幽深,一双淡绿色眸子,犹如高山湖泊,清澈迷人,还有唇边那不羁的笑容,怎样看都是一流的美男子。看了玉罗刹的面容,严立德突然不敢相信西门吹雪是他的儿子了,西门吹雪当然也是俊美的,不然不会一张冰山脸,还得了无数人的崇拜喜爱,可西门吹雪的容貌和玉罗刹比起来还是太浅薄寡淡了。 光论容貌,严立德对自己也不自信起来,果然是西方魔教之主啊,迷人都反派必须是美丽的,玉罗刹完美贴合这个定义。 “好的很,严立德,你果真是来挑衅本座的。”玉罗刹怒极而笑,他见多了对他容貌痴迷的蠢货,自从当上西方魔教之主,已经没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不过美人即便生气,依旧是美人。严立德自认见多识广,之前见过公孙兰,有一流武功和盛唐第一舞者后人的名声加成,鲜艳明媚的公孙兰都比不过如今薄怒浅笑的玉罗刹。 严立德发现自己果然是个颜控,看脸说话的毛病太严重,玉罗刹越是不客气,他就越有耐心,笑着解释道:“玉教主不必生气,晚辈怎敢?只是您突然驾临,欣喜之下失了分寸。” 严立德的温言软语并没有让玉罗刹开心半分,看到他使劲盯着自己的脸看,玉罗刹心情更差了,还以为是武道有成的人物,连这点儿定力都没有! “本座来带走孩子。”这样一想,玉罗刹就不那么客气了,直接命令道。 “孩子?谁的孩子?”严立德微笑问道。 “自然是西门吹雪的孩子!” “不,不……”严立德摇着两根手指,好整以暇道:“那是孙秀青的孩子。玉教主啊,是西门吹雪放弃了孩子和妻子,不然以孙秀青的武功,如何能离开万梅山庄呢?” “哼!”还不是你,玉罗刹冷哼一声,没把实话说出口。若是没有严立德大开方便之门,孙秀青要走就艰难丛丛,很多时候人做事凭借的就是胸中一口气,这口气散了,孙秀青冷静下来就会明白,待在万梅山庄才是对她最好的庇护。在这纷乱江湖,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多么不容易,更何况孙秀青还有西门吹雪的愧疚,还有孩子。 可惜横空出了个严立德,给了孙秀青更好的选择,孙秀青自然带着孩子走了。西门吹雪一心追求剑道,可以不在乎传承后嗣,可玉罗刹在乎。他忍着父子分离之苦,把西门吹雪送到万梅山庄,又养了玉天宝做挡箭牌,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子孙成才,不让西方魔教把孩子奉承坏了,让孩子只有骄矜之心,没有上进之意。事实证明他没错,玉天宝被引诱成了纨绔浪荡的无能废材,西门吹雪却剑道封神,威震中原武林。 “本座可不是和你商量!”玉罗刹满面寒冰,气势更甚。 严立德露出惊叹赞美的神色,生气的玉罗刹更俊美了,像冰雪王者,那高高在上的气势,合该让众人膜拜,只需一个眼神就让人心甘情愿献上所有,怪不得说西方魔教是西域无冕之王。玉罗刹以往走错路线了啊,为什么用雾气遮挡自己的面容走神秘风,若是他能露出这张脸,足够征服世上一半的人,剩下一半再看他的武功,他想要的都要城府在他脚下。 玉罗刹气极,他总算发现了严立德再赞叹欣赏,眼中始终没有痴迷之意。就像看见一朵美丽的花儿,他愿意为这多花儿放轻动作,温柔抚摸,但要他为了一朵花伤害自己,是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 “玉教主啊,您没明白现在的情况。你看啊,西门吹雪不愿抚养孩子,当然,当然,不是他的错,他是没时间,我知道,也理解。可你把孩子抱回去养在哪儿?谁来养?看看玉天宝……啧啧,还是算了吧。”严立德对玉大教主养儿子的本事嗤之以鼻,道:“天下没有比父母更疼爱孩子的,由孙秀青抚养最好。孩子已经没了父亲,何必让他再没母亲。” 一道罡风直逼严立德胸口,严立德飞身躲过,还是击中了肩膀。严立德夸张揉着肩膀道:“玉教主,咱们动口不动手啊。” 严立德一番作态让人气让人恼,可玉罗刹不敢撕破脸,孩子在他们手上,又有燕云十八卫护送,不大动干戈合击围歼不能顺利抢到孩子,那还是个襁褓婴儿,玉罗刹不敢撕破脸。可严立德也不敢太过惹恼玉罗刹,一山更比一山高,他本以为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已经是世间绝顶高手,可这两人严立德还能看出深浅,他却估算不出玉罗刹的境界,可想而知玉罗刹的武功有多高。 这种内力外化成雾气,身形犹如鬼魅的武功,已经脱离武功的范畴,更接近法术了吧。 “本座肃清西方魔教之后再来接孩子。”玉罗刹甩袖而走。当初把西门吹雪养在外面,是因为西方魔教成分复杂,惊才绝艳如玉罗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无微不至的保护儿子,才把他送走。如今三十年过去了,玉罗刹对西方魔教如指臂使,如何不能再享天伦之乐。 确定玉罗刹走远,严立德才放松下来,一口心头血呕在茶几上,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严立德自言自语道:“果然是玉罗刹啊。”以前就有人分析,此世第一高手,在玉罗刹、宫九和西门吹雪三人之中,而今已见过两位,名不虚传。 刚刚玉罗刹一道罡风打过来,严立德虽立即躲避,但还是伤了肩胛,他装作无事用夸张的神态掩盖过去,强行咽下翻腾的血气,让内伤更重了。 为了别人的孩子这么操心,严立德有种亏大了的错觉。 燕一不辱使命,把孙秀青和孩子完好无缺的接回来了。 “少英这几天正考春闱,我没有通知他。”严立德解释道,他和钱则羽等在原先孙秀青客居的子衿院。 “应该的,别扰了师兄。”孙秀青温婉笑道,丝毫看不出她刚生产,又被丈夫抛弃,气质更加温婉动人,依稀可见坚韧风骨。孙秀青走上前,深深福礼道谢,“多谢严师兄。”孙秀青身无长物,她此次能从万梅山庄顺利脱身,离不开严立德的帮助,她现在无法报答,只能先说一句多谢,深情厚谊留待日后再报。 “起吧,你现在要注意保养,我们屋里说话。”严立德对孙秀青从开始的不满到如今的同情,世事果真无常。 钱则羽迎上前接过嬷嬷手中襁褓,笑道:“这孩子真可爱,你没白受罪。” “是啊,有他就什么都值了。”孙秀青也笑了,看着襁褓中白胖可爱的孩子,心软成一滩温水。 严立德挥手让下人退下,严肃问道:“孙师妹,你是怎么想的?日后如何打算?” “人刚回来,说这些做什么,先把身子养好再说。”钱则羽看孙秀青脸色苍白,一点儿没有生产后妇人那种圆润红润面色,哪里不知她受了大委屈,吃足了苦头。刚一到安全地方,气都没松一口,就遇上严立德的盘问,钱则羽物伤其类,埋怨严立德不会看时机。 “嫂子不用担心,早晚要考虑的,我这一路上也在翻来覆去的想……” “想出来了?”严立德问道。 孙秀青推开窗户,从这刚好看见客院牌匾的边角,子衿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她在万梅山庄的时候也为自己曾经住过的小院题名为子衿院,记得那日阳光正好,西门吹雪看到这名字,眼中闪现的笑意,微微勾起嘴角,阳光洒在西门吹雪的长发上折射出暖黄色的光晕,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起依旧是鲜活可爱的模样,可……可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 “我在峨眉学艺之时,就听说江湖出了一名白衣剑客,剑法超群绝伦,为人果敢正直,令人赞叹,他与师兄们一般年纪。当时我就在想,等到我和师兄们入江湖历练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如我一般,听到我们的名字就赞叹。” “等到我与师兄们一起踏入江湖这滩浑水,才知峨眉山上日子是多么轻松惬意。江湖太大,三英四秀只能依靠峨眉派的名声博一句少年英才,当代青年没有人能和西门吹雪相比。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他穿白衣,用一柄乌鞘长剑,他一年只出四次门,诛杀背信弃义、为祸江湖的恶人,他能为不相干的人千里杀人,却从不屑言语。他骄傲,他无情,他犹如塞北高山上的傲梅。我总是情不自禁打听他的消息,他仿佛成了这江湖的化身,成了我的江湖梦。” “师兄妹中我最胆大,所以我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感情。我喜欢他,又怜惜他,旁人只看到剑神的孤高桀骜,谁有能看到他的寂寞。只有寂寞和无情才能挥出最快的剑,成就仙佛鬼神动容的灿烂一剑。师姐妹们总笑我,说我从未见过他,只凭江湖三两句传言就托付一生太过草率。她们不知道,我喜欢西门吹雪,不管他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还是一名不问的臭小子,我就是喜欢他。” “我以为我能抚平他的寂寞……而今才知,不过是我以为。”孙秀青怔怔望着窗外天空,泪水沿着下巴一滴一滴滑落,“以前我就知道是寂寞成就了西门吹雪的剑法,如今只有离开我,离开情,他才能找回剑道巅峰。那就……那就让他去吧。” 孙秀青轻轻擦干眼泪,转过身来,对严立德微微一笑,道:“严师兄为我筹谋奔波,秀青感激不尽,我们母子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人拦截……是不是万梅山庄背后的人。” “你知道万梅山庄背后还有势力?”严立德真是诧异,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难的她还能发现。 孙秀青已从过往的感情中走出来,不失三英四秀的风采。 “当初决定嫁给他,师父就告诫过我。万梅山庄突兀崛起,连师父都查不到幕后之人,势力深广可想而知。我说这个不是想追根究底,只是请严师兄别为我与他们起冲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已是大幸。” “孙师妹就是太宽厚了,西门吹雪背信弃义,你还这般为他着想。”钱则羽愤恨不平道。 孙秀青微笑不语,这不是宽厚,只是不愿纠缠,已经没有感情了,何必那么闹得那么难堪。 “若是西门吹雪想要孩子呢?”严立德问道。 “他不会的。”孙秀青摇头,她对西门吹雪了解至深,“是不是拦截我的人想要孩子,他们是西门吹雪的什么人?父辈,还是师门?” “若是他们执意要带孩子走呢?”严立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孙秀青怎么办。 孙秀青从钱则羽手中接过孩子,温柔爱抚,笑到:“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声音不曾高昂,语气未见铿锵,可严立德知道她是认真的,言出必践,窗外的玉罗刹也知道她是认真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强,真为了孩子杀了他的母亲,日后孩子长大如何告诉他。本就是西门吹雪抛弃在先,即便玉罗刹认为自己儿子什么都好,追求剑道理所当然,也没这么厚脸皮再下杀手。 玉罗刹的气息从窗外消失了。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你安心住下,等少英春闱放榜,再护送你回峨眉。” “不必了,我已是出嫁女,当初不听师父劝告,如今有何脸面去见他老人家。” “当父母师长的难道会和子女晚辈计较这些,你在外面受了苦,回去避难理所应当,你不回去独孤掌门才不高兴呢。”钱则羽劝道。 “我在京城抚养孩子长大,看他日后是愿意学文还是习武,若是他也继承父辈天赋,想要学剑,那便是天意,我送他去万梅山庄。”孙秀青道:“师父和西门吹雪都留给我很多财物,我想在京城租一个院子……” “不必再说,你叫我一声严师兄,我自然要照顾你的。我与你、与西门吹雪都有渊源,日后再说与你听。总之你安心住下就是,京城无论学文学武都有名师,再不济,你看师兄如何?总不会亏待了孩子。” 孙秀青再次深深福礼,她欠严师兄的太多,此时也不再扭捏,“听严师兄安排。” 钱则羽拉着孙秀青的手想叮嘱她,却发现她手掌冰凉,习武之人内力在身,身体从来都是温热的,钱则羽眼泪都出来了。“快歇着吧,我先帮你照看孩子,你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你放心,还有奶娘在呢,不会出问题的。” “多谢嫂子,秀青恭敬不如从命。”孙秀青一路奔波,又讲述往事,心神震荡,十分疲惫,把孩子交给钱则羽就先去梳洗了。 严立德夫妻抱着孩子回了东院,钱则羽忙前忙后,一会儿询问奶娘孩子的身体情况,一会儿抱着孩子来回转,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行了,把孩子放下吧,你别打搅孩子睡觉。”严立德看不过去了,真有那么稀罕吗? “夫人这是喜欢孩子呢,现在先攒着经验,等日后老爷和夫人有了孩子就不会手忙脚乱了。”奶娘凑趣道。 “把孩子抱下去安置吧,别听你们夫人人来疯。”严立德轻手轻脚把孩子接过来放在奶娘手中。奶娘听严立德这么说还以为他不喜欢孩子呢,但看着熟练的姿势,也是个爱在心里口难开的傲娇货,奶娘心里好笑,努力绷住,接过孩子退下。 “孙师妹就不怨叶孤城吗?若不是与叶孤城比武,西门吹雪何至于走上忘情道;现在夫妻闹翻了,叶孤城还住在万梅山庄呢。”严立德感叹,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感情,比孙秀青这个正经夫妻还亲密,他们是真正的灵魂相交。 “这与叶孤城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总和我念叨男人的兄弟情嘛。那些个臭男人,总标榜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西门吹雪而言,看重知己对手比看重妻儿更甚,不是正常的吗?”钱则羽不以为意。 也是!严立德感叹自己是被第一世腐文化洗脑了,略看两个男人亲密一点就心生疑惑。这世上不止爱情是感情,更多的是兄弟情、友情。 “唉,你说孙师妹怎么就那么通透豁达,要是我,还不闹得天翻地覆,打他个满脸开花。”钱则羽还是想不通,在她的计划里,肯定要找西门吹雪算账的。 严立德经验丰富的举双手发誓,“先说好,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你要对我有信心啊!” “去,谁说你,我说正经的。”钱则羽笑道,她自然知道,她对严立德很有放心。 “我哪里不正经了?”严立德抬杠一句,笑道:“这就是你和孙师妹的不同了,只问你,你若未嫁人,会喜欢上剑神嘛?” “怎么可能,冷冰冰的棺材脸,谁会喜欢!” “这就是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孙师妹喜欢这样外表冷酷、内心自有坚持的男人,你嘛,你喜欢我这样的,处理后续就截然不同。”严立德时刻不忘表白立场。又道:“你看她现在冷静,不知夜里哭醒多少回。孙师妹想要体面收场,咱们也装看不见吧。” 钱则羽点头。 婚姻失败,有人想要闹个天翻地覆,像个战胜的将军一样昂首挺胸的离开;有人只需要收拾好自己遗落的心,打直脊梁,有尊严的转身就够了。 在这段感情里,孙秀青没有辜负任何人,她问心无愧。 自此,孙秀青安心在严府住下,玉罗刹没有再来,独孤一鹤也没有接女徒弟回峨眉的意思,西门吹雪当然更不曾来探望。只有春闱过后的苏少英义愤填膺,发誓练好武功找西门吹雪算账。 江湖上没有西门吹雪妻儿离开他的消息,孙秀青和孩子在江湖人看来都是西门吹雪的附庸,反倒是叶孤城的消息轰动江湖,在全江湖都关注这罗刹牌的时候横空出世,引得全江湖瞩目。 叶孤城收拢飞仙岛死忠城民,在东海海外占岛为王,建立了新的白云城。 花满楼说叶孤城是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果然没错,就是严立德也想不到,不过短短一年,叶孤城就有能力重新建立一座白云城。那些曾经在江湖上散布谣言的人更是吓个半死,他们曾经把对朝廷的怨气都发泄在叶孤城身上,以为叶孤城比武败了,又被朝廷扣上了谋逆的罪名,肯定是人人喊打。没想到叶孤城终究是叶孤城,绝境也能逆袭。 严立德后知后觉想到,是不是叶孤城早就觉得平南王一系脑子不够用,才假意同谋,实则炸死脱身。在原著,西门吹雪带着了叶孤城的尸身,叶孤城是真死假死,是不是连西门吹雪都瞒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毕竟中原江湖是陆小凤做主角的舞台,海外关注的人并不多。这样才能解释叶孤城这样高智商高情商的人为什么会同意平南王那智障一样的计谋。 皇帝听说了这个消息,马上交口称赞;“不愧是江湖绝顶高手,紫禁之巅一战,一为剑神,一为剑仙,双剑并立,可喜可贺。”皇帝的话很快被传扬出去,叶孤城也开始被人们用“剑仙”来称呼。 建立白云城的岛屿原属于倭国,大明与倭国之间历来多战事,白云城本就是海岛发家,岛屿建设、航海技术、海战都比大明更精通。新的白云城建立起来,对两国之间的战争形势的影响何等重要,皇帝亦不放心,他不相信叶孤城险些身死道消会对朝廷没有怨言,决定遣使出访。 当然,朝廷还未承认白云城,皇帝只是派人试探。 “严卿可愿为朕分忧?”皇帝高坐龙椅,好整以暇问道。 “臣之幸,只臣一人,恐无法成行,臣请朝中选人,组成使团。”严立德躬身道。 “使团?不过海外小岛,是否太过郑重?臣以为陛下当遣天使宣召,叶孤城也曾为大明子民,如何敢不奉诏。陛下乃天下之主,先前就有叶孤城这等江湖狂徒奉先殿动武,如今再派使团,岂不助长他们嚣张气焰。”谢迁反对。 严立德在心里腹诽,为什么不能单独说这件事呢,时候他们就算反对,严立德拍拍屁股走了,反对也没用。 “臣附议。”刘健也出列,道:“天下臣民皆陛下子民,陛下当一视同仁。不因江湖人武力高超而高看一眼,不因穷困百信贫贱而少关注一点。若陛下不能平等待之,恐生灾祸。江湖人桀骜,奉先殿比武就是前车之鉴。朝廷威严,天子颜面他们可有放在心上,此风不可长!” “臣也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李东阳也投了反对票。 内阁一向一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为首,他们意见统一,基本上就没其他声音了,皇帝都会对他们妥协,更何况严立德。 果然,皇帝给了严立德一个抱歉的眼神,道:“众卿思虑周详,只白云城位置特殊,夹在大明与倭国之间,自太、祖立国,倭国就一直骚扰沿海百姓,杀掠大明子民,抢夺财物,攻打城池。朕有心肃清边患,白云城或可为助力,诸卿有何良策?” 看皇帝没有玩乐江湖、过分参与江湖事的意图,几位阁老才放心。焦芳建议道:“叶孤城与朝廷有旧怨,该不好拉拢。该趁其根基未稳,派水师大军压境,一举成擒才是。” “焦大人说的是,不如由您挂帅好了。”严立德忍不住讽刺一句。若是现在大明水师有这个能力,早就打到倭国本土了,大家还用在这儿废话吗? “严大人何必阴阳怪气的,您是江湖出身,为江湖人说话了情有可原,可您别忘了,您现在是陛下臣子。陛下恩重如山,点我等入内阁,参详国政,严大人可要摒除私情,一心为公啊。”焦芳才叫阴阳怪气。 “严某受教了,只盼焦大人下次别写诗讽刺南方学子,不是每个人都和您一样心胸宽广。上次一首诗逼得两名南方学子险些自杀,下次若无差役及时发现,焦大人身上可久背着两条人命官司了。”焦芳最看不起南方人和武将,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哼!南人软弱……” “够了!这是菜市场吗?要吵回家吵去!”朱厚德一拍桌子喝止两人。两个人一口一个尊称敬语,却恨不得把对方脸皮扒下来,再踩上一万只脚。 “都下去吧,朕自有主意!”朱厚德不耐烦得挥退内阁十一人,等到大家退出宫殿大门,刘瑾才快步走过来,道:“严大人,陛下宣召。” 看着其他几位同僚的眼神,严立德装作平淡的跟刘瑾一起回去,哼,总是针对他,肯定是羡慕嫉妒,红眼病犯了。 又被叫了回去,皇帝不是找他来商量什么的,只是通知他:“朝臣故步自封,不知江湖势力正在一步步扩大,万不可放任。你做使者,不拘泥车马乘数、王杖栉节,若要选人,满朝文武都任你挑选,选定了,就尽快出门吧。大明苦与倭寇久矣,朕盼着能借白云城之力肃清边患,朕盼着你带回来好消息。” “臣领命,必不负陛下所托。”严立德跪在地上,恭身领命。 这个少年,三年前还是与他一起嬉戏江湖的少年,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腹议,对比着此前见过的帝王与他有什么区别。此时,严立德却想不起来,只知道作为臣子,执行帝王的命令,不想辜负他的期待。 那个少年啊,已经长成帝王了。 严立德领命之后,在朝中选人,他要往白云城出使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与江湖草莽打交道不是好差事,即便是圣宠优渥的严立德主持,大多数人也在观望中。 但能把握机遇的往往就是少数人,严立德去翰林院借书,被一位侍读学士拦住了。 严立德把书背在身后,好整以暇问道:“何事? “严阁老,下官翰林院侍读学士毛维之见过大人。听闻大人择优录用出使白云城人选,下官不才,正想毛遂自荐。” “毛纪毛维之?可是‘东莱崇儒毛氏’?” “是,下官正是。”毛纪激动道,他没想到堂堂阁老居然记得他一个小人物的姓名籍贯,他们毛家从淮泗迁移定居掖县,到他这一代正好是第五代。 若是旁人严立德恐怕也抓瞎,不过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毛纪啊,他在成化年间中了进士,不过飞黄腾达都在武宗一朝,日后更会坐上首辅的宝座,这样一个人,严立德如何为不重视。 “陛下安排翰林院编纂《孝宗实录》,你也是编纂官之一吧。可知《实录》一完,至少可迁是侍讲学士,那可是从五品。”严立德好整以暇的问答。 能来找严立德,怎么会没有打听清楚,的确《孝宗实录》一编撰完,他们这批翰林院侍读学士就会集体升迁。可《孝宗实录》什么时候能够编完?至少五年,毛纪等不得,他迫不及待往上爬,有捷径为何不走。编数过程会一帆风顺吗?不一定,现在龙椅上坐着的可是孝宗陛下唯一的儿子,陛下会对亲爹的史书实录不上心吗? 自古文人相轻,事实上毛纪已经在编纂组中感受到压力,正好出了人人不看好的出使白云城一事,毛纪迫不及待的跳出大坑,奔向光明。毛纪心里很清楚,大家不看好的是差事本身,可他们没看到办差的是严立德严阁老。严阁老素来不走文人正道,科举入仕,却是武功晋升,曾经也做过侍读学士,文武两道都有功勋的人物。他选的路不是平常路,不然不会而立之年就成为阁老。反过来说,既然他成功了,那跟着他走过的路走,难道会错吗? 毛纪眼光独道,严立德颇感欣慰,这世上还是有识货的人。 由严立德领队,翰林院侍读学士毛纪、东厂掌班张帆、锦衣卫百户刘永年四人组成的使团就成立了,其他都有随行人员有礼部再次调配,严立德不必费心。 这是严立德名正言顺接触江湖事的机会,他自己也十分开心。回到严府,还有更开心的事情等着他。 今天一回府,门房就冲他直笑,一口一个“恭喜老爷”。 “有什么喜事儿?”严立德下马问道。 “这小的可不能说,夫人在厅中等您呢,由夫人说才好。”门房打躬作揖,迎严立德进去。 一路走来,管事小厮丫鬟婆子都纷纷行礼道喜,笑容满面,问出来什么事儿又不说,都说“夫人亲自报喜”,严立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严立德一进客厅,钱则羽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喜气盈腮的看着他。平日里他进门钱则羽总要起身迎一迎,严立德说过很多次一家人不必拘礼,可钱则羽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这是她融入骨髓的生活习惯。今天她想起身,旁边的丫鬟还有扶着呢。 “你怀孕啦!”严立德惊喜上前。 “老爷怎么知道了,哪个多嘴的说的,夫人还等着亲自给您报喜呢!”旁边丫鬟不乐意了。 “还用谁说,满府人都在说恭喜你家老爷又不是傻子!”严立德拉过钱则羽的手把脉,他自己精通医术,滑脉这么明显的脉象不会诊错。 “嗯,两个多月了,孩子很健康,安胎药都不用吃,照常养着就好。”严立德扶钱则羽坐下,道:“怀孕过后生活习惯、胃口、性情脾气都会大改,你也不用忧心,想吃什么和厨房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你知道我没那么多规矩。我再请个大夫在府上坐镇,往常想着自己就精通医术,都没想到这一茬儿。还有上次为孙师妹寻摸奶娘和稳婆,现在正好是现成的,还多了经验,再去请两个奶娘稳婆,你的安全健康最重要……” “我当你不着急了,噼里啪啦说这一堆,放心,大夫都嘱咐过的。”钱则羽看他激动却勉强保持镇定的模样,十分好笑。 “岳父岳母那边通知了吗?” “还没呢,嬷嬷说小孩子金贵害羞,满三个月再去各家报喜。我都嘱咐下人了,今天在饭厅呕了,大夫一来人人都知道了,本来该瞒着的。”钱则羽笑道。 “这有什么好瞒的,大大方方说就是。”钱则羽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这也太草率了。严立德马上举手道:“成,成,我尊重习俗,按嬷嬷说的来。” 钱则羽才转嗔为笑,她对生孩子也很有压力啊。严家就严立德独苗一个,他们成婚大半年都没动静,钱则羽身体锻炼的非常好,看孙秀青也是成亲就怀孕,这才是江湖侠女的正常怀孕速度,钱则羽难免有些着急,现在有了就放心了,不管男女,能生就好。 严立德乐过了才想起自己领了出差的任务,媳妇儿一有孕马上出差,一走两三个月,这时间也太寸了! 第96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带着妻子的叮咛和嘱咐踏上了出使之路,严府仆役无数,又有专业的大夫和稳婆伺候,实在不必他这个男主人费心。严立德早该习惯他只需要播种,收获和储藏自有人接手的日子,可他还是习惯性关心,这个“习惯”无论多久,他都不想改。 这一行或许不能叫使团,严立德虽有圣旨在身,便宜行事之权在手,可依旧把这次行程定义为私人拜访,顺便试探口风。 出东海,再往东,航行五六日,循着白云城设置在海上的路标,他们慢慢走到了白云城海域,为与飞仙岛旧城做区别,这座岛更名为白云岛。不过朝廷接手之后,已经为旧的飞仙岛取了一个符合世情的名字叫安顺岛。民间自然把飞仙岛三个字安在新岛上,正好,在世人心里只有天外飞仙在的地方才配被称为飞仙岛。 严立德一行按照飞仙岛人的指引,停靠在码头上,严立德不准备挑衅,因此让带来的人收缩克制,不要与当地人起冲突。站在甲板上远远眺望,严立德发现码头上站着一位白衣人,严立德受宠若惊,叶孤城居然亲自来码头接人? 在严立德心目中,这该是西门吹雪才有的待遇。 快步下船,严立德走进施礼,道:“有劳叶城主相候,您太客气了。” “严大人远道而来,应尽地主之谊。请——”叶孤城请严立德与他并肩而行,道:“岛上风光秀丽,与中原截然不同,请严大人一观。” “求之不得。”严立德颔首,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人,道:“劳烦城主安排他们吧。” 叶孤城点头,自然有随扈的下属安排跟着严立德来的人,两边随扈侍卫都默默退下,对自家主上头领信心十足。严立德和叶孤城都是当世罕见的高手,万一真起冲突,这些属下也插不上手,何必做不识趣的障碍,放心任由他们独自远去。 往岛内走得更深一点,沿路花木繁茂,空气中特有海风腥咸的味道。等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叶孤城突然使出轻功飘然远去。严立德也起了好胜之心,运足功力,跟着他的行迹脚踏繁花,一路跟随。 最后,两人在一片海滩上停了下来,海滩只有小小的一块,周围全是耸立的礁石,叶孤城站在海滩上,洁白的软靴陷入黄沙之中,让这位天外飞仙莫名接地气很多。 “真是好地方,山好、水好、风清、云淡。”严立德闭目,感受海风吹在脸上带来的温热气息。习武之人能运用真气调节身体温度,冬暖夏凉,并不像一般人受到天气桎梏,可再深厚的内力也比不上自然之力。中原还是春夏之交,气候温凉,这里已经是仲夏,遍地繁花。 “还未多谢严大人救命之恩。” 严立德睁开眼睛,莫名看了叶孤城一眼,道:“我以为不必我救。你还有一座新的飞仙岛,怎么会没有后手?” “当时一心以身殉道,并不知有如今。”叶孤城没有否定自己早有打算,为白云城死忠城民留下一条活路,只是他自己并不打算活下来。家族复国的祖训、一城百姓的责任,太重太沉,若是能死在命定对手手中,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惜皇帝想他活着,不知是为了看飞仙陨落的狼狈之态,还是真想保全飞仙岛上无辜之人,他都让叶孤城活下来了。 叶孤城也发现自己放不下臣属,顺水推舟,在西门吹雪别院养伤。 严立德发觉自己对叶孤城的态度越来越好了,之前看他总有高高在上的俯视感,因为飞仙注定是要堕入凡尘的。可如今在剧情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严立德也忍不住兴奋,这才是他心中的江湖,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多年的江湖。 “严某不过忠于皇命,不值当叶城主一谢。” “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不论缘由。”叶孤城颔首,仿佛就要结束这个话题,“日后若有得用叶孤城之处,严大人尽管差遣。” “即便是抱着恶意救你,你也要报答吗?还是说我现在应该狮子大开口,才对得起自己?”严立德调侃道,君子欺之以方,但严立德从不认为能练成无上剑法的叶孤城会是迂腐君子。 果然,叶孤城微微勾起嘴角,动了动手中的剑。叶孤城出门,随时都带着他的长剑,仿佛手不握剑,就不知如何安放。而叶孤城的剑就是最好的震慑,谁能对他“不怀好意”。 严立德极目远眺,望着更东方的海面,海上有白色鸥鸟展翅飞过,留下阵阵鸟鸣。“城主知道我此行之意。” “倭国。” “是啊,倭寇常年侵扰沿海边境,百姓受苦久矣,陛下有心肃清边患,想引城主为援。”严立德开门见山道。 “援?陛下还记得叶孤城。”叶孤城挑眉讽刺,当初逼迫他活下来,虽造成好的结果,可初心不良。 严立德低低切切的笑了起来,“城主说笑了,陛下金口玉言的剑仙,怎么会不记得。” 严立德转身,认真看着叶孤城,严肃道:“我总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你、陛下、我,我们是一样的。若是早认识你三年,你就能看到还是太子时的陛下了,贪玩、好奇、喜武厌文、一心闯荡江湖,和每一个初涉江湖的少年一样,肆意又快活。我有时在想,若非先帝独子,陛下也许更喜欢游历江湖……可是他是大明的天子啊,肩上是百年家国基业,如何容得他快活。人,有时候不能太清醒,浑浑噩噩的活着反而舒坦。陛下有一国百姓,你有一城城民,都放不下、甩不脱。” “你有什么?”叶孤城问道。 “我肩上是严家百年传承,金鹏王朝灭国,严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先祖的灵位还在祠堂熠熠闪光,先人的事迹是我幼年启蒙教材,我要把这些传下去,继承先辈理想,为这国家奉献自己的力量。”严立德到了这里,难道就白白来过,仗着经验欺负“古人”吗?他在西北边境的时候改良了马具、兵器,总结战阵战术,形成《韬略》一书,赠送些守军将领,四品以上人人一本。不是想扩大名声,单纯想让自己的经验给更多人提示。严立德也没有发明水泥、肥皂之类,但他养了很多匠人,正在改良工艺,他养着很多有天分的孤儿,正系统学习。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只有他们自己掌握理论方法,才是严立德对此间的贡献。严立德正积极影响皇帝,让他认识到工艺、科学的重要性,期待自上而下的改革,影响整个大明。 “一国、一城、一家,并无区别。”叶孤城叹道,只有经历相似的人,才能理解他们。叶孤城为何宁愿死在西门吹雪手中,因为那是他的知己。为何西门吹雪能成为他的知己,因为他有叶孤城不具备的纯粹和执着。西门吹雪太干净了,纯粹得让人向往,他的山庄只为他服务,从来不会成为他的软肋。白云城似乎拖了剑仙的后退,但叶孤城不悔,只道:“既是软肋,也是铠甲。” 严立德猛然一怔,既是软肋,也是铠甲!既是软肋,也是铠甲!是啊,他一直为传承严家而努力奋斗,辛苦万分,可不就是这目标让他融入大明,不再高高在上,空洞无趣。 就在这一瞬间,严立德觉得自己眺望时能看的更远清清楚楚,远方翱翔的海鸟翅膀上的羽毛他都看的清清楚楚,还有海水中暗藏的礁石,还有近处沙滩上爬行的海蟹。清风送爽,他能感受到风的轨迹,风的力量。就在此时,禁锢严立德已久的武道境界终于松动了。 严立德当即盘腿坐下,坐在这柔软的沙滩上,感受真气内力奇妙的运转方式,巩固感悟那一瞬间的境界。内力在经脉里游走,若说的当初他的内力是江河,如今他的经脉能容下大海。在练武之前,严立德是不理解境界之说的,练武嘛,招式标准,勤学苦练,自然就能达到目标,内力境界这种东西简直是玄学,太过唯心。当你真正步入其中才发现,为何绝顶高手比拼境界,一流高手比拼内力,二流高手比拼招式,到了最顶层,你的眼界、心胸、境界、感悟,才是影响武功高低的决定性因素。 严立德就这么坐着,感受内力一遍又一遍冲刷经脉,巩固境界。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的天空,与海面融为一体。坐了大半天,严立德不觉得手脚酸软,反而感到神清气爽无比畅快。 叶孤城站在不远处为他护法,严立德起身长啸,大声喝道:“请与君一战!” 浓浓战意伴随“战”字出口,澎湃激烈,澎湃着向叶孤城涌去。叶孤城豪不退避,正面迎敌。 “岑——”长剑出鞘。 严立德腰间就有软剑,但他来不及用,不想用,严立德从来不是一个剑客,他不信任任何兵器,他只相信自己的身体。以前也许是为了迎合世俗,也或许是境界不高,严立德还要借住神兵利器的锋锐,现在不用了。身体腾挪转让之间,拳脚刚猛,掌风凛冽,他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叶孤城却是天生的剑客,长剑在他手中如虎添翼,夕阳照在冰冷苍白的长剑上,折射出暖黄色光晕,可当剑动起来的时候,剑气犹如白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攻我守,往来不绝,两人都没有手下留情,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伤到对面的人。可就是不甘心啊,一定要拼一拼,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他们已经上升到全江湖都仰望的高度,以前从未有人到达过的地方。可是这已经是山顶了吗?还是他们只站在山腰的平台上远眺,看着很多人很多事都在自己脚下,就以为自己站在顶峰。或者他们真的已经站在顶峰了,会不会有更高更险的山峰等着他们去征服。 好对手可遇而不可求,到了他们这种境界,想要走到穷途末路激发潜能,不逼一逼自己找不到方法。现在有棋逢对手的知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从早上单独离开,一直没有回去,虽然两方属下都认为不可能出事,可依旧不放心。结伴而来,看到的就是这场惊艳的决斗。跟来的也是习武之人,甚至可以称得上高手,看到这样精彩的比武,能记得离对方远一些,分清敌我已经是意志坚定了。 毛纪一介文人,从未接触过高深武学,可依旧看的目不转睛。毛纪以前读过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不能理解“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不过一场剑舞,如何能让人感到“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直到看到眼前的比武,“古人诚未欺我!”毛纪跌足长叹,怪不得张旭观剑舞能有一卷绝妙草书传世,怪不得吴道子能融会贯通,把剑舞化用进绘画中。公孙大娘以一人成就三圣,毛纪感到自己正在创造历史,他的笔蠢蠢欲动,他的胸口有蓬勃的热情和鲜血,他要写下来,画下来,记载下来,让后人看一看,大明也有这样灿烂辉煌的武艺。可他的眼睛却挪不开,他没有闲暇构思一句精妙词汇,一笔高明布局,他只是静静看着,任由胸中热情澎湃。 等到严立德把体内真气耗光,两人才同时停了下来。叶孤城从小苦练,内里浑厚;严立德仗着经验丰富,在初始阶段事半功倍,内里圆融。两人如今境界、内力相近,斗得旗鼓相当。 等他们听下来,观看的人才如梦初醒,迅速和对方拉开距离,他们是来找人的,不知怎么变成了围观比试。 “大人,您无事吧?”东厂掌班张帆小跑过来上下打量严立德,还抽空瞪了叶孤城一眼,他来的时候刘瑾和谷大用都叮嘱过他,一应要照顾好严立德。 白云城中属下也不甘示弱,把叶孤城拱卫在中央,向对面狂飞眼刀。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朗声笑了起来。白云城中人一副被雷劈的样子,我一定没睡醒吧,城主怎么可能笑,我见到的一定是个假城主。 严立德与叶孤城携手往城主府走去,留下一堆呆若木鸡的属下。 因内力耗空,两人是走回去的,漫步在岛上宽阔的大道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不显凝滞,反而流露着脉脉温情。 “今日看过夕阳,明日请严大人观海上日出。”叶孤城颔首。 “求之不得,我表字树行,亲朋好友多以此呼之。” “树行。”叶孤城闻弦歌而知雅意,轻声唤道,然后皱眉:“我没有表字。”叶孤城还未长大成年,他父母就去世了,没有长辈为他取字,叶孤城一出江湖就高高在上,也没有哪位前辈名宿为他留下字号。 “那我该唤你什么?剑仙?孤城?阿城?城城?” 叶孤城甩袖而走,为什么严立德会是这么不正经一个人?风流浪荡如陆小凤在他面前也是规规矩矩的,世人对他恭敬有加,唯一的朋友西门吹雪是寡言之人,叶孤城从未感受过被人当面调侃是什么滋味。叶孤城转身就走,嘴角却不经意勾起来,这感觉不坏。 严立德眼含笑意,溜达在城主府的客院,忍不住取出自己的长笛,吹奏起来。他随身带着萧、笛装风雅,此时却有感而发,只有轻快明亮的笛声能表达自己的感情。 叶孤城在主院也听到了这笛声,轻快明丽,直上云霄。这是对他们刚才一战的重现与总结,对峙、爆发、缠斗、火花、终结……严立德的笛声吹完,叶孤城也重温了一遍对战场景,只觉得境界更稳固了。 整个城主府的人都免费听了一首妙音,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叶孤城也忍不住问道:“昨夜树行吹的是什么曲子,好像从未听闻。” “当然没听过,是我现作的。当时情之所至,有感而发,现在让我作一曲我可作不出来。”严立德从怀中取除一叠曲谱,道:“昨晚怕忘了,熬夜录了下来,送与城主。” “多谢。”叶孤城双手接过,这不仅是一支曲子,更是武道精神的体现,那高昂向上的力量,足以抚慰任何身在低谷,沮丧的人。“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没想过呢!既然是在白云城作的,又是因与城主一战有感而发,不如就叫《白云曲》吧。” 好一个《白云曲》!日后人们遇逆境不顺,都要吹这只曲子来鼓励自己了。 毛纪也一夜没睡,他连夜写下一篇《观战》,兴奋难眠,不只是观看了一场足以永载史册决战的兴奋,还是一种我要红了的预感。是的,我即将青史留名,因为我看了这一场决战,就像杜甫看了公孙大娘的舞剑,就像李白观赏了三峡的风光,那些美丽与风景都不是属于他们的,可他们把这些美丽化作文字,以此青史留名。马上就轮到我了,作为一个年轻人,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又在翰林院蹉跎了几年,现在终于要出名了,如何不兴奋? 瞧瞧,现在不仅有《观战》一文,还有《白云曲》,若是哪个善于绘画的能话下他们昨晚见到的情景,那也是可以和画圣吴道子媲美的啊!毛纪举目张望,可惜没有人与他心灵相通,人人各安其职,安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毛纪也发觉此时的兴奋难言,有些不合时宜。糟糕,忘了他们是代表朝廷来的了,来联合共抗倭国才是主题。 叶孤城走在前面,严立德随后跟上,后面是两个人的随从,大家都知道此次来的目的,昨天却没有举行例行的欢迎会寒暄问候,现在才开始试探,不知会不会有点儿迟。 “昨日说到倭国。”叶孤城开口道。 “是,陛下之意,想与城主联合,共抗倭寇。”严立德开门见山道,跟在他身后的东厂掌班张帆情不自禁皱眉,这样的开头,不是严立德这个阶层该有的谈判水平啊。 “陛下之意?嗯,你的意思呢?”叶孤城再问。 “我遵循陛下的旨意。” “我是问你的意愿。”叶孤城强调,他对皇权若真有敬畏之心,就不会有谋逆之举,他们家才是祖上传下来的皇位,身在其中,更理解“没有千年的王朝,没有不败的世家”。 “我?”严立德嗤笑一声,“若要问我的看法,我要练一支最强悍的军队,打造一支最武威的船队,杀尽来犯之敌。打痛他们,打怕他们,让活着的人心惊胆战,震慑他们不敢再造次!” 严立德的想法更激进,叶孤城不解道:“你与倭寇有仇?” “没有,我是金鹏王朝遗臣,怎会与沿海之人有交际。我也没有在沿海地方做过地方官,但你不能认为我没有切肤之痛,我有的。”可我不能说。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但严立德想,叶孤城应该明白。 “既然如此恨倭国,为什么不打过去呢?如果你有最强的军队战船。” “当年哈萨克骑兵攻破金鹏的时候,我是战争幸存者,而今我有能力,再去制造一批我吗?”严立德微笑,“不管你相不相信,即便有君王的命令,我也不会入侵他国领土,屠杀平民。” 叶孤城颔首,严立德的道不允许他做违背心中道义的事情,即便这样的事情是皇命。叶孤城更安慰了,当初救他,出自严立德本心。 严立德看叶孤城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了,“世上只有两件事情震撼人们的心灵,一是头顶的星空,二是内心的道德”,有这一生三世的奇遇,严立德凭什么认为自己还是一个正常人,为他心中坚持的道德。 “好,那就联合吧。”叶孤城平淡说出朝廷使团梦寐以求的话。刚刚腹诽严立德谈判水平糟糕的张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联合了,苦口婆心的说服呢?割让利益呢?想象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场景呢?都没有!怎么三两句话就决定联合了? 严立德回以微笑,“好,多谢。” 严立德总算明白,为什么西门吹雪离开妻儿,还能和叶孤城有话聊了。这就是志同道合的魅力,这就是知己。暖心又安慰,不必赘述,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早错过了日出,请你去看我平日练剑之所,就是在那里悟出了天外飞仙。”叶孤城伸手做请的姿势。 “求之不得。”严立德颔首,转身道:“毛维之,你主持商议。” 毛纪赶紧作揖应下。 严立德是新搭起来的班子还需要嘱咐一下,叶孤城这边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只挥一挥手,下属就心领神会,带朝廷官员去商议具体细节。 最难的是两方达成联合的意愿,两位领头的已经拍板了,剩下细枝末节的利益割让,两方都秉持这客气谦虚的态度。叶孤城对待知己对手是什么态度,只看他宁愿死在西门吹雪手中,成就其剑道封神就可窥一二。严立德的立场更是鲜明,陛下派他来,就因他天生亲近江湖人。 叶孤城带严立德游览飞仙岛的场景,走到东面海滩,这里比昨晚看到的海滩更加开阔。早上的阳光并不热烈,透过薄薄的云彩照下来,那一束光犹如是神明的光彩。下面是更为广阔的大海,天无涯海无涯,看到这样的景色,严立德马上联想起叶孤城使出天外飞仙剑招时的场景,一样庄严肃穆,一样光辉灿烂。 “只有白云城,才能有白云城主叶孤城,才有这天外飞仙。”严立德看着眼前的景色忍不住赞叹起来。 叶孤城沉默不语。 “关于叶孤鸿,我很抱歉。”严立德低声道,当时他不重视叶孤鸿的死,别说叶孤鸿就是叶孤城在他眼里也是早晚要死的。明日不知今日悔,若早知有和叶孤城坐而论道知己相称的一天,严立德不会坐视叶孤鸿死去。 “江湖中人,比武而亡,死得其所。”叶孤城远眺海天交接处,仿佛已经看开了。 严立德又是一阵沉默,道理谁都知道,放在自己亲人身上,又谁都接受不了。人已死,虚言安慰没有意义。 叶孤城很快就从堂弟的死亡中走出来了,这不是无情,而是洞悉世事后的坦然。叶孤鸿是自己这个做堂兄的没有尽到责任,让他错误的走上了以杀证道的路子,一味模仿西门吹雪,最终葬送了自己。是他错误估计他的心性,把白云城主的信物交给他,以为他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宁折不弯,短折而亡。 可叹,可悲,可是依旧只有那句话,若有来生,愿护住你,我的兄弟。 严立德这个话头起得很差,破坏了他们相知相惜的感性氛围,可他必须要说,和叶孤鸿对战的张帆就在岛上,他现在是严立德的属下,严立德有责任护着他,就像叶孤城想要护着兄弟一般。 天高而蓝,海阔而清,此时说这些话题太过煞风景。叶孤城主动问起,“你的武功是怎样练就的?”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照本宣科,勤奋努力,加上一点儿玄之又玄的顿悟。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些大道理,比如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功夫是自己的。当时父亲带我到中原,后面是敌军的追杀,当时奉为主君的小王子却是好逸恶劳的人,有了这个拖后腿的,我们时常陷入险境。我常怕自己被舍弃,所以更加用心练武。不用父亲监督,拼命去练。现在想起来,何其可笑,父亲待我甚好,他不会抛弃我,我的不安、揣测和卑微都是多余的。”严立德在这一世,从未如此深刻的剖析自己,叶孤城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父母早亡,接手白云城时,也有这种感慨。”叶孤城叹息。 “那你又是如何处理岛上事务的呢。专注和单纯才能达到剑道极致,世俗事务不会拖累你吗?” “朝廷政事又可曾拖累过你?”叶孤城反问,“道法相通,一通百通,互有进益……当然,有时候还有用人的小技巧。” 严立德挑眉一笑,果然。 “你的剑已经有很多人赞美过,用最华丽的诗句,最优美的语言,我再添什么都是多余的。可我想说,我敬佩的还有你的聪慧、你的才干、你的坦荡,甚至是你的孤高,这些都是你成为天下最顶尖的那波人的要素。可我最喜欢的,还是你经过世俗与痛苦磨难后仍然保持纯真的品性。不是懵懂无知的天真,而是历经世事后的通透。”我多想保有这样的品性啊!严立德在心里叹息。 “我也明白你为什么才而立之年,就是阁老重臣了。”叶孤城玩笑到:“这赞美人的本事,你也在天下最顶尖的那波人中。” “哈哈,你是说我会拍马屁吗?”严立德哈哈大笑,俏皮眨眼道:“相信我,我只是擅长实话实说,天下让我说这样实话的人可不多了。” 叶孤城微微勾起嘴角,“这话我信。” 两人边说边走,从海滩转回林荫道,有知了在声声鸣叫,不觉嘈杂,反而更透出静谧,新的飞仙岛人烟稀少。 鸟鸣山更幽,叶孤城也不禁来了兴致,道:“此情此景,该奏一曲。” 严立德摊手,“我可没带乐器。” “我带了。”叶孤城眼含笑意,从宽大的袖袍中去除一支短笛,笛子只比严立德巴掌长那么一点儿。古人的袖子就是叮当猫的口袋,严立德腹诽,仙气十足的叶孤城也不例外。 严立德笑着接过,果然要小心翼翼才能端正按上那些孔洞。严立德开始吹奏,下意识又吹了《白云曲》。他刚创作出来,昨晚又连夜整理曲谱,脑子里仍旧回荡着那些音符。 一曲过后,叶孤城道:“此曲不高,不若昨晚,昨晚人人一场青云梦。”昨晚的笛声高入云霄,人人都乘着白云飞上九霄,饱览山河壮丽,实现胸中抱负。 严立德苦笑,“情绪不对。”昨天他激动得热血沸腾,自然更有感情。每首曲子在创作之初总是最动人的,不然不会有演奏家这个职业,演奏者把自己的感情融入曲调,重新创作演绎。同一首曲子,大师级的演奏家打动数万人,不投入感情的演奏者连自己都无法感动。 “情绪是不对。你犹如疲惫的旅人,知有前路,却不知前路在何方。又如同走过这条路千百遍,只知在老道上跋涉,不知回头还有多少新道宽广。更如深夜喝一盏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叶孤城毫不留情的点评道。 直中要害!可不是吗?一生已经过了三世,太长太久,所以疲惫,所以孤独,所以百无聊赖。他对未来已经有了朦胧的规划,可提不起激情像初出茅庐的热血小子,横冲直闯,热血沸腾。他告诉自己谨慎,其实是胆小怕事;他提醒自己善于思考,不过是优柔寡断。如同叶孤城所说,他是深夜里喝一口浓茶的人,疲倦却有精神,清醒却有混沌,脑子已经是浆糊,思考不出任何真理名言。他知道要做,可又不想创新,因为他是个有经验的人啊。世人对他的态度总是高!妙!好!他已经站在多数人的前面,因此不想再深入,没有动力再孜孜不倦,精益求精了。 严立德反思,这辈子三十年眨眼而过,他做了什么?只做了一个高官,他的能力就仅止于此吗?他的目标是什么?他可是要让家族传承,成为真正世家的男人!现在这一切够吗? 不要虚言狡辩,不够,远远不够! “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严立德给自己的家族留下传承的精神了吗?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严立德给自己的家族留下不朽的功勋了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严立德又做到了哪一点? 名言警句往日只当是装点学问的饰品,何曾当作人生座右铭。 叶孤城当头一棒,打醒了混沌懵懂的严立德,犹如醍醐灌顶,让他恍然大悟。 知己,这次是真正的知己,不仅仅是想你所想,急你所急,更是良师诤友。 严立德像擦干净灰尘的璞玉,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郑重施礼:“多谢!” “我们是朋友。”叶孤城颔首,朋友之间不必言谢。 “是,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要更努力更认真更进取的活着,才配得上你给予我的真诚与友谊。 与飞仙岛的合作谈判很顺利,严立德不介意直接给出底线,这是对叶孤城微不足道的报答。 然严立德飞快转回朝中,以前是他自误了,因为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说什么不应该激进,不应该脱离世俗。笑话,若是你与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没有区别,那要你做什么!甚至大明士大夫的心胸、学识、气度都远胜于你,还要你做什么! 严立德常常吐出一口气,他明白了。 第97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留毛纪在飞仙岛上处理后续事宜,自己飞快赶回京城。没想到刚一上岸,就得到了东厂代传的旨意,皇帝让他赶到北方,处理黑虎堂一事。 “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黑虎堂堂主飞天玉虎与西方魔教的玉罗刹并称双玉,要知道黑虎堂可刚成立不久,新崛起的帮派能有这样的声势,背后若无成型势力财团支持,怎么可能。这个背后势力牵扯到朝廷高官,黑虎堂盘踞中原北方,威胁西北军的后方,皇帝焉能容忍。 西方魔教由西域政教合一的国家转换而来,玉罗刹经营三十年才有如此声势,黑虎堂凭什么呢?所以严立德还是倾向于黑虎堂拿玉罗刹碰瓷,捆绑名声蹭热度,力量并没有那么强。 接过黑虎堂堂主飞天玉虎的资料,严立德更确信了这一点。黑虎堂堂主就叫玉飞虎,原本不过是普通江湖人,武艺勉强入一流水准,现在却成了神秘有名的江湖势力。说实话江湖人取名字真不讲究,有基本联想能力的人都能想到吧。玉飞虎明面上的身份用的可是真名,居然一直没人发现他就是飞天玉虎!还是说所有人都灯下黑,让“男人的友谊”蒙蔽了感官,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了。 严立德得了东厂的消息,带着自己的燕云十八卫往北方赶去,连京城都没有回。朝中诸公应该以为他还在飞仙岛上说服叶孤城联盟,这也是皇帝急诏他回京却在半路传来密旨的用意之一。 北方啊,这个地方严立德熟,他在这里报了国仇家恨,为大明王朝尽忠,守卫边疆,这个地方一提起来就让人觉得心胸开阔,豪情顿生。 严立德来的恰到好处,西方魔教少教主、玉罗刹的假养子真挡箭牌玉天宝已经死了,银钩赌坊的老板蓝胡子坑了玉天宝也没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有“铁面龙王”贾乐山也死了,严立德到的时候,正巧赶上玉飞虎的死亡。严立德认为,这些人都是让陆小凤给克死的! 这里有一个有趣的规律,名号起得越响亮的人,功夫往往不怎么样,下场也凄惨。像西方魔教教主、白云城城主、万梅山庄庄主这样简单明了,点明身份的取外号方式,说明他们的名字就是江湖顶级人物的代名词,不需要其他装饰。人的名树的影,就像爱因斯坦是顶级科学家的代名词一样,江湖上若夸人武艺超群,只需说“你的武艺能在叶孤城手下走多少招了”“你的武艺足以挑战西门吹雪了”,这些人已成为标杆。 而给自己的外号上加诸如:“威震”“雄霸”“龙王”“霸天”之类响当当称谓的,最后都会成为炮灰。就像评说动物,只说虎豹的名字就知道他们是山中大王,其他想要狐假虎威的动物必须加上像老虎一样威武,像豹子一样敏捷,像?终究不是啊。 安排属下检查玉飞虎尸身,没找到严立德想要的,严立德也不强求,只掉西北军包围了黑虎堂总堂,取走其中财富。玉飞虎没有子嗣,就算有,这种销赃、劫掠得来的钱财也不能传给子孙后人。陆小凤只顾着妨死了玉飞虎,没管他留下来的财富如何处理。 紧赶慢赶,在玉罗刹反应过来之前虎口夺食抢先拿走了玉飞虎积累的财富,最后还赶上了岁寒三友自找死路的戏码,真是身心愉悦啊。 深夜,严立德隐在小巷中,岁寒三友正和陆小凤叽叽歪歪,还做着拿到罗刹牌当上魔教教主的美梦。 “罗刹牌只有一面,教主只有一个,三位前辈看陆小凤也没用啊,陆小凤只能交给一个人。”陆小凤打不过这三个人,依旧不怕死的撩拨道。 枯竹发出桀桀的笑声,怪异刺耳,在暗夜小巷里回荡,“二桃杀三士,陆小凤连两个桃子都舍不得就想杀人?” 陆小凤耸肩,“大家都想当西方魔教的教主,难道教主真就这么好吗?” “想你这种浪子,自然不知教主是怎样的风光,令人畏惧。”寒梅冷笑道。 像陆小凤这种想吃肉还怕刷锅、想当宰相怕事多的人,不会理解权势的好处。 “难道西方魔教的威势不是因为他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教主吗?”失去玉罗刹的西方魔教前途未卜,是被当地江湖势力撕碎,还是由当年并入的小国推翻分裂,都是一个未知数,现在这些就在抢教主之位,也太胆大心宽了。 “还是陆小凤有见识。” 不知谁在黑暗中说了一句话,枯竹冷笑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寒梅和孤松异口同声道:“不是我说的。” 岁寒三友和陆小凤突然把目光集中到巷口,然后岁寒三友就忍不住瑟瑟发抖,因为巷口有薄雾飘来,映衬着路边的灯光,更添诡异。 枯竹、寒梅、孤松三人环视一眼,看到自己兄弟额角有冷汗冒出,心中都知道,若那个可怕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今天他们很可能没命。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等死吗?不,不行,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拼一拼怎么知道没有还手之力! 三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枯竹率先发难,几个健步跃过,飞身迎上飘来的雾气,准备先发制人。只一个回合,枯竹就被拍在地上,好似一颗真正枯萎的竹子。寒梅、孤松二人吓破胆子,当即向两个方向飞走,企图分散来人的注意力,全然不管为他们拖延时间的枯竹。 可惜,来人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先是狮子搏兔,一招爪功捏断了寒梅的脖子,然后又是一掌击碎了孤松的头颅。刚刚躺在地上的枯竹趁机逃走,原来他刚开始做出搏命的架势,不过想让两个师弟给他做挡箭牌。这样的心思不可谓不巧妙,可惜在来人面前并无用处,即便来那团薄雾现在离他很远,爬起来的枯竹依然被暗器击倒在地。死前枯竹不甘心的转过头,想看一看自己是怎么死的,想看一看凶手的真面目,可那人依旧隐藏在薄雾中,而自己身上的致命伤口并不是什么钢刀铁剑,只是一快薄冰,在这夏日里,用内里凝成冰刀,刺穿他的胸腔。 陆小凤倒吸一口凉气,转眼之间,让他头疼不已无法摆脱不能硬拼的岁寒三友就这样倒下了,难道岁寒三友的武功不够高吗?不,他们身为西方魔教长老,又有多年内力傍身,已是江湖一流高手,可他们居然在这个人手下走不过三招,这个人的功夫如此骇人,他是谁呢? 陆小凤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发抖,“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 “正是本座。”玉罗刹傲然,岁寒三友是他吊到的大鱼,处理完他们,玉罗刹清理教内隐藏叛徒的初衷就全面完成了。这样伟大的计划居然无人知晓,心情颇好的玉罗刹指着岁寒三友的尸体解释道:“你以为本座的武功一定登峰造极才能三招之内拿下岁寒三友,是吗?” “教主武功无人匹敌。”陆小凤赶紧拍马屁。 “以这三人的武功人,任何人想打败他们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本座也不例外。”玉罗刹的话音中能听出笑意,故作疑问道:“可他们为什么还是死了呢?” “因为他们怕了!他们三十年前就败在本座手下,看到本座就像猫见了老鼠,心生惧意,不堪一战!”玉罗刹自豪道。他有资格骄傲,最近二三十年他没有露出过真面目,仅仅凭一团雾气,一张罗刹牌就能号令西方魔教。即便他死了,也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纷纷去找罗刹牌,遵循他的遗命,而不是在内部自相残杀,争夺势力。若非如此,玉罗刹焉敢死上一死。 “你也怕了吗?”玉罗刹突然厉声喝问道。 陆小凤心说自己当然怕,连岁寒三友都不是你的对手,陆小凤对自己的信心严重不足。可没等陆小凤说话,小巷转角阴影处就走出一个人,道:“玉教主声威赫赫,如何不怕?” “严兄!”陆小凤惊呼,严立德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啊陆小凤,怪不得你叫陆三蛋呢,果然是个大笨蛋,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严立德不理会玉罗刹难看的脸色,道:“咱们玉大教主活生生站在这里还不明白吗?他是诈死啊,用一张不知真假的罗刹拍,引出教内暗鬼,再利用你这个爱管闲事的陆小凤,把觊觎西方魔教的江湖势力都集中到北方来个一网打尽。这么高明的计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佩服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玉罗刹一样,有这样高的声望,假死也能震慑群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玉罗刹一样,对人心人性把握得如此透彻,岁寒三友在西方魔教已是仅次于教主的长老,谁能想到最先叛变就是他们呢? “瞧瞧你手上的罗刹牌,背面是不是一个女人的笑脸。”严立德提醒道,陆小凤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玉牌,果然,本该刻着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的玉牌上,调整好角度能看到一个美人的笑脸,不必过多解释,陆小凤已经惊叫道:“老板娘的脸!” 是的,这是妙手朱停仿造的,真品恐怕还在玉罗刹手中,不知他有没有送给西门吹雪。按西门吹雪现在的状态,他可不一定会接受。一想到江湖人人趋之若鹜的罗刹牌,被玉罗刹小心翼翼捧到西门吹雪面前,西门吹雪却置之不理就觉得可笑。哎呀,就算是脑补玉罗刹委屈心酸的小眼神,就让人提神醒脑,兴奋莫名啊! 玉罗刹脸上看不出被道出秘密的恼怒,含笑威胁道:“一见你,本座心情就不好。为了本座以后活得高兴,不若你舍己为人。” “玉教主客气了,严立德从来没有这样的美好品行,也许别人有,比如西……” 严立德话未出口,玉罗刹由内力凝聚成的薄薄冰刀又扔过来了,严立德跳起来以奇诡的角度扭转身体,把冰刀接在自己手中把玩,无辜耸肩道:“玉教主恼羞成怒啦,我是说西——方神话中更有一种长翅膀的人叫天使,他们最爱舍己为人,您想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早就认识,且有旧怨,且武功相当高明,却奈何不了对方。这不是自己应该掺和的,管了这么多闲事陆小凤还活蹦乱跳,可见他是多么有自知之明。陆小凤一直为自己的聪明自豪,但看着这两人来往言语交锋,一句话有三四种引申意,突然就得自己智商堪忧。自觉智商收到伤害的陆小凤飞快告辞。 等陆小凤走了,严立德儿才道:“把雾气散了吧,深更半夜本来天就黑,再有一团浓雾,路都看不清了。” 玉罗刹不与他计较,从善如流散去周遭雾气。 “就算你露出本来面目陆小凤也不会看出你与西门吹雪的关系,他一向是个灯下黑。”再说玉罗刹有一双极具辨识度的绿色双眸,西门吹雪可是黑发黑眸。 “本座何惧!” 严立德耸肩,好吧,你长的漂亮,你说了算,不惧就不惧呗! “你来做什么?”玉罗刹冷哼。 “怕玉教主误拿我的东西,我抄了玉飞虎的老窝。”严立德直言不讳,玉罗刹本来打着老鼠给猫儿攒食的主意,想黑吃黑拿下黑虎通的遗产,当作这些年黑虎堂拿他的名声做捆绑销售的报酬,才一直容忍黑虎堂的作为。可惜,被严立德抢先一步,不能恶心地下的玉飞虎,但玉罗刹很快就看开了,他真不看重钱财,他是西域无冕之王,不差银子。 玉罗刹冷着一张脸,懒得理他。 严立德跟着玉罗刹走了一路,他千里迢迢跑到西北来,可不是为了和玉罗刹抬杠两句。走到大街上,东边那头有一顶白纱软轿,旁边还站着许多黑衣属下,黑白相衬,在这夜色里显得格外诡异,渗人得很。西边这头就正常多了,红衣黑甲,宝马良驹,西北军中精锐在等着严立德。 “玉教主可有心与大明建交?” “建交?”玉罗刹冷笑,他是愿意低人一头的吗?中原王朝的脾气谁不知道,大明更甚,绝不可能与其他国家兄弟邦国相称,他把旁边国家都看做属国藩国。 “作为正式国家建交,你我两国国土并不接壤,中间还有瓦剌做缓冲,老祖宗教诲,远交近攻嘛!” “才拉叶孤城上了贼船,又来游说本座。严立德,胃口太好,小心撑死!不过皇帝坐下走狗,有何资格与本座商谈,等你爬上首辅的位置再来吧!” “都是一家人,玉教主何必不容情?”严立德准备和他理一理,从钱家那边算起来的亲戚关系。 “难道你还要和本座论亲?”玉罗刹冷哼一声,“钱家与我何干?”玉罗刹早就知道前些年钱家拜托镖局找自家姑姑的事情,也知道他和瓦剌内附部族首领保保之间的亲戚关系。妻子虽早逝,可玉罗刹娶妻生子的时候早已成年,这些亲戚关系自然清楚。而他,绝对没有认亲的打算! 严立德遗憾,在心里模拟过无数次叫西门吹雪一声“表弟”的场景,没法儿实现了。 玉罗刹完全不留面子,飞身入了白纱软轿中,黑衣下属抬起软轿,在空中飞掠,这要是哪个胆小的半夜起床看见,还不吓晕过去。 “玉罗刹就这么放心?我难道不会从西门吹雪哪里找回场子吗?”严立德自言自语,转身回到西北军护卫中,道:“去万梅山庄。” 塞北万梅山庄,已经是过路商贾需要重点巴结的势力之一了。 严立德没有带走西北军精锐做护卫,依旧带着他的燕云十八卫,他们本就脱胎于西北军。 清早,严立德敲开了万梅山庄的大门。 “劳烦代为禀告,珠光宝气阁严立德求见。” “我家庄主闭关不见客……” “我为探讨剑道而来,我刚从飞仙岛归来。”严立德面无表情的补上这一句。 门房也是机灵鬼,叶孤城在万梅山庄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门房马上请严立德一行人进了门厅小坐,飞快往内里通禀。严立德好笑得看着简陋门厅,多少年没这么被冷落了,就算在乾清宫觐见,偏殿总有他的专属座位。 也许叶孤城真有这么大魅力,严立德很快被请进了万梅山庄之中。 严立德挥退跟随的十八卫,独自跟着老管家往里面走。老管家本是玉罗刹的心腹,也接到了玉罗刹传来消息,严防死守。严立德刚刚抢了他们盘中的鸭子,老管家对严立德十分不放心,深怕他拐走了一心剑道的西门吹雪,他可是连叶孤城都能忽悠的人啊! 没错,叶孤城的飞仙岛与朝廷联盟的消息已经传到各大势力手上,只差明文昭告天下了。 严立德被一路引到剑室,这是西门吹雪闭关的地方。偌大的剑室空荡荡的,只有正中两个坐垫和墙上一副字。硕大的“诚”字挂在墙上,字中也透着剑意,这石头砌成的剑室内壁,有深深的剑气划痕,整个剑室弥漫着凛冽锋锐的剑势,剑气纵横。 西门吹雪默然不语,只做出请的手势,示意严立德落座。 严立德整理衣袍,从容跪坐,问道:“突破已近一年,你可有进益?” “我无,你有!”西门吹雪眼睛精光大盛,他才是用生命全部追求武道的人,对武功境界最敏感不过。 “是啊,我去了叶孤城新建的飞仙岛,与城主一战突破。”严立德仔细把他和叶孤城的对话,他以往的困惑,他突破的契机,突破后的感慨一一讲述给西门吹雪听。“所以,剑道精进绝非只有无情剑道一条路。” 玉罗刹武功高吧?他为人做事随心所欲,哪儿有西门吹雪这样苦修诚诚的姿态。叶孤城武功高吧?他可是曾经败在西门吹雪剑下,还有一城臣民的负担,他也同样突破。而今连严立德都突破了,与西门吹雪相比、甚至任何一股普通江湖人相比,他用在武功上的时间都远远不如,可他依旧突破了。这些人都证明无情剑道不是唯一的路。 如今,严立德的武功境界和西门吹雪相当。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不愧是知己,听到剑道相关理论,最直接的反应永远都是:“请与君一战!” 话音未落,西门吹雪浑身气势暴涨,凛冽的剑意铺天盖地向严立德扑去,这剑室是西门吹雪平日闭关之所,气机相合,整个空间默契的向严立德施压,似乎连墙上的诚字都化作宝剑,向严立德刺来。 严立德同样不再压抑自己,雄浑内力充斥整个空间,浩浩荡荡的内里迎上西门吹雪澎湃的剑意,膨胀、碰撞、爆炸! 两人都没留余力,倾巢而出,全力以赴,对峙过后,瞬间同时收缩,严立德脱力微微后仰,西门吹雪手臂酸软,自然垂落。 此次比试单纯是内力、境界的比拼,没有招式累赘。于西门吹雪而言,他的剑法永远是最基础的刺、劈、抹、挑、挽、撩、断、点,心随意动,随意组合,就成了无双的剑法。 严立德从新坐好,整理衣衫,道:“我于武道见解,参考诸位先贤大能观点,大致认为,可分三种。第一种观点认为,勤能补拙,有绝顶的功法、超乎常人的毅力,就是普通少林长拳,在他手上都能达到无人能敌的水平。第二种认为,天资是关键,也无需任何武功秘籍,不管是练刀、练剑,还是练拳,只要把最基本的动作贯穿起来,就是绝好的招式,毕竟再花哨的招式,目的也不过是杀人。意境、信念足以支撑武道,无需华丽招式,心随意动就是好招。第三种,把武学看成是一种道,不是你说的那种,而是把他当做佛教、道教一般的宗教信仰,相信武功练到高处,可以以武入道,破碎虚空。”严立德说的是金庸、古龙和黄易。 “你的信念该是第二种。其中又详分很多细小派别,各有代表人物。我记得郭靖、楚留香和石之轩三位前人精彩事迹,说与你参考。”严立德从黄裳于道藏经典中悟出《九阴真经》开始,讲到了郭靖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从楚留香绝不杀人的原则讲到了赤手空拳主持正义的信念。从石之轩博采众家之长,兼容佛道,开山立派的壮举讲到了精神分裂,无疾而终。这其中又不免涉及到更多人,更多事,他们的事迹只留下短短一两句话,便是多少语言都无法描绘其中波澜壮阔。 严立德清晨进了这间石室,一直讲到玉兔东升,星辰闪烁。石室没有窗户,全靠夜明珠照明。严立德也讲起了兴致,滔滔不绝,说得口干舌燥。西门吹雪就推开石室暗门,提出一桶清泉给他解渴。两人没有用饭,就着这痛清泉,一直说,一直说,直到严立德把自己能想到的代表性武侠人物都说了一遍。他讲的不是故事,而是人物传记,从人的经历中,提取他们对武道的看法。 最后,严立德长吁一口气,道:“我能有今日成就,颇多取巧之处,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看得远些才正常。西门,你是真正的天才,为剑道而生!”即便严立德这样的老怪物,也有一段时间武功境界不如西门吹雪,可见西门吹雪的天赋。 西门吹雪闭着眼睛,仿佛在消化严立德的故事,西门吹雪有强烈的直觉,这些不是故事,是真是发生过的历史,只是时逝事移,湮没在历史尘埃中。 “我的剑道依旧是我的剑道。”西门吹雪冷声道,听到这么多先贤大能的事迹,西门吹雪心潮澎湃、心生向往,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道,这不是冥顽不灵固执己见,是在知道更多了解更深之后,他依旧认为自己踏上的这条路最适合自己。 “当然,在剑道上,没有人可做你的老师。”西门吹雪理所当然应该这么骄傲,这么目空一切。他的道都是自己领悟的,无需借鉴旁人。 “多谢。”西门吹雪跪坐打直脊梁,郑重向严立德行礼,他不改自己的道,但这些往日事迹也不是没用。 “不必,如此我才配得上叶孤城给予我的真诚,才配得上西门你送的龙吟宝剑。”严立德颔首,他在订婚的时候西门吹雪送了一柄宝剑,放在匣中,自有剑鸣,犹如龙吟,在剑身上还有两个篆体小字:龙吟。是上古宝剑龙吟,不知玉罗刹耗费多少心力才为宝贝儿子收集到,西门吹雪却转手送给了他。当时他们的交际仅仅是山西珠光宝气阁水榭上一次交锋,如此厚待,严立德何以为报。等到严立德成婚的时候,万梅山庄只有一份贴心契合的贺礼,严立德知道这是精通交际来往的管家备下的“专业”贺礼。 而叶孤城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到江湖人的友谊。在西北军中的袍泽之情很感人,战场之上,袍泽是能交付后背的人,是能为你付出生命的人,燕云十八卫的前身就是他的亲卫,他的亲卫不知死伤多少在战场上。官场中也有真挚之情,韩文对他的师生情,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这些都是感情。可叶孤城不一样,那是一种浪漫的、唯美的、鲜活的,截然不同的,严立德从未接触过的真诚。 几句话的功夫,叶孤城能为他爽快定下与朝廷的合作,严立德心神感动,同时又觉受之有愧,他能为叶孤城做什么?仅仅是谈判上的小打小闹,利益割让吗? 严立德要像叶孤城对他那样对西门吹雪,剑仙是寂寞的,严立德要催生出一个剑神,给叶孤城一个对手,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你说曾谱出一首《白云曲》。”西门吹雪问道。 “是,观天外飞仙有感,与叶孤城一战有感。” “可否一闻?” “求之不得,只是没有乐器。”严立德摊手。 “随我来。”西门吹雪起身的,打开剑室大门。 嚯……万梅山庄的管家小厮、严立德带来的人都团团围在剑室之外,看两人出来没有比武过后的衣着狼狈也没有受伤的痕迹才微微放心。 在老管家迎上来问需不需要吃饭之前,西门吹雪先吩咐道:“取青玉笛来。” 两方下属列队两边,严立德和西门吹雪并肩而行,走到凉亭之中,极目远眺,有明月、有繁星,还有夏夜凉风送爽。 很快青玉笛就取过来了,入手冰凉,是一块完整的青色玉石雕刻而成,轻轻试音,乐声清亮高亢。原来玉石真的是可以做乐器,严立德感慨。 如此星辰如此风,与在白云城那一晚何其相似。严立德有感而发,乐声从青玉笛中飞出,直上云霄。 西门吹雪开始时还看着夜景沉思,慢慢的他被引导到乐曲意境中,闭上眼睛,脑中仿佛出现了叶孤城与严立德当日比武的情景。 周遭两人属下武功高强者也感到境界松动,燕云十八卫更是抓紧时间感悟他,他们在飞仙岛上已经尝过甜头,用音乐帮助他人武道进益,旁人为所未闻,他们却亲身体验着。 一曲终了,西门吹雪半响才睁开眼睛,笑道:“不愧白云二字。” “原来你也会笑?”严立德眉眼弯弯,剑神一笑,可算长见识了。 “我是人,自然会笑。”西门吹雪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但能在他眼中看到是愉悦,“此笛赠你,日后万梅山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那就多谢啦。听陆小凤说你庄中埋有好酒,可你偏偏不喝酒,甚至连埋酒的地方都忘了。放心,我会自觉为你减轻负担的!”严立德哈哈大笑,他爱喝酒,爱喝低度酒,此时的酒水正合他意。以前为了朝廷命官的形象只能在家里躲着喝,还要算计着休沐日,怕出丑,而今才打破桎梏,重获新生,不拘泥于世俗形象。 这个世界傻子很多,他们只会人云亦云,当你站到一定高度,他们就算不理解你的行为,也会下意识尊重甚至神话。大人物嘛,总和一般人不一样。 这一场轮道一讲就是一日一夜,严立德在万梅山庄多修整一天,又赶着回京城了。 在天津与出使飞仙岛的毛纪一行人汇合,浩浩荡荡入京。 “陛下,臣不辱使命,飞仙岛已同意配合朝廷作战。”严立德躬身行礼,道:“青衣楼已并入东厂,红鞋子全员伏诛,金鹏遗民只余上官雪儿,难成气候,西北黑虎堂剿灭,南海飞仙岛并入中原。自此,大明境内再无盘踞江湖势力,请陛下示下。” “果真没有威胁朝廷的江湖势力的吗?” “是,唯一可说的只有鹰眼老七的十二连环坞,朝廷多年暗中扶持漕帮,可堪一战之力。臣以为,与倭国开战之时,亦是漕帮与十二连环坞决一死战之时。此战绝无败的可能。”严立德道。 “六扇门应对江湖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是该重新设立一部门,管理江湖了。”皇帝沉吟。此间世界,不是正史,而是江湖,从先帝开始,皇家就处心积虑改变宪宗朝时候江湖人过多参政的现状,此时,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臣认为无需设部,在兵部单列一司即可。江湖中有如霍休、公孙大娘这般罪大恶极、残忍狠辣之辈,也有像陆小凤这般善解人意、灵动有趣之人,还有如西门吹雪这般把武功视为终身追求的人。都是陛下子民,平等看待就是。在新设司衙中,储备高中坐镇,弹压不服朝廷管束江湖高手。” “严卿出身江湖,舍得如此约束?”皇帝笑问。 “顺着路走,才能更快更安全到达目的地。规矩不是为了束缚江湖人,而是更好的引导他们,更好为国家出力,更好实现个人价值,双赢之举,何乐而不为呢?”严立德对江湖从未有恶意。 “既然严卿这么说,那就在兵部设演武司,日后不止是江湖人,民间高人、军中好手,东厂、锦衣卫中高手也可入演武司供职,专为高手开放。”皇帝下令,严立德说得对,都是大明子民,不必区别对待,名字也不必用当初想的“江湖司”,演武司会被打造成大明高手聚集地。 “部门有了,主事人呢?严卿可有人选推荐。” “陛下以为毛纪如何?” “毛纪是文人吧?他不懂武功。”皇帝诧异,管理全是高手的演武堂,至少本人要有震慑群雄的武艺吧?皇帝原先属意的是严立德兼任。 “陛下,好武之人不一定精通管理。做主官要的是识人之明、调度之能、沟通上下,协调之能,一文官足以。且演武司情况特殊,臣请官制品质设两条线,一为管理,一为技术,做官的专职管理,技术类似江湖门派供奉长老,负责指点后辈武艺,维持演武司威望。毛纪和张帆正好相辅相成。”严立德详细解释一番,参看清朝是满尚书掌印,汉尚书做事;参看我党事业部门,专业技术岗位和管理人才分类。 “可行,此事仍交由你全权办理。”皇帝朗声道,他父皇埋下的种子,终于在他手中开花结果了。 严立德回朝之后,内阁焦芳、王鏊、刘宇皆被贬斥,王鏊、刘宇二人流放,焦芳去职,贬为庶人,并下旨三代之内,不许再入朝堂。与此同时,谢迁请辞。 黑虎堂背后是焦芳、王鏊、刘宇三人支持,而刘宇一向支持拥护谢迁,谢迁不知其中,依旧“相信刘宇为人”,为他们的小集团打过掩护。皇帝给谢迁脸面,未曾处理,谢迁却不敢一直站在朝堂上,主动请辞。 如此,严立德在内阁的顺序直升四个位置,排名第七。不过依旧是最后一位,当初皇帝新登基,大规模补入阁老是为了分权,如今朝廷大权已经在皇帝手上握着,内阁阁老并没有那么廉价。 演武司顺利成立,新上任的毛纪、张帆搭档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彻查太平王府。 第98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离家出使的时候尚是初夏,等他从西北回来之时,中秋已过。 钱则羽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十分辛苦,脸上全是斑点,即便如此她还是站在门口等着严立德归来。 严立德进府之后,看见妻子居然在门口等着,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扶着她,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告诉你别讲这些礼数?你们干什么吃的,一帮人跟着夫人当摆设的不成!”最后一句是对着周遭伺候的人说的,吓得他们呆立当场,欲哭无泪。 “行了,行了,别在家里摆你的阁老威风,我好着呢!”钱则羽笑道,她这个夫君啊,看着大肚子的女人就心惊胆战的,路上遇见孕妇都要躲得远远的,生怕出事。事实上女人还远因体质而异,像她这样晚上可能辛苦一点,但白天起居完全正常,现在让她和娇养闺中的小姐一起去登高望远,她比那些娇小姐还走的快、走得远。 看严立德没反应,钱则羽甩开他的手,又不是七老八十,用不着扶。 其实严立德是愣住了,心想第一世的时候怀孕工作的人比比皆是,他这么小心谨慎不是对“古人”怀孕的担忧吗?却忘了自家妻子可是武林高手,江湖中带球比武的也有。 “走吧。”严立德改扶为牵,牵着钱则羽的手往里面走,顺便摆手,示意奴仆跟上。 “我这一走半年,辛苦你了,家中可好,孩子可有闹你。”严立德夫妻进了小厅落座,钱则羽躺在软榻上,身后垫着羽毛软垫,软垫还是严立德早先预备好的。 “都好,这些日子来往交际我都做了登记,你空的时候翻一翻,老师府上和我娘家也诸事安好。孩子更是懂事儿,我怀着也轻松。听我娘说有妇人怀孕只能躺在床上安胎,还有把胆汁都吐出来的,和她们一比,我这胎轻松着呢。” “咱们家里也没长辈,不如请岳母过府,照顾你生产?”严立德心想,嬷嬷下人再专业,总不如母亲给她的心理安慰大。 “可以吗?”钱则羽十分惊喜的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来信不是嘱咐你接岳母过来吗?我还以为回来的时候能看见她老人家呢!”严立德完全赞同,看钱则羽的模样,就知其中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风俗习惯,既然钱则羽能惊喜询问,肯定大面上没问题的。 严立德和妻子讲了这次出门的见闻,听说他武功突破,钱则羽高兴道:“如今江湖武林也有夫君一席之地了,等孩子出来,你可要亲自教导他们武艺才行。” “求之不得!”严立德微笑,“只是孩子是男是女,大夫现在可能把出来了,也该给孩子准备衣服了吧。”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衣服早备好了。”钱则羽躺在软榻上,示意伺候的默默拿过针线簸箩给他看。钱则羽孕中本不该动针线,可谁让家里她最大呢,嬷嬷磨不过,只得做了大多数,让钱则羽收两针,算作是她给孩子“亲手缝制”的衣物。 “是女儿?”严立德惊喜道,这簸箩里裙式大红大紫的亮丽颜色,绣纹也全是花儿啊朵儿。 钱则羽扑哧一声笑出来,“什么眼神儿?是儿子!” 严立德发现自己也会傻,明明就会医术,为什么不自己把脉,反而通过衣服来猜。严立德知错就改,当即伸手诊脉,并笑道:“哪家男孩子穿得这么花哨,还没出世就知道你是个慈母。先说好啊,咱们一个当慈母一个当严父,可不能惯着孩子。” 严立德诊脉完,遗憾到:“果真是儿子,我在路上还买了许多玩具布料、金银锁片,都是女孩子的样式。” “小孩子家家分什么男女,你这眼力我可不敢相信,拿出来我瞧瞧。”钱则羽兴奋道:“要说这男女也不好把握,月份浅的时候把脉看不出来,娘总说酸儿辣女,问我喜欢吃什么,我喜欢吃甜!哈哈哈……把娘气得哦,直说我没心眼儿。” “是挺没心眼儿的,岳母没过来陪着你,是你得罪人了吧!小糊涂蛋,等我明日上门请罪,请岳母来照顾你,直到做完月子。”严立德笑点她的鼻子,现在鼻尖和脸颊上全是斑点,道:“岳母走了安昌伯府可忙的过来?” “忙得过来,家里能有什么事儿,大嫂早就接过管家诸事。再说,就有拿不定主意的不是还有一家子老少爷们儿嘛!娘是来照顾我,又不是被扣押了,只管来请教就是。”钱则羽浑不当回事儿。 “老爷,夫人,饭摆好了。”夫妻俩还待说什么,下人就来请示吃饭了。两人只好先住嘴,把饭吃了再说。 一顿饭吃过,钱则羽就开始发困。她现在作息全看心情,困了就睡饿了就吃,若不是府里大夫看过没问题,严立德都要叫醒她了。 看她走路都要睡着的样子,严立德干脆横抱着她快步进了卧房。钱则羽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来了,心也安定,沾枕头就着,立刻呼吸绵长,安稳睡下。严立德脱了外袍准备上床,旁边嬷嬷吓一跳赶紧拦住:“老爷,夫人早在东厢和外书房给您备了床铺。” 严立德看了一眼熟睡的妻子,怕吵醒她,示意嬷嬷外面说话。 “怎么说的,才半年没回来,我就被发配东厢了?谁在夫人跟前嚼舌根啦,她误会什么了?” 嬷嬷满头黑线,“老爷,女人有孕本就该分房睡的,夫人不是生您气。” “真的?”严立德不信,上辈子薛王氏怀着薛蟠的时候,他还不是一路陪护,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不至于以“封建礼教”著称的红楼梦还比江湖世界规矩松。他不想想怀薛蟠的时候是逃亡路上条件简陋,怀薛宝钗的时候他大权在握,谁能反对,谁敢反对? “真的,真的,夫人有孕,您也要体谅她,节制一二不是。” 这回轮到严立德黑线了,躺在一张床上难道一定要做点儿什么吗?“我知道了,我陪着夫人,什!么!都!不!干!” 不等嬷嬷再说,严立德就转回卧房去了。 真睡在一张床上,才知道怀孕有多辛苦。严立德夜半三更被惊醒,发现钱则羽在低低切切的呻吟。严立德立马翻身做起来,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事儿!腿抽筋!”钱则羽咬牙切齿道。 严立德一说话,西厢值守的人也惊醒了,赶紧问道:“老爷、夫人,可有事?奴婢们进来了。” “没事儿,你们接着睡!”严立德扬声道,起身把油灯点亮,拉了钱则羽的腿一点点推拿,问道:“是这儿疼吗?” 严立德武功高强又精通医术,真气入经脉循环几圈,很快就把疼痛症状缓解了。刚要扶着钱则羽躺下,她却一脸尴尬,脸红得不行。 “怎么了?有事儿你就说。刚刚你痛就该马上叫醒我,若不是我惊醒过来,你得忍到什么时候?”严立德觉得这接近讳疾忌医了啊,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想……出恭。”钱则羽看丫头婆子全给他打发走了,自己也没办法独自去,她没法儿翻身,忍着羞涩张了几回嘴才说清楚。 严立德扶着她的腰推她起身,扶着她踩上软鞋,穿过连通的小门,走到另一间屋的屏风后面,想给她解衣服。钱则羽马上拉住,像个被流氓欺负的小姑娘似的叫道,“你出去,你出去,我自己能成,出去吧!” 严立德没动,他听说过很多什么孕妇上厕所摔跤、洗澡晕倒的事情,表示十分不放心啊。 你能想象吗?你出恭的时候一个人在你面前死死盯着,看着帮忙脱裤子的架势,是不是还要跟对待小孩子一样,把屎把尿擦屁股!钱则羽恼羞成怒道:“滚出去!” 严立德无奈耸肩退了出去,一边退一边道:“出去,出去,我出去了。你这又是生什么气,怪不得说孕妇脾气喜怒不定呢。你完事儿了叫我,我扶你回去,黑灯瞎火的你又睡得腿软。” 等钱则羽完事儿,严立德才又扶着她回去睡下。 西厢一屋子奴婢面面相觑,不知谁带头低声笑出来,其余人也忍不住纷纷笑了起来。 “埋子被窝里,埋在被窝里,小心吵醒了老爷夫人!”有丫头赶紧嘱咐,她们被赶到西厢来睡,不就是因为老爷夫人都是有武功的人,五感敏锐,她们的呼吸都能吵着。 “没想到老爷是这样的……”陪嫁过来的丫鬟笑道,以前只知道老爷疼媳妇儿,出门上朝回来还要去买茶果哄夫人开心,没想到这么腌臜私密的事情都不避讳。 “夫人可享福了。”有丫头羡慕道,她们一生苦乐系于他人,求的不过是一个良人而已。 “我看夫人可没享福,你们听那一声吼。”有丫头狭促道,一屋子人又嘀嘀咕咕笑起来了。 一晚上钱则羽尿频上了五次恭房,抽筋惊醒两回。严立德总算明白嬷嬷为什么阻止他同床了,不是怕他孟浪,实在是孕妇这作息正产人难以适应啊。这么一晚上惊醒七八回,白天怎么能精神做事。 严立德一早就给安昌伯府递了拜贴,请岳母过府照料妻子。 钱夫人早就想来了,以前只有女儿在,不好独自做主,现在女婿回来了,立马把她接回来,钱夫人心想,果然是个好女婿,等到了严府才知道女婿好成什么样儿。 严立德出使回来,劳苦功高,皇帝放了他半个月的假,可后续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他亲自跟进,因此不用上朝严立德也忙得很,把岳母送到严府就去忙了。 钱夫人听闻严立德居然伺候她闺女如厕,既高兴又担心,戳着闺女的脑袋道:“树行疼你你也要有分寸,这传出去让他怎么做人。” 钱则羽悲愤道:“没法儿做人的是我啊!都让他吓着了,不然我昨晚能起那么多回。”这可真是吓屎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丫头!”钱夫人轻笑拍着她的后背,问道:“我今早看女婿眼眶都是黑的,东厢和外书房收拾好了没有,女婿回来让他外面住去。大不了舍个丫头给他暖床,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提脚卖了,也省的出事。”这也是钱夫人看女婿如此疼老婆才敢说这话,不然那直接就纳妾了。 “他敢!”钱则羽怒目圆睁,“我辛辛苦苦怀着他儿子,他敢给我出幺蛾子,我不打烂他的头!” 钱夫人扶额,当初就不该让女儿跟着跑商,这是什么论调!钱夫人苦口婆心掰开了揉碎了的讲:“我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女婿也不是那等不尊重的人,可你不是不方便吗?现在孩子最重要,什么都得给你这肚子让位。” “他都三十的人了,之前没娶妻纳妾不照样过了,憋着!” “你呀,夫妻相处要懂付出,你娘难道喜欢一屋子莺莺燕燕?咱家就没这习惯,你看你三哥想抬个妾,都让我打回去了,嫡妻还没生,抬个什么抬!我这是让你提前做预防,姑爷有心自然不会收用,用了也得卖出去!这男女之事上,最重要的还是心意。官宦人家和江湖儿女不一样,我看女婿还是喜欢官宦人家做派,你……” 钱则羽让老娘烦的一个头两个大,道:“娘,你就别出馊主意了,我们好着呢。他早就给我保证了此生不染二色,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嫁给他!” “小没良心的,老娘还不是为你好。”看女儿又要炸,钱夫人摆手,表示话题到此为止,她又何尝不希望女儿女婿恩爱一生,无外人插足。她这不是没信心吗? “娘,这高官阁老家中只有一老妻的比比皆是,你就甭操心了,我们心里有数。” “那是阁老年纪都大了,自然只有一个老妻,年轻时候也爱热闹……”钱夫人呸呸两声,道:“说好了不说这个的啊,给我说说外孙子怎么样了,可还爱踢你肚皮?” “爱踢,晚上惊醒要么抽筋,要么这小东西不消停。昨晚他用真气绕着孩子走,孩子就更活泼了,简直在肚子里演大闹天宫。你别说,真气还真是有用,孩子蹦跶得再厉害,也感觉不到疼了。” “真气什么的我不懂,让大夫看过没有?”钱夫人不放心问道。 “哪儿用得着大夫,你女婿就是神医你忘了,当初叶孤城剑入心脉都救下来了,何况这小事。”钱则羽兴奋道,从叶孤城又发散到他的新飞仙岛,再说到江湖八卦,京城秘闻。她娘来了,钱则羽一肚子八卦可算有地方倾吐了。 严立德办完事儿回来,给丈母娘媳妇儿带了八方斋的点心。 “岳母喜欢红豆馅儿、桂花馅儿的,羽妹则是玫瑰花馅儿,居所说云贵那边传过来的新样式,你不是想尝新鲜的吗?”严立德亲自打开包装摆盘,递给两位女士。 钱夫人接过笑的见牙不见眼,道:“还是女婿贴心,那杀千刀的啥时候记得我爱吃红豆馅儿,生了三个滚刀肉,到了到了享我女婿的福了。”钱夫人这就夸张了,年轻时候安昌伯还是记得自家妻子爱吃什么的,只是日久年深,掌勺的大权都掌握在夫人手上,夫人给啥他吃啥,哪里还有这些小浪漫。儿子嘛,天生粗心一些,没想到这样照顾老娘也是正常的。 钱则羽翻白眼,她娘的立场已经叛变,还能说什么?钱则羽咬了一口玫瑰饼,啧……“太甜了,八方斋打翻了糖罐子吧。”钱则羽嫌弃得把咬过的饼子塞到严立德嘴里,严立德接过咬了一口,“没有吧?就一般水准。” 花香伴着甜蜜滋味,正好啊!人家八方斋开了几百年大名鼎鼎的糕点铺子,会和一般铺子一样认为糖放得多就是好吃吗? “你是说我尝不出好歹来?”钱则羽瞪眼。 “没有,我是说八方斋的水平下降的太厉害了,这也就给一般人吃的水准。”严立德赶紧改口风。 看他们小夫妻如此亲密,钱夫人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儿,当然为了找回面子,她还是要假意训斥几句的:“瞧你,怎么把吃剩的给女婿,也就女婿疼你。”钱夫人轻拍女儿几下。 “娘你到底是亲娘还是婆婆啊,婆婆都没你这么苛刻的。”钱则羽萌翻白眼,两个手指一撵,严立德腰间皮肉一痛。 严立德心想,内力还是有不好的地方啊,如果不是内里深厚,他不会现在还穿得这般轻薄,如果不是穿得少,怎么能掐得这般痛。“嘶——”严立德吃痛,忍不住龇牙咧嘴。钱则羽毫无意外又被自家老娘捶了一顿。 严立德多么经验丰富啊,他想哄人,上至六十老妇,下至六岁女童,都对他露出笑脸。钱夫人在严府的日子,严立德一会儿给钱夫人送布匹首饰,一会儿赞美钱夫人手艺高超,连连道:“在这个年龄段,身体还这么健康的可不多见,也就我知道您的生辰,不然和羽妹走在一起,保准为您是长姐呢!” 一番甜言蜜语哄得钱夫人眉开眼笑,这不钱则羽闹着要吃山楂酱和严立德拌嘴两句,钱夫人连着数落她三天,说的钱则羽举手投降:“娘啊,您可真是亲娘,树行他亲娘吧!您行行好,放我清净两天,家里一堆事儿等着你做主呢!嫂子你说是吧!” 钱则羽早把嫂子通知来了,猛对嫂子使眼色。柳大奶奶抿嘴微笑,并不说话,心中既羡且慕,这种甜蜜的苦恼她巴不得多多益善呢。 “就知道赶你老娘,把养你二十年。等会儿,我还要给树行做麻辣兔腿呢,给他备上吃三天的量,吃完我在送过来。”钱夫人被严立德恭维的自认厨艺大涨,主要是她老家蜀中,就爱麻辣,偏偏京城人的丈夫儿女吃不得,如今碰到个识货的,钱夫人立马精神百倍,拼命安利家乡美食。 钱则羽仰天长叹,拉着嫂子的手哽咽道:“好嫂子,快把严老夫人带回去吧,妹妹求你啦!” 家庭幸福,拼事业的时候就放心了,比如查到太平王世子不简单的消息,严立德也能沉下心来。 这世上公认武功最高的人有六个,剑仙叶孤城、剑神西门吹雪、少林方丈大悲禅师、武当长老木道人、青衣楼总瓢把子霍休、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但严立德认为还应该加上四个人,这四个人是大大的隐士,身份特殊武功不显于人前,可知道他们底细的,谁也不敢小瞧了他们。不谦虚的说他自己算一个,他的武功与叶孤城西门吹雪比肩;玉罗刹必须加上,大约玉罗刹太过神秘,“江湖公认”的时候没把他排上去,尤其他身后还有雄霸西域的西方魔教,个人武功背后势力都不可小觑。太平王世子宫九也是一个,沙曼曾经形容他“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宫九的武功已是登登峰造极。作为徒弟的宫九依旧如此让人胆寒,那他的师父小老头无名呢? 看着桌上摆着的消息,严立德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遇到了混江湖以来最大一个难题,直接威胁生命的难题。 这辈子谁能直接威胁他的生命?在朝堂,只有皇帝,可凭借他的智慧才干,严立德自信不会走到这一步。在江湖,只有两个人,一是玉罗刹,二是无名。其他人,少林掌门与世无争,独孤一鹤和霍休与他有旧,武当木道人剑心不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遗世独立,不招惹他们绝无危险,宫九身有疾,还是精神类疾病,在严立德眼里也无威胁。最后只剩下玉罗刹和无名,玉罗刹打过几交道,别看他口气差,可也知道两家血缘上的关系,总有香火情。孙秀青还住在他府上,那可是他的亲孙子,几次都没把玉罗刹惹火,日后也大约不可能了。 唯一能威胁严立德的只有无名了。 小老头无名,据说他的武功当世天下第一,比玉罗刹还略胜一筹。严立德和玉罗刹几次交锋略占上风,可利用的都是先知和其他手段限制,比武功,他是绝对比不上的。那比玉罗刹武功还高的无名严立德如何应对,如今无名已经察觉到朝廷在查他,新成立的演武司损失惨重。 无名一手建立了无名岛,太平王世子宫九都隐约在他的控制之下,这个人,不是坐以待毙的蠢材,更不是光明正大的君子。演武司由他监管,他的武功在各大势力中并不是秘密,刚有飞仙岛突破一事,消息是瞒不住的。 若是无名来了,他能胜吗?若是无名从钱则羽下手,他怎么办?更有甚者,无名对京城百姓或者皇帝动手怎么办? 严立德想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愁眉苦脸,吩咐人加大府中护卫力量,加强京城安保巡查。刚巧,十月是皇帝生辰万寿,提前几个月准备布防也说得过去。拍皇帝龙屁,谄媚小人!严立德背起这口钢锅,为了身家性命,他忍了。 然后,严立德接受了岳母、嬷嬷和钱则羽的好意,搬到外书房睡觉。每天早起练武,晚上不是在书房冥想,就是在演武场练武。再快一点,在精妙一点,再熟悉一点,早知今日,严立德过去练武不会如此吊儿郎当。说什么不在意武功,境界反而提升的快,都是骗人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今想快速提高武功,除了苦练,又有何法? 钱则羽在怀胎中都忍不住,不安问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是不是出事了。”钱则羽也混过江湖,最重要的是她了解自己丈夫,不会无缘无故如此焦虑。 看着钱则羽怀孕浮肿、长斑的脸颊,严立德如何敢说这样的消息刺激她。 严立德扶着她的肚子,笑道:“孩子就要出世了,我心里紧张,不知日后该怎么教导才好呢。想先把武功再练好点,等他们长大教他们。嗯,长不大也没关系,我练好武功保护他们。” “都说一孕傻三年,我还好好的,你怎么就傻了。儿子还没出世,你习文练武的安排好了,真是个傻爹!”钱则羽轻笑道,严立德前科太多,不怪钱则羽轻信。 严立德配合傻气微笑,他的确只是担心儿子而已。 十月二十七日是皇帝寿辰,各地藩王将遣使入京贺寿,看着名单上太平王世子的名字,严立德不敢肯定这是宫九本人,还是他留在府中的替身。大明律例,藩王非诏不得离开藩地,宫九常年在无名岛和海上飘着,太平王不会不知道,知情不报、协助隐瞒,查出来也是杀头的罪过! 各地藩王为表诚意,大多派自己的世子、长子、最受宠爱的儿子来京城贺寿,朱厚照此时未有子嗣,先帝又只有他这一根独苗,宪宗陛下独宠万贵妃,生下的孩子大多不长寿,导致现在皇帝只有两个叔祖。皇室嫡系血脉凋零,世子、嫡子显得尤其珍贵。此次入京贺寿表现,日后极有可能成为继承王府爵位的参考,各家藩王都十分重视。 还有牧守一方的朝廷大员,也在想方设法逗皇帝开心。远在边疆,谁若在皇帝面前说两句算酸话,他们又怎么辩白。最后,只能给皇帝跟前受宠的人行贿送礼,不求说好话,更不用你冲锋陷阵,只需在地方官受到谗言、弹劾的时候通知一声就够了。 全国都在为月底的皇帝万寿街做准备,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准备抢定位置看皇帝登基后兴起的烟火表演。街道两旁花草树木早已装点一新,准备让“乡下人”见识帝都繁华,用以震慑藩王诸臣。 太平王世子入京贺寿队伍进城的时候,严立德包了茶楼临街的包厢观看。太平王世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接受京城百姓对自己的围观和品头论足。 京城百姓大胆得很,对藩王也该敢指指点点,主要是这些日子来的“贵人”太多,他们已经习惯点评两句。 只一眼,严立德就知道窗外的世子是假的。严立德轻叹一句:“李代桃僵?看错的人是瞎吗?” 外面那位世子,没有丝毫武功,以宫九的年纪境界还到不了返璞归真哪一步,所以这个人不可能是宫九。不仅不通武艺,假世子还为人轻浮,多次扫过街上围观的年轻女郎少妇,加上那脂粉勉强遮住的黑眼圈……如果太平王准备用这个假货降低皇帝对太平王府军权的猜忌,太平王无疑做的十分出色。 严立德自言自语,没拿到对面包厢有和自己一样感兴趣的人,不仅武功好耳力好,手里还拿着千里眼,严立德说的一切都落入这人眼中。 宫九用千里眼轻轻击打着手心,喃喃道:“有意思!” 晚上,严立德从刘瑾府上出来。他接管演武司后,和东厂的联系更加紧密,如今东厂督主是谷大用,这批伺候皇帝的旧臣一向以刘瑾为首。 严立德身边只带了连个随从,慢慢踱步在夜里清冷的街上,已是宵禁时分,只有严立德这种自己能给自己批条子的人,敢明目张胆夜里闲逛。 突然,严立德停下来,前方有一人等着。 与白天在街上看见的人有同一张脸,但严立德不认为自己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严立德抱拳作揖,道:“下官见过太平王世子殿下。” “严阁老折煞小王了,请起。”宫九深秋夜里拿着一把折扇轻摇,白天看着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风流气度,在这夜晚惨白月光的照耀下,就显得阴森了。 宫九一步步走进,言笑晏晏,道:“小王初来京城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人,劳烦严阁老派人送小王回府可好?” “臣送殿下回府。”严立德自持武艺高强,并未带软轿或护卫队,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平常武功对他们早已无用。此时不管宫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严立德都不准备退了。 “那小王就厚颜劳烦阁老了。”宫九这个表情可不像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严立德挥退跟着自己的两个护卫,示意他们站的远一些。宫九一路走来,严立德对他的武功有了初步估算,和自己旗鼓相当,护卫站在旁边也插不上手,反而白白牺牲。 “说来奇怪,皇家总是有长得相像的人。先平南王世子长得和陛下一模一样,阁老说奇怪不奇怪?” “人有相似物有相近,臣不觉奇怪。”严立德瞥了宫九一眼,“臣也没有好奇心。”严立德以为宫九是来试探他的。 “原来如此。”宫九意味深长的笑了。 就在严立德以为他们初步达成默契的时候,宫九突然暴起发难。 招招狠辣,处处夺命,宫九是好不担心在京城击杀一名阁老是多么难以收场。他似乎如沙曼所说,有来自十八层地狱的灵魂,真是名不虚传呢。 一上手严立德才嫉妒的发现,世上果然是有天才的,天子骄子诸神赐福,名不虚传。宫九年纪不比他还小,功力却与他相当。严立德是老黄瓜刷绿漆,从出生开始就坚定知道自己的目标,并为之奋斗。宫九却是由懵懂婴儿长大,他能精通这么多种武艺,有这样近乎直觉的战斗素养。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更可怕的是宫九的自愈能力,宫九的功法十分神秘,轻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伤也从未造成致命伤害。这是什么样的人啊?小老头无名究竟把他的徒弟改造成什么样儿了? 严立德不相信天生能有这种能力,不然宫九何必又那种隐秘癖好。 宫九招招致命,严立德却不打算以命相搏,找机会借力退开,离宫九好一段距离。 宫九回身抱拳,道“打扰严大人,小王回府了。”宫九没有为自己突然跟严立德打起来做解释,也不准备邀请严立德进屋小坐,直到现在严立德才发现他们斜对面就是太平王府。 严立德满头黑线,他为什么那么轻易答应宫九的邀请,因为据说宫九是路痴,在海上就了习惯按海上的规矩辨认方向,陆地上更不不识东南西北。这个愚蠢的错误影响是怎么到他脑子里的!对了,严立德突然想来,这不是他看了一本同人里的剧情吗?果然同人小说害死人! 宫九亦正亦邪,严立德想不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严立德一瞬间想到的是禀告皇帝,加强保卫。可如何给皇帝解释,自己发现了太平王世子有替身,演戏唱双簧的,他没有证据来源,难道要他夜半三进在院子里做法不成? 第99章 严立德世家 宫九已经到了,那吴明还会远吗?打了小的,再来老的,严立德不想自己陷入这样的套路。更何况宫九不是炮灰,武功、手段、心性都是一流的,若不是他碰上的身负主角光环的陆小凤,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严立德决定兵行险招,试探宫九。 一封信第二天早上递到了太平王府京城府邸之中,点明是严阁老给世子的。宫九接过一看,胸中怒气翻滚,片刻之后他却笑了。 “有意思,果真有意思,这回小老头儿居然没有骗我,当真是好得很!”宫九在微笑,手中信纸却在他的微笑中碎成齑粉,轻轻一抖随风飘散,再无踪迹。 严立德信送出之后就密切关注着太平王府,还没等来王府的消息,下人就来禀告,“老爷,夫人要生了!” 什么!在这个时候?预产期不是没到吗?他正准备把钱则羽送到别庄别院去,现在哪里来得及。 严立德猛然起身,大喝道:“十八卫何在?” 燕一从阴影处快步走出,单膝跪地道:“属下在。” “进入应急模式,府中安保现由你接手,有强敌将至,武功之高与我仿佛,注意用战阵弓弩围困远攻,不能硬拼。”严立德从怀中取出令牌交给燕一,这座府邸严立德居住十多年,应急预案早已制定完善,演习过无数次。 “管家呢?” “奴在。”管家在听说夫人发动之后就亲自来请了。 “全力配合燕一,再通知内管家预防敌袭,内院现由你接手。夫人陪嫁若不听从指挥,格杀勿论。”严立德眉眼冷酷,他怕自己往日爱妻的态度影响了下人对钱府陪嫁的态度,又从书桌匣子内取除印信交给管家,令他全权处理。 吩咐清楚,严立德小跑去了内院正房,拉着岳母的手道:“岳母,突发急事,事关重大,无暇细说,这里就拜托您了!别告诉羽妹!” 严立德说完深深一揖,不等钱夫人反应,马上又出去了。 钱夫人当了多年诰命,陪着安昌伯一路风雨,见一向稳重的女婿如此着急,如何不知出大事了。只见她环视周遭人等,威压犹如实质,看得偏厅众人尽数低头,才道:“管好自己的嘴,就是管好自己的脑袋。” 钱夫人穿过偏厅去了产房,钱则羽正大汗淋漓得被稳婆扶着走路,“那杀千刀的呢!”钱则羽和她娘一脉相承,都爱叫丈夫的“爱称”。 “你可消停些吧,我刚把女婿劝到偏厅,让他别来捣乱。你是没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你再不生,他都要晕过去了。”钱夫人如常打趣道。 钱则羽能想像他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哈哈大笑,一笑却扯得下面发痛,笑脸又扭曲成痛苦。“啊,疼,好疼,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稳婆察看一番,道:“夫人才开到三指。” “别理她,扶着她继续走。”钱夫人当机立断,指挥稳婆架着钱则羽在产房里绕圈,自己拧了帕子给她擦满头汗水。 “娘,好疼啊,爹啊,女儿疼啊!严立德,混蛋,我不生了,你在哪儿啊,过来陪我。啊——”钱则羽疼的语无伦次,不知自己在呼喊些什么,双手深深掐在两个稳婆手臂上,若非稳婆都是健仆,如何禁得住这般。 “别叫,别叫,留着力气。”钱夫人接过丫鬟准备好的帕子塞进她口中,道:“别咬了舌头,更别叫,后面有你用力气的时候。跟着娘的话做,呼吸,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钱夫人为自己女儿全力护航,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她最重要的是诞下子嗣。好则锦上添花,坏,这个孩子就是最后的希望。 严立德走出内院的时候还能听见钱则羽的呼痛声,等走到外院就听不见了,而此时外院院墙上,宫九已经站在那里,墙角下躺着两具尸体,是他府中护卫,周围还有无数弓弩手包围着宫九。严立德深吸一口气,妻子就在他身后生产,哭喊声还在耳边回荡,他要为妻儿撑起一片天! “世子殿下……” “宫九!”宫九更正自己的名字,在严立德说话的瞬间,一记暗器割断了他面前弓弩的弓弦,叮叮叮的断弦声不绝于耳,同时宫九飞身扑向严立德。 严立德早就领教过宫九瞬间发难的本事,并未后退,这里是他的家,容不得他后退一步。 严立德飞身上前,和宫九战在一处。弓弩的作用就是远攻,此时两个人战成一团,招式猛烈迅疾,武功差些的人只能看到两种眼色的衣料翻飞,护卫都无法瞄准。燕一当机立断让弓弩队撤下歇息,换长刀队列战阵警戒。 严立德不是没想过借着诸葛连弩的远攻优势一举拿下宫九,可他们不是两军对垒,杀人不是目的。严立德想从宫九身上找到对付吴明的办法,现在还不到生死相拼的时候。严立德自认留有余地,可受虐病症却是宫九不能碰触的逆鳞。如今宫九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打起来招招狠辣,更添戾气。 如此危急关头,严立德想到了飞仙岛和叶孤城一战,当时两人都用尽全力,可谁也奈何不了谁,反而促使严立德一举突破。严立德放开那些顾虑,忘掉妻子还在生产,直面宫九的剑锋。宫九此时用的兵器是软剑,既有剑的锋利,又有软兵器的柔韧,一时之间严立德都没找到突破口。严立德当年境界未曾圆满之时也用过这样的兵器,十分了解它的特性。虽不能拿下宫九,却也能自保。 严立德的对策是正确的,他放开手脚之后,宫九也渐渐漏出了破绽。打斗时间越长,就越显出宫九功法的缺憾,宫九开始内力不济了。宫九拥有“狐狸的心”,即便漏出好几次破绽严立德都小心试探,从未上当,等到再三确认宫九真的内力不济,严立德才开始反攻。可宫九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他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宫九从腰间玉带中抽出几根长钢针,黑黝黝闪着暗色光芒,那钢针比绣花针粗,比针灸针长,闪着幽幽冷光。 不好!宫九准备拼死一搏了。这种金针刺穴的方法,犹如魔教天魔解体*之类的魔功,能在瞬间提高人都内力、境界,可后遗症十分严重,轻则武功境界掉落,重则身死道消。宫九不能死,不能死在他的院子里,不能死在他手上。 严立德大喝一声,“燕一,来!” 燕一在旁边观战略阵,严立德早有嘱咐,闻言丢过去一根火红色长鞭。严立德重重一挥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令人头皮发毛。 “所有人……退下!”严立德内力灌入声音提前示警,若是让他们见了宫九的真面目,他们就活不了,宫九可是有“毒蛇的液、豺狼的狠辣”的枭雄。 严立德的属下训练有素,如此危急关头,依旧令行禁止。燕一为首指挥诸人全部退出这个院子。远处有弓弩队依旧持弓弩警戒,但保证听不到两人的谈话。 宫九一看到长鞭脸色就沉了下来,竭尽全力抑制住颤抖的身体,心中升起的是对鞭子的渴望,还有性欲…… 严立德长鞭一甩,鞭梢擦过宫九脸颊,白润如玉的脸上马上泛起一道红痕,还没看清楚,宫九功法特殊,又消失了。 宫九知道严立德没有杀他之心,不然那不会遣退护卫,可他不甘心啊,这是一个斗争,他赢了,关系着日后的利益分配。宫九忍着兴奋,一抹脸上血珠,伸出舌头添了添受伤的鲜血,魅惑、妖娆,难以想象,一个男人也能有这样性感迷人的姿态。 严立德却持鞭肃立,对这样的美艳场景既不渴望,也不鄙夷,仿佛面前站的不是一位美人,而是一根木头。宫九想要用这幅姿态接近严立德是不可能的,他刚一动,严立德也跟着动了。鞭子抽在宫九腰上,腰间衣服瞬间撕裂。然后啪啪啪的鞭声接连不断响起,宫九身上布满红痕,有的还破皮开裂,有碎肉粘在鞭子上。宫九身上只有几根布条遮羞,遮遮掩掩欲说还休,更显魅惑撩人。 宫九不清醒,严立德却不能让他带着思路走了,一鞭子绕上他的脖子,宫九脸色胀红,开始运用内力去抵抗,他终于发现严立德不是他能撩拨得动的。可惜迟了,鞭子越收越紧,宫九的脸由红转紫,已经出不了气了。武林中人功法诡异,有把呼吸降低得几近于无龟息功,可依旧是要呼吸的。脖子被扼住,宫九也无法脱困。 然后……他就射了。咳咳,是的,早就说过受虐是一种性癖好,他把痛苦当成快乐,沉浸其中,所以就射了。 严立德一抖,收了鞭子,把鞭子仔细挽好挂回腰间,戏谑看着宫九狠下那滩白浊,挑眉道:“世子好享受。” “咳咳……有严阁老亲自动手服侍,如何能不享受。”宫九呼吸顺畅,很亏就恢复了脸色。他身上的伤是特意留着诱惑严立德的。既然没有,宫九运转功法,把浅些的痕迹全部消除,那些破皮流血严重的地方,愈合的也很快。 宫九毫不避讳自己眼前的衣不蔽体,大大方方任由严立德打量,看见严立德对他伤口的好奇,笑道:“严阁老对我的好奇吗?”宫九特意省略“功法”,仍旧言语挑逗撩拨。 “好奇。”严立德点头,这种武功十分神奇。人受伤之后血小板凝聚伤口止血,t细胞和b细胞、巨噬细胞产生免疫和细胞免疫功能,阻止病毒和细菌入侵,人体有创伤的指令由各种形式被人体检测到,伤口附近细胞开始有丝分裂,以自身dna为模板和指令,生长出新细胞,直至伤口愈合。所以宫九的功法,应该是促使新细胞快速生成的办法。虽然已经知道武功是对科学的颠覆,可严立德依旧认为用科学的方法解释武功有好处。 宫九展开双手转了一圈,示意全无遮掩,任由严立德好奇打量。 严立德问道,“我能切一切脉吗?”江湖中人经脉就是命门,怎么能让人随意碰触,可宫九异于常人,他大方把手伸了过去。 严立德顿了顿,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递给他,宫九笑着接过,以他的个性应该嘲讽一声迂夫子的,可宫九却难得沉默,什么都没说。 严立德像一个不通武功的大夫一般,慢慢体会他脉搏跳动的规律,然后试探着往经脉里掺入内力。宫九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放松,任由严立德的内力入侵他的经脉。严立德的内力至真至纯,雄浑厚重,是三十年不缀寒暑苦练而成,是堂堂正正的大道。雄浑,却又温和,侵入宫九经脉的时候,宫九几乎感觉不到外来者的踪迹,顺着经脉游走一圈,严立德就明白了。 宫九的功法类似魔功,短期有效,效果甚至比正道功法更大。可惜全天下都知道的道理,等价交换,你若是节约了时间,必然牺牲些什么。宫九牺牲的就是生命的长度,还有练功时受的苦楚。 “你的功法是速成之法,长久以往,会出问题。”严立德道。 “长久?多久是长久?我没等到这个长久就不想活了。”宫九捡了一根细布拴在自己腰间,把严立德给他的外袍系上。 “你活不过四十。”严立德以为这样会让宫九重视。 “我居然要活到四十岁吗?”宫九瞪大眼睛,仿佛难以置信自己还要再忍受四十念无趣人生,转念想了想,“这世上有你这样的秒人,活到四十,仿佛也不错。” “你今日来是有话对我说吗?”严立德抛开前一个话题,疯子与天才一线之隔,宫九的思维他可以理解,无法赞同。 “当然。”宫九依旧没有解释他的袭击行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或许在他看来,这只是试探严立德有无平等对话资格的小事。 “先去客院梳洗吧。” “我都不介意。”宫九白嫩的小腿还在外袍下面晃荡。 “我介意!”严立德黑线。 宫九耸肩,好吧,他是个好客人。既然主人家说介意,他就去梳洗修整好了。 宫九走后,严立德整了整衣衫,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血迹或太过凌乱,才大步向后院走去。 “怎么样?”严立德拉了站在门口的管事嬷嬷问道。 “还没生,老爷,夫人还在产房。”管事嬷嬷福身道。 严立德无法,只能站在产房窗户边上,凝神听里面的动静。产房是他专门改造过的,地底全部铺设地龙,热水之类也不必从大厨房端,后罩房有小厨房,内里打通,直接通到这间产房,全程不吹风。所以在产房外并没有一般人家生产的忙乱、人来人往。站在这里的都是内院有头有脸的仆妇嬷嬷,她们等着第一时间恭喜主家。 屋内传来模糊的闷哼声,稳婆和钱夫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避风的同时隔音效果也好。 严立德站了一会儿,又来回走动,等了半天才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仆人回答后,严立德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他已经站了半响,为什么时间才走这么点儿。严立德经历过薛王氏生产,可依旧无法淡定。钱则羽身体好,胎儿他也亲自把脉过,改造的产房条件优渥……严立德在心里默数母子平安的理由,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也不知等了多久,紧紧闭着的产房们突然打开,钱夫人抱着孩子出来,满脸红光道:“生了,母子平安。” “我看看。”严立德立马凑上去,看着眼前这个红皮肤邹巴巴的小猴子,小心翼翼接过襁褓。看他熟练的动作,钱夫人也放心把孩子给他。 一场大战之后再见新生,以严立德心志之坚定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钱夫人吓一跳,小声问道:“可是外面的是没解决好?” “不是,已经没事儿了,岳母放心。您带孩子进去吧,给羽妹看看,她肯定也惦记孩子。”严立德话虽如此,可依旧紧紧抱着孩子,眼睛都不敢转动。他想亲亲他,可怕身上想细菌伤害他;他想摸摸他的脸蛋,可怕粗糙的大手划破他细嫩的皮肤。因为珍重,所以小心翼翼。 “还是你们夫妻心有灵犀,丫头刚看完也惦记着抱给你看呢。”钱夫人抱回孩子,道:“真俊啊,专挑你们夫妻的好处长。” “是啊,眉眼和鼻子像我,这嘴巴却是和羽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严立德点头赞同,已经带过两个孩子,他也点亮了看人技能,从新生儿皱巴巴的小脸上看相貌,看像父还是似母。 钱夫人笑着把孩子抱回产房,严立德背过身去擦眼泪,却见宫九站在门口,愣愣看着他。 天,居然把宫九给忘了!严立德怨自己顾头不顾尾,怎么把宫九给忘了,还让他走到了前院来。 宫九被送进客院,护卫也没限制他的行动,宫九是什么人,察言观色、套话刺探消息那叫一个精通。被派来伺候的丫鬟几句话就被套出今日夫人生产的消息。宫九也没多想,秉持着凑热闹的态度跑来。宫九被安排入住的是最大最好的客房,这本身已经是严立德的态度。燕一没少经江湖人“不打不相识”的套路,也没阻止宫九,为防万一,却陪他一起过来了。 燕一抱拳道:“恭喜主上!” “同喜,同喜。这月护卫营发三倍薪俸,不与府中庆贺之礼重复。嬷嬷,再传令下去,阖府赏一月月钱,夫人院中赏两月月,稳婆另有重赏。”严府的薪俸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严立德赏过钱则羽作为主母还要赏,重叠之下,下人相当于多领半年工资。 “恭喜。”宫九吊儿郎当道,“还以为我会是第一个说恭喜的呢。”说完又瞪了燕一一眼。 严立德早听说宫九不拘泥礼教,也不在意,请他在院外说话,这里终究是产房。 两人在凉亭中坐定,宫九毫不避讳的问道:“我看见你哭了,天下父亲都这样吗?” “可能是我眼窝太浅,存不住心思,不过天下父亲大多数都是这样,爱子如命,爱子成痴。不知哪位先贤发明了严父、抱子不抱孙的规矩,才勉强保住了父亲的威严。”严立德笑道,他与钱则羽结缘,并惺惺相惜的开始就是两家人对亲人的态度。 “大多数吗?”宫九不置可否。 “太平王也当在这大多数中。”严立德轻声道。 宫九锐利的眼睛一下子转向严立德,这是什么意思?他无声发问。 “像之前所说父亲慈爱可不愿表露,就要做个严父一样,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太平王只有世子一个儿子,玉屏郡主与你年纪悬殊,你世子之位稳固,只看这一点就知王爷是慈父。”严立德淡淡道,皇家之中,为权利斗得你死我活比比皆是,太平王能做到如此已是难能可贵。“想想成祖。” 宫九一向蔑视自己皇族身份,以江湖人自居,听严立德说起才知,原来在别人眼里事情是这样的吗? “或许只是愧疚。”杀了自己母亲的愧疚,补偿在他身上。 “那愧疚还真伟大,”严立德不置可否,宫九应该明白只凭愧疚,不至于让太平王多年无子。 宫九远眺院中景,发现自己今天智商下降得厉害,一整天都在跟着严立德思路走,可他不甘心放弃这次谈话的机会,色厉内荏道:“什么是受虐症?” “我以为信里解释得很清楚。”严立德耸肩,道:“西方有一位先贤曾解释道,假如人生活在一种无力改变的痛苦之中,就会转而爱上这种痛苦,把它视为一种快乐,以便自己好过一些。把痛苦视为一种乐趣的便可称为受虐狂。” “西方?哪个西方,是西域,还是那些金发碧眼夷狄的故乡。西方先贤的学说,那里也有这样的人吗?”宫九问道。 “我以为你会比较关心,无力改变痛苦,把痛苦当成快乐。”严立德道。 “痛苦、快乐,都是我的,既然属于我,自然只有我才有资格判断好不好,何必关心。”宫九神色淡淡。 若是真不关心,又为何会被一封信激怒,此时还未平静,在如此不智的状态下与他交谈。严立德定定看了他一眼,并不点破。“对,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很多,只是西方对*的态度更从容一些,所以把这些当学术研究。坊间也有此类话本,大多以香艳猎奇为主,偶有当作正经学问研究的,也被打成烂俗之作,从此没了下文。” 先从群体优势上告诉他,这并不是绝症,也不是他一人所有,以降低他的戒心。严立德开始充当心理医生,缓缓道:“对此类病症的成因,医家分为三种,一种是反抗与自卫,人在生活中受到欺凌压迫,尤其是在*上的,从而形成报复反抗之心,从中得到快感。第二种是过于自卑的补偿……第三种,也是大多数,与幼年经历相关。” 严立德感到杀气更严重了,努力保持这镇定自若的态度,轻声道:“受虐者与施虐着交换角色,都能从中得到快感。说来说去,这都是闺房私密,有男人喜欢英姿飒爽的,有男人喜欢温柔如水的;有些人喜欢异性,有些人喜欢同性,有天生的,有后天的,都很正常。道理相通,*激烈一点,温和一点都是正常,只要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 宫九嗤笑一声,只觉严立德既迂腐又开明,固执得可爱,坚持那些愚蠢的信念,他是太平王世子,若真有什么爱好,多的世人趋之若鹜,不用强调“自愿”二字。 “若是双方从未调换角色呢?”宫九问道。 “也有两种可能,一是双方已经固定下这个角色,得到最大的快乐,不必再改。二是其中一人心思不纯,并未把它视为欢乐快活。” 宫九沉默,他问的是沙曼。事实上用得着问吗?不用专业人事的意见,只看沙曼厌恶的表情从不提起的态度,就知道她对此事的看法。 “天下医家都像你这般广博吗?连话本都知道。”宫九不明所以的问道。 “在这个领域的人不多,但也有。太医院是天下医术集大成者的聚居地,我通读过那里的医书,早有前人记载。” “你称它是病症,可有解药?” “有的。”严立德叹息,轻声道:“可我不认为那是病,在涉足这个领域的少数人中也分很多派别,我是赞成他不是病的那一派,再强调一遍,自愿,没有恶意引导,双方得到快感。呵呵,不过很多人接受不了,我想你应该不是。心学曾有论断,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在你的感官之外,世界都不存在。更何况这么私密的事情,只要不触犯律法,不损伤道德,旁人有怎会关心。” “道德,你不觉得这是道德败坏吗?严阁老~”宫九拖着长长的调子道。 “我的标准比世子想像的宽松很多。”严立德眨眼。 “不知严阁老要人回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宽松。”宫九不相信严立德费尽心力开解他是单纯的好心。宫九心中的确轻松很多,他甚至能理智对待沙曼,沙曼……那个声音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终究不是母亲。宫九领这个情,不介意回报。 “严某是个讲究你情我愿的人,到现在为止都是为为取得世子好感所做的努力,您可以理直气壮的接着,无需回报。”严立德挑眉,道:“如何?可宽松?” “确实宽松,宽松的小王心惊胆战,严阁老有什么话就说吧,瞧这一身的鸡皮疙瘩。”宫九毫不见外撸起袖子给严立德看他的皮肤。宫九手臂上的伤痕已经很淡了,就是破皮碎肉的地方,也最多明后天就能好,这才多久啊,就愈合到这种程度,真是妖孽~ “尊师吴明好像对我有点儿误会,严某不求世子主动出击,只是在他找我麻烦的时候,请世子助我一臂之力。”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严立德颔首肯定,他于宫九有什么恩义,能让宫九倾力相报,如此正好。 宫九奇怪得看了严立德一眼,道:“你这这么看重吴明?即便是看重,你身边高手也多不胜数,叶孤城、西门吹雪之类不必说,据我所知,峨眉独孤一鹤与你有旧,你父亲也是世间一流高手。” “都不如世子便利。”严立德没办法说他对吴明的忌惮,那是古龙白纸黑字写下的结论。当然,不久之后,严立德不仅要高呼同人小说害死人,还要诅咒狗尾续貂害人不浅。“我瞧世子对吴明也不是那么满意啊。” “嗤——”宫九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你身体的异状,与这功法息息相关,武功总是吴明传给你的吧。”严立德提醒道。 “老头儿练得也是一样的武功。” “一样的少林长拳,在下等武夫手里,无法震慑幼儿,在你我手中,开山劈石亦是等闲。吴明练这样的功法也有痛苦的地方,只是他的痛苦不同于你,你的痛苦却有他的恶意引导。” “等等,你不是说这等邪功有损寿数吗?老头儿怎么还活着!”宫九问道。 “吴明今年四十有二,世子不该叫他老头儿。”严立德好整以暇道,既然打草惊蛇惊动了吴明,岂有不查清楚的道理。吴明外表看着犹如六七十岁的拉人,实际却在壮年,这就是功法的危害。 “呵呵,我说老头儿把我诓来为什么呢?他招你了?” “算也不算,是演武司日常事务遇上了他,不过在吴明岛主这样的高手看来,背后必须有个黑手,不然无法解释,我只能早早做好背黑锅的准备。” “无名岛早以易主,可别叫错了。”宫九轻笑,“老头儿是个习武的天才,可脑子不好使,全无御下之能,主事之才,不然他也不会千方百计找了我。那个蠢材,你直接用弓弩队包围他,射成刺猬就永绝后患了。你把吴明引进包围圈总不成问题吧?” “是吗?”严立德不置可否,他现在还无法相信宫九,等到吴明死后再说吧。说不定日后他们会翻脸,怎么也要留些自保底牌。 “你说吴明恶意引导,难道他知道当年往事?”宫九试探道。 “这只有问他了。”严立德眨眼,明白告诉宫九,他知道,可他不想说。 宫九好脾气的放下茶盏,含笑再次恭喜严立德喜得贵子,迅速告辞。 出了严府,宫九马上叫来属下,等人叫来却不说话,最后只道:“查一查严立德。” 宫九闭目沉思,回想今日在严府的一举一动,严立德肯定知道什么,他家族的势力在金鹏亡国时就打散了,他能查到的是他三十年来建立的情报网以及朝廷锦衣卫与东厂。严立德崛起的时间太短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与严立德有嫌隙的消息他这个不关心朝政的藩王之子都有听闻,那么他得到的消息来源就只能是东厂。这也解释得通,严立德终究出身江湖,一举一动带着江湖疏阔的影子,只有东厂会这样严密监视藩王府邸。 所以,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严立德暗示他吴明知道当初旧事,才能恶意引导,那吴明是怎么知道的?世上还有多少人知道?从小到大,宫九多少次从夜里惊醒,却无人诉说,他以为是天大的秘密,却还有无数人知晓。这样的感觉太糟糕,宫九狠狠拽了拽荷包,这是在严立德府上带回来的。 更深一层想想,如果当初还有隐情,那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宫九也太平王的疏远无可弥补,若无今日震惊,就算太平王说出来他也不信。可他母亲的心腹属下呢?宫九在无名岛和江湖中的势力,都有他母亲留下奴仆的影子,他们为什么不说,是不知道吗?还是不愿说? 想来想去,他的队伍中有奸细的猜测占了上风,因此宫九找来人却不吩咐该办的事情。“我要想一想,我要想一想。”宫九自觉人生观受到冲击,他要好好查一查,静一静。 送走宫九,严立德后怕不已,今日是他太过鲁莽,居然没有安顿好妻儿家人就贸然激怒宫九。多亏这些年混朝堂,嘴皮子练出来了,“颇有辩才”,才忽悠过了宫九。现在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只需要静坐等着宫九结盟。毕竟先太平王妃是瓦剌奸细的事情,足以推翻宫九的为自己建构的世界。 严立德暗自打算,在对上吴明的时候,一定先把妻儿托付给叶孤城或者西门吹雪。严立德相信,他们二人比自己更有主角光环,想想两位剑道封神登仙,特别是叶孤城东山再起的气概,严立德觉得自己居然还只是内阁第七,实在给穿越者群体丢脸了。 第100章 严立德世家 在盼望、祝福与爱意中诞生的孩子,总让人心情愉悦。 满月礼的时候,阎铁珊也从山西赶来。事实上他本想赶着见证出生的,奈何钱则羽早产,此时消息又不方便,阎铁珊赶到的时候,刚好赶上满月宴。同来祝贺的还有很多亲朋,钱家一家不必说,还有苏少英代表峨眉派过来,甚至皇帝也为这个孩子赐下满月礼。严立德三十岁了才有第一个儿子,这在此时基本上是“老来得子”的范畴了。严立德往日因为没后嗣,常被小人指指点点,他自己不在意,可他的亲朋总为他抱不平,现在好了。 令严立德意外的是宫九也送了一份贺礼过来,光明正大的以藩王世子身份恭喜严立德,严立德看着他送的礼物默然不语。 晚上,严立德从老师韩文府上出来,走在宽阔清冷的大街上,突然从背后袭来一阵掌风。严立德回身,发现又是宫九。再一再二不再三,宫九已经是第三次攻击他了,再好脾气的人也要炸。严立德当即一个闪身退开,避过掌风,不必问缘由,宫九这样的神经病,有何理智可讲。 严立德不客气和宫九战成一团,他深夜出行,身边依旧只有两个护卫,不是亲民朴实,而是他的武功早已登峰造极。两个护卫主要跑腿和略阵,就像现在一人去通知巡街禁卫军,一人飞快组装出一只臂弩,小巧但威力惊人的弩箭,直指宫九,等待时机。 严立德早已和宫九交过手,本以为早已熟悉宫九的招式套路,没想到宫九没辜负*oss的名声,现在动起手来,依旧像第一次接触,出人意料的招式比比皆是。任何*oss在遇到主角之前都是人生赢家,闻一知十才华出众,文武全才贯通古今。今天宫九用的武功招式与前两天完全不同,更显诡秘。 严立德抽出腰间软剑,他已许久不用兵器对敌,可是面对宫九,无法不慎重。宫九越打越狠,一刻钟之后仍旧无法拿下严立德,而巡城卫兵马上就要到来。宫九拔出一根长针刺入太阳穴,功力立刻上升一个台阶。 严立德吓一跳,这已经是搏命了。 俗话说的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严立德当即退开,飞快游走,不让宫九近身。宫九正打在兴头上如何愿退,兴匆匆直奔过来。 严立德出门也不会随时带着鞭子,无法阻止他攻势的时候,只好抽出腰带飞速旋转成一条软鞭,啪得一声抽在地上。宫九身形闻声顿了一顿。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之间,在旁边略阵的护卫箭支离弦,宫九躲过了前一支,几乎瞬间发出的第二支刚好射在他胸腔两个肋骨之间,戳破内脏,顿时血流如注。宫九的功法再神奇,也无法阻止这大规模的流血。箭支是螺旋棱角的,放血速度奇快。宫九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粒药,飞身遁走。 宫九一走,严立德立即口吐鲜血。“主子~”两个护卫立马上前关心,巡城军也过来了,小头目上前请罪。在他巡视期间出了刺杀阁老的大案,如何能不惶恐。 严立德摆摆手,示意无事,却忍不住咳了两声。宫九全力以赴,他也招架不住,刚刚被掌风扫到,轻微内伤,现在逼出淤血,反而对伤势有利。 “不知歹人是谁,严阁老伤得可重?下官派人去太软轿过来。”小头目紧张道。 “不必,还能走,别兴师动众的。我这护卫一直在场,让他与你去衙门一趟,询问备案,安程序走就是。”严立德不是以势压人的苛刻上官。 “多谢大人!”小头目心生感激,京城就是特权人士多,他们在底层做事的人也十分苦恼。看看如今人家阁老之尊,被刺杀却不曾迁怒,严立德瞬间收获一个迷弟。 不过演戏钓鱼,宫九也太认真了,简直是趁机报复,严立德腹诽道。 再说宫九这边,内脏受伤宫九利用功法止血,又运足轻功逃走,耗费大量真气。宫九用的是真面目对战严立德,现在也不敢回太平王府,恐怕追兵已经在那儿等着,只能回自己的地下据点。 宫九以无名岛岛主的身份进京,身边带着无数下属仆役,据点中也有人主持大局。 宫九浑身是血的回来,吓得诸人立即开启防御,只有两人十分兴奋——大夫。刘、王二位大夫也曾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现在却被招揽至宫九麾下,宫九势力可见一斑。这两位其实没被威逼利诱,他们自愿前来,因为这里有他们最感兴趣的课题:宫九的身体。 早就说过宫九功法特殊,严立德一个兼职医生见到都忍不住想切脉,更何况专业人士。 两位老先生被请过来,一见宫九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得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就发出惊喜的光芒。刘大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诊脉,“咦,你这是受了内伤,又中了弩箭,还中了毒啊。常人这般早该昏过去了,你居然还能睁开眼睛,果然奇特。” “老刘让开,药来了。”另一位王大夫端着一碗漆黑酸臭的药汁过来,不用宫九动手接,两根银针扎在宫九喉咙的穴位上,直接把药汁倒进去,宫九食道被迫打开,药汁飞速流过。打开食道的同时,宫九是无法呼吸的。所以当大夫把银针取下来的时候,宫九的脸色更难看了。 铁叔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关切看了一眼宫九伤势,又低头垂目等候宫九吩咐。铁叔是宫九母亲留下的老人,能力又高,相当于宫九的管家,宫九一向对他信任有加。 “由你全权。”宫九沙哑着声音道,刚刚王大夫的药汁太烫了,弄破了口中毛细血管,宫九现在说话嘴角有鲜血溅出,看上去伤得十分严重。 “哎呀呀,我这药三头牛都放倒了,他怎么还有力气说话啊。”王大夫紧张的看着宫九,希望他下一秒就昏睡不醒。 “这不就是咱们留下的原因吗?”宫九表现得越逆天,这两位大夫就越兴奋。 两位话音刚落,宫九就咚得一声倒在床上,他这是坚持不住突然闪劲了。两位大夫兴奋地走过去把脉,眼中闪现着惊喜诡异的光芒,他们做了很多药物无人试验,现在刚好用到宫九身上。 “谁伤了少爷……” “严立德!”宫九冷声道。 人的名树的影,铁叔本不理解宫九为何受这么重的伤,一听严立德的名字就想通了,只有这样的高手才能令宫九受伤。 “他知无名岛。”宫九又倒抽一口冷气,又把腰腹处伤口崩裂,包扎过的纱布瞬间被染红。 铁叔从小看宫九长大,不忍见他受伤病痛,催促大夫道:“快治伤啊!” 两个大夫不理他,只眼睛发光的盯着宫九的反应,铁叔拦着追问:“少爷伤势如何,什么时候能痊愈?” “痊愈?他这样的伤还想痊愈?”王大夫惊叫道。 “咳咳,我们全力以赴,全力以赴……”刘大夫打圆场,催促铁叔赶紧离开,他们要开始诊治了。等铁叔出了房门,王大夫才道:“废话那些做什么,当初说好的,尸体也归我们研究!对那铁疙瘩不必客气!” “不打发他走,现在还挡着我们试药呢。”刘大夫传授经验,打发走闲人才好做试验。 两位大夫不通武功,自然不知以铁叔的功力,他们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铁叔跟在宫九身边,亲眼看见宫九白日里烧了一封来自无名岛的信函,晚上就去找严立德的麻烦,没想到实力不济,踢到铁板,狼狈而归。铁叔赶紧让人出去打听,看现在朝廷对太平王府的态度,确认昨晚事情的真假,也试探宫九的身份是否暴露。 严立德查宫九个底朝天,宫九对严立德也是严密监控,这些监控都由铁叔一人经手。铁叔和快就知道严立德与宫九一战,也受了不轻的伤,家人已向吏部递了条子请假,韩文府上也收到严立德遇袭的消息。还有太平王府周边有东厂、锦衣卫暗探,禁卫军巡逻的次数增多,监控更严,“保护藩王世子”的理由是说不过去的。看来朝廷已经知道宫九就是太平湾世子,只是还没抓到他们李代桃僵的证据。铁叔不禁苦恼,藩王世子非诏入京以是大罪,他们该如何保全自身,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如此,铁叔对宫九重伤信了七分,只要高手才能击败高手。如果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伤了宫九,铁叔第一反应是宫九又在演戏,借机做什么,但严立德这样鼎鼎有名的高手,又于宫九有旧怨,没看孩子满月礼都让严立德给退回来了。 打听清楚事情始末,时间已经过去一夜,铁叔得到消息,今日严立德未进宫轮值,更坚信严立德重伤的消息,毕竟两人旗鼓相当,宫九如此凄惨,严立德也不该毫发无伤。铁叔赶紧转回密室,确认宫九的情况。 “少爷如何了?”铁叔冷声问道。 王大夫不耐烦的挥手道:“还在治,还在治,你以为治病是吃饭喝水那么容易吗?” “少爷身系你我身家性命,你们最好惜命一点。”铁叔毫不留情的威胁道,伸手握住宫九手腕,趁机把脉,他一直隐瞒自己会医术的事情。“少爷的手怎么这么冰?”铁叔冷声质问,这样的温度脉象,他简直怀疑宫九已经死了。 刘大夫把他手拉起来按在宫九胸口上,道“心还在跳呢,放心了吧。看过就赶紧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耽误治疗你赔得起吗?” 铁叔恨恨看了一眼,无奈退出去。现在宫九全身不着寸缕,脸色白得泛起一层死灰,身体冰凉,腰腹间的箭支已经取出来,但伤口依旧在不停渗血,包扎的纱布*的。这两个奇怪的大夫一心研究他们的药,根本不关心那不停流血的伤口。 铁叔确定宫九的伤势,又去书房处理具体事宜了,现在他全权代表宫九。不知宫九说严立德知道想无名岛知道到什么程度,铁叔像翻看宫九与吴明的书信往来,试图找到蛛丝马迹。宫九是何等谨慎之人,所有信件看过即焚,丁点儿踪迹都没留下。 铁叔再三确定宫九已经无法好转,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试探性调走了宫九心腹,换成自己势力。一个白天又过去了,宫九依旧没有反应。铁叔留在宫九房中协助两位大夫的钉子前来禀告:“大夫说主子就在今晚。”然后用口技的放肆复述了两位大夫吵架的过程,刘大夫指责王大夫急功近利,把宫九这么好的素材直接毒成了活死人,王大夫不承认,辩解道宫九早就伤重不治,不抓紧时间做实验,什么时候才有合适的试药人。 三更,铁叔面无表情的走进了宫九的房间,两位不通武功的大夫无法连续通宵达旦工作,已经去休息了。门口只有铁叔调过来的心腹,铁叔一挥手,暗探就静默退下,迅速消失。 铁叔推开房门,慢慢走近,轻轻坐在宫九床边,宫九还是的形象,手脚已经开始沉陷逝者独有的那种灰白色,不详极了。 “少爷啊少爷,听说你就是今晚上了,可我不甘心啊……”铁叔摸了摸宫九的脉搏和心脏,有恃无恐自言自语。不甘心宫九就这样死了,不是死在他手中!铁叔从靴子中掏出一把闪着亮光的匕首,飞快刺向了宫九。 还有比他动作更快,比匕首更亮的存在,无知无觉犹如死人般躺在床上的宫九,突然睁开的眼睛。铁叔只觉那目光如电,刺得他心头大震。 条件反射式的,铁叔吓得后退一步,可他只能动这一步,他不敢跑,因为他知道自己跑不过宫九,他也不愿跪地求饶,宫九不会饶过他,事到如今不是求饶就能蒙混过的。电光火石之间,铁叔已经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清清楚楚。只能呆立当场,本能的丢掉匕首,示意自己臣妇。 宫九慢悠悠爬起来,刚刚被铁叔打发离开的心腹从床后布幔中走出,轻轻扶起宫九让他靠在软垫上,铁叔的脸色更白了。 “铁叔?”宫九口中喃呢着两个字,温柔缱绻犹如情人间的低语,铁叔却听出一身冷汗。 铁叔终究陪伴宫九多年,太了解他的脾气了,顺从卸了武器,低头等候宫九的发落。 “真是好的很啊,枉我自负一世,最亲近的人却是最大的叛徒。铁叔啊,你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宫九叹道,他设想过有那些人可能是叛徒,但唯独没想过铁叔。这可是照顾自己、陪伴自己长大,一心为主的忠仆啊! 铁叔已经认命了,在宫九睁眼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是一个针对叛徒的圈套,而他从善如流钻了进来,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临死之前,铁叔不必再伪装了。 “不,你从未亲近过任何人,你的血是冷的,心是空的,你不是人,你的怪物,是魔鬼!” “嘻嘻嘻,承蒙铁叔看得起,原来我已经不是人了吗?真是荣幸啊,我喜欢这个评价。”宫九添了添干涩的嘴唇,他为了装死也是煞费苦心,现在嘴唇干裂,稍一动就会出血。“不过我还是好奇,你怎么就背叛了呢?” “从未效忠,何来背叛!”铁叔恢复了反派应有的素养,他以为宫九今夜会死,但仍旧来送他一程,不就是因为仇人未死在自己手上而不甘心吗?这些话他已经在心里憋了几十年现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说了。 “好好好,我就喜欢这样不怕死的硬骨头!”背叛宫九的人是何下场,铁叔很清楚,往日这些人都由铁叔处置。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铁叔亲眼所见,而今被抓住了没有当场自绝,也是勇气可嘉。 “我早就该死了,在铁特部被灭族的那一天,我就该死了,可我终究不甘心,铁特既已灭族,当然不该有任何血脉存世,包括你这个铁特首领之孙。我作为最后的首领,理当送你一程。”铁叔低低切切的笑了起来,犹如疯癫,石破天惊道,“你的母亲原本是铁特首领的女儿,勉强算是我的妹妹。可惜她不过一个低贱女奴所出,那女奴是从中原抢回来的女人,伺候过多少男人,谁知道生下的是不是我父亲的血脉……” “辱我母亲,你找死!”宫九一拍床板,威压犹如实质,恶狠狠向铁叔涌去。 “咳咳,我不说难道事实就不存在吗?父亲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作为首领的女儿享受着整个部族的供奉,可她是如何回报我们的?当初选人做奸细入侵中原,是她自己求来了,可笑的是她居然爱上了敌人。她爱上了太平王!哈哈哈,可笑,山羊爱上猎人,拿族人的头颅做台阶,铺成她锦绣王妃之路。当年太平王就是凭借灭铁特部族战功才一跃而上,成为大明唯一有兵权的藩王!哈哈哈,当年太平王手下也没放过她那可怜的亲娘,她果然给自己找了无数便宜爹,果真是个贱人!” “碰——”铁叔别宫九一掌扇到地上,宫九含怒出掌,威势巨大,铁叔撞倒桌子才堪堪停住,一口心头血喷射而出。 铁叔轻轻擦了擦嘴边鲜血,道:“她背叛了部族父兄,不就遭报应了!太平王可不会爱一个奸细,你亲眼看见的不是吗?太平王杀了她!你的父亲杀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杀了自己的父母长辈姊妹弟兄,你有这样不顾人伦的畜生做爹娘,你的出身就是原罪!……不过没关系,你这辈子注定不会有后嗣,太平王也绝后了,我铁特部也完成了血脉清洗,你这样的杂种就不该活在世上!” 铁叔抽下自己的腰带,做出挥舞的姿势,羞辱宫九道:“你还爱鞭子吗?你还匍匐在沙曼脚下像狗一样祈求她吗?还在母亲的声音里高潮吗?哈哈哈……你不愧是他们的儿子,一样是个不顾人伦的畜生!我要去找那贱人算账了,我在地狱等着你,我在地狱等着你!”他们都是要下地狱的,铁叔肯定,他们这样不顾人伦的畜生,一定会下地狱的! 铁叔说完自己想说的,当即服毒自尽了。此时按照惯例该有人去检查铁叔自尽是真是假,可站在宫九身后的暗卫已经被吓傻了,恨不得主子忘了世上还有他这个人。 宫九胸中气血翻腾,被严立德开解过得心魔又有加重的趋势。宫九何曾对母亲有过那样肮脏的*,他只是目睹了那惊人一幕,对母亲下意识的怀念而已。宫九恨恨看着委顿在地的铁叔,死了比活着更让人气愤。 人伦,什么是人伦?若是铁叔说的是真的,作为舅舅他要杀外甥,反被外甥逼死,又是一桩人伦惨案。 “拖下去,剥皮削骨,肉喂野狗,骨头烧成灰洒在官道上,让千人踩万人踏,永世不得翻身!”宫九冷声道,他身后的护卫深怕再卷入什么秘事,飞快领着铁叔的尸身退下。 铁叔被处置的消息瞒不过严立德,他当晚就连夜过来,看到的却是臭着一张脸的宫九。 当初宫九借孩子满月送礼的机会与严立德联系上,请他帮忙演一出戏,诈出他组织中的叛徒,没想到真吊出一条大鱼来。 “心情不好?”宫九现在眉头能夹死苍蝇,严立德玩笑道,“难道是心疼要给我的报酬?”两人约定诈出来叛徒的财产都跪严立德所有,严立德也没想到能诈出宫九组织中的二把手,十分兴奋。 “自取就是。”宫九不在意挥手,如今钱财于他何用。 “该不会是叛徒临死前说了什么吧,看你无精打采的模样。”严立德猜测道,将心比心,若是他穷途末路,也会挑拨凶手的人际关系,祈祷着他自讨苦吃。 “宫九啊宫九,难道你还信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鬼话吗?不再最后摆你一道,怎么报这计谋被破的仇呢。你们可是仇人啊!” 事关亲人,还是多年里一直当作精神支柱的亲人,宫九关心则乱。他心中他的母妃一定是出身尊贵、相貌绝色、性情温和的贤妻良母,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让宫九如何不怒,如何不苦。 宫九没有剖析自己感情的*,不想和严立德说那些隐秘,只死马当活马医般问道:“你知道我母妃当年去世的事情吗?”若世上还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情,还只有太平王和东厂了。太平王他是不信的,严立德他还愿意信一信。 “你母亲是自杀的。”严立德叹息,“当年鞑靼势大,太平王幼年就被派到边疆震慑防守,屡战屡胜,护卫大明太平,这就是他封号太平的原因之一。你母亲原是鞑靼铁特部女子,被挑选训练后趁机深入中原各处,充当奸细,太平王府是其中重点。你父母深知对方身份,却仍旧相爱,后来就有了你。太平王不忍王妃一直受到娘家勒索,趁出兵平叛之机踏平铁特部,屠尽全族。你母亲自杀一是谢罪,二是无法面对太平王,三应该有为你铺路的意思。”严立德解释道。 宫九怔了怔,是啊,谁说铁叔的话就一定是对的。比起叛徒的胡言乱语,严立德从东厂而来的信息明显更准确,更可信。 宫九低低切切的笑了起来,两个人有两种截然不同说法,以他的聪慧自然知道两方都有不可信的地方,宫九长叹一声,他逃避的太久了,自从当年目睹母亲死在父亲怀中,宫九就疯了,只是疯得不那么明显,而今是时候面对了。 私密之事被严立德知道得如此清楚,宫九不高兴吩咐下人道:“去清点财物,别让人多拿一针一线!” 严立德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让你嘴贱,让你心软,就该不管他,让宫九一直颓废下去才好! 严立德从宫九哪里搜刮了一笔财产,领会了快速发财之道——抄家。他自认是自己“劳动所得”,但宫九终究是藩王世子,必须和皇帝禀报一声。 “你是说太平王一脉要绝嗣了?”皇帝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的突出。 “是,太平王这些年膝下只有世子和继王妃所出玉屏郡主,可窥一二。至于世子,他化名宫九,游历江湖,在海外建立无名岛,不以皇族自居。加之功法奇特,此生不可能有子嗣。”严立德仔细讲述了他与宫九建交的全过程,包括王妃死亡的。 “朕知道了,宫九赠送金银你收着就是,他以宫九的身份出现,你也只是珠光宝气阁少阁主,不讲官阶爵位。”皇帝笑道,不着痕迹就除去了太平王府兵权,可喜可贺。他还年轻,只要太平王一脉绝嗣,他就是熬也熬死太平王。 “谢陛下。”严立德拱手道。 “严卿立此大功,朕如何赏都不为过,只这江湖之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说,只好借花献佛了。”皇帝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已降隆恩,臣感激不尽。” 皇帝摸摸鼻子,他听到肉麻的恭维不计其数,可每次听到严立德赞美总觉得画风不对。严立德不是那种谄媚之人,可他有时说出来的话,就是厚脸皮的官场老油条都没脸说的,严立德却不知道自己“固定格式”的日常用语曾经吓到过皇帝。 “严卿爱子刚满月是吗?不知可取了姓名?”皇帝觉得只借花献佛不能表达对严立德的恩宠赏赐,只能从子孙辈入手了。若是按照常人结婚生子的速度,皇帝都能给严立德的儿子赐功名了,可惜,他儿子现在还只是襁褓婴儿,只能用取名笼络人心了。 严立德早年做过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后来又挂了个太傅的头衔儿,对皇帝的文学水平深有体会,想拒绝却找不到理由。严立德曾把写满名字的三大页纸带到内阁,他为儿子大名烦恼的事情整个内阁都知道,皇帝也不例外。 “不知严卿家下一辈泛什么字?” “无字,陛下赐单名即可。”只有两个字的名字还有挽回的余地,大不了小时候叫叫小名,长大了叫表字,总归不能坑自己儿子啊。 皇帝想了想,最后想出了一个“暄”,如太阳般温暖,犹如严立德给他的感觉 意料之外还不坏,严立德也松口气。大明在名字避讳方面并不严格,严立德的名字与皇帝年号重字,从来只是光荣,未曾惶恐。 事情在皇帝跟前过了明面,严立德也就放心了。 出宫之后严立德正想回家告诉儿子这个新鲜出炉的名字,没想到早已下值的韩文在宫门口等着他。 随老师去了韩府,在书房落座之后,韩文石破天惊道:“树行,老夫准备辞官了。” “嗯?老师这是做什么?您正值壮年,户部公务有条不紊,陛下对您也信任有加,为何辞官?” “陛下性情,非一般人啊。”韩文叹息,他是个传统文人,对帝王的期待自然是明君,然后才是自己做一个贤臣。可皇帝性情飞扬,在国事处理上与他这样的老臣格格不入。但你不能说皇帝错了,很多时候,政策是需要时间检验的,千人有千种看法,不然世上不会有政见不和一说。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谁也没办法说服谁。可严立德不同,他与皇帝配合默契,比自己更适合这户部尚书的位置。 “陛下自然非同一般,就是历史上的明君,也没有一模一眼的,老师何必担心。只要陛下不耽误朝政,他下朝之后如何玩乐,又与我等何干?御史也不管我等是喜欢静坐喝茶,还是喜欢观赏歌舞。”世人对皇帝苛刻,尤其是这些士大夫,在私德方面总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 韩文摇头,帝王无家事,上行下效,这个道理韩文已经讲过无数次,只严立德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影响。韩文不想再说,事实总会教会他的。 “不说这个了,刘首辅也有意请辞,我想,我们这批老臣,也是时候给年轻人誊位置了。”韩文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来不是讨论可行性的,只是秉持师生情义,预先通知严立德。 “刘首辅是功成身退啊。”严立德提醒道,刘健之所以成为首辅,是因为先帝想要继续在兵部的改革,如今改革基本定型,皇帝也没有推翻新政的意图,刘健自然该功成身退。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话,刘健性情执拗古板,对皇帝很多行为都看不惯。他又是首辅,很多时候必须尽职尽责劝谏。劝谏也不是问题,关键是他每次劝谏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如皇帝不爱去皇后宫中,比如皇帝昨天玩的游戏不合时宜,这种事情,就是御史言官都不屑天天说。刘健却高看了自己身为首辅的职责,一心教出一个“圣人”皇帝来。 “老夫又有何不同,早晚都是要退的。”韩文叹息,无数人总结过官场生存指南,什么叫会做官,是名声好,还是有才干,又或者是圆滑机敏?这京城汇集了天下最有才干声名远播的人物,可依旧有很多人碌碌无为。做官,无外乎投陛下性子罢了。不同皇帝有不同的性子的,当年宪宗一朝,朝纲败坏,旁人津津乐道靠逢迎后妃,上进都能做阁老,却不知这些人在之前也是进士及第,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良臣干吏。若是没有宪宗专宠万氏,再能逢迎的人也找不到机会。君主的力量太大了,也许这些人在逢迎君主的时候只以为自己是常规的投其所好,在努力向上爬,身在其中却不知道,在别人看来已经成了谄媚小人,遗臭万年。韩文不想自己日后也落到如此地步,不如就此收手。 严立德在官场上很多事情都是韩文一手教导的,对他的性情、思维方式又如何不懂。苦笑道:“老师就这么不看好陛下,您是打算放任学生在这污泥里打滚吗?” “你不一样,人生一世,谁能为谁担保,你总是最坚定的那一个。”韩文叹息,人总是下意识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谁能想到江湖人会入朝堂。就像他们这些高官,致仕之后也只会和乡绅官宦人家交往,难道市井人家就过得不快活吗?当然不是,只是习惯了某些日子,就过不惯另一种日子了。而严立德是他见过最坚定的一个,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江湖朝堂的分别没有让他放弃,文官武将的隔阂没有让他退却,最后,才化劣势为优势一举登上阁老之尊。 自从前些日子,严立德从江湖入手,搬倒了谢迁、焦芳和刘宇之后,韩文就萌生退意。现在刘健也要退了,韩文才下定决心。刘健能做首辅,总比他要看的远些、多些,他都认为此时不该在朝堂打滚,那么他也要急流勇退才是。 这些心思就不必告诉严立德了,韩文只是摆着老师的威风,通知他一声。 严立德无奈,韩文退了,他怎么办,户部尚书是正二品高官,朝制如此,一品多是恩养虚衔,实职最高就是尚书了。若说没有野心,严立德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很难登上去啊!不是能力才不足,而是年龄不够。当初先帝点他为侍郎的时候,与朝臣扯了多少皮,他都要避到江湖上。朱厚照登基点人入内阁,他也只能屈居末座,到如今,皇帝大权在握,也没有为他升职的打算。 严立德若想更进一步,此时最好以退未进,外放为官。奈何大明没有总督一职,地方官最高就是四品,严立德若退一步,政敌必定蜂拥而至。大明也没有“不经地方,不入中央”的讲究,没有外放经验并不可耻,反而“清贵”。严立德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他总认为必须有地方履职经验,入内阁后才能更好协调各方。他不是单纯来做官的,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准则,他是背后还有一部神秘史书,在为他打分。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必须足以成为表率,以身践道,身体力行。 反过来说,若是品级职位不便,新到任的户部尚书也不会信任他。他的老师是前尚书,自己又在户部经营几年,到时候必定有一争。 严立德苦恼,若是韩文退了,他何去何从。 第101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自己的前途还没思考清楚,就有别人为了前途来求他。 严立德回府,看见客厅上摆了一大堆礼物,披红挂绿的,十分显眼。忙问道:“这是什么,哪家送的?” 钱则羽无奈道:“庆阳伯府送来的,说是庆贺哥儿满月。” 严立德接过礼单一看,丰厚得令人咋舌,笑道:“庆阳伯还真是有远见,咱们儿子二十年后的东西都预备上了。”严立德笑点礼单上的贵重礼品,这明显是送给他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来干什么的?” “还能为谁,自然是皇后娘娘。” 庆阳伯夏儒乃是皇后娘娘生父,先帝为陛下定下的正宫皇后。自皇帝登基后,夏家水张船高,从一个普通举人,一跃成为帝国高官显贵。直接做了中军都督同知,正一品的朝职,不久,皇帝恩及后妃,又加封庆阳伯。在大明,因为后妃而崛起的家族不胜其数,前有张皇后两个糟心的小舅子做榜样,夏家也不敢太过高调。毕竟自从皇帝继位之后,对两位舅舅不假辞色,皇太后再闹又有何用?外戚本就倚仗帝王恩宠过活,只要皇帝不在意,两位前国舅都无法活得肆意,更何况夏家。夏皇后美貌却无宠,这是举朝皆知的。 夏家在朝臣看来,就是一般外戚,既不像当初寿宁侯兄弟俩那般讨人厌,也没听说有什么贤明德行,京中交往大多不咸不淡,这突然之间厚礼相赠,岂不让人疑窦。 “我能为皇后做什么?夏家也太异想天开了。”严立德笑道,他一个外臣如何插手后宫,尤其是与他没有亲戚关系的后妃。 “唉,娘娘的处境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当初大婚之时,陛下担忧先帝身体,未曾同房,后陛下登基,不爱后宫,传言说娘娘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娘娘确实聪慧美貌,侍奉太后至诚至孝,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钱则羽嘟囔道。 “听你这话音,好似对皇后十分推崇?”严立德不解,钱则羽和皇后有什么关联,会为她说话。 “你们男人懂什么,自个儿三妻四妾的,哪儿知道正妻的苦楚,娘娘哪儿不好,陛下怎生就看不见了?上个月太后娘娘还垂问过,可惜陛下仍旧一意孤行。” “这就错了,我们男人比你想象得更在乎嫡庶礼法。”严立德弹了弹礼单,道:“我知道夏家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想在朝堂上使劲儿,让我劝谏陛下多亲近中宫。问题关键是陛下不是宠妾灭妻,若是宪宗一朝,大家还有的说,现在能说什么?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人家床榻上啊!” “那陛下平日里在做什么?宁愿看杂耍也不亲近后宫?”钱则羽不解,在她看来男欢女爱阴阳调和,天经地义,又是正经夫妻,为什么和皇后那么疏远。她们这些命妇听说的都是皇后聪慧美貌孝顺的言论,实在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冷落皇后。这可不是八卦皇室,而是没有宠信就没有子嗣,嫡子才是帝国的根基、未来。 严立德怔怔看了钱则羽一会儿,终于明白皇帝在面对刘健谏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是啊,皇帝没事儿就应该去后宫消磨时间,宁愿看杂耍也不进后宫,肯定和那些戏子杂役有什么苟且。这是什么逻辑论调? “首先,陛下朝政繁忙,直至今日兵部改革才告一段落,前些时间我也常常夜宿衙门,户部配合运输军粮问题困扰我许久。所以,陛下不是没事儿干,朝政繁忙足以牵扯大部分时间。其次,陛下放松休息的方式多种多样,谁说宠信后宫才是正途。就拿你来说,别家小姐绣花是放松,让你来你成吗?最后,你对夏皇后如此推崇,口口声声说她聪慧,若是真聪慧,怎么让陛下宁愿看杂耍百戏也不愿亲近后宫?现在还放出这等流言企图威逼陛下……” “啧啧……”严立德摇头,再次弹了弹手上的礼单,道:“夏家病急乱投医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派。在皇后受封之前,夏儒不过一举人,而今居然送得起这样贵重的礼物,真当旁人是瞎子吗?还是当人人都被金银珠宝迷了眼?” 钱则羽扶额,道:“都说一孕傻三年,我这脑子是真转不过来了,这礼怎么办?”钱则羽相信严立德的说法,他也是年近三十才成的亲,也没有置一堆妾室消磨时间,事实上正事都让他忙不过来,哪儿有时间耽于后院。严立德曾经和她说过工作的魅力,就像钱则羽宁愿辛苦跑商,奔波辛劳,也不愿待在家里绣花扑蝶一般。 “成了,你刚出月子,别理会这些烦心事,照看咱们儿子要紧。今日陛见,陛下给儿子赐名暄,日、宣,暄,如太阳般温暖光辉,也是我对孩子的期盼。” 钱则羽的注意力马上被转开了,笑道:“暄哥儿,那咱们儿子以后就叫暄哥儿了?暄哥儿……我去后面瞧瞧他,你帮我把这一摊子收拾了。”钱则羽笑着拍了拍礼单,把事情交给严立德全权处理。 严立德无奈看着客厅中堆成小山的礼物,一样一样让仆人清点,别发生什么在盆栽里塞银子,在食盒里放金子的笑话才好。严立德不愿帮夏家的忙,可也不能把礼退回去,太伤人脸面了。只能先记好单子,想办法回一份同等价值的才好。 夏皇后的事情只是一个插曲,严立德现在关心的是刘健、韩文请辞致仕的问题,这才是他的正事。 果然,在早朝之后,刘健就正式提出辞职,“老臣乞骸骨的折子已上报陛下,至今未有批复,请陛下恩准。” “朕看到了,刘师傅连上三封请辞折子,可是朕有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诸位老臣离朕而去?刘师傅、韩师傅都请辞,内阁又要空了。”皇帝除了刚登基时候出过幺蛾子外,平日里对老臣十分敬重,因年纪关系,内阁中人大多都兼着太傅、少傅之类的虚衔,为表重视,皇帝一向称呼“师傅”。 “陛下,臣已老病,不堪驱使,如今朝廷政通人和,人才济济,老臣也是时候歇一歇了。且老家传来消息,母亲老病不堪,臣也当回家尽孝道了。”刘健口中母亲说的是他生母白氏,刘健乃是庶出,嫡母、生父已亡,入内阁后生母也加封一品夫人,母凭子贵。 “尽孝与尽忠并不矛盾,不若接老夫人来京城颐养天年?”皇帝不愿放人,他们这邀约着一起走是什么意思?前段时间谢迁才辞官,现在刘健再一走,当年父皇留给他的三个辅政老臣就只剩一个了,如今才正德四年,三年不改父道,皇帝不愿显得自己太过凉薄。 “陛下,臣天顺四年进士及第,至今五十年了,在朝一日,无不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勤于王事,以致老母家中倚门盼望,青丝变白发,尤未尽孝。如今老病不堪,正当落叶归根,颐养天年。只求老天垂怜,多给一些时日,让臣侍奉母亲,略尽孝道。”刘健说完,缓缓跪了下去。 作为首辅,刘健已经多年未行这样的大礼了。 皇帝吓一跳,赶紧绕过龙案扶他起来,“刘师傅这是做什么,朕何尝愿意阻拦你尽孝,实在是朝廷离不开你啊!” “陛下谬赞了,朝中英才众多,臣若致仕,李公可为首辅,六部尚书各司其职,又有严树行这等青年才俊,何愁朝政不顺,陛下德威不盛。”刘健连日后首辅都推荐出来了,皇帝还能怎么办? “刘公折煞我了,岂能担此重任。”李东阳出列婉拒,朝会他也在现场。 皇帝暂时搁置此事,说要再想一想,可惜刘健去意以决,又连上奏折,皇帝和刘健做足了三请三让的姿态,才恩准刘健回乡,并恩封一品散官,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因刘健辞官是名义上是为母亲尽孝,因此老夫人白氏也得了皇后恩赏。刘健回乡之时,皇帝派锦衣卫护送,衣锦还乡。刘健二十七岁进士及第,进入朝堂为官环海沉浮五十年,终于顺利脱身,盖棺定论。 刘健退了,李东阳升任首辅,改任吏部尚书。韩文的致仕请求没有被批准,他才五十多岁,对于阁臣来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皇帝已经放走了一个刘健,不准备再放走“国家养士百五十年,当其时只养得个韩贯道者”的韩文。韩文在财政上颇有长才,仍旧任户部尚书。 只是这几年严立德在江湖上接连摧毁青衣楼、红鞋子、白云城、黑虎堂等众多江湖势力,为皇帝私库增添不少财富,皇帝也要论功行赏。干脆在六部来了个大轮换,李东阳补上刘健走后缺了的吏部尚书位,把严立德升任工部尚书,提上正二品高官。 严立德算起来也是潜邸旧臣,以皇帝肆意的性情能忍到现在才提拔,已经不容易了。君不见刘瑾四年前就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了吗? 严立德本以为这次升职困难重重,没想到这般轻而易举就成了,圣旨下来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怀疑。他这三辈子经历过太多稀奇古怪,能让他怔一怔,已经很了不起了。自此,严立德才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重要,他以为自己该是主角待遇,有一堆人跑出来阻拦,他再打脸上位。事实上,旁人当他也是旁人,严立德早已成为一个地道大明人,不知是喜是悲。 作为工部尚书,严立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成祖年间下西洋的宝船图纸,也是他一直想做的。如今皇帝雄心壮志,想要收服海域附近岛屿,已经有了原飞仙岛现安顺岛,还有宫九的无名岛的支持,加上江湖中人的黑科技,在此时重建舰队,并不是妄想。 严立德一直想要在那部史书中录下名字,总要有独特的地方吧,想了三辈子才想明白,自己的长才在赚钱上,那就赶紧动起来啊! 严立德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中,首先当然是取得皇帝同意,恰好年轻的皇帝也同意这样战略,为避免浪费国家财力的议论,宝船建造准备先保密,然后就是准备图纸,网络人才。图纸收藏在宫中,当年建造宝船的后人却逐渐凋零,一个行业不管再高大上,只有没有源头活水,照样枯萎。成祖年间航海宣扬郭伟太过耗费钱财,之后历代无法支撑至阳的消耗,加之倭寇、海盗肆虐,远洋航海也停了。造船自然跟着停了,此时工匠的地位并不高,没有国家支持,很多人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君不见航海宣扬国威,成名的也只有郑和一人,那些工匠的手艺大多失传。 因此想要建造宝船,第一步还是要寻访人才。 在此间世界,若是工匠手艺,严立德最清楚的还是朱停。朱停师从鲁班门,朱停的长才在机关精巧上,但他总有其他师兄弟或者后人传人吧,总有能建造宝船的吧。 身在朝廷,却总跻身江湖,严立德颇有些自得其乐。与皇帝告假之后,严立德以寻访民间匠人的名义离开京城,顺便带上了钱则羽和严暄。严暄在娘胎中就被内力滋养,体格健壮,比一般婴儿强壮太多。 “我还担心天气太冷,带着他会不方便。”钱则羽笑着打量他们乘坐的马车,由双马拉车,上好木料制作,隔音又保暖,车厢都用绒布包起来,放置了固定炭盆和小茶几,十分方便。采用车门而非车帘,更显私密。 赶车的都是严立德一手调教的下属,严立德十分放心窝在车里,把严暄抱在腿上逗弄。“家里人还是太少,就我们两个照顾孩子不太不方便。”严立德随口闲聊道,这次出门带着奶娘,可严立德不想孩子和亲父母太过生疏。 “嗯,日后孩子自然多。”钱则羽则想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愿望好,看来我要努力了。”严立德调笑道。 钱则羽今非昔比,落落大方道:“不客气,共同努力。”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惹得严暄跟着摆手,露出无齿笑容。 “唉,人多也有坏处,总有矛盾。”钱则羽意有所指,说的是她三哥三嫂。钱则达娶妻萧氏,这两人本是机缘巧合结识,自由恋爱后,禀明父母成亲的。两家父母都是开明之人,未曾阻止他们的相恋结合,大方给予祝福。可惜这两人的缘分不知是不是在相识相恋时候用光了,成亲之后总是吵架,闹得安昌伯府鸡飞狗跳。 “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只要本性良善,无害人之心,性情脾气是可磨合的。”严立德劝道,他实在不擅长调解家庭矛盾。又不是大是大非问题,两个人都有不对,这是端看立场罢了。 “磨合,三哥三嫂都磨得快断了,也没合的迹象。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劝了多少回,侄儿侄女也没少在中间调解,都没用。以前娘想着有了孩子大约性子就定了,可他们两人都好久不同房了。前几天爹发话了,若是不成,和离便是。三嫂娘家也是开明之人,断不会逼迫和离女儿的。” “嗯,岳父高见。”严立德颔首,确实是一个办法。 “可他们又不想和离了。”钱则羽扶着额头道:“你说这两人怎么想的,想一处过又天天吵,不想和离又不好好过日子,爹娘、亲家伯父伯母简直为他们操碎了心。” “好了,也许对他们而言,打是亲骂是爱呢,不管咱们或是爹娘,于他们夫妻而言都是外人,让“内人们”自己去解决吧。”严立德笑道。 “你是没看那两人吵得样子,架都打过几次,若非三嫂出身武林门派,三哥也懂拳脚,早就……咳咳,不说了,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不干脆点。” “感情的事情如何说得清,此时看着吵闹痛苦,也许还不足以消耗他们当初相识相知的甜蜜,或者他们还心存希望,希望走下去的。”严立德对钱则达两夫妻也是服气的,任何时代都有安于平淡的,也有个性突出的,这两人就是突出的典范。成亲之后,钱则达才发现再记得妻子要求他守身如玉,囿于内宅,并不是他期待的江湖侠女,很失望。萧氏也才知道当年为她做的是钱则达能为很多女人做,成亲还不收心,她也很失望。 “好了,不说他们了,你看暄哥儿,咱们说几句话的功夫就睡着了,张着个小嘴巴,手也握成小拳头,可爱的紧。” 钱则羽轻轻把孩子接过来,马车上时不时有震动,小家伙儿却睡得很香,梦中时不时吧唧嘴,看得人心头一片柔软。 钱则羽放低声音道:“这次出门能顺便到无相庵吗?我有好几年没见过师父了。” “有何不可,此次不忙,枯荣师太是当世高人,我也想拜见。”一家子慢悠悠坐着马车过去,在无相庵停留小半月,才继续出发。又拐到太原见了阎铁珊一面,又住了小半个月。 还是家里舒服~严立德躺在窗边看绿柳吐新芽。北方的春天特别短暂,好像他们出京的时候还在飘雪,等到了太原整个天空就放晴了。天气好,心情就好,若不是有任务在身,严立德恨不得常年待在珠光宝气阁。 江湖上突然传来消息,说西门吹雪在追杀陆小凤,也不知什么原因。两人性情天下皆知,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剑神西门吹雪为磨练剑道,一年只出四次门,千里追杀恶人,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是朋友,能不顾朋友之义翻脸,只可能是陆小凤做错什么事儿。可陆小凤能做错什么事呢?陆小凤是个剑胆琴心的浪子,为人做事无可指责,除了……女色。 孙秀青早已离开西门吹雪,这事儿是几年前陆小凤传出来的,众人也知道了剑神抛家弃子追求剑道。孙秀青这几年没有消息,众人也猜不到陆小凤能在女色上犯什么错以至于惹恼西门吹雪。看陆小凤这闷头逃跑,不向任何人求助的架势,很明显是他理亏。 严立德闻言微微一笑,原来已经到这个剧情了吗?这几年他的重心在朝堂之上,很少关心陆小凤。严立德对这江湖突起的风云并不感兴趣,他把钱则羽好严暄留在太原,由阎铁珊照顾,自己去寻访朱停。 朱停与严立德打过交道,当年严立德带着尚未登基的皇帝游历江湖,曾拜托他从外打开青衣第二楼的机关,困死霍休。朱停与工部也都有合作,算是编外顾问之一。 严立德找到他的时候,朱停正躺在椅子上喝着小酒,有一叠花生米做下酒菜,嘴里哼着走调的曲子,右手轻轻打着拍子。老板娘一身粉衣,坐在他身边陪他喝酒,时不时附和两句曲子,让曲调跑得更远。 他们家的小院十分隐蔽,能找到这来的人,都是“道上人”。老板娘扬起一张笑脸,娇滴滴问道:“客人来买什么?”老板娘已是三十多岁的女人,此时称一声中年妇女不为过,可她仍旧穿着一身少女粉的衣裳,且把这样娇嫩的眼色穿出个人风格,脸色红润,媚眼如丝,犹如成熟的水蜜桃。 朱停自称大老板,招呼客人的事情自然由她这个老板娘出马。 朱停半躺在椅子上,不耐烦道:“不是给你回信了吗?我师门这一代只有我一个人,唯一有个师兄岳青在当年大通银票案中早就死了,找我没用!” 严立德并不急躁,坐在旁边躺椅上,道:“没有同门师兄弟,总有业内老朋友啊,有技术的人我都欢迎。” 严立德动作娴熟却没被朱停制止,老板娘就知道这位未曾蒙面的男子是丈夫的朋友,轻轻起身笑道:“你们说着,我去整治两个下酒菜。”说完又从旁边的矮柜上摸出酒杯筷子盘子等物品,摆在严立德躺椅旁边小几上。 “我可没有老朋友。”朱停嘟囔道。 “谦虚了,陆小凤难道不是你的老朋友。说起他来,听说他正在被西门吹雪追杀,你不担心吗?” “哦~这种冷心冷肺的人从不关心他人死活,你不是见识过了。”朱停无趣撇嘴,“你不也是陆小凤的朋友,身居高位,位高权重,怎么也没帮他的意思?” “就因为是朋友我才不担心啊,我相信陆小凤的能力。”即便是被剑神西门吹雪追杀,陆小凤也能死里逃生,更何况他们只是演戏。 查访幽灵山庄是陆小凤的传奇,严立德现在只想网罗造船工匠。“你可知哪些人能造船,没有老朋友,给个消息总可以吧。” 朱停撑起身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又倒回躺椅,闭目养神道:“算了吧,何必糟践人呢。朝廷的事情如何说的清楚,人走茶凉,政策说变就变,我现在把人给你,弄不好你什么时候进了天牢,这些人都要倒霉。被遣散没有银子拿还是小事,万一被扯做大旗,连命都保不住,还是算了吧。” “那就任由那些技术流失吗?学了手艺不用,早晚是要过时的,你们鲁班们现在是匠门扛鼎之人,也要看着行业日益衰微吗?日后造船的手艺也成了屠龙之术,再无用武之地。” 朱停嗤笑一声,“江湖上总有要造船的人,剑仙叶孤城的飞仙岛总是要人的,大不了投奔他去,老子有手艺在,总饿不死。” “为朝廷做事不好吗?我能让他们不背井离乡,还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别和我说为江湖人造船的空话,一艏船用三十年,江湖能有多少需求量。江湖又离那些普通工匠多远,他们生活在市井乡村,若有人为朝廷做工,乡里乡亲都要高看一眼,这于他们而言就够了。” “然后等大船造好,需要保密的时候就杀了他们?”朱停冷声问道。他不仅是个木匠,其他营造行业也有友人,为帝王将相修皇陵墓穴密室宝库,多少是被杀人灭口的。 “朝廷不会草菅人命,我上次与你提过流水线……” “别说了,我从不赞同,这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大规模训练出来的匠人,只会其中一部分,你的船总不能造一辈子,他们只会一种手艺,常年在你控制之中,等你不需要他们又如何生存?还不如在乡间学打椅子、做凳子,总是一条活路。”朱停如今在江湖上广有名声,人人都要称一句“妙手”,他也不负盛名,始终立足在整个行业上看待问题,他深知那些普通匠人不适合走这样的路。 技术人员没有保障,这是社会的问题。当年严立德在西北边境抗敌,退伍士兵和残疾士兵国家抚恤不到位也是个问题。没想到又遇上相似的问题,严立德叹息一声,道:“我今年三十岁,习武、懂医,身体健康,看样子能再活五十年,这点你赞同吧。” “哼~”朱停鼻腔喷气,不理会他故弄玄虚。 “在我活着的日子里,我能保障那些造船匠人的生活和前程。等宝船造好之后,我能为安排他们在工部做官吏,按照技术高低、贡献大小来决定,标准日后再议。如果做官资格的那部分,可从新学习手艺,在我名下产业任职。或者有想回乡的,我发给足够银两,让其衣锦还乡。西北退役士兵就是先例,在我支持下做小买卖跑商、做地主老财的也不在少数,你可信我?” 朱停终于撑起身子,笑道:“如此,我盼你再活五百年。” “嗯,老妖怪多谢你了。”严立德哈哈大笑。 老板娘这时候端着长托盘过来,笑道:“快来,正巧吃午饭,酒也开封了,快些上桌。”老板娘总是到的这么恰到好处。 说服了朱停,从他这里得到一份名单,严立德亲自一一拜访。能让朱停记住的人,自然与他水平相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妙手的朋友亦是能工巧匠。 尚在寻访途中,严立德就接到了宫九的信函,吴明来了。 吴明!陆小凤世界第一高手,唯一能威胁严立德性命的人。 严立德高度重视,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整个班子围绕吴明运作,务必查清吴明来中原的一举一动。宫九也是记仇,当初自己给他的是破除心魔的大甜枣,就算手段粗暴一些,好处是实打实的。结果宫九答应了帮自己对付吴明,却只发来一封提醒函,就当履行承诺了。这种奸商,比严立德更会做生意。 分析着吴明行进路线,严立德立即赶回太原。他的父亲、妻子、儿子,此世所有的牵挂都在那里。 宫九早就说过,吴明在习武上很有天分,但没有管理才能,作为宫九的师父,他连岛主名头都保不住,一直横行的保障是一身武力,由此可见此人只能是个独行侠。从情报分析而言也是如此,吴明一路行来,没有属下跟随,直愣愣就冲着珠光宝气阁去了,全无遮掩。 严立德严阵以待,当初调去保护阎铁珊的云字十八卫也调回来,配合珠光宝气阁地形开战演练,无数次推演,争取能在他眼下逃生。 是的,逃生,严立德对陆小凤笔下第一高手如此重视,并没有击毙的妄想,只想着能击退他,让妻儿逃生。时间太紧了,吴明动作太快,宫九示警太慢,严立德早就想好把父亲妻儿托付给剑神、剑仙,奈何没办法先护送他们过去,无人保护,万一吴明在半路截杀,严立德怎么办? 如此,只能让他们三人躲在重重保护圈之内,自己独自对敌。 阎铁珊不解道:“你说这位吴明,我闯荡江湖多年也从未听说,谁给你的消息?”阎铁珊对严立德如此谨慎不明所以,他不认为吴明的功夫能高到哪儿去,他也是江湖顶尖高手之一。 “父亲,我的消息来源不会错。世人评判天下高手,不是也没把西方魔教住主玉罗刹算进去,这就是一个玉罗刹级别的高手。”严立德道。 阎铁珊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原在西域,金鹏灭国的背后是哈萨克骑兵,可这些人打下了金鹏却没有收获胜利果实,战果让“黄雀”西方魔教窃取。作为战败的丧家之犬,玉罗刹的大名如雷贯耳,而今来了一个与玉罗刹齐名的人物,阎铁珊如何能不吃惊。 这是严立德第一次这样重视对手,以前他与叶孤城、西门吹雪交过手,但严立德深知两人性情,死在他们手中,他们只会升起心心相惜之感,说不定还会因对手难得,福佑他的家人。可吴明不同,吴明是真正的杀手、枭雄。只看宫九作为徒弟,却一身毛病,心魔缠身就知道。 恐惧伴随着严立德,得到吴明入了太原地界之后,恐惧突然如潮水般退个干净。也许是暴风眼效应,当你处在风暴中心,反而不能那么害怕了。 严立德冷静分析起自己与吴明的胜负差距。毫无疑问,吴明武功高强,经验丰富。按照对比项玉罗刹的武功去估计,吴明的功力和严立德相比,功力也顶多是高出一筹,占据不了压倒性的优势。别忘了上次与玉罗刹交手时,严立德还没有突破。所以,他更倾向于两人平分秋色,但是吴明内力更加充盈是肯定的,年纪摆在那里,他的年纪差不多是严立德的一倍,这也就是说,久战于严立德不利!凡事有利就有弊,相对于吴明,严立德的最大优势就是年轻,机体在最巅峰状态,速度和爆发力绝对在吴明之上,再加上严立德一生三世的经验。如果速战速决,严立德的胜算绝对会提高不少。 想到这里,严立德把丝帕轻轻覆盖在软剑上,之前那种一直压迫在我心头的恐慌感已经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严立德还在轻轻擦拭软剑,夜空中突然响起尖锐示警声,吴明来了! 严立德推开房门,手持软剑,静静看着吴明乘着夜风,踏月而来。十八卫培养不易,严立德不愿把他们当作炮灰。这些人的作用是提前示警,以及在自己落败之后,一批人缠着吴明,另一批人送家眷撤离。 吴明鹤发鸡皮,微微驼背,张开双臂,像一只展翅的鹏鸟般飞入严立德的院子。 “严立德?”吴明问道,仿佛怕自己杀错了人。 “是我,吴明?” “正是老夫。”吴明骄傲点头。 那就好,他们都没认错了。严立德气势暴涨,飞快出剑,软剑的剑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等等……”吴明摆手似乎有话要说,严立德却充耳不闻,只管一战。面对犹如高山的对手,严立德终于明白西门吹雪那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心态,家人已经安排好退路,此时,他舍身忘死,全力一战。 吴明也习惯手底下见真章,看严立德的表现,分明是想杀了他。吴明不再废话,迎上去硬拼,他的功法和宫九如出一辙,软剑划破的伤口,很快又重新凝血,看上去像是打不败的无敌英雄。 严立德看不见这一切,功法再精妙也有罩门,功力再深也有耗尽的时候。严立德不顾吴明排山倒海的掌力,挥出了生平最快的剑招—— 吴明就这样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倒在地上,发出巨响,胸口的大洞缓缓流出鲜血。 更难以置信的是严立德,他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的第一高手就是这幅模样?严立德胸中突然生出一种感慨,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他已站在山顶! 第102章 严立德世家 “哈哈哈哈……”严立德哈哈大笑,在这如水月光下忍不住仰天长啸,啸声远达数里之外。 原来,他已经站在山巅! 先前的忐忑何其无用,严立德忍不住自嘲。为什么如此不自信,是前世仰望江湖武林太久,以至于打着朝廷至高至上的名头,依旧没敢真正看轻江湖。少年时的梦想,青年时的向往,江湖,江湖……那是成人的童话,梦中的追求。而今终于站在江湖之巅,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他真的要重整江湖了。 宫九循着长啸声而来,站在珠光宝气阁的围墙上,示警声惊醒了严立德。严立德挥退手持弓弩的护卫,落落大方接待了宫九。 “九公子别来无恙。” “甚好,甚好,不过少阁主看起来更好。”宫九拿扇子遮脸做鬼脸,笑道:“现在还用我帮忙吗?” 严立德突然想起当初求助时宫九奇怪的表情,看来他早就知道吴明的武功不至于高到自己不能对付的地步。严立德总以玉罗刹为标杆,此时,他与玉罗刹也有一战之力。 “让九公子看笑话了。先前有人告诉我,吴明乃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比名扬武林的西门吹雪叶孤城更高,比鲜为人知的玉罗刹和九公子更高。那人是我最信任的人,从未怀疑过,才闹了笑话。”严立德毫不讳言自己错估了吴明的功夫。 “的确是笑话,未曾亲眼所见妄下定论,这可不是严少阁主该有的水准。”宫九笑道,一个英明神武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傻,有这么个笑话,足够宫九嘲笑他一辈子了。宫九点了点地上吴明的尸身,道:“你可知他刚刚叫停想说什么?” “九公子想必愿意为我解惑。” “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宫九俯身从吴明怀中取出一袭薄绢递给严立德,道:“这是他和我练的功法,世上人皆知你善于改良功法,他异想天开想找你帮忙。”宫九也有这个想法,当然个更想借严立德的手除去吴明。 严立德愣愣接过,江湖上为武功秘籍打破头的不在少数,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给了自己,合适吗?严立德实在惊讶,不仅诧异于吴明和宫九的不设防,更不解,“我善于改良功法?谁说的,我怎么不知?” “你现在练的是严家祖传武功吧?” “嗯……是。”严立德迟疑,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刚开始练的自然是家传武功,后来及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以改良……严立德笑了,难道这就是自己传出善于改良功法的原因? 宫九察言观色是何等好手,解释道:“当今武林明面上有六大高手,金鹏旧臣占了两席。说来,你们金鹏旧臣倒是个个善于改良。霍休练的是童子功,性情又孤僻古怪,有武功也不会流出;独孤一鹤已经开山立派,刀剑双杀四十九式对天资要求极高,峨眉派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你就不同了,刚刚围堵我的护卫,是你属下吧,那些属下难道人人天资卓越吗?你改良后的功法最妙的不是威力提升,而是门槛降低,人人都能练。他们学的就是你改良过的功法,你对属下如此热心,连你岳家都受益了,看着就是好说话的模样,不来找你,找谁?” 严立德哭笑不得,这就赖上自己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这么有盛名了。“我降低了武学功法的门槛,难道是件好事吗?本该是自家独门秘籍人,让我弄成了大路货色。” “武功一样,人不一样,九公子何惧?”宫九傲然,西门吹雪难道学过什么高深剑法吗?还不是初学者都会了刺、劈、撩、挂,在他手里却是最高明的剑法。 “主要是你蠢啊!好说话啊,江湖上能与叶孤城一战突破、能与西门吹雪坐而论道的可只有你。”宫九摇着扇子,骄傲道:“虽然其他人只是不愿意做罢了。”神色无一不在表明,自己就是那个“其他人”。宫九的身份需要保密,性情也与一般人不同,他对叶孤城、西门吹雪那样的高冷范儿并不感冒。 “承蒙九公子看得起,我对武道是有自己理解,你若不嫌弃,我就说说拙见吧。”严立德抖开绢布开始细看。宫九误导严立德,又让吴明打头阵,不也是想让他帮忙改良功法吗?自己对武功的见解也托了三辈子见识广博的福气,严立德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对于大多数方法都习惯百度谷歌的人来说,看看无妨。 宫九撇嘴,哼,终于有点儿高手气概了,前几次见严立德,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束手束脚,无形的丝线强制规范他的行为,丝毫没有江湖人士的豪迈大气。如今严立德能爽快应下,也算是打破了一直套在自己身上的厚壳子,显出温润光芒来了。当然,与英明神武的九公子相比还差点儿,九公子挺着胸膛自豪想道。 严立德细细读了一遍,记下功法内容,把绢布还给宫九。改良功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武功的运行方式与严立德的功夫迥异,他也要多加研究。严立德武道已经定型,就是觊觎宫九武功快速凝血、恢复伤痛的功效,也不会改弦易张,改练他的武功,这也是宫九放心的原因之一。 “九公子也太大方了,就不怕我把这功夫传出去吗?” “你会吗?”宫九好整以暇的问道。 严立德当然不会,他早就表白过自己的信仰:人的一生中只有两样东西值得敬畏,一是头顶的星空,二是内心的道德。不经主人同意,擅自传授功法,相当于偷盗,严立德的价值观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 宫九一看严立德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君子这种东西有时候和“蠢货”一个意思。当然,宫九把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放下去,这嫌弃就更有说服力了。有的人信誓旦旦却只是放屁,有的人看似平淡,却能用性命践诺。 宫九接过绢布,内力一震,绢布就变成细小的碎片颗粒了,夜风一吹,更是了无踪迹。 送走宫九,严立德转回后院的时候,一家人正开开心心的吃点心呢。阎铁珊抱着严暄逗他吃米糕,钱则羽则在一旁指挥下人摆放碗筷。不用多说,只听严立德的长啸声就知道他肯定胜了。之前一家人忙着应对强敌,晚饭都没用,钱则羽指挥下人临时准备的饭菜已经端上桌了。 见严立德进来,钱则羽上下打量几遍,发现真的没有受伤才笑着招呼道:“快来用饭,有刚烙的春饼。” 严立德微微一笑,颔首道:“知道了,爹,我来抱暄哥儿吧,你去吃饭。” “去,去,去,用得着你,我抱得好好的。”阎铁珊嫌弃挥手,他早没有了当初做金鹏王朝大总管的戾气和做珠光宝气阁阁主的刻意粗鲁,犹如最平常的邻家老爷爷,最是宠溺孙儿。 严立德和钱则羽相视一笑,对这一幕已经习惯了,兀自用饭不提。 严立德自与吴明一战之后,胸襟更加开阔,犹如登上顶峰,遍览风光。怪不得西门吹雪总是杀人磨练剑道,与人对决的确大有裨益。 严立德忙完了自己的事情,才有心思分一分给陆小凤,接过最近的情报来看,陆小凤已经成功进入幽灵山庄,老刀把子的阴谋不会得逞,而严立德想要的,却是藏匿于石雁头顶紫金冠里的一本记录江湖人士隐秘的帐簿。 东厂和锦衣卫的触角伸到大明任何一寸土地上,很快,武当掌门石雁、少林掌门大悲禅师、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剑神西门吹雪、剑仙叶孤城、浪子陆小凤、花家七童花满楼和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都接到了严立德的私人请柬,请他们四月一日,于武当山一聚。 武当原本定在四月十三日举行新任掌门继任仪式,众人都有往武当观礼的打算,严立德把时间提前一点,这些人也赶得来。 如今严立德的请帖也有了一呼百应的效果,这些人单独上门一个个请还不一定能来,严立德一封请帖却足以让他们欣然赴会。就连陷入幽灵山庄的陆小凤都来了,老刀把子明面上的身份是木道人,作为武当长老,严立德就在武当山上,他却无法探知其中,只好放陆小凤出来,让他一探究竟。 武当本是道家圣地,被历代皇帝尊封敕造不计其数,武当不仅仅是武当派的一家之地,更是集合道教、皇家光环在内的名胜。成祖年间,曾历时十二年敕建大岳太和山大小宫观三十三处。严立德此次借武当的地盘宴请宾客,用的就是其中的玉虚宫主殿龙虎殿。玉虚宫是武当最大的建筑群之一,又在南山脚下,十分方便众人与会。严立德可没忘了,山顶上还有个木道人在虎视眈眈。 严立德身为阁老之一,颇有特权,直接派人占了玉虚宫,并未让武当中人参与,连原本在这里供奉香火的小道童都遣走了,一时之间,这里全然成了严立德的私人地盘,如此高调张扬,又严防死守,怪不得木道人要放陆小凤出来呢。 来得最早的是武当掌门石雁、少林掌门大悲禅师、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和鹰眼老七,这四人年龄相近、武功相当,又都是一派掌门,颇能聊得来。陆小凤与花满楼结伴而来之时,看到的就是四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严兄恕罪,陆小凤来迟了!”“花满楼见过四位掌门,严兄安好。” “不迟,不迟,正好。”严立德起身请这两人入座,还未重新打开话题,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也联袂而来。两人均是一袭白衣、玉冠束发,手持乌鞘长剑,缓步入殿,犹如飞仙下凡,寒梅初绽,风采卓然,这两人不愧剑神、剑仙之名。 陆小凤还记得此时的处境,见西门吹雪进来,一份闪身跳到严立德背后,苦笑道:“严兄怎么没说西门吹雪也要来啊。” 严立德懒洋洋道:“西门今日看我薄面,不与陆小凤计较可好。”语气之敷衍溢于言表,然后给陆小凤一个眼神示意他坐下,“该配合你的我尽力在表演”。 陆小凤不好意思摸摸他的宝贝小胡子,讪笑道:“严兄知道了啊。” 严立德不置可否,武当掌门石雁却向陆小凤、西门吹雪拱手道:“本是武当家门不幸,让两位高贤费心了。” 西门吹雪冷冷坐在当场,轻轻点头以示无碍。陆小凤却惊叫起来:“石掌门的身体大好了?不过您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幽灵山庄和武当……” “是武当长老我那师兄木道人所为,他就是老刀把子。”石雁颇觉无脸见人,声名赫赫的武当居然出了这样的恶人,藏得这么深,这么久,他这个掌门却一无所知,实在失职。“我这一身伤病也拜他所赐。十五年前,我与木师兄同为掌门候选人,原本木师兄更有胜算,现在他也是江湖顶尖高手之一,武功尤在我之上。奈何出了一件丑死,让他与掌门之位失之交臂。” “什么丑事?”陆小凤问道。 “武当乃是道家门派,我们这一支修的是重阳子全真一派,是出家道士,不可成婚,若有犯女色之戒,便是大大的丑闻。十五年前木师兄对武当掌门之位志在必得,奈何他凡心不死已秘密成亲生女,为顾及江湖脸面,更为争夺掌门之位,木师兄将妻子沈三娘和女儿托付给弟子叶凌风照顾。谁曾想叶凌风和沈三娘日久生情又生下一女,并共同创办了幽灵山庄。” “叶雪和叶灵?”陆小凤惊讶问道,在幽灵山庄中,老刀把子曾将叶雪许配给自己,陆小凤还以为这是普通的拉龙之策,现在看来,老刀把子是站在父亲的立场上,为女儿找夫婿吧。那叶雪和叶灵岂不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想起叶灵曾经气恼万分低叶雪一头,又想起在幽灵山庄后山泥潭中发现的叶凌风,陆小凤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那叶凌风呢?” “陆小凤你已经发现叶凌风了吗?也是,世间哪儿有不透风的墙,木师兄虽久不回家一次,可沈三娘与叶凌风之间的来往不可能长久的瞒住他,还有叶灵呢!木师兄发现之后,将叶凌风打下悬崖以泻私愤,谁知他却没死,活到今日,让陆小凤你发现了。我舔居掌门数十年,也未曾发现这等辛密,却让木师兄接管幽灵山庄,做出包庇武林败类的祸事。” “石掌门过谦了,也是您发现了武当弟子顾云飞之死通知我,我才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促成这‘鹰巢’计划以破老刀把子的‘天雷行动’,只是如今真相大白倦鹰归巢,也用不着剩下的计划了。枉我陆小凤自认聪明,还请了西门吹雪做帮手,依旧没能在石掌门之前查清真相,愧煞人也~”陆小凤无奈道,嘲讽的却不是自己或石雁。 石雁老脸一红,连连拱手,是他请人出手,却又中途拦下,怎么说都是他理亏。陆小凤当真是一派侠肝义胆,只是当初他中毒了,环顾四望,只有陆小凤能担此重任。“是老夫的错,给陆大侠赔罪,请你……” 武当掌门是何等辈分,陆小凤虽自信,却并非狂傲之辈,赶紧拦住道:“石掌门,陆小凤就是个个嘴皮子不饶人的大混蛋,您可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那意思。” “石掌门宽心,我信陆小凤绝无责怪之意,他这是不信咱们兴师动众,只为揭露老刀把子呢。”严立德调笑道,仿佛没听出陆小凤的意有所指。 “严兄贵人事忙,难道会为了区区一个幽灵山庄出面,还请了这么多人。”陆小凤环视一周,坐在这主殿中的人呢,几乎可以代表整个武林。 严立德微微一笑,并不反驳,只继续说幽灵山庄的事情,道:“老刀把子的事情还是请陆小凤你继续查下去吧,别忘了,现在没有何证据证明老刀把子就是木道人,他也是武林威望甚重的英雄前辈,成名已久,若无证据,可不好拿下啊。” 陆小凤看石雁掌门、大悲禅师两位武林泰斗都赞成严立德的话,也抱拳应下。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鹰眼老七反而问道:“他奶奶的,知道谁干的不就行了,直接上去抓他丫的,抓过来对质就是,难道他还敢反抗。就是你们查的准不准,别冤枉了好人,木道人看上去仙风道骨的,可不像觊觎掌门之位的人。” “若是坏人都把字刻在脸上倒简单了。江湖一向以武为尊,他至今名列江湖六大高手之中,武当派却不是他做掌门,如何甘心。准掌门顾云飞为何会死?他可是木道人的师侄,若他当上掌门,木道人这辈子都只能是长老了。”严立德笑道。 “木道人的问题反而简单,今日严施主请我等来,是有一件关乎武林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与我等商议。”石雁打圆场把话题转回来,微笑看着严立德。 严立德会意,开始讲解。“年前,朝廷成立演武司,专职管理江湖事宜。司内有无数高手供奉,可切磋交流,相互进益……” 严立德话还没说完,鹰眼老七就跳了起来,道:“江湖事江湖了,官府可管不着。”这也是传承千年的规矩,便是江湖式微,也没有让朝廷插手的道理。 严立德脸色微沉,皮笑肉不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水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我眼里,只有奉公守法的良民和为非作歹的罪犯两种人,没有江湖人、非江湖人之分。” 鹰眼老七登时怒了,他只知严立德是珠光宝气阁少阁主,不知他在朝廷中还有官职,严立德的威名也只有五六年前破过西门吹雪一剑的光辉。严立德名声不显,但看这么多江湖前辈、高手尊重他,鹰眼老七也下意识认为这是个人物。可再是英雄了得的人物,也不能破坏江湖规矩。鹰眼老七自以为真相了,严立德定是投靠朝廷,做了朝廷鹰犬反过来制约江湖人。 在座还有众多前辈高手,鹰眼老七不好大动干戈,转眼看到桌上的茶杯,眼珠一转想出个小惩大诫的主意。鹰眼老七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应声跳起,直扑严立德面门。鹰眼老七想的好,严立德的武功就算和没突破前的西门吹雪有的一拼,也接不住自己这茶杯。就算接住了茶杯,里面的茶水也要泼他满头满脸,让他知道江湖中人不都是脾气好的。 严立德毫不在意,手掌微动,掌风就推着来势汹汹的茶杯原路返回。里面八分满的茶水一滴都未洒出,仿若不曾动过。只露这一首,鹰眼老七就服了,江湖功夫大多刚猛,能这样举重若轻、以柔克刚的非高手、高深武学不能为,在座恐怕只有武当太极能有这份圆融。 鹰眼老七老实接过杯子,不打算再发表意见。没想到杯子到手,轻轻一碰却碎成齑粉,茶水洒在鹰眼老七身上,好不狼狈。鹰眼老七再看严立德,严立德依旧是那份含笑的淡然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鹰眼老七不满、试探、反被打脸都在呼吸间,等陆小凤反应过来,只赶上了圆场。陆小凤哈哈大笑道:“演武司是什么章程,严兄说来听听。” 武力震慑过后,严立德才从容说起朝廷的布置。“演武司设在兵部之下,因情况特殊,相交其他司拔高配制,设司长一名,正三品。副司长五人,从三品,之下还有郎中、主事、员外郎等,皆参照其他部门设置,只外设一特别行动队,专职外勤。司长由朝廷认命,负责总揽所有事宜。副司长由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占三个名额,朝廷委派两个。演武司中的人手也由各副司长自行委派,演武司的目的在于推广武学,宗旨便是江湖人治江湖。自此,江湖中所有杀人罪行必须遵照律法量刑。若有武功高强又拒捕之辈,则由演武司特别行动队出面捉拿归案。若江湖人想要比武,也要在演武司报备,演武司可提供场地、评判、赛后总结等服务。江湖中人做生意也要一发纳税,再不能仗势欺人,逃税漏税。总之一句话,从此江湖人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都要遵照朝廷法律办事。唯一的优待是江湖人武力出众,若有从军做官的,都有优待。” “这是往江湖人头上戴笼头啊!”陆小凤叹息一声,像他这样的浪子,最不爱的就是规矩束缚。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难道混江湖不用遵守规矩吗?没有明文张榜,也没有对应惩罚,可大规矩总是有的,江湖人松散的太久了。”严立德从桌上取出一叠文书,分发给与会诸人,“江湖人肆意妄为,以武犯禁,危害多少人。不仅是江湖人,平民百姓受害的也不计其数,仗着武功高,闯祸又跑,普通捕快无法追捕,六扇门更是无力多管。是时候有人出面,管一管这些无法无天之徒。” 诸人拿到的册子上记载着近十年来江湖人做下的灭门大案、惨案,还有采花大盗连环作案,江湖势力拐卖偷盗儿童从小训练做杀手,而这些只是江湖人劣迹斑斑中的冰山一角,如此已是振聋发聩,与会诸人都是当世人杰,如何不明白真的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 “西门,你生性高洁,杀人磨练剑道,可你一年只出四次门,就是你每日在外查访,又能杀尽天下恶人吗?陆小凤,你破获多起大案,揭发无数阴谋,拯救过无数人,可你终究只有一个人啊。你之后又怎么办?又让江湖自相残杀,放任自流吗?” 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沉默,鹰眼老七忙问道,“之前的案底怎么办?”鹰眼老七的册子与其他人都不同,上面记载着十二连环坞的种种劣迹。十二连环坞是江湖黑道,做事更加肆无忌惮,可偏偏已经成了气候,商议江湖人治理江湖的时候,黑道必须有代表。 这些人中,陆小凤、西门吹雪、叶孤城等人是独行侠,本就洁身自好。花满楼自己不仅人品过硬,花家也是有名的积善之家。少林武当峨眉都是传承悠久的门派,少林有戒律院,武当有三省堂,峨眉有思过峰,这些门派有保持自身纯洁性的办法。只有十二连环坞黑料太多,严立德看的时候都不想把他们纳进这次洗白上岸的范围。可有什么办法,制度在实行之初总有一批受益人,就当千金买骨吧,违法犯罪严重的直接入演武司做供奉教习,再不放出去害人就是,相当于变相监禁。 “视情况而定,情有可原,杀人在十人以下,可洗白上岸……鹰眼老七,这是我能给的最优惠条件。”严立德看他还想讨价还价,赶紧补充了一句。 鹰眼老七想了想,自觉在承受范围之内。别以为黑道是好混的,年老力衰就会被人取代,很多时候甚至等不到年老,总有新人前仆后继,希望坐上你的位置。金盆洗手,在黑道上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才那么狠绝,因为知道自己没有未来。 “西门,你若要磨练剑道,演武司可提供人员名单,是杀是抓,由你来定,不用牵扯你父亲的精力,岂不方便。”严立德打蛇打七寸,玉罗刹这些日子正在游说西门吹雪回西域接掌西方魔教。西门吹雪一心追求剑道,万梅山庄的事物都悉数托给管家,怎么可能为西方魔教奔波。玉罗刹却紧追不放,放狠话说若是西门吹雪不子承父业,他就不再给他提供消息,让他想杀人都是找不到人选。 西门吹雪点头,算是同意严立德的说法。 严立德把目光转向叶孤城,叶孤城道:“我本海外之人,入中原自然遵守中原的规矩。”言下之意这些规矩却是管不到飞仙岛上的。 “这是自然。”严立德微笑,飞仙岛全凭叶孤城威望支撑,等到这套制度实行成熟,叶孤城会看到制度优于人治的。 至于一落座就未曾说话的花满楼,更是赞成。花满楼是悲天悯人的君子,若能减少伤亡,他求之不得。 陆小凤更不必说,他几番出生入死,为亡者讨回公道,主持江湖正义,为的就是江湖安宁。 大悲禅师看了一眼与会诸人,大家都神色平淡,好似早就料到了,可大悲禅师清楚,诸人都是第一次听严立德把话挑明。大悲禅师本以为严立德要把江湖并入兵部,没想到是江湖人治江湖,这与武林盟主之类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管的更严些,并不是不能接受。少林,一直是武林泰山北斗,有些话还是要他来说。 “阿弥陀佛,严施主巧思,我等均无异议。” “那好,那咱们就签一份协议吧,各大门派同意之后,我将尽快启动流程,将整个江湖纳入。”严立德从桌上文件中又扒拉出几份协议,分给诸人。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谁入演武司做副司长?”严立德抛出今日最后一个话题。 “别,别,别,这就别看我了,前辈这么多,我绝不入套子的。”话音刚落陆小凤就连连摆手,自由自在的小凤凰,不能做了笼中金丝雀不管笼子再精美。 “与我无关。”西门吹雪也冷冷道,亲爹的产业他都不想接手,更何况这吃力不讨好的朝廷官职。 花满楼和叶孤城就更不会掺和了,最后事情还是落到了几位掌门头上。鹰眼老七有自知自明,他是黑道出身,朝廷就是再想拉他们上岸,也绝不会把他摆在明面上,只能是少林、武当、峨眉三派掌门。 副司长的事定了,严立德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陆小凤拉着他道,“副司长定了,那司长是谁啊?” 严立德笑道:“陆小凤你不是最聪明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是严兄你!”陆小凤惊喜道,他就说一般朝廷官员是没能力管好江湖人的。 严立德耸肩,不说话,他可没承认。他不过是个名誉司长,真正的管理者另有其人。 “今日多有唐突得罪之处,严立德万分抱歉,在此以茶代酒,给诸位赔罪了。”严立德端起茶盏,为今日的会晤做总结。 诸人举杯,鹰眼老七那里早有下人送上新茶,西门吹雪不入口就知道自己杯中乃是白水,大悲禅师杯中是莲心茶,独孤一鹤是峨眉山茶……如此种种,都按照诸人口味准备的,众人心中芥蒂也消失了一大半。 陆小凤揭开杯盖,一股浓郁酒香就冒出来了,陆小凤迫不及待的干了酒水,叹道:“早说有如此美酒,我早就答应了。” “答应之后,美酒应有尽有。”严立德笑了,示意随从给他一面令牌,“这是珠光宝气阁名下酒坊新出的烈酒,持此牌可无限畅饮,且不收银子~”严立德眨眼,仿佛在说,够照顾你这个穷光蛋了吧? 送走诸人,石雁作为东道主留到最后,抱拳作揖:“多谢严少阁主大义,救命之恩,无以言表,日后若有差遣,石雁绝不推辞,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严立德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道:“石司长客气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严立德本职所在,理所当然。再者,你我同殿为臣,自有同僚情义,说这些岂不见外。还有……我也是拿报酬的。” 石雁苦笑,抽出头顶发簪,取下紫金冠,冠内中空,藏着一把小钥匙,石雁把这钥匙递给严立德,道:“密室就在玉虚宫龙虎殿三清像下。” 严立德双手接过,道:“多谢了。” 石雁苦笑,“不过是往日旧事,论消息灵通,朝廷有东厂锦衣卫,珠光宝气阁也有路子,何必要这本账簿。放任他自身自灭,再过二十年,当年人人趋之若鹜的账簿不过是野史怪谈,博人一笑罢了。”严立德有搅动风云的本事,何必在意这小小记载武林往事阴私的秘密账簿。 严立德微笑不语,他决不能放任任何细节破绽,二十年后,这一代江湖人正是中流砥柱,决不能让阴私损伤根基。 “老道也没瞧过这本账簿,就拜托给严大人了。”石雁稽首为礼,缓步而出,宽大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石雁不知今日决定,于江湖武林而言是福是祸,只是他所做的一切皆从本心……若是错了,你就让他到地下给道祖请罪吧。 所以说,石雁为什么又借地方,又处处帮严立德圆场说话好,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被严立德解毒救命揪出木道人这潜伏已久的叛徒。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武当传承,石雁俯首臣服,为严立德马首是瞻。 处理完江湖事宜,严立德从湖北转回太原,接上妻儿老父,去京城过年。孩子的变化太大,一岁还只是吃吃睡睡的无齿婴儿,两岁已经能跑能跳,说上几句童言童语,控诉严立德“爹爹坏,爹爹忙”之类的了。 严立德有心多陪孩子,可也要完成了手中事务才行。从书房中翻出自己当年殿试时的策论,十六年过去了,当年字字珠玑,龙蛇走笔的策论,此时纸都已经泛黄。 “北有瓦剌虎视眈眈,东有倭寇群狼环伺,内有武林桀骜不逊,侠以武犯禁。如要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此三者不除,何以得治!”先帝人到中年,却未曾失去锐意进取之心,当年他的策论中还有许多桀骜不驯的的犯禁之词,主考官都不敢呈上,想要黜落,先帝却执意点他做了进士。 如今,十六年眨眼而过,瓦剌被他打退了,这些年小打小闹,不敢大肆犯边。武林认识也被他归入演武司,从此不会再有江湖人倚仗武力践踏国家法律的行为。现在,只剩下倭寇了。 宝船的图纸有了,工匠已经到位,他在兵部的同僚、工部的同僚已经准备好了,飞仙岛叶孤城的支持他也得到了,现在就只等着时间发挥作用了。 可严立德没想,这一等就是三年,正德九年,严立德终于等来了这场决战。 第103章 严立德世家 正德九年,京城。 繁华的东城大街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伴随着的是沙哑的嘶吼声:“大捷,大捷!闪开,大捷!” 闹市纵马,非紧急军情,仗三十,罚银十两。很明显现在就是紧急军情,一阵快马过去,带起阵阵沙尘,旁边人看这景象忍不住要问一句,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儿,没看见刚才过去的旗子吗?黑底白纹的大鹏展翅旗,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严字,肯定是严阁老领兵和倭寇一战胜了啊!” “对,对,对,我刚刚听到喊大捷的。”旁边有人附和道。 报捷的军马从外城一路到皇城,沿路高呼“大捷”,满城百姓都知道与倭寇一战,咱们大明胜了! 严府坐落在安静威严的内城官员片区,如今严府非昔日景象,严立德在朝中根基渐稳,又一路高升,严府更显威严气派。 严府的人也听到了大街上高喊大捷的声音,赶紧连跑带跳得进了主院,喜气洋洋的禀告:“给老太爷、夫人、诸位少爷报喜啦!大捷,老爷大捷的消息传回来啦!” “好!好!”阎铁珊抚掌大笑,自从十年前严立德领兵西北之外,这是他儿子第二次领兵出征,阎铁珊素来淡定的人都搬到京城居住,美其名也给孩子们坐镇,事实上谁不知道他是担心儿子。 “三清在上,阿弥陀佛。”钱则羽也欢喜得昏头,道祖佛祖,漫天神佛都感谢了一遍,听得她儿子严暄在一旁捂嘴偷笑。钱则羽赶紧问道;“那大军什么时候班师回朝?老爷也安好?外面可有消息?” 报信的苦着脸道,“小的不知,外面也没有消息。”他们都是听到大捷的报喜声才进来的,详细情况一概不知,也就他跑得快,冲着赏钱来的。 “儿媳妇别急,有消息就好,仗胜了,自然就回来了。”阎铁珊安慰道。 “父亲说的是,我欢喜糊涂了。来人啊,看赏!”钱则羽高呼,自然有人给第一个报喜的下人赏钱,不一会儿的功夫,来报喜的又多了三四个,钱则羽心里高兴,凡是报喜的人人都有赏银,后来干脆所有下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多沾喜气。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严暄撒娇问道。 “快了,快了,大胜了自然就回来了。”钱则羽现学现用,拿阎铁珊的话糊弄儿子。 “总说快了,什么时候是快了,快了是多快?”严暄扭着胳膊不答应,他三年没见亲爹了,人人都说爹在的时候对他怎么好,可爹总是不回来,他都要忘了爹长什么模样了。 “你个小东西,还挑剔上了,你两个弟弟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呢!”钱则羽看着地上疯跑的两个儿子微笑,严立德三年前出征走后,钱则羽才发现有了身孕,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儿子,现年实岁两周岁。刚从爬行动物进化成直立动物,最近迷上了疯跑的游戏,一天到晚屋里来回飞奔,几个奶娘嬷嬷都看不住。今天这两个小家伙也格外兴奋,仿佛知道有喜事发生,在这热闹氛围里跑的更快更稳了。 “暄哥儿快到爷爷这儿来,爷爷带你出去瞧捷报去。”阎铁珊招呼严暄过来,签了他的手就往外走。钱则羽一个眼色,跟着伺候的嬷嬷自然快步跟上,出了主院也有护卫和听用小厮随行。 很快就有人上门道喜,第一个来的居然是住在外城的钱夫人。时光催人老,在小孩儿和老人身上表现得有其明显,当年老当益壮的钱夫人如今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微微佝偻,不过满脸的喜色足以弥补这一切。 钱夫人不用丫鬟扶着,快步走进来,拉走钱则羽的手道:“外面传来大捷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刚刚给下人发赏钱呢。” “那就好,那就好,捷报从外城一路传进啦,我就担心你不知道,赶紧来告诉你。”钱夫人激动抹泪道:“不容易啊,有消息就好,算算你都大半年没收到女婿的信了吧。打仗就是这样,一打起来音讯不通,又关系机密,想打听都找不到地方。胜了就好,胜了就好……女婿肯定马上回来与你团聚,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娘,他的武功你不知道吗?那可是天下绝顶高手,能伤到他的屈指可数,其中绝对没有倭寇。再说了,还有叶城主呢!叶城主当年就号称剑仙,如今正值壮年,剑法高超,又有雄壮战舰撑腰,肯定没事儿的。”钱则羽微笑安慰,个人武力在大规模军事冲突和海洋的威力面前都无能为力,可钱则羽必须如此信心满满的安慰亲娘。在京城,还有多少人指望从她的态度中,窥探战争的走向。所以越是危险,钱则羽越要从容。 “说的是呢,当初你爹就看女婿是有大出息的,果然不错!”钱夫人高兴得直拍大腿。“女婿胜了,来巴结的人肯定就多,你可要千万把好关,别让人抹黑了女婿名声。哼,前些日子消息不通,就有人造谣女婿败了,再加上叛变的江湖人谎报军情,更是人心惶惶的,当时谁想到来和你到恼两句,都是些墙头草,你可给我稳住了。” “娘,别气,胆大妄为的江湖人不是让演武司处理了吗?陛下也说了,都是敌人诡计,妄图离间君臣,陛下可不会上当。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又何尝放在心上。”钱则羽这些年做阁老夫人也练出来,努力在后方给严立德提供一个平和安稳的氛围。 钱则羽不想说这话题,转而问道:“三哥三嫂还好吗?” 钱夫人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不高兴道:“还是那样吧。” 能让一向宽容开明的钱夫人气成这样,可想而知钱则达、萧氏两夫妻究竟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儿了。 “三嫂不是要生了吗?”钱则羽问道。 “是啊,要生了,可她也不消停,居然挺着大肚子去青楼捉奸,你说说……有她这么当娘的吗?当初我就说,他们要过不下去了就和离,趁着年纪小,再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不比现在鸡飞狗跳的强啊。可他们这对冤家就是死活不愿和离,那我就想说有个孩子也能是纽带,帮着两个人亲近些,不能恩爱甜腻,至少看孩子的面上相敬如宾啊,没想到你三嫂又不愿意生。等到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却不珍惜,挺着个大肚子去那些腌臜地方,把我孙子惊着了怎么办?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你三哥也是不知保养的,常年青楼楚馆里混,多亏没给他找个差事,不然早就让御史参回家了,还带累府里。这些年我为他们俩操碎了心,生了你们四兄妹,我就尽给他们夫妻擦屁股了!”钱夫人说起小儿子小儿媳也是一肚子牢骚抱怨。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个月了,那时候刚传来女婿战败被俘的假消息,怎么敢拿这些琐事烦你。”钱夫人怕拍女儿的手,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再不管他们,任由他们闹吧,说不定到了地底下,又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娘你这话都说多少遍了,哪回不是他们打起来你又去劝架。” “我这回是真下定决心了,”钱夫人坚定道。 钱则羽微微一笑,并不评价,钱夫人誓言都发过好几回了,钱则羽早学会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夫人,张将军夫人来访。”母女俩还在说话,丫头就进来回禀。 钱夫人再次叮嘱道:“我说的那些你记住,给女婿看好家,别让人骗了。来访的人肯定也是接到大捷了消息了,你先应酬着,我先走了,不必送。”钱夫人笑着推辞了纳女儿相送的好意,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呢。 大捷的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这些年皇帝龙威日盛,想当初他一句肃清倭寇边患就开拔大军的时候都没人敢拦,现在更是意气风发。皇帝当场决定要大庆,令礼部拟写条陈,今年新年会同大捷一同庆祝。 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了,严立德一行却等了两个多月才班师回朝,定乾坤的一战过后,还要趁胜追击、收拢溃兵、打扫战场、拟定功勋请封折子,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局已定,严立德可不愿在这最后关头出岔子。 班师回朝之时,皇帝亲自在京郊迎接,那场面之盛大就不必说了,大明在土木堡之变后,又一次与外敌交战大胜,宣扬国威,攫取财富,好处多的数不过来。钱则羽也带着三个孩子在马车里观看迎接仪式,看着父亲高头大马走在人群中央,严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严立德在京郊十五里驿站就派人把兵符呈上,路上也是几次请辞主帅之位,在大胜之后还能如此谨慎,只能说严立德那么多史书没有白读。皇帝也不是兔死狗烹之人,恰巧相反,大明皇帝身上都有一种执拗的性子,看谁顺眼,他就是千好万好,奸臣奸宦被无数人抨击,不也稳当得立着吗?凭借的就是帝王这股执拗的信任。 皇帝请严立德同车回城,严立德当着重臣的面再三推辞不过,才上了龙辇。 上车之后,皇帝把伺候人全部赶下去,两人才痛快说话。 “严师傅,把领子松开些吧,别热晕过去。”皇帝笑道,他与严立德的关系可用“亲密”来形容。 “臣内力傍身,寒暑不侵。”严立德严肃道,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皇帝把自己摔在柔软的车厢上,呈大字行摆开手脚,长叹一声:“唉,总算胜了!严师傅不知道,军中情报一时断绝,江湖人又传来你战败被俘的消息,朕当真都是吓住了。幸好,幸好……哼!江湖人胆大妄为,居然拿国家大事做筏子,当初整顿果然是对的。” “陛下何必担心,早就说好,就算军方和东厂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断了,我还安排了专人负责我的行踪,若是我真的一败涂地,无法按时传回消息,自然有他们通禀陛下。”严立德微笑,不问皇帝是不是信不过他,笑道:“陛下是关心则乱吧,多亏陛下稳得住,不然军心动摇,就不会有此次大胜了。” “是你指挥的好。”皇帝抚掌大笑。 “至于江湖人,好的还是占大多数,他们以演武司约束太过的名义起事,事实上不过收受贿赂,通敌卖国,这等不顾国家利益,大军生死的叛逆小人,自有律法惩处。经此一役,江湖也算经历一场清洗,去芜存菁。演武司还是好的,此次制约江湖人,多亏有他们。”严立德温言细语解释道,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严立德发现就算有几辈子的经历,他也几乎按照这个规律在走。这辈子他还是三十岁的时候确定自己的武道与职业追求,如今年近四十,他早以学会不为外物所动。 “是啊,演武司确实立功了,在战场上有多亏白云城和江湖中人的帮助,也证明当初设置演武司制约江湖的策略是正确的。可惜,少林大悲禅师身体愈加不好,此次又被小人偷袭,少林传来消息说圆寂大约就在今年。”皇帝揉了揉眉头,少林方丈的去世不仅仅关系演武司,还有佛道之争,因太祖曾出家为僧,成祖身边又有道衍和尚辅佐,大明一朝佛教兴盛,后来皇帝看到了这个弊端,宫中有出现了大量后妃笃信道教。如今演武司中一名佛教领袖大悲禅师,一名道教领袖石雁道长,独孤一鹤修的虽是道教,但并不严密,可忽略不计。若是大悲禅师圆寂,这后继人选也是个难题。 “你说后继之人选谁好?”皇帝皱着眉头问道。 严立德大战一场,劳心劳心,没有假期不说,还在述职路上又被问策,严立德也是心累。“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若有何必问你,你还是挂名司长呢。” 被毫不客气的兑怼回来,严立德无辜耸肩,道:“大悲禅师圆寂,石雁道长当年中毒身体损毁,虽救回来了,这些年精力也不好,干脆趁此机会,一起换了吧。另选新人,都不涉及佛道。” “还是你懂朕的心思。”皇帝叹息,佛道之争不好说出口,可他却是存在,小到每年祈福是去佛寺还是道观,大到皇帝信仰哪一教派,都是争论的焦点。 “那陛下看花满楼、陆小凤和鹰眼老七这一组合如何?这三人武功、名望都没的说,花满楼平淡崇和,陆小凤机敏灵动,鹰眼老七颇有手段,组合起来也是刚柔并济,互补互信。” “好是好,可陆小凤愿意吗?你不是常说他是浪子吗?居于官场,别毁了他一身灵性。”皇帝当初也是渴望仗剑走天涯的少年,他不曾得到的,他希望别人得到。 “不过一挂名象征,让他们愿意说话的时候有发声渠道,演武司还有司长、两名副司长,上还有兵部内阁,下也有郎中主事,如何不能维持运转。”严立德笑道。 “嗯,到时候再宣旨。”皇帝颔首,算是定下了这人事任命。现在大悲禅师还没死呢,他们就把继任的事情商量这么清楚,虽是情势所逼,可说出去难免让人寒心。 严立德还想和皇帝解释鹰眼老七虽然出身黑道,但此时用一用无妨,当作招揽江湖人的千金马骨,可一看皇帝并没有问他的意思,心中微动。皇帝比他更懂用人之术,严立德这几辈子用人都有求全的毛病,希望他的属下十全十美,有时甚至因私德而摒弃一人价值。对上位者而言,这是不对的。世上没有完美之人,就像鹰眼老七,手段残忍,黑道出身,但还有忠、勤二字可用。 龙辇直入皇城,路上可以同辇相随,是君臣相得的佳话,若是乘辇入皇城,那就是僭越了。严立德从来小心谨慎,如何会留下这等把柄,坚辞不受,下了龙辇。战胜倭国,肃清边患的战功还热乎乎的,皇帝也不能薄待功臣,赐严立德骑马入皇城。又演了几场三辞三让,君臣相得的戏码,才顺利进宫。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了,严立德两次卓越战功,加上多年为朝廷尽心尽力,累计功劳,加封靖宁伯,自成祖靖难之役后,靖字绝少用于封号。皇帝诸事不忌,只觉得靖字才能表达严立德的功勋。严立德吓一跳再三推辞,皇帝却连圣旨都写好了,严立德无奈只能接受,心想皇帝到底还是猜忌他了。 大明功臣爵位册封,只有公、侯、伯三等,均视为超品,不再朝廷官职一二三品级之列。可是,太祖、成祖皆有禁令,“公侯伯入则可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不得预九卿事!严立德所有的权利都来自于他是阁老,都来自于他是工部尚书的职位。当年五军都督,皇后的父亲夏儒难道没有品级,没有爵位,可他依旧要给严立德送礼,伏小做低,请他为皇后说话,虚爵与实权的差别如此明显。 严立德一瞬间都懵了,刚刚在龙辇上相谈甚欢难道是错觉吗?还是说朱家就有杀功臣的习惯,从徐达开始就没有停过。 皇帝大约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够意思,赐下靖宁伯爵位之后,又赐铁劵,把爵位砸瓷实成世袭封爵。在旁人看来,一个军功换了一个世袭的超品爵位,从此站在绝大多数人前面,绝对划得来。可一个实权的二品工部尚书、阁老之位,换一个空有品级的爵位,真的划算吗? 在场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皇帝加封功臣,大家似乎都形成了固定印象,军功者总要加封爵位的,可他们忘了,严立德是文臣。好吧,严立德科举入仕做了文臣,然后跳到西北做了武将,现在居然成了勋贵,这格局也非一般人能迅速反应的。 事已至此,严立德只能欢喜鼓舞的接受,并当场请立世子,请封妻子。皇帝大方准了,并追赠严立德祖父母、母亲,连阎铁珊也得了散官品级,并允许他们再修家谱,意思是绝不会再拿他们是金鹏旧臣做文章。原本就是一弹丸小国,少数民族首领获封大明爵位的不在少数。 旁人没有想到,一直关注着徒弟的韩文怎么会想不到,皇帝宣布大宴开始,韩文借着喧闹吵杂的环境小声问了一句:“陛下要改授你武职?” “老师放心,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不是您教我的吗?”严立德微笑。 韩文噎住,话是这么说,可若天下事都是道理能讲清楚的,就没有大明武官默认比文官低半级的潜规则了。现在人多,韩文不好多问,只把话在嘴里来回翻滚几遍,然后咽下去。 朝中明眼人可不知韩文一个,有稀里糊涂直往严立德身边凑的趋炎附势之人,也有相互交换眼色,旁观冷眼的人。严立德是今晚的主角,围着他敬酒的人不知几凡,严立德很快就醉眼朦胧,这个场合他无法推脱。 严立德拉了拉旁边侍奉的小太监,示意他要如厕,给围在身边的同僚一一告罪。出了大殿的门,严立德身形踉跄,可眼中清明,哪儿有一丝醉态。 皇帝赐百官宴饮,是固定格式,礼部按照规矩一一实行,能上前敬酒都是宴席的后半部分了。皇后也要依照制度宴请内外外命妇,钱则羽也在其中。皇帝心思要么在朝政上,要么在游戏玩乐上,宫中妃嫔奇缺,内命妇的位置上只有三人,皇后、德妃吴氏、贤妃沈氏,空荡荡的全无天家人口繁盛之感。 女眷这边的宴席就相对简单了,歌舞戏曲过后就是清谈,伴着乐曲声,皇后垂问,外命妇答话。今日的主角是严立德,钱则羽作为他夫人受到的关注也是最多的。皇后这些年不受宠,可她的位置做的稳稳的,也不负聪慧之名,管理后宫、接见命妇十分有分寸。还时不时有交好夫人敬酒,等到外面传来消息,说严立德受封伯爵,敬酒的人更多了,女眷对朝政官制更不清楚,只知道钱则羽从一品升到了超品,艳羡之情油然而生,敬酒更加频繁。 钱则羽侧耳听着,微微凝神,起身给皇后致歉道:“妾不胜酒力,外出更衣,请娘娘恕罪。” 夏皇后好脾气道:“去吧,去吧,歇息一会儿。你们也悠着些,别灌醉了靖宁伯夫人,小心伯爷打上门去。” “哎呀呀,伯爷可是军功在身的威武之人,小妇人害怕哦~”马上有捧哏的接上,滔滔不绝的赞扬起严立德钱则羽夫妻恩爱,内宅安宁。 钱则羽微笑听了,快步出去,净手之后在旁边配殿歇息。钱则羽进宫的时候也有带丫鬟进来,打发丫鬟跟着宫女去拿解酒充饥的东西,自己肚子在配殿中休息。这也是应有之义,每每来宴饮的夫人常有不胜酒力的,宫廷宴会上的东西也吃不饱,宫女毫不怀疑的领钱则羽丫鬟去了。 钱则羽打开门窗避嫌,严立德一个闪身就进来站在窗帘布幔之中,此处黑暗无光,正好和坐在软榻上的钱则羽说话。 “怎么着急叫我出来,出什么事儿了?”钱则羽以手支额,背对门窗,让外面人无法看见她微微颤动的嘴唇。 严立德小声把爵位和文官实权无法并存的情况说了,道:“我怕走上中山王老路。” 钱则羽悚然而惊,中山王徐达,大明开国功臣之后,子皆国公高位,女皆藩王正妃,如此显赫一家。徐皇后去后,成祖竟有意求娶二十七岁的徐氏三女,不成,就空置后位,以至当时流传后位只配徐家拥有。徐家的功勋、荣宠都不是严立德能比拟的,可现在仍旧只有定国公一系尚存。民间有流言徐达为太祖赐下烧鹅毒杀,不管是真是假,可自徐皇后之后,后族皆出平民之家是不争的事实,或许皇帝真的忌惮徐家,忌惮以徐家为代表的功臣。 “我们怎么办?”钱则羽问道,她不信他的丈夫会束手待毙。 “当年庆阳伯重礼求助,而今皇后对你还亲近吗?”严立德问道。 “亲近,我待皇后恭敬,咱家家风清正,皇后素来礼赞有加。” “宫中依旧没有子嗣诞生对吗?”严立德问道。 “没有,陛下不爱亲近后宫,传言与宫中近侍有染。” “很好,你回去继续亲近皇后,要更亲近。” 钱则羽听懂了严立德的话外之意,小声道:“我知道了。” 严立德抽身退步,醉卧在假山旁边,被他遣走的小太监叫醒他,道:“伯爷,奴婢可找到您了,天寒露重,可不能坐在外面。” “我在外面?”严立德醉眼惺忪,伸手摸了摸假山石块,迷糊道:“好像真在外面。”严立德甩头努力然给自己清醒,就着假山上的冷水洗手,把水拍在自己脸颊上,神志顿时一清,至少能被太监扶着走回主殿了。 大宴过后,皇帝为表君臣相得,留严立德在乾清宫夜宿。 就算是夜宿也是两个床,严立德洗漱过后坐在自己床上打坐,皇帝梳洗完毕进了寝殿,看到的就是严立德盘腿打坐五心向天的模样。 “严卿这是做什么呢?” 严立德无奈睁开眼睛,道:“臣在解酒呢,快速运转内力有解酒的功效,臣今晚喝得太多,正运功呢。” “哦,那现在清醒了?” 严立德更无奈了,“内力也不是万能的,还有个过程,刚在紧要关头呢。” “哈哈哈,朕让你功亏一篑了?”皇帝有种恶作剧过后的迷之快感,笑道:“朕让人备解酒汤。” 严立德敬谢不敏的摆手,那味道还是算了吧,道:“现在再喝也没用了,明早起身,必定头疼。臣夫人家教严格,下次再不敢喝这么多酒了。” “噗……哈哈哈。”皇帝再次笑喷了,“家教!家教是这么用的!哎呦喂,我的严大人啊,你家家教也太严了。” 严立德瞥了眼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的皇帝,笑点可真低,耸肩道:“夫妻之间,理当如此。” 皇帝怔了怔,他与皇后一向生疏,可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说起夫妻情趣的时候。 严立德就着家教发散开去,道:“臣妻贤惠通达,孝顺奉养老父,慈爱子孙,说起来臣的长子还是陛下取的名字呢,端是个人小鬼大的。臣出征之前天天在家里装男子汉大丈夫,胸脯挺得比鼻子还高,臣以为他要闹什么幺蛾子。一问才知是想喝酒,唉,都让臣父惯坏了。老人家隔辈亲,对着我这个儿子和上辈子仇人似的,对着孙子就化身慈祥老爷爷,暄哥儿给宠得不成样子。臣有心给他哥教训,端了被烈酒给他,一口干下去,睡了两天,被老父老妻连着骂了三天,出征之前还没消气呢。” “是吗?的确是个淘气的。”皇帝轻声道。 “咳咳,也不是,暄哥儿想喝酒无非是把府中侍卫的玩笑话当真了,以为会喝酒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能跟着去战场了。小家伙学了两招三脚猫功夫就大言不惭‘保护爹爹’,臣又气又乐,只好放过他了。”严立德嘴里嫌弃,眼中亮光可遮掩不住,说起儿子,嘴角咧到耳后根。 “孩子有那么好玩儿吗?”皇帝问道。 “当然好玩儿啊!刚出生的时候就是红皮猴子,丑得让人嫌弃,过几天就长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和前门大街卖的薄皮包子一样,轻轻一戳,脸上就是红色光润的肉窝,皮肤嫩的和水豆腐似的。等再大一点,背着手学大人说话,人小鬼大的淘气模样也招人爱。还有,上次暄哥儿抱着大狼犬荡秋千,狗比他还大,不知是他抱着狗,还是狗保护他!哈哈哈……” 严立德眉飞色舞的说着,转眼间看皇帝怔忪的表情,才想起来宫中没有子嗣,轻咳一声,转了口风,道:“其实孩子有可爱的时候,也有可恶的时候。刚断奶的时候,一天到晚直哭,哭的声嘶力竭,奶娘又管不住,臣只能夜半三更抱着他四处溜达。本来睡得好好的,一放在床上就醒只能换着抱睡,那些日子臣眼眶都是黑的。” “算了算了,朕是那么不讲理的吗?可爱就可爱,别言不由心的。”皇帝挥手,口风改得这么快,想装听不出来都难。 皇帝让內侍吹灯睡下,脑中想的是偶尔见过大臣家中孩子的模样,的确可爱。能让他见的肯定都是几岁的孩子,至少懂得行礼作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孩子长了包子脸是什么模样。皇帝长叹一声,看来还是有个孩子好。 严立德未说一言一字“请皇帝宠信后宫绵延子嗣”的谏言,皇帝就打定主意要有孩子,看来他劝说人的功力一如既往。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起来皇帝才想起,他昨晚原定是要和严立德说一说赐爵的事情,解释清楚自己并不是兔死狗烹,只是要改任他做武职。大明武将地位略低,皇帝有心改变现状,自然要找一个典型树立。如今的大明无尽最高的当属英国公一系,从太祖至今稳稳当当,正史上就是刘瑾当权也不敢动他们。可就是因为他们从来高高在上,反而不好当典型,如法让人带入。为什么世上流传最广的总是灰姑娘嫁给王子和草根平民逆袭的故事?因为这世上平凡人总是大多数,有了一个从平民一步步爬上去的代表,很容易有代入感,让你产生“我比他还厉害,我可以。”的错觉。 早就打好腹稿的谈话没机会说,昨晚醉酒,今早就起得有些迟,用过早膳,皇帝刚想营造严肃的谈话氛围,太监就来禀告道:“陛下,靖宁伯世子在宫外等着接他父亲回家。” “什么?世子?”皇帝心想那还是个小不点儿吧? 太监确定道:“是世子,等在午门外,说是来接父亲回家。” 皇帝侧头一看严立德恨不得插翅膀飞过去的表情,无奈点头道:“快回去吧,你儿子来接你回家了。” 小孩子的面子巨大,有时候只能和八十岁以上老人相比。 今日也要当值,上班的文武大臣鱼贯而入,看到等在旁边的小孩子忍不住要问,那是谁。 旁边自然有禁卫军含笑解释,“靖宁伯的长子,来接父亲回家。” 有个孝顺儿子比什么都强,来往官员都捋着胡子逗他两句,笑问:“你来接靖宁伯回家的啊?” “是,父亲三载未归,我来接他回家。”严暄才到大人腰间,说话的时候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惜他脸颊上还是未褪去的婴儿肥,一说话腮帮子上肉都在抖,那些大臣在心里尖叫,好可爱! 每个路过的大臣都忍不住逗弄他两句,也就严立德出来得快,不然儿子就让怪蜀黎拐走了。 严立德一把抱了儿子跳进马车,飞快往家中赶,好似身后全是抢孩子的大恶魔,看的同僚哈哈大笑。 皇帝昨日大宴就说了,严立德这三年辛苦,放假一月,让他与家人团聚。严立德回家安慰过老父、老妻,和两个未曾蒙面的儿子联络感情,哄他们睡午觉,才把妻子拉进书房,问道:“你可知陛下与皇后为何不睦?” 第104章 严立德世家 这倒把钱则羽问得一愣,她上哪儿知道去? “陛下自是圣明烛照,娘娘也是一派母仪天下的气概,按理说该是夫妻和睦才对,再不济也是相敬如宾吧。现在这样,我也不知原因。”钱则羽道。 “没有什么流言吗?”严立德追问,当初他大龄未婚,又不蓄婢纳妾生子,被多少人追问,还有人以为他身体有问题。作为一国帝后,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被上升为“国家大事”“事关社稷”,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可能没有相关流言谣传。 “这……”钱则羽不自在看了看窗外,说皇室八卦总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也有很多流言在内宅妇人间流传,我觉得有两种说法最靠谱,一是陛下……嗯嗯,你知道的,陛下这些年除了政务只爱亲近戏子內侍,甚至跑到兽苑与野兽作伴也不爱亲近后宫,那些人又不能为陛下诞育子嗣。有人猜想陛下是不是借此混淆视听,掩饰身体缺陷。” “不可能,我给陛下把过脉,身体十分健康。”严立德黑线,皇帝的身体觉没有问题,这可是武侠世界,皇帝虽是三流身手,但飞檐走壁不成问题。再说,还有太医院呢,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你确定?”钱则羽问道,她也很感兴趣啊。皇室八卦流传那么深远,她能得到第一手准确消息,说出去也是谈资,对她打开话题、融入圈子很有帮助。女眷间的交往就是这样,往往不经意的言语举动,传递的却是重大信息。若是陛下身体真的很好,那她可能帮着撇清流言。 “真的,我的医术,我亲手诊脉!”严立德强调。当然,他只是现学现卖,昨晚被突然授予爵位时的突发奇想,以前他可不关心。 钱则羽耸肩,道:“好吧,那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娘娘的性子不得陛下喜爱。先前不是有流言说冷宫一仆妇王氏得了陛下的青眼吗?当然,仆妇之说是贬低,王氏在宫外嫁人生子,后丧夫丧子,因孝贤入宫为女官。才二十出头,生得也周正,但绝不能与娘娘相比。这不是有宪宗陛下万贵妃先例在前,你也曾和我说过皮相是枯骨,性情才重要的例子。外人传说是娘娘大婚之时触怒陛下,以致十年未获谅解,但我看来两人应该只是单纯性情不合适。观娘娘处理内宫事务接见臣妇进退有节,并不是蠢钝之人。这些年太后娘娘避居后宫,连昨晚那样的大宴都只派女官到贺,宫中事务压在娘娘肩上,也没听说宫人不尊重。你知道的,管家也是大学问,若是没有男主人的支持,当家主母就没有威严,如何处理事务。因此,我推断,陛下或许对娘娘没有男女之思,但尊重总是有的。娘娘是正室嫡妻,守着位置便可稳坐钓鱼台。” “你说的有道理,皇后可还有求子之意?”十年时间,从豆蔻年华熬到了二十出头,也许皇后都死心了。 “哪儿有不求的?”钱则羽叹息一声,“我等入宫觐见,若带上自家儿女,娘娘爱得跟什么似的。最近两年,娘娘宫中都备着孩子爱吃的甜食小点心呢。” “那就好。你近日进宫的时候,旁敲侧击的和娘娘说明,我劝谏陛下多亲近后宫,陛下也听进去了,这是娘娘的机会,我等臣属都盼着帝后和睦,诞育嫡子,延续国祚。” “当真!陛下听进去了?”钱则羽惊讶得张大嘴,实在是劝谏的人前仆后继,多少人都死在沙滩上。严立德以前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他自己都三十才有了儿子,不觉得陛下过去不生孩子有什么不对。“你劝谏进言的水平还是那么高,宝刀未老啊1” “去去去,什么叫宝刀未老,会不会说话。”严立德揽着钱则羽的腰,挠她痒痒。 “哈哈哈……”钱则羽边笑边躲,求饶道:“算我错了……是我错了,伯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两人笑闹一阵,把三年未见的轻微生疏之感都化作欢笑声,笑得没力气了,一起躺在窗前的软榻上,严立德轻拍钱则羽臂膀,道:“事关前朝,关系我的前途性命,我们一家生死,确实是大事,你千万上心。” 钱则羽躺不住撑起身子问道:“这么严重,你详细说说。” 严立德把钱则羽拉下来再躺着,道:“别一惊一乍的,你自去做就是。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两人知道离天下人知道就不远了……嘘,我知道,你不会泄密。我怕的是你在行为举止之间不经意带出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曾监管锦衣卫,又与刘瑾交好,甚至自己手下就有密探班子,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最擅长见微知著,能从一个人不经意的口音中听出他的心意,不敢让你去冒险。” “唉,好吧,听你的就是。你提醒着我,我这些年都在内宅打滚,见识短浅,只恐帮不上忙。”钱则羽叹息,“想当年我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这些年倒缩在内宅之中,平白失了光彩。” “夫人这是怪我让你从一颗珍珠变成了鱼眼珠?”严立德调笑问道。 钱则羽瞥了他一眼,半真半假的问道:“你当初最喜欢的不就是江湖侠女,如今可还喜欢?” “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贴着标签的江湖侠女或大家闺秀,遇上了才知你就是对的人。”严立德不理会她些微醋意,大约人慢慢变老,总会有些不自信。“我只喜欢最适合我的,江湖侠女没办法为我打理内宅,开展夫人外交,帮我在同僚上峰之间赢得好感。大家闺秀不懂我对江湖的向往,至少没办法在手痒的时候与我切磋两招。” 钱则羽眼睛在发光,嘴上却不饶人,道:“你如今的武功,找谁切磋都是两招,我可经不住。” “好,好,好,日后定让着你。你的功夫更适合女子强身健体。生个女儿吧,然后把你这一身本事都传给她,咱们再给她找个十全十美的丈夫,让她幸福一生。”女儿还没影子,严立德就在脑海中巴拉起适龄的同僚子嗣,大约能找出一个入他眼的? 十多年的枕边人,严立德想什么钱则羽能不清楚,看他和没影儿的女婿吃醋,钱则羽笑问:“要不要招赘上门?” “你同意了,太好了,就该招赘才不委屈女儿!” “噗嗤……”钱则羽实在撑不住又笑了起来,“哎呦喂,我的好夫君,你还真敢想啊。女儿都没有,哪儿来的女婿,哪儿来的招赘!” 严立德低头轻吻她的额头,笑道:“马上就有了。”说完起身,横抱钱则羽进了书房内间,这里布置了卧室。 小别胜新婚,夫妻温存之余,严立德也没忘了自己的打算。 皇帝给严立德放假,严立德也趁机拜访朋友同僚,像李东阳、韩文、刘瑾、张帆、牟斌之流肯定要亲自上门拜访。他们都要轮值,严立德先送上帖子,等人家合适的时候再去。 同时,严立德也发动了自家情报探子,收集皇帝这些年宠信过的女子名单,探听皇帝的喜好。把所有信息集中起来分析才发现,皇帝不可能身体有问题,也不可能好男风。除了在刚登基时候对男子有过好奇,皇帝在接下来的数年中从来不曾碰过男人。女子也专挑那些丰满圆润,个性活泼的宠信。然后严立德明白了,皇帝喜好的是美艳御姐,而选入宫中的女子都是十三到十五岁,这些女子身量未曾长开,皇帝又不爱萝莉。 严立德猥琐的抚着下巴,心想,难道和曹孟德一样,又是个爱的,老朱家还真有这种出传统,再想想大了宪宗十九岁的万贵妃。 一个大男人琢磨这些内宅小事,实在不好看,可套上一个关心皇家子嗣的名义就显得高大上了。严立德在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特意安排他偶遇风尘泼辣酒家女的戏码,算是补上了《游龙戏凤》的经典。皇帝果然对酒家女痴迷,春风一度。严立德摸准了皇帝的脉,才敢让钱则羽与皇后接触。 ……………………………… “阿羽说的不错,陛下近些日子果然亲近后宫,也是严大人劝谏有功。可……陛下只来我宫中一次,又转到其他妃妾那里去了。现在只有王美人那里最得陛下欢心,唉,都怪我留不住人,让你看笑话了。”夏皇后垂头丧气道,她与钱则羽关系亲密,怪不得钱则羽总是一口一个娘娘,对她十分尊重呢。夏皇后在闺中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兄弟们说不上女儿家心事;到了能有知心手帕交的时候,直接被选进宫里来了,帝王丈夫、太后婆婆、天下最大最复杂的后宅,这些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哪儿有功夫顾及小女儿心思。后来等到能驾轻就熟处理宫务,完全适应皇后角色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离她远去。 夏皇后身份尊贵,能在他身边说上话的人大多是老妇人,偶尔几个年轻的,不是宗室就是她娘家侄女儿,只有钱则羽与她年龄、身份、价值观相当,两人十分说得上话。这也多亏了严立德年轻本事大,被皇帝倚重,夫荣妻贵,皇后自然也对他的夫人青睐有加。更何况钱则羽聪慧美丽,对皇后素来尊重,加上她正室原配的身份,还有三个儿子傍身,皇后乐的与她亲近。这些年点滴相处,颇有些闺中密友的架势。 钱则羽拉了皇后的手道:“娘娘,说句僭越的话,在我心中,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如何比希望自己的妹妹夫妻和睦。我这些日子也想过,陛下不是不愿意亲近后宫,看来问题真出在你身上了。” “我……我待陛下素来恭谨,我有什么问题。”夏皇后激动道。 “别急,别急,我还没说完,你放松,听我说。”钱则羽哄着夏皇后勉强镇定下来,在她催促的眼神下开口,“你上次与我形容过与陛下之间的相处,太恭敬了。” “有什么不对吗?我一直按照嬷嬷说的错,这些年朝野风评也极好……” “娘娘,朝野风评那是对皇后的,可您不止是皇后,还是妻子啊!夫妻之间过得相敬如宾不是美谈,皇宫是陛下的家,坤宁宫是您的家,也要成为你们二人的家,而不是每次来都商议国事,这又不是乾清宫!”钱则羽循循善诱道:“若是我这个做朋友的处处把您当神佛,小心翼翼到胆战心惊的地步,您开心吗?就像这样,一口一个敬称,诚惶诚恐。” 夏皇后拉起钱则羽,道:“我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我太严肃了?可嬷嬷一直是这样教的啊。” “尽信书不如无书,书都是这样,跟何况嬷嬷。娘娘身边嬷嬷大多是从宫女直升上来的吧,未曾嫁过人,轮礼仪规矩他们自然精通,若说夫妻相处之道,她们也是从书上学来,现学现卖的,娘娘信我还是信她们。” 当然信你!夏皇后没说出口,但紧紧拽住的手已经说明了问题。京城中谁不知道严立德钱则羽夫妻和睦,简直是蜜里调油,恩爱典范。严立德是青年才俊,未至而立就入了内阁,这些年更是一路高升,深的陛下信任。加之严立德相貌堂堂,武功高强,在江湖上都有一席之地,更为他增色不少,还有他家那珠光宝气阁加分。人说潘驴邓小闲,像潘安一样英俊美貌,像驴一样强悍的性能力,钱多得跟汉朝大富翁邓通似的,还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女人,对她们体贴有加,有空闲时间陪着女人,这些严立德都符合。 旁人语带醋意得羡慕钱则羽好运,可夏皇后却觉得这是闺蜜驭夫有术。钱则羽有什么,家世一般,相貌清秀,也未曾听闻才名德名,能如此夫妻和睦,凭借的不是手段,又是什么呢。夏皇后看着钱则羽,心中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宪宗万贵妃,也许男女之道,相貌才德都不是最重要的。 “好阿羽,你是不是有良策教我,你我性情相投,十多年的交情,你可要帮帮我啊。” “我今日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钱则羽微笑复又迟疑,“只是……” “你说,可有什么为难的,我能做什么?”夏皇后以为钱则羽要讲条件,至少说一些类似“苟富贵,勿相忘”的诺言,这都不是问题,夏皇后想孩子都快想疯了。 “我做这些都瞒着我家那位呢,你知道的,他就是文人脾气,若知道我插手帝后内帷,肯定不高兴。所以,你能帮我保密吗?这些事情,说出去也不光明正大,我怕旁人说他凭借裙带关系上位,他年轻登高位,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十分注意风评,我不想给他抹黑。”钱则羽扭捏道,这话说的,好像和皇后说几句知心话是污点一样。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放心,你为我筹谋,我岂能辜负你,保证守口如瓶。”夏皇后拍胸脯保证道。 “多谢娘娘。”钱则羽低头拜谢,马上被夏皇后扶起,接着道:“娘娘,这夫妻相处光靠说的还不行,我也没办法一直待在宫内,我有一人举荐给您,请您千万像信任我一样信任她!” “叫进来吧。”夏皇后颔首。 钱则羽把严立德给他准备的人叫了进来,“贫道虚月见过皇后娘娘。” 来人头戴玉冠,手执拂尘,一袭白衣,外罩浅灰色纱袍,隐约可见衣摆上飞鹤祥云,一派仙人之姿。夏皇后心中一激,难道要做法?这可不成,僧道做法求子,太容易引巫蛊上去,世上因这种罪名被废的皇后不知几凡,最出名的就是汉武帝的陈皇后。夏皇后入宫之后熟读经史,这样的道理如何不知,只能诧异得望着钱则羽。 钱则羽笑道:“娘娘,你仔细看,记住虚月的模样。” 夏皇后这才注意道虚月长得十分漂亮,柳眉杏眼樱桃口,肌肤白皙如玉,隐约带着香风,只是她刚进来的时候板着脸,一身缥缈高洁之气,让人忘了关注她的相貌。 “娘娘记住了,就请给方便,让虚月换装。”钱则羽又道。 夏皇后自然无不可的,钱则羽点头让带着包袱的丫鬟进去伺候虚月。 夏皇后和钱则羽继续品茶说话,不一会儿,人又进来了。 “小女子虚月,见过皇后娘娘。” 夏皇后猛然站起来,惊得茶盏都打翻了。颤着声音问道:“你是虚月?” 不外乎夏皇后不敢相信,此时的虚月一身大红衣衫,宽袖、紧腰、大下摆,走进来的时候腰肢细软摇曳生姿,说话声音也是柔媚入骨,还有这发型头饰,这妆容,无一处不美艳,配合着虚月行礼时,不经意露出的一截皓腕,低头时的白嫩脖颈,还有这娇滴滴的语调,活脱脱一个尤物。这样都美人说是陛下的宠妃都不为过,哪里看得出刚才那圣洁的模样。 夏皇后看向身边女官,这位女官刚刚跟着过去看虚月换装,轻轻对夏皇后点头,证明的确是同一个人。 “娘娘现在可明白衣着妆容的重要性。”钱则羽问道。 “知道,知道,太吓人了!”夏皇后坐下,捂着胸口道,这两种风格的冲突太大,夏皇后没有合适的词形容,只能说“吓人”。 “衣着妆容只是表面的,内在性情才是关键。”钱则羽给虚月一个眼神,虚月马上收起娇滴滴的表情,神色一凛,脊背挺直高昂头颅,双目大睁,不说一句话,就从一个宠妃变成了一国皇后。气势凛然不可侵犯,刚刚这身娇媚俗艳的衣裳,也成了大气尊贵的一片红。 “好,好,果然让人大开眼界!”夏皇后抚掌赞叹,拉着钱则羽的手道:“好阿羽,这个人就给我吧。” “原本就是献给娘娘的,只是今日我可只引见的是道姑虚月,其他人我是一概不认的。”钱则羽笑道。 “放心,放心,绝不会让你们夫妻失和。”夏皇后也清楚文人脾气,若真让严立德知道他媳妇儿背着她插手后宫,严立德还不炸了,夏皇后本能的知道这个这个虚月经历复杂,不然不能驾驭这般千变万化的形象,但为了得宠与陛下,为了生孩子,她不怕! 钱则羽完成任务顺利告辞,回家就追问,“这个虚月没问题吧?你拿得住吗?我看她相貌绝色,又那么有手段。在宫中近水楼台先得月,若她成了陛下妃嫔可怎么办?” “放心,我敢送进去,还是借你的手,怎么敢出问题。”严立德安抚道。若非皇后娘家不好控制,别人送进去又不容易得皇后信任,严立德绝不愿钱则羽插手其中。 虚月自然是假名,实际身份是原青楼红牌,从良为富商之妾,生下女儿之后,富商死了,大妇直接把她和她女儿都卖了,且分开卖,点明卖入青楼。摆明了让她们母女同落贱籍,且一生不得相见。 严立德恰逢其会,看虚月宁死不松开女儿的手,动了恻隐之心救下她们,归在暗部名下养着。虚月没别的本事,只对付男人十分有一套,她又看重女儿。严立德知晓她的过往,拿捏着他的女儿,又有救命之恩在前,不过是让虚月教导一个失宠的正妻,虚月绝不敢出幺蛾子。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严立德还知会了宫中暗线,事有不对,直接击杀。感谢他和刘瑾一直以来的亲密关系,宫中太监不会太防备他,让他有机会发展人手;刘瑾信任他,不会针对他来个大清洗。 若非万无一失,严立德不敢借钱则羽的手行事,更多时候,严立德倾向于借力使力,比如,借;礼部尚书口,请他奏请再广选淑女充实后宫;比如借刘瑾的手,让他安排一些符合皇帝审美倾向的女人。当然这个时代,女子十五成婚,符合皇帝审美的要么是寡妇,要么是道姑、女尼,甚至青楼,总之都不再大众接受范围之类。 严立德最庆幸的是皇帝有底线,没把手伸到有夫之妇身上。 “那就好,我自然是信你的。”钱则羽伸懒腰道:“忙完了家中的事情,我明日回一趟娘家啊。” “出什么事儿了?”严立德关心问道。 “没事儿我就不能回去吗?”钱则羽扯着他的耳垂问道。 “自然能,随时可以,可你平常回去不会特意和我说的。”严立德拉下她作怪的手。 钱则羽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终归是家丑,“三嫂难产而亡,留下个小姑娘,她临终的时候我答应她照看女儿,总要时不时去看一看。” “你三哥还在借酒浇愁啊?”萧氏的葬礼严立德也参加了,对他们夫妻间的事大概了解。 “是啊,也不是三哥是怎么想的。三嫂活着的时候,和她天天吵,三嫂怀孕他还往青楼跑,惹得三嫂追过去,闹得沸沸扬扬,让京城人多看一次笑话。现在三嫂走了,他又受不住,天天借酒浇愁,怀念亡妻。娘想着他丧妻无人照顾,膝下又没有子嗣,想让他续娶,人选都挑好了,三哥却不愿意,只说与妻子情深意切,不想别人占据他的位置,愁的爹娘直掉头发。早干嘛去了,人都没了才说这些软乎话!” 严立德冷哼一声,怎么想的啊,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人就是这样的贱皮子!打一顿就好! 流光容易把人抛,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初豁达开朗的钱则达成了如今拎不清的酒鬼,严立德感叹不已,道:“去吧,劝劝二老,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宽心。” 钱则羽温声应下。 第二天,钱则羽兴致勃勃收拾了一大车东西回娘家,不到午时又怒气冲冲的回来,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怎么回事儿?”严立德指着她怀中的襁褓道。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钱则羽气得直叫,道:“我过去探望爹娘,中午的时候去看小丫头,没想到她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小丫头在床上直哭。我走进一看,裹着的尿片上全是屎尿,屁股都是红的,奶娘肯定不尽力,一天只换一两回,才把皮肤都闷坏了。不仅如此,小丫头还饿得连喝两大碗人乳。这可是钱家的嫡亲孙小姐,衣食无着,比贫苦人家的儿女还不如。贫苦人家至少有个轻声安慰的娘呢,她连娘都没有。” 钱则羽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骂道:“三哥是吃素的吗?下人这么虐待他的女儿,他却只顾灌黄汤!还有大嫂,母亲精力不济,她管家难道就不能多关心关心侄女儿吗?她倒是连孙子孙女儿都抱上了,哪儿还关心隔房小叔子的女儿!我看不下去,直接说了,三嫂临终时候托付我扶照小丫头,当初是精力有限,现在抽出身来,就把小丫头抱到我们家来养。” 说完佯做横眉竖眼的凶狠模样道:“你答不答应!” “应,应,不过一个小孩儿,能吃多少饭,供得起你和儿子,也供得起她!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既然抱过来了,就当女儿养吧。”严立德伸手逗弄那孩子,睡着的模样十分可爱。“只是岳父岳母和三哥那边同意吗?” “他们敢不同意!”钱则羽拍桌子道。钱家人无所谓,养在哪儿这孩子也姓钱,只有钱家的柳大奶奶怄气不自在,妯娌临终点名让小姑子教养女儿,不是明摆着不信任她这个管家的长嫂吗?不过柳大奶奶的意见不重要,她甚至都没机会说出口,钱则羽就把孩子抱走了。 “这孩子叫什么,总不能小丫头小丫头的叫吧?”严立德问道。小姑娘被钱则羽拍桌子的声音震醒,却不哭不闹,黑珍珠似的眼睛直愣愣盯着钱则羽看。严立德抱她也不哭,要知道严立德终究是上过战场的人,一声煞气,即便刻意收敛,幼年的孩子总是最敏感,总吓哭同僚家的孩子。严立德看着乖巧的孩子也忍不住心酸,没有人天生乖巧懂事,都是后天的刺激。钱家究竟是多么忽视这个孩子,才让还在襁褓中的她都学会了看人脸色。 “你取吧,我来的时候问过了,我三哥全权把这孩子托付给我了。”钱则羽一脸讽刺,自己的女儿不自己教养,还有全权托付给出嫁姑姑一说。 “你来吧,若不是你及时发现了她处境堪忧,她很可能……婴儿是很容易夭折的。你是他的新生,她的名字就从你开始吧。” “那就先取个小名儿叫新,小新,盼她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开始。”钱则羽温柔道。 “嗯,抱小新下去吧,看样子像是饿了,再找个奶娘来。”严立德的儿子都两三岁了,他也没有给孩子吃奶到三岁的习惯,早就把奶娘打发走了,现用还要现找。 “嗯,交给我吧。”钱则羽接过孩子,刚才是一股胸中怒火主宰着她,才冲动行事,现在理智回来了,钱则羽却更舍不得这个乖巧孩子了。钱则羽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道:“就当是养女儿了。” ……………………………… 严立德的手段收效很快,宫中很快传来刘美人怀孕的消息,刘美人就是上次进宫的秀女,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为祖父母、父母收效耽误花期,广有贤名,为人活泼热情,没有半点儿苦恼自误的阴沉之感,恰巧是皇帝喜欢的类型。 钱则羽掐着严立德的手臂问道:“你送进去的虚月当真没问题?娘娘改变还在之前,又是中宫,怎么在刘美人之后怀孕?不是你日子算错了吧?” 钱则羽说的日子是严立德推算出来的危险日,从上辈子开始,推算女性经期就是个为难活计,身体、环境、心情,甚至天气都要影响月经期,更何况这个更不准的相对行危险期、安全期。 可严立德能有什么办法,他这个伪科学,好歹比那些丁点儿科学都不讲的好吧? “放心,我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吗?让皇后耐心等等就是,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严立德佯装淡定。 翻年到了正德十一年,皇后才如愿以偿怀上,这时候刘美人的孩子已经瓜熟蒂落,作为皇帝三十年来的第一个儿子,受到的重视与瞩目不计其数。皇后别说暗中使坏,就是小心照顾还担心有什么不周全,让皇帝和朝臣们误会。 有了庶长子,但皇帝和满朝文武期待的还是皇后的肚皮,由美人升妃的刘妃坐不住了,开始接触朝臣,想让大臣在皇帝面前说好话,确立皇长子的位置,比如立太子。 严立德也见了刘妃宫中派出来的小太监,感慨有人就有江湖的同时,严立德收拾好证据,秘密报给皇帝。太监归刘瑾管,以他对东厂的掌控,不至于连刘妃的小动作都没发现,他知道和皇帝知道有什么两样,当初刘瑾能为皇帝去死的忠心。 严立德生怕这是皇帝的又一次试探,连钱则羽都拘在家中,不让她给皇后报信。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严立德要把自己包装成遗世独立的白莲,他唯皇帝之命是从,绝不战队,尤其是皇子们都还是无“齿”婴儿的时候。 同时,严立德也发现自己冷酷了许多。他素来推崇嫡子嫡妻,对妾室庶子无好感,按照以往的做法,他肯定要保证皇后首先生下儿子,他现在却怂恿更多美人入宫,他要的是皇子,不论是哪个皇子都行。 自从皇长子出世之后,皇帝仿佛找到了生孩子的乐趣,继皇后被查出两月身孕,接着贤妃、德妃、王美人也查出有孕,可以预见正德十一年是生育的高峰期。 被皇家的好风水影响,钱则羽也有了身孕。严立德比钱则羽大了将近十岁,钱则羽正是生育的黄金年龄,除了生下严暄之后他们刻意避孕,剩下的时间只要在一起,孩子总会来的。 现在严府有四个孩子,严暄、双胞胎严晴严曙和钱晶晶,钱晶晶小名新,学名却跟着严家的排行走,严立德夫妻这姑父姑母算是养父母。 钱晶晶也注定的不到生父钱则达更多的关心,萧氏刚死的时候,钱则达还日日买醉,痛苦异常。等到一年妻孝过后,钱则达在老母亲恳求下很快娶了继室。娶妻的时候千不甘万不愿,却也在今年赶上了皇家生孕潮的福气,钱则达继室也有孕了。这可能是钱家三房的嫡长子,钱则达对此也十分重视,往常钱则羽带着钱晶晶过去的时候,他还要抽空陪伴,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钱晶晶早熟、早慧,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日后钱则羽再说要回安昌伯府她就哭,小孩子无法用言语准确表达含义,但哭总是会的。钱则羽也感叹,钱则达这是伤了女儿的心了。 正德十一年年末,皇后诞下二皇子,贤妃诞下三皇子,正德十二年年初,德妃诞下龙凤胎,排行皇长女和四皇子,王美人诞下五皇子,晋封妃位。 第105章 严立德世家 严立德得封爵位之后被任命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朝职。五军都督府是“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可惜大明武官地位随着建国时间日久而越发衰微,几乎失去了参政﹑议政权,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机构。也就是说,一个正一品的五军都督府做左都督,在实权上可能比不上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夏皇后的父亲,身兼五军之一中军都督和庆阳伯,却要重礼相求严立德的原因之一。 但是有句话你也要承认,人和人不一样,也许别的武官出任五军都督,可能就这样任由内阁和兵部辖制了,可严立德是谁?他做了十年的阁老,他的老师韩文也在内阁之中,李东阳多次上书致使,首辅极有可能落在韩文身上。还有严立德深得皇帝宠信,当年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曾与他兄弟相称,这些流言又重新有了市场。再想想严立德的从政经历,多想想他和刘瑾交好,再一看他与庆阳伯夏家投契,皇后可是诞育了嫡子。能在京城混的谁不是七窍玲珑心,全都想清楚了,严立德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其实,现在五军都督府的权利还没有削弱到这个地步,大家还只是“看人下菜碟儿”,若是没有门路的懦弱武将大家就糊弄着过,五军分裂,各找出路,若是有像严立德这样的“高人”,五军中众人求之不得,谁不想昂着头走路。 严立德去五军都督府衙门就职当天,五军都督府人人都喜笑颜开,仿佛预见自己光辉灿烂的未来。就是门房养的两条狗都都欢喜得冲严立德汪汪汪了三声,整个五军都督府的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洋溢着欢喜气息。 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严立德上任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若说改革也说不上,只是按照文书规范,把原本属于五军都督府的职能从兵部抢回来了。严立德错了吗?当然没有,这些职能都是太祖建国时候规定好的,历代君王并没有改制。那为何能称之为改革?因为这些职权归属兵部都是约定俗成的,不是五军都督府人手少或者无能,而是刑部作为六部衙门之一,与其他职能部门沆瀣一气,硬生生把权利从五军都督府抢走了。 譬如,皇帝让提供某地详细地图,绘制地图是五军都督府的职能,可保管在兵部。你五军都督府的人想去拿,兵部的人要么卡着程序故意不给,事后若去皇帝面前告状,他们也有话说,作为机密文件,地图可不能随便给,更何况大多数人不敢在和皇帝大小声。要么直接截胡抬到皇帝面前去,皇帝的吩咐内阁阁老最清楚,而这些人都兼任着六部尚书。就算有个豁出去的都督在皇帝面前谏言,还有无数个拉偏架的阁老呢。皇帝也是人,是信任朝夕相处的阁老重臣,还是信任你一个地方转任的武军都督?这不一目了然吗? 武军都督的职位就慢慢沦落成封赏皇亲国戚的虚职,谁让他品级高呢! 刑部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蚕食了五军都督府的职能,或者说行政部门一步步蚕食了军事部门。当初太祖建国的时候对国家部门规划十分严谨:行政部门分工细致,裁撤丞相,置六部,这是其一;司法监督部门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相对独立这是其二;五军都督府和卫所制度作为军事机构一直是单列出来的,直接对皇帝负责,不接受任何部门调派,这是其三;锦衣卫和后来的东厂成为特务机构这是大明独有的,最后再加上皇宫辅臣、地方官制度、羁縻州制度,这五大部份共同构成了大明的国家体系。 严立德出任,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在六部中三个部门任职过,熟悉流程;同僚也是大把大把的,让人行个方便,谁会故意与他为难;再有就是皇帝支持。严立德刚刚把五军都督府的职权拿回来的时候,兵部尚书也在皇帝面前抨击他这种虎口夺食的行为。皇帝和严立德一唱一和,拿文书条文说事儿,皇帝表明了站在五军都督府一边,刑部自然败退。 皇帝为什么让严立德担任武军都督左都督一职?是因为他想恢复军事机构相对独立的地位和权利,皇帝爱好武事,不是一句空话。 可惜,严立德不知道皇帝的心思,那一天皇帝错失了解释的机会。或许严立德知道一些,但他已经受够了被动等待,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日子,严立德早已出击。 宫中妃嫔生育潮一下子过去之后,宫中再没动静,皇帝仿佛对生孩子失去了兴趣,生了几个孩子,证明自己身体没问题,给国家传承也有交待之后,又沉迷国政和游乐,对后宫回到之前的放任状态。 皇帝是这么和严立德说的:“走到哪儿都是活泼美艳的女人,腻味了。朕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都装出两幅面孔骗朕玩儿呢,还不如朕的黑豹忠心坦诚。”黑豹是皇帝养的大狼狗,狗比人忠诚,皇帝得出这样可悲可叹的结论。 严立德感同身受,微笑道:“陛下不缺子嗣,自然逍遥。”孝宗只有皇帝一个儿子不也过下来了,现在皇帝都有五个皇子了,勉强他做什么。 皇帝灿烂一笑,他就知道自己吐槽对象找合适了,别的大臣听说还不“忠言逆耳”劝他皇嗣多多益善,就严立德,不会只把他当泥塑木胎的皇帝。心中这样舒服,嘴上却不饶人,道:“你若羡慕,朕赐你几个美妾,让你也想齐人之福,子嗣自然就多了。” 严立德拱手作揖的推辞,笑道:“陛下可别害臣,臣家教严着呢,回头一瘸一拐的来上朝,定是家里葡萄架子倒了。” 严立德和皇帝做足了君臣相得之态,时间就这么缓慢的过着,很快就到了正德十五年,十月是圣上万寿,可临近万寿,皇帝却大病一场,缺了好几会,前朝后宫议论纷纷。 今年是皇帝三十万寿,都说三十而立,皇帝登基十五年,似乎也能为自己的统治生涯做初步总结。众人都兴致勃勃的时候,皇帝的身体突然拖后腿。 严立德在宣纸上写下“正德十六年四月”,怔怔看了半响,历史有他的顽固性,正德皇帝已经勤政爱民了,他的死亡还是依旧会到来,这场大病仿佛就是预兆。 皇帝就算生病,生活习惯依然没改,该熬夜批奏折的接着熬夜,该去兽苑玩乐的接着去玩儿,仿佛日渐苍白的脸色并不影响他什么。可太医已经多次冒死谏言,请皇帝保重身体。 正德十五年的新年因为皇帝的身体缘故,众人都没过好。年宴皇帝也只待了一刻钟就撤了,只留皇后带着妃嫔、皇子、公主展示皇家富贵和睦。 正德十六年一开年,皇帝就同意了李东阳致仕的请求。 太突然了!不是李东阳致仕突然,事实上从刘健退居二线之后,李东阳每年都要上折子请求致仕,这已经成了“惯例”。突然的是皇帝突然批了,这没头没尾的,怎么说呢。 李东阳是先帝在位期间就担任阁老的老臣,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得偿所愿”辞职之后,皇帝依照当年刘健致仕的标准,厚赐、厚赠,依旧派锦衣卫护送,衣锦还乡。 李东阳之后,就该是韩文做首辅了。轮资历、轮能力、轮人品,不论什么,都该韩文上位,可皇帝却没有了动静,提都不提增补辅政大臣的事情。 韩文自己又不能问,显得自己觊觎高位似的。 大朝会时候左都御史刘宇提出了这个问题:“陛下,内阁首辅之位出缺已然一月,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增补?内阁事务繁忙,职位不可空缺啊。” “内阁大学士不过五品之职,有什么不能空缺的,朕心里有数,此事容后再议。”皇帝睁着眼睛说瞎话,刘宇能有什么办法。刘宇当初受到谢迁的连累,因黑虎堂飞天玉虎在江湖杀人敛财一事罢官,后来皇帝看重他,又重新提拔,担任了左都御史,虽说还没入阁,按照这趋势,早晚再次入阁。 有这一出,韩文就琢磨开了,皇帝不会不想让他担任首辅吧? 这话可说得过去,按照惯例秩序把他提起来就是,首辅只是名誉,难道现在韩文在内阁不相当于首辅吗?韩文心想皇帝到底属意谁担任首辅呢?自己要不要上书致仕? 还没等韩文琢磨明白,皇帝病重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人生在世,谁能一辈子不生病,可皇帝这种重要人物病了,且病到了把消息传出宫外的地步,就证明皇帝的身体真的是垮了。 传出消息的那天,刚好是韩文和刘宇内阁当值,严立德也在场,他退出内阁担任左都督之后,名义上是升官了,皇帝又加赐了“随时出入宫禁”的权利,整个京城的治安都在他手上。 刘瑾面色难看的出来告诉等着的诸位大臣,“陛下龙体微恙,宣韩文、严立德、刘宇觐见。” 三人进了寝宫,才知道皇帝为什么不避讳自己的病,这明显是瞒不住了啊。严立德也精通医术,看着皇帝隐隐发青的脸色,还有指尖淡淡的紫色,整个人透着灰败的气息,这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太医跪在龙榻面前,微微颤抖的身体更加验证了严立德的猜测。 “陛下~”三人含泪唤道。 “请陛下保重龙体啊。”韩文叹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皇帝的身体已经衰败成这样了吗? 严立德更是不顾礼仪上前一步拉起地上的太医,问道:“陛下身体如何?” 太医呐呐不能答话,严立德直接上前自己诊脉。惊!严立德这般涵养都惊出一身冷汗,直接握住皇帝的手掌,为他输送内力,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韩文知晓严立德会武功,他不能理解武功,但不妨碍他认为武功是个好东西。“内力对陛下的身体有益?”韩文兴奋问道。若是有益,让江湖人为皇帝续命有什么大不了的,牺牲再多人也值得。 皇帝苦笑摇头,“韩师傅想岔了……咳咳……”皇帝一句话都说不全,挥手示意严立德解释。 “内力也不是万能的,武人练武内力至关重要,能练出内力的在江湖上可入二流之境,人数并不多。且内力驳杂,各有运行法门,输送途中也不能打搅,若为陛下疗伤治病必须是可信之人。”也就是说想强迫武人是不可能的,够资格的都是一方势力,但信任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万一他孤注一掷就什么都完了。“再者,陛下身体犹如容器,如今破了个洞,装再多东西也是要漏出来的。” 严立德神色黯淡的说完,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继续给皇帝输送内力。 皇帝感觉自己兄胸中松了口气,能自如说话了,对严立德摆手示意他放开,道:“严师傅歇歇吧。”内力不是大路货色,以严立德如今的武功也无法支持长时间输送。 “臣失礼,请陛下恕罪。”严立德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着急,未经皇帝同意直接动手了。 这才是情之所至呢,皇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皇帝摆手,示意他起身。 “朕病了,朝中诸事就托付给诸位卿家了,朕还召了内阁诸臣,正在路上,到时一并说吧。” “陛下,臣有本启奏。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请陛下早立太子,巩固社稷。”刘宇出列跪禀。 严立德心中咯噔一声,病人还躺在床上,说着立太子等于诅咒他早死,刘宇是怎么回事儿?刘宇素以敢言直谏闻名,在正德十年之前,他还上书请藩王诸子来京城觐见过,言下之意是请皇帝过继继承人。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他是忘了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吧。 素来独断朝纲的皇帝却没说什么,只问道:“那刘卿说立谁好呢?” 刘宇呐呐不能言,请立太子是应有之义,可说人选就有结党之嫌了。“此乃陛下家事,臣只管请立太子,安定人心。” 皇帝嗤笑,未曾说话。门外响起太监的通禀声,“皇后娘娘携诸妃、诸皇子请见陛下。” “传~” 皇后带着后宫妃子过来拜见,皇帝后宫人少,可一路走来看着也浩浩荡荡,同来的还有皇子公主。 “臣妾见过陛下。”一阵香风拂过,莺声燕语。 “儿见过父皇。”这些稚嫩的声音则是诸位皇子公主。 “起吧。”皇帝叫起。 皇后上前一步,眼含清泪道:“请陛下保重龙体,我等妇孺皆指望陛下,日日诵经祈福,只盼陛下早日安康。”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皇后,也未曾叫她近前,只道:“皇后、贤妃、德妃、刘妃、王妃留下,诸位皇子留下,其他人退下吧。好好伺候公主歇息,这个时辰她该午睡了。” “是,妾定好好照顾媛儿。”德妃抢先答道,生下龙凤胎让她在宫中一时风头无俩,皇子多了不新鲜,作为皇帝唯一的公主,德妃也跟着受益。现在皇帝病重,正是争夺皇位的关键时期,德妃想着自己的儿子有“上天赐福”的光环,还有唯一的公主为他加分,怎么也有一争之力。那颗火热的心更加滚烫,时时不忘展示自己。 皇帝闭眼,状似累了。德妃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尴尬,轻声嘱咐公主几句,才让奶娘领下去。诸妃退了,皇帝也没睁眼,他在等着其他内阁成员。 等人都到齐了,皇帝才道:“朕身子不好,朝政托付诸卿,可国不可一日无君,适才刘卿请立太子,你们看朕诸子,有谁可当大任。” 韩文现在内阁中排名第一,上前一步道:“诸位皇子皆人中之龙,有幸辅佐其一,不胜荣幸,臣等唯陛下之命是从。” “臣等唯陛下之命是从。”内阁诸人躬身抱拳,异口同声道。 站在一旁的后妃都拽进了帕子,皇后更是胸中一股怒气,她的儿子是嫡子,还有什么可议的,自然该是嫡子登基。刘妃可不这么想,自古长子当家的不知多少,国赖长君,她的儿子是皇长子,算上虚岁,比其他皇子年长两三岁,怎么也有一争之力。德妃抱着龙凤呈现的吉兆期待着,贤妃、王妃也盼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帝似笑非笑的环视一周,把众人的表情都收在眼里。皇后的愤懑、诸妃的紧张,众位大臣的欲言又止,还有皇长子,以为自己没看到他刚刚行礼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把其他弟弟挡住吗?皇帝嗤笑一声,只觉得自己当场死了,他们也不过如此了。 “一国储君,不止是朕的家事,更事关社稷,不过立嫡立长立贤,诸卿回去想想吧。”皇帝疲惫挥手,说到立太子,来回拉锯几年也不是不可能,现在他的身体不允许,可还是要给朝臣们思考的时间啊。 看着皇帝疲惫不堪的脸,众人鱼贯而出。严立德找太医要了笔墨,写下自己斟酌过后的方子和内力运行的注意事项交给太医。 众人走后,皇帝结果还带着墨香的纸张,笑道:“严师傅终究是严师傅。按他的方子来吧,把这份交给渔家兄弟。” 皇帝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人走出接过严立德写的内力运行注意事项,那是皇帝的暗卫。生活在武侠世界,皇帝的暗卫怎么会不懂内力呢,他们也值得皇帝信任。渔家兄弟中的老大走出,单膝跪地请求道:“属下为陛下输送内力。” “不用了,严立德输送的还有一些,朕清楚。”皇帝自己也习武,对内力也十分了解,他现在无法化用严立德输送过来的内力,但润养经脉,提升舒适度还是可以的。 皇帝病重,请立太子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当晚严立德家中就被几位皇子外家、党羽登门,其他阁老重臣、心腹太监府邸想必也是如此。 严立德气得大骂:“一群蠢货,想死别拖累我啊!” 皇帝有话不当场说,一定要挑明了立太子后让大家回家想想,不是摆明了让大家好好串联,有机会使出各种神通手段。锦衣卫和东厂肯定严密监视着,可总有蠢货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自作主张深夜来访。 对于这种人严立德一概不接待,告诉门房一定睡死过去,谁叫都不开门;敢翻墙的就当刺客,格杀勿论,反正严府是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矩的好人家,不速之客一概不见。 严立德而这种府中与武力保证的还好,像刘宇,走清流路线,又是做御史的,清廉养不起人,他府邸最大的攻击性武器就是他那张嘴了。拦不住要见他的人,刘宇干脆在门口大骂:“腌臜小人,休想本官与尔等同流合污!本官请立太子是为了国家社稷,与尔等钻营小人岂能同日而语!” 刘宇在自己门前骂街,把想找他的人都吓跑了,刘宇第一个请立太子,日后不论谁上位都有一丝香火情,现在他自己把香火情断了,很多人都想不明白。 他夫人也这样问,刘宇没好气道:“香火情?现在不撇清关系,香都要折断了!” 聪明的不止一个人,当日在乾清宫的人都紧闭府邸,上衙办公也是闭口不言,仿佛人人同时修了闭口禅。 男人们不能动,女人们早就动了起来,皇后召见的懿旨很快就传到了严立德府上。钱则羽对着前来传召的女官微笑,道:“臣妇荣幸之至,请容臣妇换身衣裳就来。” 严立德不在府中,钱则羽有事只能和儿子商量。严暄早在四年前就中了举人,严立德一直压着他不让考进士。如此,今天严立德不再府中的时候,家里才有男人拿主意。 “娘只管去就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您能应就应,不能应的娘娘强逼您也别犟,办不办还不是爹的事情。爹也说过,现在只管摆高姿态就是,万事有他呢。”严暄从小被严立德寄已厚望,一直带在身边教导,当年为了他还特意避孕,就是不想孩子们年龄太过接近,威胁他这个嫡长子的地位。 “嗯,府里就交给你了,看好你弟弟妹妹们。”钱则羽不放心的嘱咐道,这种多事之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当年先帝只有一个儿子,登基时候也有动荡,更何况现在,钱则羽在心里叹息。 严立德府上现在四子两女,长子严暄,双胞胎次子三子严晴严曙,养女钱晶晶,龙凤胎四子严旭五女严暖。这些孩子严立德都倾力教导,这个时候他们也能给严立德帮忙。 “娘,你放心吧,我们会帮大哥的。”严晴保证道。 “你们俩不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钱则羽摸了摸双胞胎的脑袋,他们两兄弟最顽皮淘气,常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皇后宣召不能耽搁,钱则羽进宫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皇后只叫了她一个人来。 “阿羽,你来了,快坐。皇儿,快给你羽姨行礼。”皇后招呼着二皇子上前拜见。 钱则羽吓一跳,抢先福身道:“娘娘折煞臣妇了,臣妇见过二皇子殿下。” “阿羽,快起来,你我姐妹相称,你就是他的姨妈,他给你行个见面礼怎么了,安心受着。” 皇后热情招呼,二皇子也打蛇随上棍,当即作揖道:“见过羽姨。” 钱则羽赶紧避开,坚辞不受。 皇后叹息一声,道:“阿羽也与我生分了。”皇后叫二皇子先下去,让宫女太监也退下,门窗大开,与钱则羽密谈。 钱则羽好笑的看着皇后都举动,这些都是他们夫妻交给皇后的,现在被皇后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皇后又有身份优势,这是不变相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娘娘说笑了,臣妇一如既往尊重娘娘。” “我知道,自从我把虚月放出宫去,你就与我生分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虚月仗着姿色勾引陛下,就在我这坤宁宫内,她可有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借着你我关系亲密,迷惑我,挑拨我们的关系,若不是我及时发现,此时宫中怕是贵妃皇贵妃都有了。我一直瞒着她的恶行不与你说,就是怕伤了你的心。”眼角泪滴沾湿皇后的帕子,哽咽道:“这几年我的苦楚,我又何尝表白过。你若不信,可问问坤宁宫中宫女太监,他们人人亲眼所见。” “娘娘快别伤心了,我自然是知道您的。虚月一出宫就被打发了,因为我知道您不会无缘无故贬斥他她出宫,定是她哪里做的不好,今日我才知她胆大包天。”钱则羽温声安慰道,她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坤宁宫都是皇后都奴才,事情都过去三四年了再来演这出戏做什么。事实严立德早就通过宫中暗线查清楚了,不过是皇后自认为学到了虚月所有的本事,又不甘心让一个“身家不清白”的女人指点自己,显得自己还不如一个风尘女子,也降低了皇后在严立德夫妻眼中的地位。 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任他们夫妻罢了。钱则羽嗤笑,当初也是皇后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阿羽请她帮忙才有虚月进宫,等皇后生下二皇子,钱则羽又变成了臣妇。现在需要严立德在朝上出力的时候,钱则羽又成了皇后的姐妹,二皇子的“羽姨”。钱则羽在心里感叹,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皇后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皇后叹息,语重心长道:“这些日子陛下病重,有意立太子,已经让内阁大臣们讨论去了。嫡子继承皇位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可议的,陛下这简直是把我和皇儿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皇儿生为嫡子,若不能登位,就是让他去死啊。如此颠倒嫡庶,于国家天下何益?你我都是做正妻的,皇家又是天下表率,我真不敢想有一天妃妾都跑到正妻头上拉屎屙尿,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你若说皇后聪明,她就干不出半路赶走虚月的事情,虚月是小,但她代表的是严立德夫妻的诚意。若说皇后蠢笨也不尽然,她现在不是抓住了很好的切入点吗?站在正妻的立场,她们天然就是同盟。 “娘娘宽心,陛下独断乾坤,定不会委屈娘娘与二皇子的。”钱则羽只能说这些虚言废话。 “阿羽,你小女儿今年也六岁了吧,正好与皇儿同龄呢。”皇后矜持笑道,她很满意自己开出的价码,皇后都尊位是任何女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现在就等着钱则羽俯首听命,推她儿子上位。 没想到钱则羽神色平淡道:“劳烦娘娘挂念,的确是六岁。” 皇后以为钱则羽拿乔,笑着点明道:“她与皇儿同龄,若你不嫌弃我家那粗苯之人,就与我结个亲家如何?你放心,你我姐妹,我待她只当是自己的女儿。外有皇后之尊,内有夫婿婆母爱护,日子再不会差的。” 钱则羽这才露出微笑,道:“承蒙娘娘厚爱,小女哪儿当得起。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还有回去问过她爹呢。不过小女的婚事我能做一半的主,就等着她十八嫁人,过幸福日子啊。” 皇后脸上笑意一顿,问道:“十八?” “是啊,娘娘知道我夫君精通医术,对女子家人产育也有研究,年龄太小产子恐有性命之忧。因此定下了家中女子最小十八才出嫁的规矩。”钱则羽笑着解释道。 “是吗?严大人真是慈父。”皇后扯着自己的帕子不说话,她计划的是儿子十三四岁娶妻,诞育子嗣,最少十五就要亲政。若是皇后十八才嫁进来,那离他儿子亲政不还有十二三年,这可怎么等的?就算在此之前皇帝有再多的妃妾、皇子,只要皇后没嫁进来,皇帝就是未婚,就没有“成年”。可是话都说出去了,皇后也不好反悔,只能揪着帕子进退维谷。 钱则羽看着皇后为难的样子,心中冷哼,真以为他们家是卖女求荣的人家吗?“娘娘,不过这男女之事不能只看父母意愿,还是要尊重他们小孩子的意思。现在人都还小,哪儿懂男女之思,不若等孩子们都大了再看。” “如此也好,都依你。”皇后做出大方姿态,一副都听你的模样。 从皇后宫中出来,德妃又遣宫女来请,钱则羽跟着到了德妃之处。 德妃显得比皇后更真诚了,至少没把四皇子叫出来道德绑架,只是拉着钱则羽的手道:“我们真是有缘,不但都生了龙凤胎,且日子相同,只月份上我大你一月。这龙凤胎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吉兆,你我居然还同一天生产,这是多大的缘分啊!” “娘娘谬赞了,臣妇沾了您的光。”德妃不说,钱则羽都没发现自己和她生产的日子一样。 “你我既有此缘分,不若再加深一步,结儿女亲家?”德妃又重复了皇后招揽她家的话题。 钱则羽心中好笑,面上却惶恐道:“臣子臣女皆懵懂小儿,资质疏陋,岂敢高攀皇室。且我朝有令,后妃驸马出自平民,臣妇不敢枉言。”大明祖制后妃都从下层官吏和平民之家选取,以杜绝外戚专权。驸马也是,大多是武将中的中低层,毕竟十年寒窗考上了进士,是有青云之志的,公主下嫁直接打成皇亲国戚一派,仕途断绝,犹如是杀人父母,这不是结亲,是结仇。 “夫人放心,特事有特例,成祖陛下皇后不也是中山王之女吗?”德妃笑了,她当然不会把公主嫁给严立德的儿子。严立德科举出仕,对儿子要求也要个,他家大儿子已经中举,其他儿子听说也颇有才名。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妇不敢妄下定论,还要与臣妇夫君商议。”钱则羽车轱辘话来回说,能推就推。 德妃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先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让严立德在选择的时候别忘了还有四皇子这个选项。 从德妃宫中出来,贤妃、刘妃、王妃的宫女都在道路交叉口等着,钱则羽无奈,难道还有一个一个去拜见不成。三方同时等着,钱则羽也没有为难,对刘妃王妃的人温言细语几句,先跟着贤妃的人去了,接着是刘妃,最后王飞。钱则羽一举一动按照宫妃位份来对待,为人谦和有礼,再没有错的。再说现在正式刷朝臣好感度的时候,女官宫女也知道不能给自己主子抹黑 在贤妃、刘妃、王妃宫中又把刚才结为姻亲的话说了一般,进宫一趟,严家孩子身上就多了无数待定婚约。还有退而求其次的,让娘家子侄求娶严立德养女钱晶晶的。 钱则羽在宫中受欢迎程度出乎预料,皇后那边也得到消息,心腹嬷嬷紧张的谏言,皇后大方道:“严大人不可能答应的,要答应也是应本宫,哪儿有嫡子不嫁嫁庶子的道理。” 嬷嬷心说等庶子登上皇位,那比多少嫡子都尊贵。 “好了好了,去请韩夫人进来吧,找人送严夫人出去,别让她们遇上了。”皇后也在普遍撒网重点捞鱼,可她不能让人察觉。 还需要钱则羽亲自遇见吗?严立德早就从宫中暗线处知道了。其他人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皇后都传旨女官并不是个嘴紧的。 第106章 严立德世家 三日过去了,该商量的都商量清楚了,但时间太短,还不至于串联,酝酿出什么不测之祸来。皇帝再一次召见有资格参与立储一事的人,宗正、内阁阁老、六部侍郎以上大臣、五军都督府、都察院诸位大臣,还有皇太后、皇后、诸妃在屏风之后,诸位皇子也在殿中,看样子今日就要出结果。 皇帝穿着常服,半倚在塌上,一派悠闲姿态,仿佛只是友人间小聚,而不是商议立太子固国本这样的大事。 “都说说吧,你们想推举谁为太子?”皇帝好整以暇道,当了多年的帝王,他的脾气诸位臣工都清楚,相互看了看,没人说话。 “没人开口,那就从韩文开始说吧。”皇帝直接点名。 韩文咽了咽口水,他作为实质上的内阁第一人,当然应该首先发表态度。可他被皇帝的做派吓得不清,以他本心而言,自然是要立嫡子的,可想着皇帝迟迟不肯点他做首辅,又把诸位皇子叫到殿中,当着皇子朝臣的面让他说。韩文心想,陛下难道有什么深意?韩文参悟不透,让他违背本心推举其他庶出皇子韩文又不愿意,所以他决定不直接表态,这样既不违背本心,又保护了自己,一举两得。 “诸位皇子年幼,尚辨不出贤愚,臣惶恐,请陛下圣裁。” “嗯。”皇帝微笑点头,仿佛十分满意他谨慎的态度,含笑望着诸人,道:“有推选皇子的吗?” 殿中又是一片沉默,这些大臣,与后妃都没什么干系,皇子也没长到有自己妻族的年龄,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事不关己”,谁上位对他们而言都一样。 看没人说话,严立德出列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嗯,说。”皇帝温和点头。 “臣谏言,立嫡皇子为太子,巩固国本,绵延社稷。” 嫡皇子三个字一出,在场气氛就突然凝固起来。皇帝的脸色微沉,辨不出息怒,诸位朝臣也奇怪严立德这么快摆明车马,只有皇后和二皇子微微松了口气。二皇子甚至是庆幸的,他就这么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间,接受了众人挑剔的目光审视,像货物一样等待别人评判,这样虚岁才六岁的二皇子十分难受。 “哦?”皇帝沉吟一声,发出疑问。 “是,请立嫡皇子为太子。陛下有言,立太子不过立长、立嫡、立贤三者之一。国赖长君,诸位皇子皆年幼,不存在立长一说。刚刚韩大人也说了,皇子们年幼,尚不辨贤愚,自然只能按身份来,立嫡子为太子。再者,嫡皇子内有中宫皇后过抚育,外有书房师傅教导,谦和有礼,并未有错处,嫡子继承家业本就理所当然。臣请陛下细想,若今日嫡皇子不为太子,他日定有小人借嫡皇子之名闹事,危害大明江山。”严立德侃侃而谈,二皇子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感激和崇拜了。 “你的意思是朕不立嫡子,就有人造反?”皇帝语含怒气道。 “陛下恕罪,臣只是说出这种可能,嫡子继承家业理所当然。”严立德再次强调,汉族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制度,大明以推翻暴元、解救汉人自居,自然瞧不上草原那套幼子继承或者实力为尊的制度,大明自诩礼仪之邦,自然是按照“礼法”确定皇位。 “你倒是有主见。”皇帝喜怒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还有要举荐其他皇子的吗?” 话都让严立德说了,其他人还说什么?早就说过,这些大臣与后妃、皇子都没有关系,他们只遵从自己内心的看法。在宗正的带领下,所有人跪在地上,高呼,“请陛下早立太子,绵延社稷。” 皇帝轻咳两声,示意刘瑾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先帝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皇嫡子朱载壑,身份尊贵,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刘瑾高声唱喏,声音久久在大殿中回荡,人人都觉得这诏书听在耳中,存在心间。 “臣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俯首,后妃拜倒,皇后眼中含泪,激动的不能自已,皇太后也不停转动佛珠,口呼佛号。 “群臣见过太子吧。”皇帝再道。 太子下意识去屏风后找他母后,可见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也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太子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皇帝身边站定。刘瑾双手高捧圣旨,跪在太子脚下,高声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再次俯首,高呼:“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他年纪还小,但生在皇家,早以明白了太子的尊位意味着什么。转头一看,父皇正以前所未有的温和态度看着自己,太子心中生出豪情万丈,大声道:“众卿平身。” 太子从刘瑾手中结果册封太子的诏书,激动得手都再抖。 群臣起身,再一次觉得自己被皇帝和严立德联手骗了,圣旨都写好了,明显皇帝早就定了主意,严立德这是有消息啊。居然不和同僚交换情报,太坏了! 皇帝不想就这么放过大家,又丢下一颗炸雷,宣布:“朕疾患固久,太子年幼,思国事不可久旷,兹命内阁主政,分理庶务,抚军监国。太子大婚亲政之前,百司所奏之事,皆启内阁决之。韩文、严立德、杨廷和、刘宇、曹元、梁储、费宏、杨一清、蒋冕皆国士也,入内阁决断国事,望卿等仰勤王事,俯顺黎民,朕有期盼焉。 ” “杨卿善书,笔法工整,诏书就由你执笔吧。”皇帝微笑道。 众臣三呼万岁谢过,杨廷和爬起来在值班翰林所用书案上快笔直书,没捞到执笔太子册封太子诏书的殊荣,但能为包括自己在内的内阁诸人起草升迁诏书,杨廷和亦激动不已。 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太子,现在太子已立,礼部、太常寺等自然准备太子册礼,皇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太子庆贺。尘埃落定,皇帝看着诸人的表情,无趣挥手,示意退下。 朝臣们鱼贯而出,送走了宗正,严立德小声道:“老师,可有幸与您同车。”自从退出内阁之后,严立德已经很久不再正式场合与韩文交往了,毕竟两人虽为师徒,可毕竟分属文武两道魁首,不适合过度亲密。现在无碍了,皇帝圣旨已下,若无意外,他们还要共事多年。 韩文颔首,请严立德入马车详谈。 韩文年纪大了,又崇尚简朴,因此早弃了骑马、坐轿,近几年都用马车。车帘一放下,车厢就自称一拍天地。 “陛下还是看重你的。”韩文叹息,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严立德对这份诏书也十分惊讶,在他的谋划中,自己重入内阁也是在几年后,没想到皇帝对他真的抱有期盼。只是这几年担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严立德也不是没有怨言。诏书一发,严立德已经开始分析自己在内阁中的处境,他排名第二,第一是自己的老师,第三的杨廷和资格比韩文还老,严立德无法指使的;第四的刘宇不必说,油盐不进,与严立德而有仇,当初就是严立德揭露飞天玉虎敛财杀人一案连累他罢官的。第五的曹元柔佞滑稽,不修士行,人品与能力呈反比……数了一圈下来,严立德发现皇帝深谙制衡之术,每个人单独拎出来都是赫赫有名、独当一面的人物,可放在内阁之中,人人都受到掣肘,最后只能让皇帝当裁判,权利最终归属于皇帝。 严立德看了一眼韩文,他的老师,从他二十多岁进入朝廷官僚体系就一直教导他、照顾他,但现在弟子成了师父最强的竞争者,最大的威胁,这份师徒情义还能维系多久? “老师说的是,陛下知遇之恩,我铭记于心。”严立德扶手抱拳。 韩文看来严立德一眼,知道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韩文认为皇帝对严立德的看重不止如此。想着刚刚严立德出列上奏的情景,韩文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他真的老了。他哪里还有当年的景象,入仕之时,当年他是比严立德更加激情澎湃,立志改变天下的青年啊。如今却没有了进取的锐气,随时只想着保全自己,若无严立德的对比,他恐怕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抬头看路。皇帝恐怕早就看清楚了,所以迟迟不肯点他做首辅。 韩文清楚的看到皇帝看严立德的眼神中包含的期待,那么现在把自己放在首辅的位置上是为什么?再看看眼前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严立德,韩文若有所思,决心仕途最后,暗中皇帝的心意来办。 韩文严立德在马车上相对沉默,宫中皇后也未能如愿接太子庆贺。皇帝送走了太后、后妃,拉着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在乾清宫密谈。 第107章 严立德世家 殿中只剩下皇帝与新鲜出炉的太子,帝王父子面授机宜,连素来贴身伺候的刘瑾都站在殿外。 “过来~”皇帝招手,让太子近前。皇帝对诸位皇子一向不冷不热,仿佛他们到出身只是完成任务,没有半点儿血脉亲昵的天性。 太子有些迟疑,但更多的是欣喜,慢慢走到皇帝跟前,他才六岁,站着和半躺在软榻上的皇帝差不多高。太子怯生生的唤了声:“父皇~” “开心吗?当了太子开心吗?以后你还要当皇帝,开心吗?” 太子抿抿嘴,本能的知道不该把自己高兴的情绪散播出来,但他还太小,又不知如何隐晦措词,只能愣愣站着,不发一言。 “哼!”皇帝嗤笑一声,道:“真是蠢,在朕面前还想虚言伪饰,你可还有四个兄弟……” “开心,开心,被父皇看重儿臣很开心。”太子赶紧答道,生怕皇帝下一句就是,让他的某个兄弟来当太子。 皇帝摇头,其实他想说的是太子还有四个兄弟,他若是这么愚蠢,早晚会让人拉下马的。大明难道没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吗?当年英宗是如何被弟弟拉下马的?皇帝有些后悔,这些年没早早教导儿子。可太子已经选出来了,最适合的人确实是他,只能好好教导了。他原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再过十年二十年开始都不迟,没想到老天不开眼啊。 “真今天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不过谁也别说,不管你是母后,还是你感激着的严立德。知道吗?” “嗤——怎么,想说你没有?记着,你是皇帝,只能相信自己。你母后见识浅薄,比你更蠢,眼睛只有后宫内宅那一亩三分地,朝政大事绝不可与她商议。别忘了周太后的前车之鉴,一个蠢女人,带累了先帝的名声。” “至于感激严立德就更不必了,他是为你说话吗?圣旨是朕早就拟好的,他不过揣测圣意,讨好朕罢了。朝政上用人也是这个道理,臣子能为你解决难题,你不必感激,朝廷给了他俸禄,皇家给了他尊荣,理所应当鞠躬尽瘁。” “可是……父皇。”太子战战兢兢想要开口,见皇帝眼神温和,才放心大胆的说下去,“书上说,君明臣贤,要爱惜臣属,要体贴下情……” “朕问你,书是谁写的?”皇帝挑眉问道。 太子不能回答。 “还不是臣子写的,做臣子的,总是异想天开,巴不得龙椅上做的就是他臆想出来的明君,可皇帝也是人,难道你做了皇帝事事都要学朕,朕做了皇帝事事都学先帝,那还要个皇帝做什么,让大臣们刻个泥塑木雕放在龙椅上就行了。你是皇帝,天生与常人不同,那些教化凡人的圣贤书,听一听就是,利用他来教化臣民,可别把自己套进去。” “朕去后,朝政托付与内阁,等到你亲政再拿回来,这也是应有之义。朕没给你定下婚事,是把这权利交给你自己,看到时候的形势择立皇后。内阁必有一番斗争,到时候谁赢了,就娶谁家女儿,必要时拉夏家入伙,夏家后继无人,可有太后的招牌!内阁中韩文油滑,是个和稀泥的,可能力资历不缺,用好了就是定海神针。严立德更是厉害,可他那人儿女情长,握住他的后人,就握住了他的软肋。这二人是师徒,虽有才干,可也要防着他们把持内阁,所以刘宇必不可少。刘宇为人刚正不阿,又与这两人有仇,正好辖制他们。还有京城兵力,断不可再交严立德手中,可掉边关大将入京,朕拿他这把刀把五军都督府的权利从兵部抢了回来,你日后也要防着内阁六部再要回去。朕去后,边境大将和京城五军都督府将军轮换,打乱严立德在五军都督府五年经营的人脉。锦衣卫依旧由牟斌执掌,地方官不必动。如此,朝政可安。” “其次,是后宫。夏家首当其冲,朕在位时,已经封了夏儒做庆阳伯,历代大明后族荣养,不要被你母后左右。朕让五军都督府有实权之后,就把夏儒调离了中军,你要学着这一点。更重要的是,不要娶夏家的女儿,你不需要无用的婚事。太后娘家张家,这些年早已没落,不必再管,照例办即可。” “还有内臣。你身边的太监也是从小陪你长大,你一登基,他们边水涨船高,势必有小人庸才混杂其间,更不要被太监影响。多读一读唐史,看看皇帝是怎么御下的,不要让太监干政太过。秉笔太监是皇帝和内阁扳手腕的刀子,别让刀子摸透持刀人的想法。朕身边刘瑾忠心耿耿,朕去后就让他去守陵吧,也给他一条活路。” …… 皇帝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看着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太子,轻笑一声,道:“朕说这么多,你记住了吗?” “父皇,儿臣记住了。” “那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吗?”皇帝再问,看着太子懵圈的眼睛,自然知道太子不理解,与养大他的皇后、帮助他的朝臣相比,自己这个父皇更像是摆设。“听不懂也不要紧,记住就行,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是。”太子干脆应下。 皇帝看着太子幼稚懵懂的脸庞,不知他是否能顺利长成一代明君,嗨,明君不明君的难道他在乎吗?自己临死前总会为他铺好路就是,当年英宗不也是幼年继位,历经坎坷,终究也是一代皇帝。可惜夏皇后太蠢,没有孝诚皇后的果决、魄力,不然由她垂帘听政更妥当。太后、内臣、外官三足鼎立才是最好的,可惜太后太蠢,最好的局面无法实现了。不过皇帝并不担心,文臣的心思他太了解了,人人都想做王莽,可个个都标榜自己是周公,只要帝王手段纯熟,不怕的。 “你知道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皇帝轻声问道。 “贤明……聪慧……济世安民”太子答了几个词看皇帝的脸色好像不对,又苦思冥想自己学过的东西,道:“亲贤臣,远小人……” “不,最重要的是活着!”皇帝刚刚才说了不要轻信那些文人的文过饰非,太子却记不住,依旧在绞尽脑汁想那些学过的“圣人经典”。皇帝怒拍软榻扶手,砰得一声,惊呆了太子。“活着!只要你活着,你就是皇帝,历代君王难道都是明君圣主吗?做皇帝,要的是快活!快活的前提是你活着!所以你要掌控你的臣子,再让臣子掌控百姓,要就济世安民的诚心,更要有掌控人心的手段!”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都是儿臣愚钝,儿臣记着父皇的话,好好记着!”太子吓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皇帝拉起太子一看,额头都磕红了,心中久未动容的慈父之心突然苏醒,叹息道:“罢了,朕慢慢教你,若是学不会就当这些话全没听过,老实做大臣想要的皇帝,总能保住性命。” 太子惴惴不安的看着皇帝,皇帝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的儿子不像自己一样聪慧,闻一知十,对父亲,尤其是皇帝来说是何其可悲。皇帝自己虽是独子,可对历朝斗争深有体会,他当初再顽皮,朝臣也不能否认“太子聪慧”。 皇帝一时兴起,想把是自己为政十五年的经验都交给太子,让他别走弯路。可他忘了太子才六岁,他懂什么?就像一个孩子爬都没学会,却开始教他跑的时候如何省力、快速的小窍门,他怎么可能学得会。 皇帝那一怒,让太子至少记住了一些内容,他谁也没说,让那些技巧在心中日积月累,变成了信仰。皇帝没有告诉他运用跑步技巧的前提是你已经会跑了,太子得了皇帝面授机宜,把阴谋当正道,把小巧做手段。 太子已定,朝堂后宫都放心了,皇帝就算病了,也有太子做替补,不发生内乱平稳登基,是所有人都盼望着的。 皇后也兴高采烈的准备着太子册封礼的庆贺仪式,碍于皇帝还在病中不好太过高兴,可这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愉悦气息瞒不了人。皇后的位置尊贵,可最尊贵最万无一失的还是太后。 皇后的心腹嬷嬷快步近前禀告,道:“严夫人求见。” “她来干什么?”皇后皱眉。 “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呢,应该是严大人的幼女。”嬷嬷小声道。 “你是说她老找本宫定下婚事?”皇后悚然而惊,怪不得严立德在皇帝面前第一个举荐他儿子,原来他们也打着女儿做皇后的主意。皇后揪着帕子,焦急道:“可……可我还许了韩夫人、刘夫人等,这可怎么办?” “娘娘,您别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他们求您啊!只有您稳住了,怕什么,难道她还能逼您不成。”心腹嬷嬷赶紧出主意。 “可,可我当初答应的啊,严大人在陛下面前举荐皇儿……” “娘娘!殿下是嫡子,理所应当封太子,早就写好了圣旨,说明陛下也是这个意思。这明明是陛下的恩德,与一介大臣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您与诸位夫人都只是暗示,说不定是她们理解错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答应其中一人反而不美。” “对,对,对,全推了,全推了,嬷嬷,你出去打发了她,还有原来接见过的夫人来了都不见,就说我闭关为陛下祈福去了。对,我在为陛下祈福!”皇后慌了手脚,直接往内室佛堂去了。 嬷嬷到了偏殿,笑脸相迎,见面就给钱则羽赔罪:“严夫人见谅,娘娘忧心陛下病情,正在佛堂祈福,早有懿旨谁也不见,老奴不敢不尊。” “无妨。”钱则羽笑了,双手合十面向乾清宫方向祈福,道:“娘娘一片诚心,陛下定当早日康复。” “夫人与娘娘姐妹相称,若早知夫人要来,娘娘必定等着您呢。”嬷嬷一推四五六,咬定皇后不知情。 钱则羽微微一笑,道:“那真是可惜了,还想请娘娘渐渐我这女儿呢,看来只有等下次了。” “这既是严小姐吧,真真是个美人,老奴见着如见贵人,夫人真会教养。”嬷嬷赶紧奉承道,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是来逼问婚事的。只是这姑娘也长得太快了,才六岁,居然就长到她胸口这么高了。 钱则羽不接这个话题,只道:“家中还有琐事要忙,就不打搅娘娘了,请嬷嬷代我向娘娘请安。” “一定,一定,您慢走,您慢走。”嬷嬷送严夫人到殿门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打发了,看来严夫人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这就好。 钱则羽牵着女儿的手慢慢走在宫道上,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钱晶晶问道:“娘,那个嬷嬷是不是把我当成妹妹了?” 第108章 严立德世家 “是啊,不过娘可没骗她,你是娘的女儿,娘今日进宫确实是想娘娘接见你,能为你增添一二美名,日后有助于婚事,可惜娘娘太忙了。”钱则羽把钱晶晶散落在脸颊的头发拢回耳后,微笑解释。 钱则羽牵着钱晶晶慢慢往宫外走,心想,严立德的推测是对的,皇后果然靠不住,今日一试探,就漏了根底。严家与皇后不过互相利用,今日皇后连虚伪的信任都摆不出,日后又何谈合作。再一再二不再三,幸好他们从未在皇后身上寄托希望,就这样吧。 皇帝对太子进行最后的教导,这些天虽停了朝会,却三三两两的召见人,把太子带在身边,让他试着对朝廷大事发表看法。前朝后宫进入诡异的平稳期,大家在等着皇帝的身体更好或更坏。 正德十六年三月,严立德正在家中练字,突然听见宫中钟声敲响。严立德怔怔听着,在心里计数,咚——咚——咚,一共八十一声,是皇帝大丧之音。不对啊,严立德记得是四月啊,怎么三月就驾崩了?是自己记错了日子,还是混淆了阳历农历? 严立德反应过来的时候,宣纸上已经滴黑了一大团墨汁儿,一幅字是要不得了。严立德随手把毛笔丢进笔洗,浓墨在清水中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砰”得一声,钱则羽推门进来,飞快道:“宫中传来丧音,陛下驾崩了,你快准备着,马上要进宫的。” “嗯,我知道,只是太突然了,一时之间反应不哦过来。”严立德轻揉眉心,起身让丫鬟服侍他换装,不过短短一瞬间,府中丫鬟外袍上就套了白布罩衣,看来钱则羽果然早有准备。 钱则羽一边帮着丫鬟给严立德整理衣服,一边道:“我已吩咐府中取下红灯笼,院中艳丽花朵也掐了,府上白布白纱都够用,本有存货,铺子上又送了些来。府上有我,你不必担心。” “嗯,我不在时让暄儿支应门户,多事之秋,先别让小新回安昌伯府。”严立德叮嘱道,钱则达新娶的夫人钻营太过,严立德怕她在这个档口上出幺蛾子。 “放心,我省的。” 钱则羽早就成为合格的主母,家中一切托付于她,严立德十分放心。 进了乾清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太子跪在皇帝床前,拉着他的手痛哭,皇后也在一旁抹泪,张太后更是伏在皇帝身上痛哭流涕,整个大殿环绕着悲伤。严立德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跪下,这个场景他已经十分熟悉,十六年前,他也是在这座宫殿,送走了孝宗皇帝,只是跪在先帝塌前的太子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懵懂幼童。 不一会儿,宗室、皇亲、武将、文臣,该到了人全都到了。 刘瑾取除圣旨宣读,皇帝遗命,对诸位臣工的职务就行了大幅度调整。边疆大将入京,五军都督府将军轮换各地,指了韩文、严立德、刘宇、杨廷和四人为辅政大臣,又对锦衣卫指挥使、东厂提督嘉奖,还为东宫属臣加封。皇帝对自己留下的遗产进行分配,除赠与诸皇子、公主之外,还有赠给韩文、严立德等臣子的。连刘瑾都得了他平日用的宣纸笔墨,赏他忠诚不二。 刘瑾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皇帝的遗诏上留下姓名,读着读着声音都哽咽了。跪在龙塌前的诸位臣工也眼含热泪,纷纷赌咒发誓的表态,不负先帝所托,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是的,朱厚照还躺在床上,可在众臣口中,他已经是先帝了。 紧接着是熟悉的流程,太子灵前继位,礼部牵头为大行皇帝治丧。在讨论先帝谥号的时候,严立德提出了武字,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谥号,先帝也有评定边患、肃清倭寇的武功,可韩文坚持用文字,因为皇帝的大部分政策功劳还是文治上的,新修了大明历代帝王实录,又修了《元史》,这都是青史留名的功绩。 “陛下一生喜好武事,还常常说要御驾亲征,生前未曾实现,如今就让他如愿吧。”严立德和韩文商议道。 “你对陛下甚是清楚?”韩文不明所以的问道。 “三皇五帝道功崇,历代君王懋建中。虽是乘除抚人世,莫非兢业代天工。陛下遗愿,从了有何妨?”严立德轻叹。三皇五帝自然功勋卓著,可历代帝王也有自己的成功之处,严立德不知道在自己这只蝴蝶的影响下,皇帝会不会过得比正史中沉湎豹房的明武宗更快活。为了成为一个明君,皇帝心心念念的战场、江湖、佛道、豹房都远离了,现在就让他为他补上吧。 送别先帝遗体,严立德在纸铺中定了一组宫殿、仆从和兽苑的纸花,题名豹房,烧给皇帝,如今他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了。 先帝谥号一定,关于他的一切就基本尘埃落定了,摆在内阁诸人案头的第一件要务,是给皇帝请老师。 皇帝才六岁,张太皇太后和夏太后都不是有政治远见的女人,只能窝在后宫之中,朝政全掌控在内阁手中。作为内阁首辅,韩文对帝师这个职业十分热衷,拟写皇帝老师名单的时候,把整个内阁和二品以上在京武将都囊括进去。 严立德接过这份名单一看,笑了,“老师,只有这些吗?难道不选一些饱学之士或者翰林院翰林专职教导?” “那些人哪儿比得上诸位同僚的水平。”韩文嫌弃道。 “自然是这个道理,可历来太傅、少傅都是兼职挂名,辅佐陛下。我等朝政繁忙,哪里有时间为陛下开蒙,教导四书五经,还是要请专人才行啊。”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每人轮着来就是,我就不信内阁当值都能轮班,给陛下上课居然抽不出时间。” “老师真的不认可大儒专职教导吗?我等毕竟没当师傅的经验,陛下还是幼童呢。”严立德觉得专业的事情该让专业的人来做。 “别说了,就这么定下。”韩文怒气冲冲道,“树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拟定的那份侍讲学士名单我也看过,陛下是大明天子,我等当尽心辅佐!” “单子?”严立德心中悚然而惊,他私下拟定的单子居然让韩文看见了,谁泄的密?虽然心中怒火冲天,严立德却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什么单子?” 韩文从怀中抽出一份名单递给他,果然严立德的笔迹。“老师从哪里拿到的名单?” “不知是谁夜半三更丢进我府中的。”韩文看严立德并未否认,语重心长道:“陛下对你我有知遇之恩,你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更要恪守臣节,辅佐陛下,你瞧瞧你拟的这些名单,都是大儒不错,可个个死读书的老学究,如何能教导陛下。” 严立德哭笑不得道:“老师,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份名单却是是我的笔迹不假,可只是其中一部分。您看看抬头上有‘二’字,这是我为陛下挑的经史典籍老师。我等入朝堂日久,四书五经浙西而基础东西,肯定不如这些一辈子专研学问的先生。还有‘一’是礼部的大臣教导礼仪,‘三’是武将教导武艺,还有后续很多,未曾完工,我便没说。” 韩文接过一看果然如此,抬头仔细分辨严立德的脸色,看他的确没有说谎,拍着自己当脑袋道:“果然疑邻盗斧,老夫也失了平常心。” “是啊,一旦坐上高位,盯着的人就多了。学生府里您是知道的,说铁板一块不为过,可居然让人泄露出一份名单,且断章取义,掐头去尾的送给老师,明显是挑拨离间之计。若不是我们把话说开,误会接踵而来。背后之人错估我们师生情义,不是谁都问心无愧,敢能敞开说的。” “你我师徒一场,现在也要被人挑拨了。”韩文揉着自己的眉心,无奈叹息,隐隐有致歉之意。 “世情如此,只要我们守住本心,自然不怕一切魑魅魍魉!”严立德坚定道。 “是啊,是啊。”韩文后怕的把名单交给严立德,严立德掐在那个“二”字上,他习惯用二进制来表达真假,在这份名单上,“二”是真的。 严立德垂眸,默然不语。 严立德今年四十六岁,大明文人普遍高寿,他又有武功傍身,他还有将近四十年的时间为大明这艏大船掌舵。他不甘心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臣子,摆在皇帝本纪、实录中做衬托。 今日皇帝老师人选争执只是开端,他和老师韩文的观念存在根本性冲突。接近二十年的教导与关心啊,严立德当初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矛盾。 该怎样才能不伤师生感情,让韩文认同自己的意见?严立德思考,即便在他心中很清楚,这不可能。作为标准士大夫文人,韩文厌恶一切丑恶,包括“意图独揽朝纲”的自己。 严立德回家之后,马上清查,在他书房伺候笔墨的三等小厮尸体在废井中找到,验尸过后,确实是自杀。严立德怒极而笑,还没等他查探,就迫不及待杀人灭口,这背后之人也是着急。这个小厮出自珠光宝气阁,是阎铁珊旧友族人。严立德推测漏洞来自珠光宝气阁,为防万一,他麾下整个体系都经历了一次严打。 恰巧在这个时候,珠光宝气阁传来了韩文老母亲去世的消息。韩文乃是山西洪洞人,珠光宝气阁在整个山西郡县都有分店,消息十分灵通。严立德前后核查了三遍,消息却是没错,可刚出了内奸,严立德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韩文也收到了老家族人来信,叹息一声,提笔写下请求丁忧守孝的折子。 第109章 严立德世家 死的是自己的母亲,去职丁忧三年跑不掉,韩文的折子直接摆在了皇帝案头。事实上皇帝知道什么呢,看到折子他还要问一问身边內侍关于丁忧的规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也无法决断,是夺情还是批准,他只能把皮球踢回去“托付内阁”。 内阁中能做主的也就那么几个,韩文知道,没有能做主的君主在上面看着,他更要以身作则。“去职丁忧乃是应有之义,诸位同僚不必再劝,老夫为官多年未在慈母膝下尽孝,而今更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更该回老家为母亲守孝。”韩文说着,眼眶都红了。 “老师节哀。”严立德叹息,“丁忧二十七月过后,陛下自然会起复的。您是我们的主心骨、定海神针,都盼着您能回来呢。” “言重了,言重了,你在财政一道上,比我更精通,到时候看陛下的意思吧。” “老师折煞我了,若我有一二长进,都是老师教导得力的缘故。”严立德连连作揖。 内阁诸人知道丁忧之是板上钉钉,也前来叙话,说了些日后多通信、勿相忘的废话。谁都知道,若是韩文一去不返,他们这些陷在中枢的人,是不可能与他有太多交流的。 严立德做足了学生的姿态,亲自送韩文回府,他已经多年没在正式场合做弟子仪态了。韩文站在马车旁边,语重心长道:“陛下年幼,还待我等辅佐,内阁首辅集天下权利于一身,称一句权臣不为过。可我总盼着你不要成为那个权臣,只做兢兢业业的严树行,立德树形,百年之后,史书中自有你的位置。” 严立德轻声问道:“权臣不好吗?” “权臣?”韩文嗤之以鼻,“何谓权臣?掌权而专横!西汉以降,及至赵宋,改朝换代都由权臣而来,王莽篡汉、曹丕立魏、司马晋代魏、刘裕登极、宋齐相迭、杨坚代周、五代相替、黄袍加身……”韩文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接近嘶吼的问道:“你想做哪一个?” 为了瞒人耳目,韩文凑近严立德的耳朵低语,嘶吼声犹如炸雷响在耳边。 “老师过虑了,学生只是一介臣子,只愿实现心中报复。” “学生?你若做了那样的事情,我这当老师的这能陪你去死了,方孝孺能被诛十族,我又如何逃得脱。权臣之中有安于高官厚禄、不索九锡之人;也有觊觎神器,染指大宝之人。石亨挟战功构陷于谦,颠覆英宗,当时是何等赫赫有名的人物,最后落得身死人手、家业败亡、子孙凋零的下场,前车之鉴不远,勿蹈覆辙啊。” “老师……”严立德还想表白自己,韩文却不想再听虚言狡辩,直接登上马车,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间,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严立德不意外韩文能看破自己的打算,天下终究没有谁是傻子。韩文致仕,内阁人数就成了双数,这不利于决断事务,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增补内阁成员。严立德自动升级为首辅,主持了这次增补,新入阁的人是毛纪。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毛纪早就搭上了严立德的大船,此时未有主政一方的经历,没有统领一部的能力,就这么轻易的登上了阁老尊位。 刘宇也是反对的,可他的反对有什么用呢,早就说了,内阁九人,举手表决也能把事情定下来。 然后就是皇帝老师人选一事,严立德没有违背自己对韩文的承诺,的确让内阁诸人挂名做太傅,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翰林、低阶武将等做专职老师,每个人都是严立德亲自调查,亲自面试的。文人学问好,但不通世情,典型的学术人才。武人性情耿直,基础扎实,严立德对他们有了知遇之恩,就足够这些人感激一辈子。更别说严立德逢年过节还要送礼慰问,送都是符合他们家境的实用之物、在正式场合也对这些人礼遇有加,口称帝王之师,臣子不敢怠慢。 如此种种手段叠加,严立德在朝中物议一时大好。 国家权利全部在内阁,内阁都听严立德的,严立德在此间四十多年,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权臣,天下尽在掌握,大明按照他的意志运转,成了无冕之王。 可皇帝总要一天一天长大的,等皇帝十三岁之后,他的婚事就提上了议程。 太后宫中,夏太后拿着一堆画卷挑选,看来看去都不如自己娘家侄女儿标致可人,叫人请了皇帝来,兴匆匆道:“皇儿,你可该是立后选妃的时候了,来瞧瞧这些闺秀画像,可有喜欢的?” “给母后请安。”皇帝一板一眼的请安问好,他被大儒师父教导的很好,十分注重规矩礼仪。 “快起,快起,你我母子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夏太后兴奋的把自己挑选过的画像塞进皇帝手中,最面上一张赫然是她娘家侄女儿。 皇帝微微皱眉,他的母亲不过是平民之女,礼仪缺失,做了太后之后更没人挑剔她的规矩,但皇帝不太喜欢,他希望自己的母亲犹如圣贤书上说的那样慈悲庄重,大家风范。 “母亲,后妃都由民间选秀而来,这些都是大臣之女,怎能为后妃,母后快快收回去吧。非礼勿视,这不是朕该看的。”皇帝略瞟一眼,就看见了画像上的题字,都是某某公候之女、将军之孙。 “傻孩子,你父皇没定下,你的婚事不就由哀家做主吗?哀家看过了,这些人中,就庆阳伯的孙女儿姿容秀美、端庄典雅,当得起一国之母。”夏太后看皇帝面无表情,以为自己太直白了,讪讪道:“你再挑一挑,若有看中的,也可入宫为妃为嫔,我儿贵为天子,有在多人服侍都是应当的。” “皇帝……皇帝……”夏太后唤道,“怎么发呆起来了?” “啊!”皇帝猛然醒过神来,他突然之间记起先帝在临终前和他说的话,不要娶夏家的女儿做皇后,他的婚事不能“无用”,看内阁中谁胜出,就娶谁的后人,再纳重臣之女进宫制衡。是这样说的吗?皇帝敲敲自己的脑袋,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和自己往日学的圣贤之言有很多冲突。可究竟是哪里不对,皇帝也想不起来,时移事易,他记不清了。 “皇帝,怎么敲自己的脑袋,敲疼了怎么办,让母后看一看。瞧瞧,都红了!”夏太后抓着皇帝的手心疼道。 “没,没什么,让母后担忧了,只是响起父皇的嘱托,一时伤心,儿臣先告退了。”皇帝麻溜退下,他现在乱极了,他要回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皇帝大婚不止后宫关心,前朝也十分看重,礼部、户部合作开始统计名单,要在民间挑选淑女,此时皇帝年幼,先帝又没有为他定下皇后,夏太后并无左右皇帝和朝局的力量,忽略不计,现在皇帝的婚事其实是掌握在内阁手中。 “严公家中幼女适龄,可堪一国之后。”刘宇现在是次辅,一向与严立德不对付,张口就在怼人。 “刘公说笑了,大明制度,后妃出自平民之家,岂敢违例。再说,我那小女儿已经定亲了,只是她年纪尚幼,没来得及和诸位同僚分享喜讯。”严立德从来没有送女入宫的打算。 “哦?谁家小子这么有福气,严公也太沉得住气了,都为说与我等。”曹元笑着凑热闹。 “是我师妹之子,孙眉。” “孙眉,可是今科探花孙望梅,其母乃是韩公之女?”曹元惊讶道,没听说啊,还以为孙眉是寒门子弟呢,没想到背后还有这层关系。祖孙三代都写在参考文书上,怎么没人发现啊。 “误会了,不是韩文老师爱女,是我伯父之徒,伯父在峨眉修道,收一女徒弟,是她的儿子。” 哦……怪不得,原来是江湖上的那个师妹,众人恍然大悟,严立德有江湖背景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实在想不到那儿去。看着严立德五十多岁还有如三十岁人相貌,唇上一抹小胡子,不但不显老,还增添无穷儒雅内敛魅力,众人在心中点头,习武大有裨益啊。 “严公也太见外了,如此喜事怎未通知我等。”众人起哄,还以为能先下手为强,抢个寒门女婿呢。 “是我的错,早该请诸位调料喝一杯水酒,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鸿鹄楼有请。”严立德连连拱手,诚心悔过。 众人起哄着早日结束今日工作,吵嚷着要吃鸿鹄楼什么好菜,一群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却犹如十几岁的孩子,装疯卖傻的功力可见一斑,至于皇帝大婚……呵呵,他又不是明天娶亲,着什么急? 回家之后,严立德和钱则羽商议,是不是把小女儿和孙眉的亲事定下来,他和同僚说的自然是假话,亲事是有这个意愿,可还没定下来。 “定下来吧,他们小儿女有这个意思就别拖了,正在陛下立后选妃的当口,你自当避嫌。”钱则羽赞同附和道,孙眉一直在京城求学,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华都是好的,年龄虽说大了些,可知道疼人啊。 “还有小新的婚事,三舅兄那里有打算吗?” “我三哥……” “出来!”严立德喝道,打断了钱则羽的话。 “小新,你怎么来了?”钱则羽惊讶,钱晶晶躲在客厅屏风后面,不知听去了多少。钱则羽侧头看向严立德,他武功绝顶,怎么没发现呢? 第110章 严立德世家 看着缓缓步入的钱晶晶,严立德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情景。当年也有这样一个女孩儿,婷婷袅袅得走到他跟前,“请兄长成全。” “请爹爹成全。”钱晶晶进门跪地拜倒,“女儿已是二八之年,父亲那边却未打算我的婚事,母亲想着让我嫁入她娘家,就为着我是您的养女。咱们严家人重情义,爱护短,众人皆知,而今这却成了母亲看重我的理由了。”钱晶晶嗤之以鼻,说是看重,不如说是算计。 “爹爹,女儿不敢瞒您。我的处境就是这样,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母典卖的女儿都合情合理,更何况只是找一个不恰当的婚事。我不能一直躲在您的庇护之下,只有做了天子的女人,才能让我的身份由臣女变成了君上,他们不能动君王的女人。” “我知道爹爹一直在为我相看,您希望我嫁到门当户对书香之家,与夫君白头偕老。可是父亲,嫁到谁家不一样呢?依旧是婆母、夫君、妾室、管家、交际,一生已经这样了,为何不走那最险最奇也最风光收获最大的那条路呢?” “请爹爹成全。”钱晶晶匍匐在地,颤声请求。 严立德看不见钱晶晶的表情,不知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欣喜于脱离苦海,还是悲痛于以身为矛。同样是养在膝下的女儿,小女儿严暖就一派天真烂漫,最大的烦恼无非是“孙眉哥哥”今日怎么没给她送鲜花。钱晶晶却总是温润大方,克己复礼,心思缜密,一派大家闺秀之像。七八岁就能帮着钱则羽管家理事,从未出大错,且犯的小错不会犯第二次。偶尔回安昌伯府,再刁蛮无礼的仆妇也不曾在她身上占便宜,满腔算计的继母、不在乎她的生父,不管有什么想法,也从未在她身上实现。 没有人天生就聪慧懂事面面俱到,都是外部环境逼出来的。在严府,严立德和钱则羽给了她父母的关爱,教导她为人处世的手段,安昌伯府就是实践战场,关于宅斗、人性的所有话题,几乎都能在三房的小院里找到。 “若是你入宫只能为妃妾呢?”严立德厉声问道。 钱晶晶一怔,缓缓抬起头,含泪看着严立德道:“那就请爹爹把我许配与藩王吧。”钱晶晶看好皇后的位置,但她绝不做妾! 还好,还好,没有辜负他一直以来的教导,总算没丢了底线。严立德心中长舒一口气,脸上却墨色更浓,呵斥道:“胡言乱语!退下吧,在房中静思己过!” 多年父女,严立德了解钱晶晶,钱晶晶又如何不了解严立德。钱晶晶平静得行礼告退,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成了一半。 严立德叹息,难道他总要遇上这样的问题吗?侧头过去,却见钱则羽呆愣看着钱晶晶走远的方向。 “羽妹,怎么了?放心吧,既然女儿有这样的意愿,我自然能护着她的,别担心。”严立德轻拍她的手臂。 “不是担心小新,是突然想起往事。你曾说过我们相知相许的契机,就是发现钱家人一样的珍惜血脉之情、爱护家人。可如今钱家怎么变成了这样?三房不必说,几位哥哥之间也越发疏远,当年待字闺中,三位哥哥、几位侄儿侄女那么亲近,如今却只能不痛不痒的寒暄,再无知心话可讲。” 安昌伯是赏赐给外戚的流爵,无法传承,现在还有安昌伯撑着,待他去后,整个钱家就会分崩离析,再可找不到当初和乐融融的景象。 “唉……”严立德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当初他娶钱则羽的时候几位小舅子联手为难,出了不少笑话,现在想起来都窝心,而今钱家再有女儿外嫁,三房的男丁子嗣却没有这么齐心为难姑爷的壮举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岳父岳母就是深谙这个道理,才过得快活。”严立德只能如此劝慰。安昌伯和钱夫人经常在郊外庄子游玩,家事全部交给长子长媳,三房已经分产不分家,他们老两口在的时候自然住在安昌伯府,等日后,各自成家。 “是啊,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爹娘比我看得开。”钱则羽笑了,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再担心也不便插手家事。他们现在血缘关系亲密,自然操心,等到三五代过后,就再也激不起涟漪。就像当初找到大曾爷爷一家后人,可姑奶奶的孙辈,却不愿再与钱家来往。 钱晶晶要走这条最危险最风光的路,严立德不能让她赤膊上阵,把这些年关于皇帝的消息都送给了“静思己过”的她。 三日后,严立德给她解除足禁,问道:“有何感想?” “女儿愿搏命一试。”钱晶晶斩钉截铁道。 …………………… 三月,春风已至,柳叶吐新,皇帝再老成恪守规矩,终究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出宫祭天完毕之后,换上便服,“微服私访”。单纯的皇帝微服私访也不敢跑得太远,只是从天坛跑到了附近的寺庙中。能在天坛附近起庙宇的,背后都是一段渊源,正如京郊报国寺。 皇帝只带着贴身太监出宫,以寻常富家子弟身份示人。游览报国寺,本有知客僧带路,结果半路听到钟声响,知客僧匆匆丢下客人跑了。 贴身太监李忠来不及叫住,骂道:“瞎眼的奴才坯子,居然就这么跑了。少爷,等您回家,一定让人来拿了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罢了,不过一个孩子,他懂什么。”皇帝挺胸凹肚说那七八岁的知客僧是孩子,他又何尝不是孩子?那一副小身板,偏要装作大人模样,也是好笑。 “是,是,少爷宽宏大量。”李忠连连作揖。自家主子是和善性子,今日又十分有兴致,看来他要收敛一点了。 “既然知客僧走了,那我们就自己游览吧,听说报国寺的桃花特别好看,我们去瞧瞧。”皇帝早就打听好了景点,兴匆匆带着李忠王后山桃林而去。 究竟是从未单独行动的孩子,根本不知路线,这不,乱走乱撞进来女眷歇息院落,吓得一干女子花容失色,尖叫不已。 “兀那贼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女眷居所!还不快滚出去!”有大胆破烂的丫鬟叉腰叱问。 “快,快,叫护卫来,不能让他走脱了。” “就是,就是,下人做什么的,怎么不拦着,我们可是身份贵重的……!”也有小姐连声叫人,尖叫声、叱骂声、呼唤声不绝于耳。 “诸位误会了,误会了,朕……我真不是登徒子,对不住,对不住,我马上走,马上走。”小皇帝吓得连连摆手,赶紧退出院门。 “不许走,他见了我们的面容,不许走!快让护卫抓住他!”有小姐惊呼,此时礼法森严,他们又有特殊身份,被外男撞见,后果严重。 小皇帝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吓得手足无措,也想不起来搬出身份威吓,傻不愣登站在原地。 “砰!”一声脆想,钱晶晶把花盆摔在地上引起众人的注意,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才站出来道:“诸位姐妹静一静,且听我一言。我观这位小兄弟目光清正、言语有礼,定不是轻浮之人,当是无意闯入不假。既然他已经道歉了,姐妹们就到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离开便是。” “钱姑娘说的轻松,我等……可不能让人轻易瞧了容貌去。”有女子低声提醒道,言下之意是不同意放皇帝走。 “这个妹妹也知,不如这样,我带着丫鬟送这给小兄弟出去,也免得他再走错路。日后若有人问起,或有流言蜚语,自有我承担便是。”钱晶晶大方道。 其实这些都是各州府送来的秀女,被皇家安排在报国寺上香祈,福多是小家碧玉,并无多大见识。相互之间也有打听,知道钱晶晶的父母并无出彩之处,关键她是严阁老的养女,有这一层身份,她在这些秀女中最为贵重。若是让她与外男独处,这名声就坏了,于她们百利而无一害。脑筋转得快的秀女已经连连点头,面上却为难又感激的谢过钱晶晶。 钱晶晶雍容对小姐妹们点头,带着四个丫鬟出了院子,示意皇帝跟上。 带钱晶晶走远,才有秀女小声道:“钱姑娘真有气势,她这么看着我,和祖母看着我一样,又威严又温和,气派极了。” 皇帝跟着钱晶晶慢性,一路静默无声,皇帝第一次与身份相当的同龄女子接触,不愿就这么默默走下去,先作揖行礼,感激道:“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日后小心就是。”钱晶晶依旧是一派落落大方姿态。 “是小生鲁莽了。”皇帝挠头,不好意思找话题道:“方才那些姑娘说身份贵重,不知是什么人……” 钱则羽猛得转头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皇帝吓得后退一步,呐呐道:“我问错了?” 钱晶晶缓缓摇头,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没错,就是太鲁莽了,女眷名声为重,岂能轻易探听。只是今日特殊,我也想和你说清楚,免得你不知轻重,引火烧身。” 钱晶晶站定,解释道:“那是各州府送上的待选秀女。” 皇帝猛得胀红了脸颊,钱晶晶笑道:“你也别这么怕,你未有出格之举,官府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只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定要小心。” 几句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出后院厢房范围,透过竹林,依稀可见粉红桃花。 “那我岂不是误了姑娘。”皇帝懊恼道,可转念一想眼前落落大方的姑娘居然是自己的备选后妃,心中又忍不住升起欢欣之情。 “无妨,反正我也不打算进宫去。”钱晶晶随口道。 第111章 严立德世家 “为什么?”皇帝惊讶问道。 钱晶晶疑惑得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关你什么事儿? 皇帝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轻咳两声,道:“姑娘豪爽义气,您在众人中独有担当,愿送小生出来,小生感激不尽。您在那院中,想必也是待选秀女,若因小生缘故耽误了您,那真是万死莫赎。所以,还请告知原由,免小生惊惶。姑娘不知,我家中长辈与选秀有一二渊源,若能真不想入选,我能帮上忙的。” “没看出来,你还挺机灵的。”钱晶晶笑道。 皇帝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他觉得自己一辈的机敏应变都用在今天了。 钱晶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选秀女是我父母的意愿,他们让来的,我本不愿。既然不愿,能找个机会脱身不正好。” “违背父母之命可不好?”皇帝急了。 “怎么,萍水相逢的公子哥还想教训我一番?”钱晶晶柳眉一展,气势就出来了。 “不是,不是。”皇帝连连摆手,解释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想选秀了,天子妃嫔多少人梦寐以求啊。” “哼!梦寐以求?天下好姑娘都去宫中了,像你这样的怎么办?” 皇帝闹了个大红脸,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行啦,呆子,别多想,你这官宦之家肯定有门当户对的小姐来般配,不必着急。” “我不着急的。”皇帝呐呐道,声音小的犹如蚊子哼哼。 “成了,路就在前面,你赶紧走吧。”钱晶晶指着竹林后面的桃花苑道。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想进宫呢?”皇帝着急拉了拉钱晶晶宽大的袖摆。 “放肆!”钱晶晶一甩袖子,那跟随在严立德身边耳濡目染的气势,就是皇帝也吓一跳,讪讪放开,后退作揖致歉。 “冒犯姑娘了,只是你我本无交集两人意外相逢,实在是有缘,你独身一人想要违抗父母之命难上加难,我愿助你一臂之力。”皇帝笑道。 “是了,你说你家中长辈负责选秀。”钱晶晶后退两步,站的离皇帝远些,防着他再次激动抓自己当袖子。笑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知道英宗陛下钱皇后的事情吗?” “知道,孝庄钱皇后与英宗结发情深,患难夫妻,同甘共苦,一代贤后表率。” “那你知道周太后吗?”钱晶晶再问。 皇帝好似明白了钱晶晶的言下之意,呐呐不能答话。 “答不出来了?那我说吧,周太后以妃妾之身僭越中宫,致使钱皇后与英宗陛下未能合葬,朝中多少仁人志士劝阻也未能幸免。当初英宗陛下留有遗诏,后人不尊,是什么罪名?哼!我早就看透了,宫中有什么规矩可言,以帝王一言而兴之,一言而败之。我生于天地间难道是为了仰人鼻息,奉承过活的吗?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姑娘别生气,别生气,也不是天下帝王都这样的。”皇帝当初学英宗实录的时候却没想这么多,现在回忆起,的确是宪宗不孝违背皇父遗志,周太后不贤,以妾代妻。可大明也有专情闻名的皇帝,比如孝宗。 “何其难矣。”钱晶晶叹息。 “当今陛下就是这样的啊。”皇帝口不择言道。 钱晶晶再次怪异得看了皇帝一眼,嗤笑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我听你一口一个小生,该是由功名在身吧。你这样的学子,总觉得君王就该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以己度人,这可不好。” 钱晶晶一副教训人的态度,可皇帝就吃这一套,顾不得暴露身份,连连作揖道:“姑娘信我一次,陛下真的愿效仿孝宗陛下。” “你是不是姓夏?”钱晶晶突然问道。 “啊?”皇帝愣住,话题怎么就突然转到这方面来了。 “你说你家中长辈负责选秀,又对陛下性情信誓旦旦,你是太后娘家人吧?不然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嗯……嗯……那个。”皇帝支吾着不敢承认,更不敢否认。 “支支吾吾做什么,放心,我家中幼弟和你差不多年纪,我当你如弟弟一般,不会怪你的。”钱晶晶笑道。 “你还有个弟弟啊?” “嗯,我说的是我养父亲子,不过在我心中,他们才是我的亲兄弟。”钱晶晶展颜一笑,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我亲生父母不会强迫我的,我还有义父义母可以依靠。多谢你热心肠,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可……我还不知姑娘姓名呢?” “你这小子太过无礼,我家小姐的姓名是你能问的吗?”钱晶晶身边丫鬟呵斥道。 钱晶晶摆手示意丫鬟退下,道:“我姓钱,孝庄钱皇后的钱。”说完就转身往回走了。 皇帝闹中仿若烟花炸开,怪不得!怪不得他对宫中事务如此清楚,能说出那一番见解,原来她是钱皇后的后人。皇帝在心中连连叹息,这么一个好姑娘对皇家居然有了误会,多么可惜。皇帝甚至在心中非议祖宗,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以妾为妻的蠢事。 皇帝在身后听到丫鬟小声问钱晶晶道:“小姐,若是那夏公子回去胡说怎么办,会不会以为钱家怨望,非议皇室。” “无妨,清者自清,不过小女儿浅见,还能上纲上线不成。” 皇帝在背后道:“钱小姐放心,小生定守口如瓶。” 钱晶晶听闻转身,回眸一笑,微微颔首示意感谢,婷婷袅袅走远。 皇帝脑中的烟花再次炸开,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聪慧、大胆、美丽、从容,既有大家闺秀的教养仪态,又有小家碧玉的灵动温婉,简直和自己梦中……不,比自己梦中勾勒出的幻影还要好,还要美! 皇帝就这么痴痴站在小道上,怔怔望着钱晶晶的背影傻笑,李忠在他面前挥手几次才把皇帝的魂儿给拉回来。 “少爷,还去赏桃花吗?”李忠问道。 “去,去。”皇帝转身往桃园走去,草草看了一眼漫山粉色红云,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折了一支桃花就匆匆回去了,他今日已经遇见了最美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皇帝心想,古人诚不欺我,真有这样美好的姑娘。 “能查出那位姑娘是谁吗?”皇帝边走边问。 “有姓氏有身份,自然能的。”李忠躬身道,他也明白这位钱姑娘肯定是入了皇帝的眼了。 “那就好,悄悄的,别惊动母后。事有差池,你就去慎行司吧!”皇帝历声吩咐,吓得李忠连连保证。 钱晶晶领着人回了待选秀女的小院,不一会儿,家中就派人来接,钱晶晶和几位小姐妹告辞,登上了钱家标记的马车。掀开车帘上车,里面坐的却不是钱家任何一人,而是严立德。 “爹爹,一切顺利。”钱晶晶自信微笑。皇帝的身份教养注定他喜欢从容不迫、雍容华贵的女子,可小男生的心性又让他规矩中透出叛逆,喜爱活泼大胆的女子,甚至钱晶晶还留了伏笔,钱家长辈和夏太后一般粗鄙,钱晶晶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多疼爱自己一点,多上的台面一些。不管这样的心思是真是假,谁让皇帝也有这样的想法呢,他们无形中站到了统一立场。还有关于钱皇后的介绍更是妙,皇帝会情不自禁的想到,他是要做英宗,还是做孝宗。今天,钱晶晶表现的很好,像母亲一样宽容他,想长姐一样教导她,又想小女儿一样需要他,更像梦中的神女吸引他,这样的女子必定在年少的皇帝心中留下深深烙印。 “顺利就好,回吧。”严立德颔首,他不放心养女第一次担当主演,即便知道成败不是他坐在马车长看一眼能决定的,却还是来了。今天的一言一行都是父女两个根据皇帝的性情,参考两人的性格设计的。早在一月前就包下了报国寺后山的厢房,一步一步练习,走在小道上的姿态,翠竹林的阴影投射,飘飞过来的桃花瓣,还有那回眸一笑的角度,每一个神态,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 不出所料,皇帝果然痴了。 “爹爹,太后娘娘能能让我如愿吗?听说她已经多次召见娘家侄女儿了。”钱晶晶问道,在内廷后宫上,她一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放心,只要皇帝拿定主意,太后的意见不重要。”早就说过,皇帝的婚事先帝没有定下,那么最大的选择权就在内阁,皇帝这个当事人对自己的皇后都不具备那么大的选择权。为了避嫌,严立德早就说过自己的女儿绝不入宫,可钱晶晶姓钱,钱则达也不过举人功名,身上从未有过官职爵位,符合大明一直以来选取平民之女为后妃的惯例。 严立德想了想历史上著名的少年皇帝,有野心的自然知道娶重臣之女平衡朝堂,皇帝在严立德精心安排的师傅教导下,显然还没生出这根筋。但是中二期的熊孩子更可怕,他认定的事情,谁反对都没用。甚至反对的人越多,越能激起他的逆反心理,非要做成不可,具体参见清世宗福临。 父母和孩子犟,肯定是犟不过的,皇帝迟早能如愿。 严立德的作用就是在争执平衡的过程中,保护钱晶晶,不让她的名声、性命受损。 “爹爹,我们才是一家人,日后我的孩子和您也是一家人。”钱晶晶保证道。 严立德不在意挥挥手,钱晶晶是个聪明孩子,在她的教导下,她的儿子也不会傻。一个聪明皇帝坐在龙椅上,是不会放任严立德这样的权臣的。可严立德为什么还愿意送钱晶晶进宫? 一是这至少能争取二十年的时间,到时候严立德已经老病退休,正好不起冲突。二是有钱晶晶做感情牵绊,抄家灭族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安全无虞。三是只有让皇帝见识了朝堂风刀霜剑,才知道一心为他着想的亲人是多么可贵!严立德自信能约束教导子孙做到。 严立德算着自己几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儿子,他们生得正是时候。 第112章 严立德世家 少年易专情,皇帝见到了梦中的神女,心心念念娶她为妻,自然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导。少年皇帝第一次如此沉得住气,约束着李忠一直没有说出去,等到礼部把皇帝大婚礼仪准备的差不多了,秀女即将入宫之前,皇帝才表露出来。 “你要亲临选秀?”夏太后惊讶道,大明就没有这样的规矩,都是太后太妃之类的女眷甄选,毕竟这些秀女还有落选的,让外男看去了怎么办。皇帝也不是那等色中恶鬼,所有秀女来者不拒。 “是,母后。朕大婚之后将要亲政,事事亲力亲为才好,不如就从选秀大婚开始。” “好,好,太好了,亲政好,你去吧。皇儿和你表姐也见过,到时也好再瞧瞧。哀家早说过她秀外慧中、雍容大气,再不会错了。”夏太后十分高兴,亲政的皇帝和未成年的皇帝是完全不同的,即便夏太后出身寒微,这些年耳濡目染下来也懂了。 “只恐礼部不同意,朕参与选秀,未有前例。”皇帝为难道。 “前例,前例!当官的个个都要前例,不就是瞧不起我们母子,看不得我出身不好,不懂这些。皇帝,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你可要拿定主意,别让那些人牵着鼻子走!”这些日子商量大婚礼仪,夏太后没少和礼部官员扯皮。礼部官员当然是尊重太后的,只是说道关键处,就摆出一张脸“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是惯例啊你居然不知道”“天!居然要和这个智障解释宝宝心累”,夏太后一辈子最精通的技能就是看脸色,礼部官员瞧不起她,她窝火得很。 “不如由母后下旨,选秀之时,朕赐如意便定为皇后,由您下旨,礼部官员也不好说什么。”皇帝撺掇道。 “只如意吗?那妃嫔怎么办?要不赐大小如意吧。”夏太后对自己的侄女儿做皇后毫不怀疑,即便如此儿子才是和她最亲的,选妃嫔也不能大意。今日是他儿子例行请安呆的时间最久的,夏太后心里高兴,心想还是要娶了媳妇有人规劝照顾,才知道老娘的好。 皇帝迟疑了一下,道:“不若皇后赐如意,妃嫔赐绢花,母后觉得呢?” “也好,等选秀那日,母后就下旨。”夏太后点头同意。 “为什么不现在下?” “你个傻孩子,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现在下旨,那些礼部当官儿的又来嘀咕,烦人得很。儿啊,你可学着些,你在朝上也是如此,别让那些大臣牵着鼻子走。”夏太后叮嘱道。 “是,儿子谨记。”皇帝作揖行礼,这是他第一次欺骗算计夏太后,不过想必日后不会少的。 选秀当日,张太皇太后、夏太后同临,夏太后的旨意一出,果然打懵了礼部官员。不过礼部官员比想像中更淡定,初选是他们进行的,秀女都是小官或平民之家,谁做皇后和她们都没关系。反正是让太后、皇帝在划定范围内选择,怎么选都一样。 钱晶晶作为严立德的养女,在此次选秀中是身份一流的那一拨,和夏太后的侄女儿等其他勋贵家等父兄无官无爵,但祖辈有身份的秀女一起觐见。 高台上坐的是张太皇太后、夏太后、贤太妃、德太妃、王太妃和刘太妃,此次选秀不止选皇后、妃嫔,还要给藩王确立正妃、侧妃,任务繁重。人人感叹,这届的秀女真是大有造化。 选秀的程序稀疏平常,能站在一起的资质都差不多,只是在夏太后看来,她侄女儿自然是万中无一的好。这些秀女也落落大方,能排在第一排,基本都是内定的,就是不许给皇帝,也要许给藩王。果然,他们第一排五名秀女款款而入,随便问了些问题,皇帝的贴身太监就出来了,身后跟着捧了玉如意和绸缎绢花托盘的小太监。 “瞧瞧,皇帝还着急了呢,哀家就说他们小儿女两情相悦。”夏太后喜滋滋道,随意看着李忠送东西,丁点儿都不担心。贤太妃坐在右下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又要出一个皇后吗?都不是你们庆阳伯府本枝,高兴个什么劲儿。 上面几位贵人聊得高兴,下面李忠借着身形遮掩,飞快把玉如意和绢花送到参选秀女手中,面南而立,高声唱喏:“仰承太皇太后、皇太后慈谕,册举人钱则达之女为皇后,责礼部有司负责大婚礼仪。”“仰承太皇太后、皇太后慈谕,着京畿人士夏安之女、谢齐发之女、胡云之女、钟文珉之女入宫侍奉。” “臣妾谨遵懿旨,谢太皇太后恩典,谢皇太后恩典。”第一排所有秀女跪地拜倒,齐声谢恩。夏太后愣住了,李忠宣旨声音连贯,丝毫没给夏太后反应的时间。旨意以下,站在最中间的夏雯和钱晶晶起身,夏太后才看清了钱晶晶手中握住的玉如意。 轰——夏太后脑子都炸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行,哀家不同意!”夏太后一掌拍着扶手站起来,她的侄女儿应该做皇后,皇后! 贤太妃、德太妃这些原本凑热闹的人可高兴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大戏。贤太妃捂嘴笑道:“太后娘娘说笑了,旨意不是太皇太后和您下的吗?现在不同意什么?” “就是,若说不同意,大概是太后娘娘心慈,不忍心把好姑娘都选入陛下宫中,要留一二给他的兄弟?臣妾代孩子们谢过娘娘恩典,不过后面还有许多姑娘,咱们可不敢和陛下争。”刘太妃畅快笑道,夏太后显摆了多久她家要出两代皇后,现在让亲儿子给打脸了,刘太妃别提多畅快了,她的儿子可是长子,若不是夏太后突然生出个儿子来,她现在就是太后了! “不行,不行,哀家不同意!”夏太后不说原因,只狠狠盯着钱晶晶,她都没注意这是谁家姑娘,不过一看样子就是个狐狸精,还没进宫就挑唆着皇帝和她作对。“李忠,你敢假传圣旨!” 夏太后还没反应过来是亲儿子在拆台,怪完钱晶晶怪李忠,不敢相信这是儿子忤逆她。 “好了!”坐在最上面的张太皇太后一拍扶手,底下儿媳辈的都闭嘴不敢言,没见册封皇后妃嫔都要用太皇太后的名义?她老人家只要坐在这上面,就是定海神针。“旨意已出,这是皇帝的意思,也是哀家的意思,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夏氏,你可明白。” 多年没有人称呼自己夏氏,夏太后低头不语,身边嬷嬷小声道:“娘娘,维护陛下威严要紧。” 夏太后无法,只得同意,气呼呼挥退这一列的秀女,赌气不说话。其他几位太妃交换眼神,歇了看热闹的心思,但好心情是怎么都忍不住的,为儿子选妃妾的时候宽容许多,应了开始之前的预言,这届秀女果然大有造化。 夏太后回宫之后就炸了,拉着皇帝谩骂不止,怪钱晶晶狐媚大胆,魅惑皇帝。皇帝丝毫没有处理婆媳关系的经验,当场反驳到:“钱姑娘温文尔雅,雍容大方,有母仪天下之分,朕册她为皇后也是应该的。母后想要夏家姑娘入宫,朕不也点她入宫了吗?” “哀家是要她做皇后!皇后!”夏太后气急败坏,“连你也不听哀家的吗?哀家为你吃了多少苦,当年你父皇在的时候,哀家奋费尽心力才保全你……” 夏太后气坏了,开始口不择言,骂皇帝忘恩负义,骂钱晶晶狐媚惑主,甚至迁怒严立德,谁不知道钱晶晶是他的养女。 皇帝一个叛逆期的孩子,哪里受的了这个,劝不住太后直接甩袖走人,为此母子关系降到冰点。皇帝太后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闹脾气,于前朝却丁点儿影响没有,有严立德镇着呢。严立德只是对皇帝到:“陛下大婚之后正好亲政,老臣也算对得起先帝的嘱托了。” 皇帝记得一些当年武宗皇帝的教导,不娶夏家女儿做皇后是其一,谁是内阁斗争胜利者娶谁的女儿是其二,现在再加上严立德暗示他要准时归还权力,投桃报李,皇帝更坚定了立钱晶晶为皇后的决心。 夏太后拗不过皇帝,在宫人和娘家人的劝导下,无奈接受了钱晶晶做皇后的想法,但异想天开要夏家女儿做皇贵妃。开玩笑,皇后还没娶进来,备胎就已经准备好了,如此司马昭之心,怎么可能实现。 可夏太后执意如此,皇帝也苦恼万分,约了钱晶晶在初次见面的报国寺商议,钱晶晶面色冷凝,冷哼到:“我当初问陛下可曾记得孝庄钱皇后和周太后的例子,言犹在耳,陛下是怎么回答我的?” 皇帝呐呐不能言。 钱晶晶长叹一声,“我也不忍陛下为难,若夏氏女入宫就是高位,虎视眈眈盯着皇后宝座,那就请陛下放过我吧。陛下的话可以反悔,我钱晶晶却是说话算数,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重蹈钱皇后当年覆辙。” 钱晶晶的话斩钉截铁,皇帝胀红一张脸问道:“难道你就丝毫不顾念我们的情谊吗?” “就是顾情念旧才不忍陛下为难,否则让义父出面朝臣施压,太后如何抵挡?我为陛下殚精竭虑,也请陛下为我想一想,我入宫后只能依靠陛下,若陛下还是像现在一般软弱,我只能横死宫中。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让我干干净净的去!” 皇帝难堪的拉住钱晶晶,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钱晶晶猛地甩他一个踉跄,怒道:“窝囊废,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你也配当我丈夫!” 李忠辅助险些摔倒的皇帝,心中紧张,钱姑娘这皇后位子算是甩脱了。 皇帝冷冷站在原地,却不像恼羞成怒的模样,紧紧攥紧拳头,手心都掐出白印。 隔日,宫中颁下圣旨,钱晶晶册立为皇后,夏雯、谢惜儿、胡薇、钟净白入宫为妃,还有婕妤九人、才人二十七人、选侍三十六人,皇帝初次选妃,共有七十七人入宫侍奉。 婕妤、才人、选侍一顶小轿就抬入宫中,妃位有简单仪式,所有人入宫三月之后,才是礼部、钦天监确定的帝后大婚之日。在此之前,皇帝以皇后未入宫为名,坚持不与妃妾同寝,气的夏太后直骂狐媚子,她拖延了帝后大婚的日子,让妃嫔先进宫,却挡不住钱晶晶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承正十年,皇帝十五岁,正式迎娶皇后。大婚三月之后,内阁还政于皇帝,皇帝开始亲政。 第113章 钱晶晶番外 “太后娘娘,登基大典正在举行,您听,礼乐声是不是传来了?” “是啊,算时间现在该群臣拜见了。”钱太后侧耳听了一阵,微笑应答。面前福嬷嬷是陪伴她从孩提时代度过青葱岁月,走过深深宫闱,最终登上太后宝座的心腹,从小福变成了福姑姑、福嬷嬷。当年和小福一样的陪伴她的,都折在这深宫中,有为她挡灾的,有背叛她的,不一而足,可终究是她胜了。先帝留下遗旨,由她摄政直至皇帝大婚亲政,终究是她站在这至高无上之处,享受万丈荣光。 钱太后默默回想,自己的一生,到此可算圆满。 钱皇后在外人看来,自然是一生荣耀,钱家出了两代皇后,再次兴盛,钱皇后自己也是儿女双全,深的先帝爱重,天下没有比她更有福气的人了。 可钱皇后自己不这么觉得,她在小时候甚至是自卑的,曾满心苦涩。 钱晶晶长到四岁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严立德和钱则羽的女儿,虽然每年也会回安昌伯府过年,那些人也会叫着她在钱家的排行,可钱晶晶一直以为钱则达是自己拜的义父。大人们也不会连名带姓的叫她,爹娘叫他小新,安昌伯府长辈亲近的唤他晶晶,疏远的唤他六姑娘,钱晶晶自幼聪慧,十分不明白为什么要拜钱则达做义父,腹诽娘亲的眼光,不能因为钱则达是她三舅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钱晶晶请教了一下女师傅关于拜干亲的讲究,知道拜干亲要么是巴结别人,要么是有利于生辰八字,钱晶晶清楚以严家的地位只能是后者,所以十分疑惑问:“娘,我小时候十分不好养活吗?” 钱则羽笑着把他她在膝头,一个四岁的孩子说自己小时候,岂不可笑。“谁说的,小新从小身体就棒棒哒,药都少喝呢。” “那为什么要拜干亲呢?”钱晶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钱则羽,稚嫩又认真。 “谁在你面前说闲话了,你就是爹娘的亲身女儿,爹娘从未把你当干女儿……” “哇!”钱则羽话音未落,钱晶晶就嚎啕大哭起来,女童声音尖利刺耳,吓得钱则羽赶紧哄。可怎么哄也哄不住,钱晶晶哭的双眼红肿,声音沙哑,最后开始打嗝、呕吐,吓得严府中人赶紧找大夫,请太医。 大夫来了之后说钱晶晶心神震荡,悲伤过度,钱则羽是不信的,小孩子家能有什么伤心事?联想到她哭前问的拜干亲的事情,难道是接受不了?最后还是严立德请假回来,抱着哭得厥过去的钱晶晶在花园里散步哄她,抱了一夜,耐心细致的才哄她说出了原因。原来一直让她暗暗瞧不起的“义父”居然是亲爹,钱晶晶悲伤不已,为什么她不是严家的孩子! 这是钱晶晶生命里第一个大坎儿,日后长大回想起来觉得当初真傻,可对四岁的钱晶晶而言那就是天崩地裂,了无生趣。 钱晶晶吃不下睡不着,迅速消瘦,病痛也找上身,严府大夫太医常驻,钱则羽更是衣不解带,日夜陪护。还有严立德,总把公文带回府中批阅,以他武功之高绝,居然也眼下青黑,疲累不堪。 心病还需心药医,钱晶晶突然想通是在一个下午。她爹批改公文累的不行,仰头瘫坐在椅子上,她娘轻轻给他搭上薄毯,却惊醒了她。 “小新醒了?”被惊醒的严立德小声问道。 “没呢,还睡着。”钱则羽把薄毯给他搭上,心疼道:“你歇一歇,白天内阁事务繁杂,晚上还要照顾小新,身子怎么受得住。” “放心,我一个大男人,又习武多年,身子骨结实,倒是你,这眼下的黑眼圈就从没消过吧,去软榻上阖阖眼,我代你一会儿。”严立德看钱则羽不愿意,半哄半骗道:“你歇一会儿,晚上我再叫起起来换我。” “唉,都怪我不小心,没照料好孩子,太医说小心悲伤过度,她一个小孩子哪里受的住。”钱则羽说起来泪水就止不住,此时钱家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钱晶晶既是幼女又是独女,如何让人不揪心。 “不怪你,儿女都是债啊,这辈子是我们摊上了。”严立德哄妻子道。 就是这一句,让钱晶晶豁然开朗!她这辈子已经是爹娘的女儿了啊!病了这么久,亲爹后娘都没来瞧过她一眼,反而是爹娘累伤累病。钱晶晶明白过来,她这么自伤,苦的只能是关心她、疼爱她的人啊。 “爹!娘!”钱晶晶放声大哭,吓得外屋的两夫妻狂奔进来。钱晶晶抱着爹娘嚎啕,哭完了抹抹眼泪,笑道:“爹娘,我饿了。”她不怕了! 钱晶晶就这么活过来了,她想清楚了,爹娘把她当亲身女儿,那她就是他们的亲身女儿,她长这么大,每年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严府度过,她怎么可能不是他们的女儿。 钱晶晶自幼聪慧,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更有一种危机感,学文习武更加认真刻苦,等到龙凤胎弟妹出生之后,更是晋升育儿小能手,帮着爹娘照顾新生弟弟妹妹,把爹娘给自己的疼爱都化作长姐的情义,付诸弟弟妹妹身上。与严家人相比,钱晶晶还有安昌伯府这个战场,她在书本上、教养嬷嬷口中学到的争斗技巧都能在那座府邸运用,后来教养嬷嬷还和钱晶晶感叹过,她在严府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严府主子持身正,严以律己,仆人有规矩,什么宅斗陷害,就是说句刻薄话的都少。 等到快嫁人的年纪,钱晶晶又面临第二次投胎。安昌伯府钱晶晶是不指望了,可听从爹娘的安排,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钱晶晶又觉得不甘心。是的,不甘心,钱晶晶一直有这样的野心,她渴望权利。可她本能的认为女子表现出这样的野心十分不好,在爹娘面前都多有隐忍。俗话说医者不自医,敏锐通透的爹娘想必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女儿。 钱晶晶和皇帝接触之后,才知道要拿捏小自己三岁的皇帝是多么容易。皇帝喜欢女人在正式场合雍容华贵,不像他的母后一般粗鄙;喜欢妻子在他面前温柔贤惠,兼具贤妻美妾这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可皇帝又是软弱的,他从小在无知的母亲和古板的师傅教导下长大,遇事没有自己的主意。能力不足就算了,关键是心性软弱,每每遇到事情,总希望身边有人能帮他决断,他只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多好啊,钱晶晶哈哈大笑,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丈夫。 在宫外初遇的时候,皇帝少年气盛,许下了“愿为孝宗”的誓言,可在大婚之前,宫中妃妾就多达七十六人。 “这就是陛下给我的诺言?”钱晶晶质问皇帝,实际上她根本关心。 皇帝果然慌了,又愧疚又不甘,皇帝不甘自己对太后妥协,但他也不认为自己拥有后宫佳丽三千有什么不对,可惜面对钱晶晶的指责他又愧疚难当,毕竟他承诺在先。如此摇摆不定,懦弱无能的皇帝,钱晶晶怎会不“喜欢”。皇帝在钱晶晶入宫之前坚决不与妃妾同寝,这是他给钱晶晶的补偿。钱晶晶满意的却是自己趁机立威,这威风不是抖给妃嫔看的,是向着夏太后。 后宫宫权只能在夏太后一个人手上,包括凤印,她在宫中经营二十五年,又有身份的天然优势,怎样从她手中抢下权利,有比皇帝更好的武器吗? 钱晶晶说过,要拿捏皇帝太容易。像母亲一样教导他,像妻子一样包容他,像妃妾一样敬仰他,像红颜知己一样与他诗词相和,红袖添香,一个女人能给的全部,钱晶晶都能给。大婚三月,皇帝只觉活在梦中,皇后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妻子,超出他的想像。 可夏太后不这样想,她以为皇帝是自己的亲儿子,天生的血缘斩不断,不论她怎样作妖做耗,感情都不会改变。 多么天真的夏太后,都说武宗对她不假辞色,事实上武宗对她多好,从来尊重她,保护她,保障她的地位尊严,否则以夏太后这样的蠢货,怎么能在宫廷斗争中脱颖而出。现在还流传着夏太后聪慧的流言,钱晶晶却和她爹看法一致,聪慧在哪里? 大婚之后就是亲政,钱晶晶在后宫拿皇帝当武器,与夏太后争斗的时候,皇帝在前朝也是一筹莫展。严立德的确按时还政了,还多次上书请辞,在文人武将中刷足了声望,直称他为“当世周公”。可严立德还了,皇帝也接不住啊。以严立德一生三世的经历,都谦虚谨慎在韩文身后学了多年才担任首辅,更何况被古板迂腐大儒教导出来的皇帝。 皇帝每天对着一大叠奏折一筹莫展,刚刚升职为秉笔太监的李忠也帮不上忙。皇帝软弱无能,李忠倒是想重现前辈干政的光辉,可他比皇帝好不到哪儿去。在内宫学堂中李忠功课是最好的,可与在朝堂上滚了一辈子的老油条相比,还是太嫩了。 作为知心姐姐,这个时候钱晶晶怎么袖手旁观,一出手就让皇帝困扰多时的问题迎刃而解。钱晶晶也十分为皇帝着想,每次做事都仔细给他讲解,并劝说道:“内阁对陛下的辅佐十分得力,现在交过来的多是简单易懂的,等陛下上手了,更复杂更难的坑定接踵而至。现在我能帮陛下把折子批了,可以后不能啊。所以我先给陛下讲解,让您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日后才能真正掌控朝堂。” 皇帝感激得拉住钱晶晶的手,感激到:“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钱晶晶这样贤惠的皇后,不仅把后宫治理的妥妥帖帖,还能在朝政上为他分忧,在钱晶晶不方便的时候,也不吝啬提拔宫妃侍寝,照顾好皇帝的方方面面。这样好的妻子,夏太后却总是和钱晶晶作对,有几次还打搅她批折子,耽误朝政大事。皇帝觉得自己真是忍无可忍,必须让太后知道不能打搅正事。 皇帝代替了皇后的职能,一心和夏太后讲道理、辨是非,把后宫闹得鸡犬不宁。皇后钱晶晶反而充当皇帝秘书,把所有折子都批了。开始的时候,钱晶晶把批复的话写在白纸上,让皇帝誊写,后来皇帝干脆让能模仿他笔迹的钱晶晶直接批复。如此没有警惕心的皇帝到底是怎么长大的?钱晶晶腹诽。 身边即世界,钱晶晶掌控内宫之后,环绕在皇帝身边的都是溜须拍马、见识浅薄之辈,恩威并施之下,奴仆们更知道宫中的主子是谁。朝中还有严立德为首的内阁镇着,后宫虽乱,可没有闹出来,就连御史都没上折子说道。钱晶晶窃取权利的道路如此顺利,父女两人薪火相传,成功架空了皇帝。 钱晶晶知道自己是渴望权利的,所以当她掌控大权之后,她放任宫妃千方百计讨好皇帝,反正她已经有儿女了,龙凤双胎,一次性解决,和她娘一样。钱晶晶更加确信自己是严家的女儿,只是投胎的时候错了一步,不过没关系,后来不是纠正过来了吗? 色字头上一把刀,更何况满宫妃嫔只侍奉皇帝一个的时候,技巧手段用过了,药物就登场了,钱晶晶漠然看着这一切。 更有趣的是,夏太后居然想引严立德夫妻和钱则达夫妻为援对付钱晶晶,何其可笑!严立德夫妻不会为了一个空有虚名的太后和感情深厚的钱晶晶翻脸,夏太后在严立德夫妻这里有什么信用。当年举荐虚月是第一次,支持皇帝登基换区婚约是第二次,要多蠢才会再三上当。 钱则达夫妻倒是有兴趣,钱晶晶做皇后之后,钱则达按理有爵位,可钱晶晶以退为进,称“不敢与太后比肩”,坚持只授伯爵,为自己赢得“大公无私”的美名。甚至钱则达请求以“安昌”二字为号钱晶晶都没同意,若是三房继承了安昌伯的称号,岂不是让他们成了嫡系嫡支?置安昌伯嫡长子于何地?钱晶晶每次赏赐、召见,都把大房放在前面,为她刷声望的同时,也让钱则达夫妻明白,钱晶晶与他们没有感情。 钱则达多年不涉朝政,再看钱晶晶的态度,想要巴结皇后的人都改走严立德的路子,而严立德缺这些阿谀奉承吗?钱则达仗着身份想给钱晶晶难堪,不必她亲自出手,严立德不避嫌的直接办了。他教出来的女儿他自己清楚,钱晶晶只想姓严。 钱晶晶想起严立德说她不像个女孩子,女子易耽于情感,再坚强伟大的女性,仿佛没有男女之情生命就了无生趣一般,可钱晶晶偏偏没有。皇帝与她初见,便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可惜这誓言破得太快太猛,就算皇帝真的做到了,钱晶晶也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她与皇帝的初遇,本就是一场算计。 承正十八年,皇帝驾崩,年仅六岁的皇后嫡子登基。内阁以孙眉、严暄为首,皇后钱氏摄政十年之久。 第114章 孙眉番外 “孙哥哥,往峨眉山去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孙眉想心事想得入神,没有听见妻子的呼唤,被叫了几声才突然惊醒,道:“就明天吧。” “那好,我再去吩咐一声,然后咱们早点儿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听着妻子温柔远去的脚步声,孙眉想提醒她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就算到了耳顺之年,依旧耳聪目明,身康体健,赶路怕什么。不过一想到妻子还叫自己“孙哥哥”,孙眉就忍不住勾起嘴角,一辈子青梅竹马,白头偕老,真是福气。当年自己向岳父求娶妻子的时候,岳父还以为自己对幼女有龌龊喜好,孙眉每每想起都皱眉,怎么可能!自己会求娶,只因为小暖是自己期待着长大的,只因她是她,小暖是最特别的。 孙眉,字望梅,京城人士,当朝阁老,吏部尚书,太子太傅,如今已是六十高龄,因母丧辞官丁忧,欲往峨眉归葬先母。 孙眉自小就知自己与别的孩子不同,旁人家总是父母齐全,而自己只有母亲,就算还有师父严立德和三位舅舅关照,但总归与常人不同。京中也多丧夫寡居的妇人,他的母亲却不是其中之一。甚至和离回娘家的妇人也不是没有,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匆匆再嫁,好一点儿的把孩子带回新夫家,差一点儿的把孩子留个娘家人照顾,更糟糕的就是把孩子寄养在佛寺道观了。 可孙眉的母亲却不是其中之一,她的母亲是独一无二的,经历独一无二,性子独一无二,做的事更加独一无二。 孙眉随母姓,他的母亲孙秀青在江湖上名声甚至比他更甚,她是一位江湖侠女,在京中开山立派,教导普通女子武艺,名下还有女子医馆,甚至还经营着一个庞大的人脉关系消息网,关于女子的一切好像都能沾边。 孙眉想起师父严立德说过的话:“你母亲活成了我最羡慕的样子。” 孙眉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大明神相严立德”会羡慕一个女子,可他也得承认,正因有如此出众的母亲和师父教育,才有今日的他。 可惜,他的母亲竟然没有再嫁,孙眉是希望母亲找到归宿的,他长大少年略微懂事之后一直自责自己阻碍的母亲的生活。想到这儿孙眉摇头失笑,若让母亲知道自己这么想,她肯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我如何过活自然是我喜欢,和你有什么关系,和那些碎嘴的人更没关系。我孙秀青一生,活个自在!” 明日他就要把母亲的灵柩葬回峨眉了,孙眉忍不住怅然。 “孙哥哥,怎么还傻坐着,赶紧休息啊。”孙眉脑中思绪万千,严暖回来却催促他赶紧上床睡觉。 孙眉含笑听着这从小喊到大的称呼,唯唯应是,熄灯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这辈子。 小时候的委屈,少年是的迷惑,等他成年之后,母亲为他取字望梅,孙眉有些不高兴,“望着万梅山庄”,难道母亲还没有忘了那个男人。他名义上的父亲曾在他周岁的时候送来玉剑抓阄,三岁之后也送来师傅让他跟着习武,可孙眉十分厌恶习武,就算他在那些师傅的教导下,武功在江湖上可算二流,可一直不喜欢。等到少年时明确表示不愿走上习武之路后,万梅山庄就没再派人过来了。如此狠心,如此绝情,让年少的孙眉怎么不记恨。 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和他的父母有很大关系,尽管孙眉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要么成为和父母相似的人,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要么成为和父母截然不同的人,孙眉愿做后者。如果每个习武练剑的人都是那么冷酷无情,不顾道义,那他一辈子都不想追去武道。 可万一他的母亲是取“忘记万梅山庄”的意思呢?当初孙眉忐忑想着,即便希望渺茫,仍旧忍不住心存侥幸。 被心中翻来覆去的思绪困扰得不行,年少孙眉终于鼓起勇气找师父求救。 “望梅,是望着峨眉山吗?孙师妹当年十分遗憾,辜负师伯美意,又未曾在他膝下尽孝,十分愧疚。”严立德捋着胡子道。 “不是峨眉山的眉,是万梅山庄的梅。”孙眉不高兴道。 “就算是万梅山庄,你摆这幅脸色做什么?”严立德笑道,单亲家庭的男孩子总是希望自己一夜长大,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母亲,可他的想法与母亲的想法截然不同,想象与现实更是天差地别,这恐怕就是这段时间孙眉情绪不高的原因,严立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试图引导他说出原因。 “母亲难道还没忘了他吗?那样不负责任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能让母亲过上受人尊重的好日子。”孙眉到底年轻,被老师引诱几下,就不设防说出心中所思所想。 “哈哈哈哈……”严立德哈哈大笑,没想到剑神的儿子居然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好吧,这个孩子几乎是自己教导长大的,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可一想到他那酷似西门吹雪的脸上有如此生动的表情,严立德还是忍不住心中笑意。 “师父!” 严立德摆手喘着粗气,安抚快要炸毛孙眉,笑道:“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咳咳,咱们严肃认真谈一谈。” “首先,孙师妹是个十分果决的人,我当初和你说过,她生下你刚做完月子,一天没耽搁,直接离开了万梅山庄,当初她与西门的感情肯定更深,她都没有犹豫。当年没有犹豫,现在更不可能动摇,所以你担心她放不下西门大可不必。孙师妹为人我了解,你更了解,不过你如今一腔怨气,可感受不到,我来给你分析分析:孙师妹一直没再嫁,摊子还越铺越大,绝不是因为她还念着西门,或者顾忌你,她只是单纯不愿再嫁。现在她忙着自己的事情,比嫁人龟缩内宅快活的多。” “再来,我觉得我们该谈一谈你对西门的看法,我发觉你好像对他十分不满,为什么?难道因为他少来探望你吗?西门每月都与你娘、与我通信,关心你的生活起居,又为你收罗合适的武师傅,合适的兵器,虽不常现身,可我敢肯定这些东西都是他亲手准备的。我曾与你说过,一个人以你不能察觉的方式关爱你,并不是不爱你。能和我说一说,你为何这么排斥他吗?” “可他抛弃了我娘和我啊!”孙眉忍不住高声道。 “原来如此,你以为那是抛弃。”严立德颔首,把当年的故事缓缓讲来,总结道:“所以,西门是一位人品高洁、重情重义之人。他修的是无情剑道,入了那一个境界,能否堪破不知,多少岁月不知,当初他十分尊重你母亲的意见。若是她想留在万梅山庄,能指使万梅山庄的所有势力,得到应有的待遇。若她离开或改嫁,西门也有大量财物嫁妆相赠。西门绝非不负责任的小人,江湖上不会称一个小人为剑神,这外号还是武宗陛下叫出来,你要相信。再不济,你总得信我交朋友的眼光,西门是我的至交好友,你不信他,也该信我。” 孙眉从小生长在京城中上层官员圈子里,思维模式更加靠近传统士大夫,并非他父亲寄望成为的江湖侠客或武功高手那样。孙眉心思太过细腻,所以才用普通官宦人家的模式去套江湖中人的模式,若是做官的老爷无故休了他原配夫人,自然是品行低劣,可西门吹雪和孙秀青不一样。孙眉想了想,师父还是值得相信的。再说,她母亲也不是大家闺秀,能在京城置办诺大产业,她可不简单。 “难道我真的误会他了?”孙眉死鸭子嘴硬,明明心里已经改观。 “可不是。不说西门对你的关心,你母亲这些年置业顺风顺水,在江湖上也没人找麻烦,不正是他提前打过招呼,用剑头给你们母子撑腰?”严立德笑道,西门吹雪是个十分优秀、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决不能让他儿子误会! “我再问一问母亲……若是误会了,我会向他致歉。”孙眉不好意思低头作揖,他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好,好,你冠礼在即,他肯定会来的。”严立德也不急这一天两天,只忍不住叮嘱道:“你再考虑一下是在朝中做官,还是闯荡江湖,以武入道。你天赋卓绝,又有先辈前人指导,可谓得天独厚,若走上你父亲当年路,定能一战封神,万古流芳。不要顾虑你母亲,她不需要你拼命,甚至改变志向心意为她赢得尊重,到目前为止,谁会不尊重她呢?满京城的百姓都要竖起大拇指夸她!” 严立德十分感慨,子承父业,剑神的儿子不喜习武总觉得怪怪的,严立德甚至有些心虚和愧疚,别是自己拐了人家好端端的习武苗子吧。 到了正式加冠的时候,西门吹雪果然来了,经过一番友好谈话,成功解开父子心结,孙眉那“沉稳中一丝忧郁”的神情也消失了,引多少女子哀叹。 严立德没料到的是解开心结畅谈之后,孙眉还是选择进入朝堂孙眉而今虽然明白了,可一直都是一入朝堂为目标,生活习惯、思维方式都是以官宦人家长辈做模板,他清楚自己的长处。 更让严立德没想到的是,玉罗刹的突然出现。“本座的孙子都让姓严的拐走了!”严立德一身雾气报随着鬼魅尖利的,惊得孙眉大叫道“孙子?我有祖父,我不知道!” 等着给孩子行冠礼的孙秀青、严立德、西门吹雪面面相觑,忍不住异口同声问道:“你没告诉他吗?” 三人来回看了一眼,才知道三个人都没说,孙眉长这么大居然不知道自己有祖父! 闹了一场笑话,玉罗刹更是不消停,上蹿下跳,全无西域诸国无冕之王的矜持。 现在,孙眉想起当年的笑话也是忍俊不禁。冠礼过后,父亲并未有让他改姓的意思,即便闹得最凶看上去最不好惹的祖父其实也通情达理的很,对这些并没有异议。 孙眉睡不着翻身,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妻子,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果然是最幸运的,父亲、母亲有本事又疼爱他,祖父更是溺爱,他还有个厉害师父教导,顺带还拐带了小师妹,人参赢家不外如是。当年孙眉求娶的时候十分担心,自己大了师妹十多岁,真怕有一天走在她前面,现在孙眉万分感激父母赐予自己绝佳的武功天赋,习武强生健体、益寿延年,现在自己六十多岁,妻子五十多岁,看上去已经十分般配了。 孙眉再想想此时的近况,他虽辞官丁忧,但小舅子还在朝堂上,并不担心朝政,这次回峨眉山归葬母亲,峨眉那边有苏少英舅舅帮着安排,京城这边他们带走年长的孙子,年幼的就让他们去严府,反正儿子们都宦游在外,让孙子带尽孝道便是。 如此再思考了一圈,觉得万无一失了,孙眉才沉沉睡下。 第115章 诸葛安人世家 再次回到这间神秘的书房中,眼前的迷雾好像散去许多,后排的书架依稀可以看见,想走过去看一看,却仍然被无形的屏障拦住。严立德看了看旁边书架上的史书,有《明史》这样的综合性书籍,摆放在这里,想必其中有严立德的一席之地,也有《严立德传》这样专门为他立说著书的,翻看一下历史朝代,发现是后三百年一位他不知道的学者所写,应该是平行时空的事情吧,因为写书人的朝代、名字,他都没有听说过。 严立德翻开《明史》,与严立德所在时空不同,此书并非推翻明朝的王朝所编撰,更加可信。此间《明史》也分本纪、志、世家、列传和书、表、史论间杂。严立德果然在世家这一栏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并不吃惊,自己能站在这里,已经能说明问题了。看来他之前的推测不错,他能更进一步,所以看到得更宽广更清晰,排列在书架上的史书也更全面。 严立德心想,这一定是某个时空的中国人发明的这个游戏,史书不是中国人独有,但这种纪传体断代史的题材,还有这几百年后再修史书的举动以及这而里面的评价,无一不蕴藏着独特的文化密码。国人讲究盖棺定论,更讲究“公论久而后定”,一个历史人物死的时候,同时代的人会给他评价,后世的人也会给他评价,这两者相加,才是他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字。有活着不显达于世,死后却如日中天者,如陶渊明;也有生前光芒万丈,死后遗弃万年的,比如宋徽宗。 在这间书房,已经有不同朝代的人对“严立德”展开评论,看来他这一生没有浪费,终于走入了史书的正统核心。 下辈子就该是本纪了吧,严立德如此妄想道。 ………………………… 此时是宋哲宗元符二年,改头换面的诸葛安人已是镇北军统帅,巡视边境,近日正在雁门关调研。正史上山西并不是全境都在北宋控制之下,可谁叫有诸葛安人呢,他深受宋哲宗信重,独揽北境兵权,全权对抗大辽。宋哲宗还是均国公的时候,诸葛安人就与他交好,帮着他从宫人所出的皇子,一步步晋封国公,晋封延安郡王,甚至成为皇帝。别以为宋哲宗当年年纪小,就记不清事情,能做皇帝的,都是异于常人的天才。哲宗登基之时才九岁,高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朝臣上朝之时,面朝高太皇太后,背向哲宗,这种屈辱,哪个皇帝受过。当时还是诸葛安人劝他“忍一时之气”,与他分析朝局,“陛下年纪尚小,即便从太皇太后手中夺过权柄,依旧无法亲政,权柄交付与臣子和交付与太皇太后孰优孰劣?何不蛰伏,积蓄力量,以图一鸣惊人。太皇太后已是何等高龄,又以女眷之身妄图朝政,天下志士谁不鄙夷,陛下只需静观其变。” 果然,元佑八年,高太皇太后去世,登基八年,蛰伏筹谋八年,十六岁的宋哲宗开始亲政。诸葛安人与哲宗同岁,亦在十六岁那年远赴边境,驻守雁门关。而今回头一看,又七年过去了,诸葛安人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名声大震,成为继杨继业杨无敌之后,镇守雁门关的又一无敌将领。诸葛安人麾下的镇北军威慑范围西与西夏接壤,北与辽国相交,东至大海,势力范围从太原一直延续到天津、秦皇岛一带,他最大的野望是收复被辽太宗命名的“南京”,他喜欢那座城市叫做北京。 在朝中,哲宗也借“绍圣绍述”的机会,全面恢复新法,诸葛安人也在其中掺和一脚,把之前改的乱糟糟的军制又重新以自己习惯的方式改了过来,他如今身兼河东路转运使、提刑使,财政权、司法权于一身,更重要的是他还坐拥三十万镇北军,镇守北宋边防,遏制辽国和西夏。 而今已经是元符二年了,诸葛安人站在雁门关的城墙上,望着北方的大辽,南边的北宋都城汴京,还有西边的西夏,不知在想什么。 身边亲卫提醒道:“大帅,有汴京消息传来。” 诸葛安人走下城楼,快马去了将军府,他并不常在雁门关驻扎,他的大本营在太原,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只是诸葛安人身负军职,常在镇北军管辖范围内巡视,近日刚好到了雁门关。 诸葛安人拆开信封一看,是端王赵佶的书信,信中写了汴京的繁华热闹,感言若无诸葛安人这样的忠臣干将保家卫国戍守边疆,就没有他这样的宗室贵族在汴京享福。同时还回忆了他们小时候一起读书玩乐的情景,情真意切,似乎要让人看得红了眼眶才算达到目的。信中还附了一副汴京市井图,画中有他出生的地方——神侯府。不愧是书画绝世的赵佶,一笔一划一言一语都说在他的心坎上。 诸葛安人从暗格中取除这些日子得来的书信,哲宗以朋友之名写来的书信、端王赵佶、简王赵似、燕王赵俣、越王赵偲的书信,宰相章惇的书信,向太后的父亲光州团练史向经的书信,还有……兄长诸葛正我的书信。 诸葛安人看着这一列排开的信件,才恍惚发现自己真的“红了”,哲宗病重,推立新君的当口,这么多人给他写信,都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如今哲宗无后,新君的人选就在其同父兄弟中,神宗皇帝现存五位皇子,除了有眼疾的申王赵佖,其他四王都给他写信了,还有朝臣、外戚,甚至家人。 诸葛安人长叹一声,再次拆开哲宗的书信。哲宗在信中追忆他们幼时情景,感慨天不假年,若是再给他二十年,不,只需要十年,他就能击溃大辽,让西夏、吐蕃、大理臣服,开创远超太祖的基业。他们君臣相得,已经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不是吗?可惜,老天就是见不得人好,他顽疾在身,只得考虑继任之君,并征求他的意见。诸葛安人感叹,果然还是太年轻,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没被时间与空间消磨干净,即便他如此功勋赫赫,哲宗皇帝依旧愿意相信他。这是他三辈子以来,碰到的第一位仁义君主,让诸葛安人如何不感念。 诸位皇弟的书信没有特别,都千方百计想和他拉上关系,让他为自己说话。再有就是章惇,作为丞相,他对新君也有自己的看法,依礼依律,当立哲宗同母弟简王赵似,否则当立长弟申王赵佖,他认为端王赵佶柔媚轻浮,难当大位。向经则代表外戚说话,向太后是神宗原配皇后,哲宗无子,备选的皇弟都是她的庶子,作为嫡母,向太后在新君人选上有很大的发言权。“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当立。”这话出自向太后之口,即便是哲宗也不能反驳,神宗究竟说没说过这样的话,只有去地底下问他了。向太后摆明车马支持赵佶,这是端王最大的优势。 最后,就只剩下诸葛正我的书信了。诸葛安人习惯性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不语。诸葛安人不愿再次翻看,每看一次就会伤怀一次。同样是兄弟,他与诸葛正我的关系,比不上严立德和苏少英,更别说薛逊和薛越。也许是自己不适合做一个弟弟,他太独、太有主意、心中藏的事情太多。 诸葛正我是个好人,是个天才,他是武林之贤,皇上之友,文林之仙,侠道之师,这样经天纬地的人物,成了他的兄长,理当是欢欣鼓舞的事情,奈何诸葛安人只是一个枭雄,且今生野望巨大。即便作为严立德的上辈子,他收到了众多追捧,可他依旧不是“忠臣良将”,功勋和忠诚都是他的踏脚石。诸葛安人心中对皇权依旧是蔑视的,可以说随着转世越来越久,他对皇权的印象越加淡漠,心中的野心犹如野草疯长。 诸葛安人反手扣下书信,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没有看,把书信收拢,重新放如暗格木匣。 诸葛安人正在沉思,下属却来报:“大帅,追命求见。” 追命?诸葛安人一惊,他怎么来了?难道大哥……不,不,不,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出事。 诸葛安人飞速让追命进来,追命一身灰袍,风尘仆仆而来,“小师叔……” “哎,哎,打住,这儿可没有小师叔、大师叔,你要是叫我阿安就坐着,要去找你小师叔就慢走不送啊!”诸葛安人连忙打断,他和诸葛正我早就闹翻了,根本不让追命攀关系。 追命苦笑,他早年在江湖上成名,又带艺拜师,今年三十一岁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个孩子般天真淳朴,无奈道:“好吧,好吧,阿安。” 追命像跑的气喘吁吁的老狗一样,软瘫在椅子上,辜负他“神腿”的外号,苦笑到:“你和世叔的事情可别扯我,我们四兄弟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你都不叫他师父,干嘛叫我师叔。再说,什么叫你们四兄弟,无情腿不好,铁手是个闷葫芦,冷血太小,我可从来不为难他们。” “所以就指着我一个人欺负吗?”追命欲哭无泪,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这次传信世叔还是派他来,不也是“欺负”自己,所以,这两人不愧是亲兄弟啊! 第116章 诸葛安人世家 “不闹了,说吧,你来我这儿干什么?你可是个大忙人,冷血刚出师就抓张十一、七七头、白发金刀,破了大案,听说你这个师兄也出力颇多啊。”诸葛安人问道。 “你这是骂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呢,我听出来了。”追命摊手,无奈道:“如今汴京风起云涌,世叔怕我沉不住气,打发我出来玩儿。” “然后就打发到我这儿来了?”诸葛安人翻白眼,这借口找的太不真诚了。诸葛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挥挥手,让周围侍立的亲兵下去,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世叔让我来问问你,可曾与官家回复。”追命严肃道。 回复?看来皇帝给自己写信的事情瞒不住人,连“逍遥江湖”的诸葛正我都知道了,那他手中其他几位王爷的信,包括宰相章惇的信估计都瞒不住了。诸葛正我问的好,不问自己的意见,只问回复没有。 “回复又如何,未回复又如何?他又想指使我不成?”他若与诸葛正我一条心,怎么会跑到边境吃苦,这些年身上的伤疤一重接一重,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为的不就是取得更多话语权,不听诸葛正我的吗? “唉,你说你,世叔不过是关心而已,怎么就成指使了?我才入自在门五年,可也深深感佩世叔为人,你是世叔一手教养长大的,说声长兄如父不为过,怎么……唉,阿安,这几年中秋、除夕,桌子上总是有第六副碗筷,世叔总说是拿多了,我们师兄弟也只能装看不见,你每年不回家,世叔背着我们更是申请落寞,他总是关心你的!” “好了,别罗里吧嗦的,我怎么不知道鼎鼎大名的神腿追命居然是个婆婆嘴,他让你来干什么,直说就是。” “黑海,世叔说你这些年远在边关,对汴京的消息难免滞后,依他浅见,还是……比较稳妥。”追命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在诸葛安人的地盘都如此谨慎,不敢落人口实。 “嗤……”行二,说的是端王赵佶吗?宋徽宗的大名谁人不知,他和李师师的艳情绯闻,他的瘦金体,还有靖康之耻就在二十七年之后,赵佶?昏君!诸葛安人对诸葛正我的判断嗤之以鼻,“回去告诉他,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若是不信,再想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蔡京、童贯,就知道与他们交好的端王是什么人了。” “阿安?”追命不安唤道,他是江湖人,快意恩仇、刀口舔血,朝政上那些弯弯绕他根本不清楚,也不想参与。追命心想:作为八十万禁军总教头,又深受官家信任,世叔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能置身事外。还有阿安,是朋友,更是兄弟,镇北军统帅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卷入旋涡。 “追命,我听说你好酒成痴,为赢得佳酿“醉云罗”,不眠不休追踪“岭南双盗”十二昼夜,直到对方的马力竭而亡,才抢到酒。你这般爱酒,就好好喝酒吧,肮脏的朝堂只会毁了你这一身正气。”诸葛安人轻声道,他的兄长,还有无情、铁手、追命、冷血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他们一身正气,他们忧国忧民,他们有情有义,可诸葛安人却与他们分道扬镳,不是他们不好,是自己早就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就像追命,当初名义上是为了赢得美酒“醉云罗”,可他实际想抓的是岭南双盗,昼夜辛苦得到的彩头,竟一滴未沾,将之换的十两银子,给了一对逃荒的母子。追命爱酒成痴,可在他心中还有比酒更爱的,比自己更重要的——道义。诸葛安人往往觉得世上就该有追命他们这样的人,才让他不至于对这个冰冷的世界绝望。 “好!听说镇北军有白酒,清冽如水,后劲似火,一等一的好酒,我可要好好尝尝。”追命潇洒道,他本来就不擅长苦口婆心劝说,追命自认没有诸葛家两兄弟聪明,这些事就让聪明人去办吧,他查案就好。 “只要你喜欢,要多少有多少,你那白酒烈得很,你若醉了,可得睡几天。”诸葛安人也转换过情绪,调侃道。 “哈哈哈,还没有能醉倒我追命的酒,来来来,快让我见识见识。要说你这酒什么都好,就是名字取的差些。”追命也是尝过白酒的人物,只是这名字太朴素,别说和“醉云罗”这养风雅的名字相比,就是女儿红、竹叶青之类都比不过。 “酒好不在名字上,你今日喝过就知道了。”诸葛安人哈哈大笑。 安顿好追命,刚回书房,太原知府杜少卿就来了。 在镇北军的管辖范围之类,诸葛安人已经身兼数职,军权、财证权、司法权已经全在手里了,只剩下一个行政权在朝廷手中,而且还是象征性的。杜少卿家中兄弟子侄都在镇北军中,当年又被诸葛安人救过,既有救命之恩,又利益相关绑在一条船上,名副其实的嫡系。 “少卿兄,可是出事了?”诸葛安人问道。 杜少卿今年四十有余,可谁让诸葛安人是他的上司,官场只论职位尊卑,不管年纪大小。杜少卿进门深深作揖道:“京中发下诏书,分来了今年青苗的配额。” 诸葛安人嘭得一声拍在桌子上,怒道:“欺人太甚!谁的名义?” 青苗的配额,那是什么,是青苗法!王安石变法中最著名的一条,出发点是好的,简称北宋的“农业小额信贷”,奈何被奸邪小吏所用,念歪了好经。再说他的利息定的太高,中央出来的是两分利,层层关卡下来,已经是四分利、五分利了,和高利贷一样。这还是政府强制措施,再加上民间资本涌入,好好的扶持农业政策,变成了敛财之策。青苗法也不是从王安石那里开始就一直这么坏的,不是它后来变好了,是它越来越坏!在熙宁、元丰年间“青苗”害民,但起码要等到秋收以后,百姓才被迫典当田宅、卖儿卖女,丰收年勉强能活下去。等到神宗后期,农人领到青苗钱之后就两手空空,要么投河,要么上吊,所谓“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做河伯妇。” 满朝文武大臣难道没有有识之士吗?有的,也有人看到了青苗法的危害,进行限制,俗称改良。奈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有“适用地方的解释”。这些政策实行到了地方是什么样子?农民只有在特定的某一天可以到衙门领取青苗钱,中间付出的时间金钱忽略不计,但当他们领到钱之后,县令在衙门口大摆筵席,农民刚揣着钱出了衙门,就被拉到酒席上,这酒席是要交钱的。朝廷不是不准摊派青苗千费用吗,酒席总不在其中。这种泼皮无赖已经是稍微好点儿的了,农民至少还吃了顿饭。更恶心的是有县令在农民领取青苗前的路上搭了戏台唱戏,你从路边过也是要交钱的,因为你听了戏。什么,你说你没听?开玩笑,就在衙门口,是县令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是留下耳朵、眼睛,还是留下刚刚领到的青苗钱。 青苗法的危害如此之大,诸葛安人多次和官家写信、些奏折指出,奈何成效甚微。高太皇太后当政的那八年,旧党拿着青苗法做长矛,在全国大肆敛财。等到哲宗亲政,全面废除新法,又把心思放到打击旧党上,谁还记得青苗法?正牌旧党司马光被追夺一切勋爵,所欲著作一律焚毁,大名鼎鼎的《资治通鉴》,若非有神宗做序,那些人指着序言嘶吼“难道连先帝的手迹也要毁掉吗?”才保全了这“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千古奇书。连冒牌“旧党”苏轼都被发配岭南吃荔枝,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苏轼当年当着司马光的面大骂他“司马牛”。党争,又是党争,谁还记得百姓,谁还在乎国政? 那些先贤就在身边,触手可及,诸葛安人却没有伸手救下苏轼,他当年人小力微是一;其二他也不想“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这样的佳句断片;更重要的是,诸葛安人已经学会了平常心看“古人”。对,这些人在历史长河中都会留下熠熠生辉的名字,可在现在,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因为他“有名”,而对诸葛安人有任何好处。 诸葛安人接过杜少卿呈上的诏书,上面要求各州、道、府、县在春耕之前及时下拨“义仓”(青苗钱的变种)利息仍为二分。当年作为领头人的司马光亲自对高太皇太后解释道,青苗法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奈何为奸邪小人所用,现在朝廷已经发现了这样的弊端,不再强行配给,官府只向自愿借款的人放贷。 自愿?诸葛安人麾下什么时候实行过青苗法?这些年这样的诏书何曾送到过他手上。这些地盘都是诸葛安人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只有他能控制,他熟读经史,难道不知道青苗法的危害。现在不仅是挑衅他,妄图在他的地盘施行“朝廷政策”,还是强行分配!当年制定的政策都让他们咽回去了是吧,摆明了是要挑事啊! 诸葛安人嗤笑一声,抖了都手上的诏书,道:“拿去烧火。” “大帅,可是……” “没有可是,在我的地盘儿,没有青苗法这三个字,我倒要瞧瞧,谁敢多问一句!” 第117章 诸葛安人世家 这封强行分配青苗配额的诏书,不过是个由头,诸葛安人关心的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还有这落款,盖的是御押,后面又还有枢密使曾布的签押,曾布可是铁杆儿新党,青苗法的危害他难道不清楚。诸葛安人不得不猜测,皇帝是不是也忍不住开始试探他了。 挥退杜少卿,诸葛安人软瘫在椅子上,仰头靠在椅背上,默默想着自己这辈子的野望,他该不该推举端王赵佶为皇?他的确不是一个好皇帝,可连正德皇帝他都能纠正过来,难道还怕一个宋徽宗吗?再说就是有了昏庸的君主,才有他发挥的舞台啊。 诸葛安人在心中反复说服自己,可他依旧没有下定决心,只因为哲宗。哲宗从未对不起自己,诸葛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哲宗,就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儿。仿佛有“是你先背叛的”这个借口,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可想着当年哲宗拉着自己的手,依依不舍送了十里,每年都有亲手书写的赐福诏书和书信,诸葛安人心里是知道的,哲宗从来没有变过。 诸葛安人嗤笑一声,没想到他心中居然还残存着“道德”这种鬼东西。长叹一声,“君心不改,我心不负”,他当年也是发誓要辅佐哲宗做一位中兴之主的啊!若是能见他一面就好了,现在这样诏书是别人的笔迹,他的印鉴也不知是不是在他的掌控中,诸葛安人无法安心。 也许诸葛安人还真有心想事成的天赋,刚想着要南下面圣,汴京的圣旨就来了,宣镇北军统帅即刻入京。 太好了,诸葛安人一把抢过圣旨,这上面只有短短三两句话,但绝对是皇帝亲笔。诸葛安人安排大营中人招待宣旨天使,自己拿着圣旨和通关令符,一马当先,往汴京而去。 “大将军,大将军……”来宣旨的是枢密副承旨杨忠恕,喊都喊不住,诸葛安人就带人跑了。在大宋,文官的姿态可比武官高多了,即便枢密副承旨只有七品,可作为宣旨的天使,到哪里不是被人供着,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只能吃马蹄灰尘了呢? 可杨忠恕不敢抱怨,或者心里记恨面上也只能赔笑,不说这是在镇北军的地盘,只看诸葛安人和官家的交情,他这个做臣子就不敢放肆。再说,诸葛安人领兵收回了燕云十六州,这是从太祖建国以来,历代君主都盼着的事情,诸葛安人做到了,他在民间声望奇高,不是一个小小枢密副承旨可以抗衡的。 诸葛安人要即刻启程回京,杨忠恕没办法,长叹一声,只能跟着上马,没有让觐见的外臣自己去的道理。杨忠恕就这样屁股没挨一下,又风尘仆仆赶回汴京。杨忠恕有这样的心是好的,结果还是在半路上就被甩脱了,他这样的文官实在受不了急行军,诸葛安人和麾下将领都是武艺在身,跑起来不眠不休,一天跑五个时辰,除了吃饭、如厕、睡觉,基本都在马上。诸葛安人留两个人照顾杨忠恕,自己快马加鞭,往汴京而去。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从接到圣旨到进入汴京城,诸葛安人只用了三天,没有回神侯府,没有回自己的将军府,更连梳洗都来不及,诸葛安人直接递上了请见的牌子。 哲宗吓一跳,他是知道文官宣旨的速度的,还计划着十日之后才能见到人,没想到这么快,他赶紧宣人进来。 诸葛安人一身劲装,黑色披风在身后飞扬,龙行虎步入殿拜倒:“臣镇国大将军诸葛安人参见官家……” “快快起来,你又赶路了,朕叮嘱过不急……” “官家!”诸葛安人不等哲宗扶他,赶紧起来,后退两步道,“臣一身肮脏尘埃,官家身子不适,切不可沾染。” 哲宗顿了顿,好整以暇问道:“既担心朕的身子,怎么不梳洗过后才来。” “是,臣这就去梳洗。”诸葛安人抱拳应是。 “回来!回来!”哲宗高喊两声,一不小心被口水呛了,咳个不停。 诸葛安人也走不了,赶紧回来,想去扶又顾忌自己一身肮脏不敢碰他。诸葛安人给皇帝身边伺候的公公使眼色,没先到平日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公公,现在却盯着自己脚尖的地毯扮起了聋哑人。 诸葛安人无法,只得把自己的披风解开丢在地上,从怀中取出帕子包着手,扶起哲宗。 哲宗反应迅速的抓住诸葛安人的手,嗔道:“朕知你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你却还是根傻木头,好话不会说,朕去了,你可怎么办?”哲宗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 诸葛安人总觉得是自己身上的灰尘影响了他,手又被官家抓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默默运起平缓中正的内力往哲宗体内送去。干巴巴道:“官家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哲宗很快就止住了咳嗽,脸色也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这就是内力?果然是个好东西。”哲宗笑着赞叹。 诸葛安人坐立不安,隐隐后悔太过莽撞。哲宗如何看不出他扭捏,没好气道:“还不下去梳洗?” 大宋皇帝多仁慈,在宫中有专门为大臣设立更衣处,像诸葛安人这样有急事觐见的边关大将,更需要整理仪容才能面见皇帝。诸葛安人能先见人再去梳洗,多亏了他身上的令牌。 等诸葛安人下去,公公刘敏才扶着皇帝坐在软榻上,宽慰道:“官家,大将军回来了,您就放心吧。” “怎么能放心,他就是个实心眼儿,朕又没让他急行军。这么快回来,肯定是日夜兼程,身子哪里受得住,你没瞧见他眼底的青黑。”哲宗嗔怪道。 “奴婢可没瞧见什么青黑,只知道大将军这么着急,不还是想快些见到陛下。”刘敏弯腰凑趣道。 “哈哈,就你会说话,阿安就是太老实,没朕看着可怎么好。”皇帝被自己的脑补感动了,喜滋滋的自娱自乐。 诸葛安人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二品武官常袍,看来皇帝是早有预备。 从新拜见之后,两人落座。诸葛安人第一件事就是给皇帝把脉。 “医术臣也略知一二,臣能给官家把把脉吗?”看刘敏在一旁为难的神色,诸葛安人解释道,:“只是诊脉,又不用药,又不扎针的。” 果然是个死心眼子,刘敏感叹,这是用药扎针的事情吗?官家的身体状况哪儿能轻易为外臣所知。 哲宗却没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直接把手伸了过去。 诸葛安人这三辈子的医术,比多少太医都高明,很容易就诊断出病因,后世对哲宗的病情多有揣测,有说是“故冬以来,数冒大寒,浸以成疾,药石弗效,遂至弥留”,《曾公遗录》却说是死于性病,因为哲宗宫中美人甚多,且哲宗没有子嗣,把精力多投入后宫。 诸葛安人道:“陛下只是体弱,又感染风寒,好生将养,必定痊愈。” “连阿安也学会虚言矫饰了。”哲宗叹道。 诸葛安人平静道:“阿安从不骗阿佣,以前不,现在不,永远不。” 哲宗当年还默默无闻的宫女之子,只有赵佣这个名字,等他从出生寒微的庶长子变成太子,才有了赵煦这名留青史的大名。说到旧事,哲宗也感佩非常,道:“我自然信阿安,只是太医说疾入肺腑,难以拔出。”说到这个哲宗就愤愤不平,他从小体弱,高太皇太后却严令太医不许给他医治,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在这壮年就病入膏肓!高太皇太后那是旧党的旗帜!哲宗从未如此自信,他推行父亲神宗陛下的改革是对的,若是不反对高太皇太后,他的命都要没了! “的确是体弱,可体弱是天下最难治的病。因为虚弱,任何疾病风邪都太容易侵入,只能保养,不能根治。是毒是病还能对症下药,体弱只能养。”诸葛安人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也有速成之法,找个武林高手输送内力就是,官家再学一些内力运行的功法,就能化用内力,保养身体。我武功高,今天……” “果真是根傻木头,你怎么不说输送内力的人有什么危害?” “内力没了还能再练,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你这一身内力还是留着护卫朕吧,当年不是说过要一直保护朕,辅佐朕吗?至于内力,找其他高手就是。” “不行,找信任的人不容易,要治好你的内力损耗肯定要掏空一个人……”诸葛安人着急得连称呼都没在意,反驳道:“多人前后输入内力,内力驳杂不纯,更容易引发病症,官家身体受不住。” “那你就受得住了,对武人而言,武功多重要!”哲宗恨铁不成钢道,怪他怎么就不知保重自己。 “我打仗靠的是智谋又不是武功,而且我这么年轻,武功没了还能练,重练一回,肯定更快更好……” 哲宗不理会诸葛安人胡说八道,只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与皇帝而言,要找到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多么困难。当世武功高手都是有数的,对武林人士而言,武功比生命还重要,不是功名利禄能够引诱的。 “你就省省吧,除了带兵打仗,其他事情你就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宫中多少天才地宝供养着朕,放心吧。”转念之间,哲宗心中已有主意,只道:“今日天晚了,你就留在宫中,与朕抵足而眠,说一说北境的事。” 不待诸葛安人应下,宫外就传来喧闹之声。诸葛安人猛得站起来,站在哲宗右手边呈护卫之态,这是他们多年养成的默契。哲宗感动好笑,一个眼色,身边的刘敏扬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福宁殿外喧哗。” “奴婢奉贤妃娘娘之命,有要事求见官家,求官家开恩,十万火急啊!”外面是女子尖利的叫声。 第118章 诸葛安人世家 “官家,事涉后宫,臣不便久留,臣请告退。”诸葛安人赶紧道。 “不许!”哲宗突然厉声阻止,诸葛安人奇怪得看了看他胀红的脸,没看见张敏那了然的神色。“朕是说不用了,不是大事,阿安陪我去瞧瞧吧。” 哲宗缓过神来,吩咐刘敏道:“叫进来吧。” 那殿外喧哗的宫女躬身低头小碎步进来,纳头便拜,“官家,奴婢要揭发皇后娘娘在中宫行巫蛊之术。我们娘娘近日胸口体乏头晕目眩,太医却一直找不到病因,今日有皇后宫中小太监看不过来禀告,才知是皇后娘娘诅咒我们娘娘。官家,娘娘吓得心神俱俱裂卧病在床,却顾念帝后一体不忍相告。奴婢忠心为主,却看不过,背着娘娘来禀告官家。官家重病,焉知不是皇后娘娘诅咒之故。” “放肆!小小宫女竟敢诬陷中宫?”刘敏大喝一声,贤妃素日不敬皇后,没想到为了争宠,连巫蛊之说都出来了,自古以来,牵扯巫蛊,那就不是一人一家之事,整个宫廷都面临着清洗啊! “奴婢不敢,奴婢句句属实,恳请官家彻查。奴婢愿以性命作保!”那宫女嘴里喊着最后一句话,人突然往旁边的柱子冲去。 诸葛安人随手剥下腰带上的玉石,飞掷打在宫女小腿上,那宫女扑倒在地,摔个七荤八素,口里还喊着:“奴婢为官家尽忠!” 诸葛安人牵着哲宗的手,缓缓向他输送内力,柔声指挥他呼吸:“呼气——吸气……对,慢慢来,慢~慢~” 哲宗气得不自然发抖的手臂停止颤抖,诸葛安人才道:“官家宽心,不过后宫之争,您高高在上必能一眼看穿,不必气恼。” “后宫之争?”哲宗问道,他刚刚听闻巫蛊二字就头脑充血,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那宫女说自己背着贤妃娘娘过来,本就是背主之人。一口词编得顺溜,面对官家龙威、公公呵斥却面不改色,不可能如她所说一时义愤,突发奇想。若真有这份胆识,就不该只是个二等宫女,臣没看错的话,这二等宫女宫女的装扮吧。”诸葛安人和缓道:“您是官家,后宫女子性命荣宠都是您一句话,不必为此劳神动怒。” “官家,官家!”摔在地上的宫女满口是血还在尖叫,刘敏见官家皱眉,当机立断,一个手刀砍晕了宫女。 “官家,四妃之位,一等宫女八人,二等宫女十六人,如此种二等宫女是没资格内殿伺候的。”刘敏躬身道,言下之意,就算真是皇后行巫蛊之术,又恰巧有小太监来报,一个二等宫女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刘敏在哲宗身边伺候多年,近些年来刘氏从一个宫女爬到贤妃之位,为哲宗诞下一子二女,虽说儿子夭折了,可也能看出贤妃之宠。面对贤妃的指控,皇帝有时候是不需要的证据的,贴身太监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急。可这次刘敏却站在了诸葛安人这一边,只能说靠揣测人心过活的刘敏,清楚谁的分量更重。 “后宫之争……后宫之争……”哲宗脸色灰白,喃喃自语,疲惫道:“收押宫女,让人通知皇后和贤妃,此事容后再议。都退下吧,朕想静静。” 殿中人鱼贯而出,诸葛安人想退却被哲宗紧紧拽住手臂。 “阿安,你信皇后是无辜的,对吗?”沉默良久,哲宗幽幽问道。 “官家的身体不是巫蛊诅咒所致。”言下之意,皇后无辜不无辜与他何干,他只关心官家的身体。 哲宗长叹一声:“说说你的看法吧,我知你素来内秀,不必有所顾忌,畅所欲言即可。”哲宗有气无力得躺在软榻上,心神疲惫。 “臣妄言,后宫之争不仅是后宫之争。皇后娘娘是太皇太后所定,乃旧党代表,官家这些年重启新党,锐意变法,国力更进一步,可朝中党争激烈,已经到了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地步。当年太皇太后摄政,只要是新党的法子都是错的,出了多少冤案。等到官家亲政,您求新求变,却让新党以为翻身做主,加倍报复旧党。朝中党同伐异,已到了影响国本的程度。如今皇后娘娘是旧党的招牌,又深居后宫,并无子嗣,于家国朝政无碍。若陛下不能容下这旧党的代表,旧党看不到希望,拼死一搏,新党自以为看出了官家的心意,趁胜追击。如此,党争只会愈演愈烈,于国家无益。” 哲宗轻揉眉心,叹道:“你还是这般大胆,语不惊人死不休。” “臣妄言。” “不是妄言,是实话实说,朝中宫中敢说实话,敢凭着本心说话,不为党同伐异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哲宗叹息一声,道:“继续说。” “臣久居边塞,也闻宫中贤妃受宠,陛下冷落中宫。一个不受宠的皇后,绝不会诅咒陛下,皇后娘娘只需守着自己的身份,就立于不败之地。”诸葛安人为皇后说话,不是他与皇后有什么渊源,也不是自己心中那正室嫡妻的道德观念作祟,只是为了平息党争,为了大局,朝廷经不起再一次波澜。 “是吗?这倒让朕想起小时候偷偷上街听到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武则天不也用巫蛊之术嫁祸王皇后,如此才登上了后位,朕往日也是糊涂。” 诸葛安人心想,对不住了,当年引你听到的那个故事映射的是摄政的高太皇太后,没想到你举一反三用到这里来了。 “臣不知。”诸葛安人木讷道。 “你不知,朕却知,刘氏的确太大胆了。” 听着哲宗突然给贤妃下了大胆的评语,好像凭借诸葛安人几句话,往日受宠无比,能牵着哲宗鼻子走的人,突然就失宠了,皇帝连当面对质的程序都没有,直接就给贤妃定罪了。诸葛安人不解,后来一想,一定是自己关于党争的话点醒了哲宗,他也意识到在国家大事面前,儿女私情只能放到后面,更何况对满宫妃嫔的皇帝而言,哲宗对贤妃有多少“男女之情”还是未知数呢。 哲宗瞟到诸葛安人疑惑的脸色,苦笑一声,又沉沉闭上眼睛。 “官家,今日已晚,臣先告退,明日再来觐见。”男女之情最让人伤心,诸葛安人以己度人,若是他遇上这样的烦心事,也想静一静的。 “扶朕到榻上去。”哲宗答非所问,他如今他躺在床边贵妃榻上,口中的榻应该是龙床了。 诸葛安人不问原因,上前来扶他。只是哲宗久病无力,又被气了一场狠的,实在没有走路的劲儿,扶着软绵绵往下坠。诸葛安人习武之人,当即一个横抱,抱着哲宗大步往内室寝宫而去。 轻柔把哲宗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诸葛安人皱眉道:“官家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哲宗哭笑不得道:“和你一样一身腱子肉,咯得朕生疼。” “那我以后用内力隔着。”内力外放,可以形成软绵的隔绝层,靠着很舒服那种。 “果然还是跟木头,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诸葛安人偏偏头,神情无一不再诉说:官家说的都是对的,不管是不是玩笑话。 “唉,罢了,本想与你抵足而眠,今日事多,你先去吧。先休息几日,不必上朝,明日朕等着你。”哲宗吩咐道。 “是。”诸葛安人抱拳退下。 哲宗目送诸葛安人走远,却无丝毫睡意,躺在龙床上沉思半响,唤道:“刘敏。” “奴婢在,官家有何吩咐?”刘敏小步无声趋近。 “去仁明殿,传贤妃。”刘敏点头,扶皇帝起身,唤小太监来为皇帝更衣,自己出去安排步辇,心中疑惑。以刘敏对官家的了解,他还以为此事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贤妃一举夺魁,登上皇后宝座,要么此事就此搁置,要知道官家不喜皇后由来已久,不是那么轻易改变的。刘敏在心中默默把诸葛安人的重要性又往上提了提,这可是为不能得罪的人物。 哲宗到了皇后的仁明殿,孟皇后素服脱簪请罪,跪在中庭,刘贤妃已经到了,她虽素来不敬皇后,可今日的事情没有按她的设想发展,她已经引起警惕。皇后跪在殿中,她进去只能一起跪,为了不堕声势,刘贤妃带着人等在仁明殿外。与皇后脱簪请罪相比,刘贤妃的装扮也并不华丽,多是玉饰,温润可人。 “官家……”刘贤妃温柔如水的唤道,袅袅婷婷行礼。 哲宗并未扶她,只颔首示意,被刘敏扶进了大殿。 哲宗在上首坐定,刘贤妃进了大殿,不等皇后请罪就跪在皇后身边,哀泣道:“官家明鉴,臣妾自侍奉官家以来,恭敬侍上,慈爱宫人,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也未曾有责罚。臣妾自认从未有失德之举,不知为何遭此不测之祸。” 殿中一时沉默。皇后不善口舌争辩,这也是她与刘贤妃屡次交锋都在下风的原因。可哲宗为什么沉默?刘贤妃心中咯噔一声,把计划前前后后又理了一遍,自觉没有错处,柔声道:“也许是嫔妾误会皇后娘娘了,娘娘不是这等人,还请官家严查,还皇后娘娘清白。” 哲宗还是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刘贤妃,她低头的侧颜最像诸葛安人。 第119章 诸葛安人世家 殿中静默一片,原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孟皇后才反应过来,叩首道:“臣妾并未行此大逆不道之术,请官家明察。臣妾熟读经史,受教于太皇太后、皇太后,正位中宫,为天下妇人表率,一言一行无不严以律己……” “叮……”哲宗轻放下茶盏,打断了孟皇后的陈词。刘敏在哲宗身后小心瞟了严孟皇后,心叹,皇后娘娘也是如水佳人,怎么就是不会说话。明知官家不喜高太皇太后,还非要把自己的身份拔高成在她老人家膝下受教;明知官家以庶长子身份登基,又为什么总提正位中宫。没看刘贤妃在宫中奉承长辈,向太后、朱太妃私底下可是一视同仁的,难得刘贤妃能同时哄住两位老人家。原本以为刘贤妃是沾光的刘敏,此时又突然钦佩起刘贤妃的能耐来。 “刘敏~”哲宗唤了一声。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刘敏飞快回过神来,躬身道:“官家,奴婢在。” “宣旨。” “是。” “贤妃刘氏,出身微贱,得天幸侍奉内宫,然屡次不敬皇后,谗言媚上。今行巫蛊,嫁祸中宫,德行败坏,其罪当诛。念其育子有功,特收回贤妃、妃宝册宝印,贬为庶人,谪居静安宫,静思己过……”仁明殿只有刘敏尖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论是孟皇后还是刘贤妃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官家,官家,臣妾冤枉,臣妾冤枉。不是臣妾做的,官家,您审一审,您仔细查一查,臣妾愿与人当面对质,官家!”刘贤妃慌了,不再顾忌优美的仪态,眼泪刷刷直流。 “刘氏!”哲宗叹息道:“朕是喜欢你的,你为朕诞一子二女,朕若不是严加审讯,多方求证,怎会有此处置。当初你不敬皇后,朕怜惜你幼年受苦,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只能委屈皇后,还特特加了‘贤’字与你,望你见贤思齐,悔过自新。哪知你利欲熏心,变本加厉,而今居然觊觎中宫之位,陷害皇后。巫蛊!巫蛊!你还拿朕的身子做筏子,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报答朕的!” “官家,臣妾冤枉,臣妾出身寒微,哪里能找到什么人为臣妾办事,皇后执掌中宫,定是有人为虎作伥……” “够了!别把最后的情分也耗尽了。去吧……”哲宗捂着胸口咳嗽,刘敏一挥手,旁边侍立的宫人十分有眼色大把刘贤妃拖了下去,这样严厉的圣旨,刘贤妃显然以无翻身之地,宫人也不再客气。 孟皇后还跪在地上,犹如身处梦中,不,不,就是在梦中她也不敢想像哲宗有一天能站在她这边。皇帝还坐在上首不停咳嗽,皇后身边嬷嬷赶紧小声提醒道:“娘娘,快谢恩啊。”然后赶紧关心官家的身体,官家好不容是释放善意,还不赶紧接着顺杆儿爬。 “臣妾谢官家恩典。”孟皇后叩首匍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多少年了,自从她被册立为皇后之后,这是哲宗第一次站在她这一边。孟皇后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守得云开见月明,官家早晚会察觉刘氏的真面目,您终于察觉了。” 哲宗咳得肺都要咳出来了,孟皇后还沉浸在夙愿实现的惊喜中,哲宗喝了几口茶把胸中之气压下去,挥挥手,吩咐道:“后宫妃嫔由你管辖,下懿旨吧。” “这……是否与太后娘娘商议?”孟皇后巴不得马上下旨废弃刘氏,可在她所受的教育中,高位妃妾废弃应该先禀告长辈知晓才是,再说太后、太妃都十分喜欢刘氏,孟皇后不敢擅自做主。 刘敏几乎要翻白眼了,就这个样子,孟皇后怎么能坐稳皇后之位,果然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投了个好胎,心性、手段,无刘氏之万一。 “教导妃妾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凤印难道不在你手上?你若还不明白,朕换个人来做!”哲宗怒道,朝中传言自己宠且灭妻,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谁家正妻是这般模样,该强硬的时候任由妃妾冒犯,该放低姿态的时候梗着脖子和夫主顶撞,明明是高太后一手挑选的皇后,却不如刘氏在高太后面前得脸……这种蠢货,果然老天也有瞎眼的时候吗? 孟皇后被身边嬷嬷扯着袖子提醒,才呐呐应下。 刘敏给台阶下侍立的小太监眼色,懿旨、笔墨、书案都准备好了。孟皇后不假手于人,亲自写了废弃刘氏懿旨,历数刘氏媚上、不敬中宫、党朋朝臣、残害宫人的罪状,接过心腹嬷嬷递过来的凤印,为刘氏的下场画上句号。 刘敏接过皇后手书的懿旨,赔笑道:“奴婢代娘娘宣旨。”却反手把懿旨呈给哲宗。 哲宗看完之后点了点头,没理会孟皇后在懿旨里玩儿的文字游戏,反正他就要死了,给孟氏再多虚假的尊荣又有什么用,倒时依旧是寡妇一个。 哲宗把懿旨丢给刘敏,大步而去。 孟皇后努力保持仪态送走的哲宗,才力气用尽软瘫在地上。 “娘娘……”皇后心腹嬷嬷赶紧扶住她。 “嬷嬷,你掐掐我,我这是在做梦吗?” “娘娘,是真的,是真的,您终于等来这一天了。老奴就说官家会看见您的好,会看见的!” “那刘氏真的被废了?”皇后喃喃自语道:“那不可一世,赫赫扬扬的刘氏居然就这么被废了?官家果然薄情,到底陪伴他多年,又有一子二女……我的女儿,我的福庆,她才两岁啊,就这么去了……”皇后又嘤嘤哭了起来。 苍天啊!嬷嬷也忍不住腹诽皇后,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嬷嬷从小照顾着孟皇后长大啊,可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长成了这般性情?嬷嬷都怀疑当年太后把孟皇后接进宫教养,究竟教了她什么。难道就是要这样性情的儿媳妇给庶长子拖后退,好让她达成摄政的目的?嬷嬷忍不住阴谋论了。宿敌倒了,皇后不欢欣鼓舞反而说丈夫薄情,还思维发散到自己夭折的女儿……这样的心性,即便是心腹嬷嬷也忍不住灰心啊! 哲宗大步从仁明殿出来,走到半道上就没劲儿了。刘敏赶紧把官家扶到轿辇上,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药丸,道:“官家,这是诸葛将军给奴婢的,交待你要是受了暑气或胸口闷就吃一粒。” 哲宗行动快于思考,把药丸吞下去才问道:“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照顾官家歇息之后呢。诸葛将军说身上只有这一瓶对症的药丸,等回去之后马上多制些送进来呢。” “唉,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好好歇着,制什么药。”哲宗“嫌弃”道。 “奴婢听说有一民间妇人为夫君三跪九叩向神佛求药,治愈夫君。拿着药不顾双腿流血就往家中跑,旁人问她‘你不疼吗?’妇人答道‘疼啊,心疼他怎生还不好’。奴婢觉得官家和大将军就是这种深情厚谊呢。” “胡说,怎能堂堂大将军比作妇人!”哲宗佯怒。 刘敏轻轻打了自己两巴掌,自我唾弃道:“奴婢嘴笨,不会说话,就是觉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感情都是一样的。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哼!”哲宗冷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刘敏跟着龙辇慢慢走着,对自己刚才的应对十分满意。什么叫会说话,替官家说出他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才叫会说话。当了这么多年的贴身心腹,这技能早就熟能生巧了。人人都像皇后一样不识趣,这日子可过不下去。 回到寝宫,皇帝随口问道:“你觉得朕处置刘氏无情吗?”刘氏一直受宠,从宫人升到贤妃,哲宗不用想都知道明日消息传出去,到底能引起多大的震动。 “官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刘氏辜负官家信任,欺瞒您、哄骗您,您如今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拨乱反正,怎么能说无情呢。要说无情也是刘氏,多少年了,居然装得这样好,连累官家名声。”刘敏叹息。 “是啊,不是朕的错,是她太不知足的,居然想做皇后。孟氏是朕没办法……朕不会让任何人长眠在朕身侧,除……”哲宗刚想说,又放弃了。 刘敏伺候官家堂下,他身体不好,今日大喜大悲,忙了一天,早该歇着了。刘敏正要退下,龙帐中却传来哲宗幽幽冷声:“别让阿安看见刘氏,让她去吧。” “是。”刘敏同样轻声回道。刘氏有今日这不测之祸,一大半的原因在于诸葛安人回来了,想要瞒着他,就不能让他看见刘氏。刘敏深知官家这求而不得,甚至不敢说出口的的感情,心想谁叫刘氏运气不好,若是诸葛将军能迟些日子回来,官家说不定就变了想法呢?果然命都是天生的,你刘氏天生是个卑贱的命格,官家再怎么抬举,时候一到,还不是被扒了这层华丽宫装。 刘敏看着这四方城上空的明月,心想,在这么个好日子去了,也不委屈刘氏。 同样仰望明月的还有诸葛正我和无情。 诸葛正我一身白衣,花白的胡子被编成辫子垂在胸前,白衣愈白,黑发愈黑,就这么静静站在街角,望着前方府邸大门。 无情是后面赶来的,自称:“阿安最怜贫惜幼,无情能帮忙呢。”无情双腿残疾本是心中痛处,现在却玩笑开解诸葛正我。 诸葛正我赶不走他,两师徒只好站在这街角最隐秘的地方,静静看着前方府门。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诸葛安人从宫中回府了,刚走到府门前就感觉有视线留在自己身上,顿时目光如电像街角望去。诸葛正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近乡情怯,也是是一时慌张,反正在诸葛安人望过来的那一瞬间,他躲进了阴影里。 诸葛安人望过去的时候,只有无情坐在轮椅上含笑望着他。诸葛安人上前两步正想过来,却看见旁边一截白色袍角,紧了紧手中缰绳,直接回了府邸。大门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只有“镇国大将军府”的牌匾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第120章 诸葛安人世家 “世叔,阿安已经回去了。”无情含笑揶揄的看着诸葛正我。 “哦,回吧,今夜月色不错。”诸葛正我假装没听出无情话中深意,举步先行。 无情催动轮椅,咯吱咯吱得辇过青石板大道,安慰道:“阿安赶路而来,又要面圣耗费心力,多休息才是好的。他若知道世叔夜半在门外等他,恐怕又要叫着‘一把老骨头不知保养’,心里却受用得很。” 诸葛正我斜瞟无情一眼,傲娇道:“我用他感激?哼~” 无情垂头不语,好吧,两兄弟都是口是心非的主儿,他这个做徒弟的,可没法儿两面逢源。无情不担心他们两兄弟的感情,因为他们自在门中人都非常清楚,若是诸葛正我到了绝立无援、生死关头的时候,其他人可能力有不逮,可诸葛安人绝对舍命相救,不惜与天下为敌。反过来诸葛安人遇难也是如此,不过平时嘛,还是保持不相往来算了。无情想着以前,尤其是诸葛安人十五岁左右,武功大成之后,两兄弟每天激烈争吵,然后以动手结束,神侯府都让他们拆过几次。幸亏诸葛安人很亏快就去边关了,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还是保持不见面吧。 诸葛安人可没有无情这般细腻的心思,事实上他想的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也就是说他自认对这段兄弟感情尽力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诸葛安人回府之后,躲在药房里做药,镇国大将军府是诸葛安人在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后,哲宗赐下的府邸,府中人有哲宗从皇家仆役中抽取的,因为哲宗时不时会到这府邸追忆他们幼时场景;府中也有人是诸葛安人从边关送来的,多是些老兵、残兵。这些人无法为国家效力,发的那点儿遣散银子又不足以养活自己,在家乡过不下去了,诸葛安人自认有义务为他们安排好生活。没有自理能力的重伤士兵都在北境他麾下荣养,那些心思灵活,只受了轻伤的,被诸葛安人安排在京中府邸,观察京城动态,相当于一个情报站。 人形容朋友之间的友情深厚都爱用“生死之交”,诸葛安人和这些伤兵,那是无处次历经生死的袍泽,忠心耿耿。因此诸葛安人多年不再京中,他的卧室还是舒适无比,他的书房依旧整洁干净,他药房有效期短的药材也常换新鲜货色。 诸葛安人一头扎进药房,为哲宗做一些清心明目、缓解病情的药丸,体弱这种病,只能养,无法治。诸葛安人此时忍不住恨起高太皇太后来,她当年严令太医不能为哲宗诊治,诸葛安人当时也年幼,弄不出多少药材来,那是均国公府又在高太皇太后的监视之下,才使哲宗年幼落下病根,以至有了今日之祸。 哲宗在朝政上太过热血,因自己崇拜神宗,全面恢复新法,又无法压制党争,导致新旧党人相互攻讦,威胁国政。可他还这么年轻,他已经在皇位上历练了十六年,换个皇帝不会比他更好。这些年哲宗在对外战争上有平夏之战,打得西夏俯首称臣;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举,完成了自太祖建国以来,历代大宋皇帝的心事。内政有瑕,外事强硬,这是诸葛安人对哲宗施政水平的评价。 而今……举着装满药丸的小玉瓶,诸葛安人长叹一声,他该如何选择? 第二日清晨,诸葛安人刚一起床,管家就来禀告,门房收了一箩筐的帖子。汴京的达官贵人都知道镇国大将军回京了,没有人敢怠慢,都投了帖子。门房从中选出需要诸葛安人亲自拿主意的递给他,诸葛安人随意浏览一下,还是那些老熟人,诸位王爷、丞相、外戚…… 诸葛安人被特许不必上朝,他慢条斯理用过早饭,把当初从北境带来的书信一股脑塞进怀中,进宫去了。 哲宗已经下朝,他了解诸葛安人,昨日约定要来,他一定掐着时间点准时赴约。果然不出哲宗所料,他刚回福宁宫,诸葛安人就来拜见。 “阿安,你总算来了,快坐。”哲宗不等诸葛安人行礼,直接把他拉到旁边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他一遍才道:“看着还好,听说你昨夜一直在药房,四更天才睡下,现在困不困,要歇歇吗?” 哲宗毫不讳言自己知道镇国大将军府的一切,在他看来,诸葛安人这样的木头疙瘩,不把话说透他是听不出言下之意的,就是说到这个程度,他也只会以为是关心,而非监视。 “臣乃习武之人,精力充沛,无碍的。这是药丸,官家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粒就是,我交给刘敏……” “给我。”哲宗一把抢过,又尴尬解释道:“我自己保管最方便。” “嗯。”诸葛安人十分平静的点头,仿佛没发现有什么急切和尴尬。 哲宗叹息,果然!他还能指望这跟木头什么? “我有话对官家说。”诸葛安人轻拍哲宗手背,哲宗打个冷战,心中升起妄想。 在福宁宫中伺候的人鱼贯而出,把空荡荡的大殿留给君臣二人。 诸葛安人从怀中取除一叠书信,一字排开,端王、简王、燕王、越王、章惇、向经、诸葛正我……还有各边境将军、封疆大吏。朝廷之中最有权势威望的人都有书信,或者说,能左右继任君主人选的人都在这里的。 “这些人,都是问我官家对后继之君打算的。”诸葛安人平淡道,把几位王爷的书信并列放开,把朝臣中支持每位王爷的书信都一一摆在对应的地方。“这是他们的打算。” 哲宗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向太后问他继任君主人选的时候,他忍不住出言顶撞,给自己本就不太好的名声加上了“不敬嫡母”这一条。而今他还活着,却看到自己的臣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择立新君,以图从龙之功。事实恰恰相反,哲宗出奇冷静,也许是诸葛安人的语气太过平淡,也许是自己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那你呢?”哲宗问道,“这是朝臣们的打算,那么你呢?” “我希望官家永远是官家,谁都不用考虑。”诸葛安人道。 哲宗突然之间红了眼眶,‘有一人待我诚挚如此,我这一生总算不那么可悲’。哲宗心中感念,出口的话却是:“果然还是傻,你也知道不可能的。” “那我想皇子继位,再过二十年,官家膝下皇子长成,再择贤而立。”诸葛安人郑重其事的说着,好像现在哲宗膝下已经有皇子一样,谁不知道宫中只有几个病歪歪的公主,唯一的男嗣是被贬的刘贤妃所出,已经夭折。 “嗯。”哲宗语带哭腔道:“到时候你就好好辅佐他。”哲宗知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他能有儿子,他的儿子能继承皇位,那他肯定已经死了,只有死了,他才会放开皇位。 诸葛安人偏头,微微皱眉道:“这很难。不过您别担心,我会训练好接任人选的。” “你在说什么?” “我是将军,总有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恐怕等不到新君……” “呸呸呸!说你是木头你还真当自己无知无觉了!口无遮拦,快,快许愿,小儿无忌,大风吹去!”哲宗吓一跳,拉着诸葛安人的手让他双手合十,赶紧祷告。 “神仙没用的。”诸葛安人平静道。 “你怎么知道……”哲宗强笑。 “因为您病了啊,我每天和神仙祷告,用我保家卫国、活人无数的功勋,换您健康长寿。您都病了,我再不信神仙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哲宗抱着诸葛安人,头死死埋在他肩膀上,水迹很快侵湿了肩膀上的衣服。哲宗努力镇定,他是皇帝啊,他不能哭,不能哭……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哲宗不敢放声大哭,只有抖动的身躯和诸葛安人湿润的肩膀知道这位帝国至尊的伤心。 痛哭过后,哲宗捂着红肿的双眼,强行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你看好哪位皇弟呢?” 诸葛安人皱眉,想说自己一个都不看好。最具优势的是端王,可他那德行…… “不许说谁都不看好,只能在这几个人中选。”哲宗还是了解诸葛安人的,一看他的表情,就先打了预防针。 “不要端王。”诸葛安人挣扎半响,事实说出了这句话。呼……终于说出来了,不必顾忌什么历史,他知道自己对哲宗的影响,他说了这样的话,端王上位的可能性至少小了一半。再也不会有靖康之耻,再可不会有蒙古铁骑,险些让汉人绝种。 “为什么?”哲宗问道,从端王的那一列书信中抽出一张,那是诸葛正我写的书信,连他的兄长都支持端王。 “为人轻浮柔媚,无傲骨,好逸乐,重文轻武。若是端王登基,边关难得安宁。”诸葛安人预言道。 “即便你已经打下了燕云十六州?”哲宗担心的问道。 “燕云十六州不是我一个人的,能有今日大治,是您信任我、支持我,而今已有人来试探了。”诸葛安人从端王的那一列书信中扒拉出送到北境的推行青苗法诏书,指出上面曾布的签押,道:“这是新党。”又翻出了向经代表向太后一方外戚势力的书信,“这是旧党。”结论道,“水火不容的新旧党人都团结在他周围,还有外戚相助,这样的人,不会是沉迷书画的君子。” 书画双绝,沉迷文学,谦谦君子,一直是端王在汴京城中的形象。 哲宗愤怒的指着诏书上代表帝王的大印,道:“这不是朕加盖的!” 第121章 诸葛安人世家 “我知道,我知道。”诸葛安人赶紧抓住哲宗的手,熟练的往他体内输送内力,“官家答应过我,北境由我管理,我一直都信您。若是真要实行青苗法,您会亲自对我说,不是这样一封冷冰冰的诏书。” “青苗法……你从来都不赞成的。”哲宗嘲讽一笑,道:“别说没有,我知道的,你表面上是讨了一个自主自治之权,实际上是想用现实告诉我父皇变法也有不到之处,不是吗?你知道,我也知道,是这些人不知道!高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他们背对着朕,只以为朕是泥塑木胎;而今旧党只想着打压新党,管什么朝政江山!是朕无用,未能压制党争,若是父皇尚在……” “官家!官家之功,功在千秋;官家之过,瑕不掩瑜。变法利大于弊,若无变法富国强民,不会有西夏俯首称臣,不会有收复燕云十六州!”诸葛安人劝慰道。 “朕一直知道党争激烈,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假传圣旨,胆大包天,曾子宣!”哲宗拍案而起,怒道:“今日敢假传圣意,明朝就敢矫诏,矫诏!端王!一定是,一定是……” “官家,您冷静,诏书盖了大印您不知情,曾丞相也不一定就知情……” “阿安!”哲宗回头抓着诸葛安人的臂膀道:“他们这是要架空朕啊,朕还活着,他们就当朕已经死了,朕还活着!” “官家,官家,您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别……” “端王!端王!”哲宗越想越气,听不进任何劝阻谏言,心中一把火在烧,只想着要端王付出代价,要曾布陪葬。 “噗——”哲宗怒极攻心,一口心头血就这么喷了出来,诸葛安人一个健步上前接住他软到的身子。 哲宗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见身边围了无数人,向太后、孟皇后坐在床边,五位皇弟亦在,章惇、曾布等人也在殿中侯着。哲宗转头四顾,没有看见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官家醒了?太医,快过来诊脉。”向太后见哲宗睁眼,赶紧叫太医复诊。 “回禀太后娘娘,官家乃怒极攻心,心血不归之症,官家本就身子虚弱,理当戒急戒怒。心平气和才能保养身子,否则,再有下次,神仙难救啊!”太医侍立一旁,心中无奈,谁都知道劳神费力对养病不好,可皇帝是天下最耗费心力的职业啊。 “诸葛许国太过放肆……”向太后怒道,她早就问清楚了,当时殿中自有他一人侍奉,肯定是他把哲宗气得吐血。 “扶朕起来。”哲宗虚弱打断向太后的话,刘敏会意扶起哲宗,在他身后垫了厚厚的软垫。 “官家,诸葛许国……”向太后对诸葛安人素来无好感,他对皇帝影响太大,正值立储的关键时期,向太后想方设法削弱诸葛安人的影响力。 “为何不见阿安?”哲宗问道。 “诸葛大人自知有罪,在殿外长跪请罪。”孟皇后小声道,只听一声阿安,就知哲宗对诸葛安人并无迁怒。 “还算他有自知之明,官家,您乃九五之尊,切不可待臣下太过宽容,居然气得你呕血,不可轻饶!”向太后赶紧道,孟皇后这种木讷之人都听得出来,更何况向太后。 哲宗轻蔑一笑,道:“哦?依太后的意思,该如何?” “如此大不敬,自是杀头死罪,祸及家眷,以儆效尤。不过念在他为国征战多年的份儿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让他去职流放就是。”至于北境军的新统领,自然由她来决定,正好当作报酬赏给支持端王登基的武将。 “太后说的是,您金口玉言,这话朕就当懿旨了。不过既然要断案,总要让人当面对质才好。来人,去叫诸葛大人进来。朕这一病倒,枢密院、政事堂、三司的大人都来了吧,都一起进来,正好议一议这气得朕吐血的罪过。” “官家……”章惇下意识觉得不妥,正要劝谏,哲宗却已经闭眼挥手,让刘敏去宣人进殿。 诸位大人鱼贯而入,行礼拜见,起身站在一旁,只有诸葛安人还跪在地上。 哲宗躺在床上,靠着软垫,有气无力道:“起来,还未定罪,跪什么。刘敏,与诸位臣工说一说刚刚太后娘娘的懿旨。” 刘敏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很快就把刚刚的情景复述的一遍。哲宗示意刘敏把那封强制推行青苗配额的诏书越过章惇、曾布,给诸位臣工传阅,最后传到章惇手上。章惇惊诧,作为丞相之一,他居然不知道有这封诏书的存在。这可不是“例行诏书”,对北境的一切都是特事特办,不可能有此失误。章惇看了看曾布,直觉不好。 “诸位大人看清楚了,强行分配青苗配额?嗯,朕记得强行分配之策早就废除了,谁敢妄动国策,行此倒逆之法?朕还说过,北境之事由朕亲自督查,你们放在心上吗?啊!诏书上居然盖着朕的大印,朕怎么不知情?曾布!你有何话说?” “臣有罪。”曾布一听青苗二字就知道事发了,他们没想到诸葛安人和哲宗多年不见,居然还不有这份信任。诸葛安人常年在边境,就算有小时候的情义,可随着诸葛安人独揽大权,多少情义都该被消磨了。曾布以为皇帝对诸葛安人优容,一是树立君臣相得的典型,二是用诸葛安人的赫赫战功辖制文臣。没想到诸葛安人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一起都摊开在皇帝面前。没想到啊…… “你当然有罪!矫诏、欺君,罪在不赦!” “官家息怒!”群臣跪倒高呼。 “朕不怒,已经被气吐血一回,难道要再被气死吗?为这种欺世盗名欺君罔上的东西,不值!” “官家~”向太后着急道,曾布是唯一对她释放善意的新党,日后可做招牌使,如何能砸了? “怎么,太后有异议?您金口玉言说了去职流放,朕已经照做,太后仍觉不解气,难道要抄家?”哲宗冷冽道。 “官家这是何意?曾家一向忠心耿耿……” “是啊,曾家祖孙三代进士,国之栋梁,怎么就出了这等矫诏的国贼蛀虫!若不是看在南丰先生面上,朕还不要了他的命!”哲宗怒气冲冲道。 “官家息怒,矫诏不是小罪名,且听听曾大人有何话说,说不定这其中有误会,是诬告也未可知。”向太后给曾布使眼色,让他赶紧把事情定性为诬告,把罪名往诸葛安人身上推。 曾布摇头苦笑,向太后太天真了,现在哪里是反咬一口的时候,官家明摆着袒护诸葛安人,那么大一片国土在诸葛安人手中,他居然全不在意,依旧信任。别看官家说话硬气,可大宋没有杀士大夫的先例,曾家不是摆设,只要不死,总有翻身的机会。曾布叹息,他只算计人心,却忘了为自己备一条后路,罢了,成王败寇!曾布叩首道:“臣有罪,臣无可辩解。” “好,好,既然无话可说,那就着有司审理,流放崖州,本月之类滚出京城。”今日以是二十六,还有四天。 “官家,老臣有罪,不敢辩驳。只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诸葛许国拥兵自重,朝廷旨意,在燕云十六州居然无法同行,这与当初未曾收回又有何异?诸葛许国已成裂土封王之势,燕云十六州犹如国中之国,如此作为,才是真国贼。大唐藩镇割据之祸就是前车之鉴,官家为此贼蒙骗,一意孤行,臣忠君体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官家,老臣一片担心,日月为证,老臣……” “住口!住口!咳咳……”哲宗抓了床边的茶盏往曾布身上砸,曾布额头顿时见红,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 “官家息怒。”群臣再次附身,曾布可是积年老臣啊,对文臣来讲,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如此折辱,如何不令他们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官家息怒。”诸葛安人起身走到床边,再次为他输送内力,小声道:“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是以前官家教我的吗?” “拖出去,再有求情者,同罪论处!”哲宗叹息一声:“息怒,息怒,你们都为这国贼求情,可曾担忧过朕的身子。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嘴上喊得响亮,今日曾国贼辱朕,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就是你们的忠心,朕可算见识了。” “官家,臣等对官家对大宋无一不忠心耿耿,只曾……子宣之事还有疑虑……” “什么疑虑?人证物证俱在,曾布也俯首认罪,还有什么疑虑?朕早就说过,求情者同罪,来人啊……” “官家,王大人乃是御史,直言进谏才是为臣者本分,请官家息怒,您现在可不能生气。”诸葛安人为王若叟求情道。 哲宗冷笑一声,最终也只有诸葛安人为这些人请求,世事当真讽刺。哲宗疲惫道:“都下去吧,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才是忠心!” “看来官家身子大好,哀家倒不必担心了。官家好身养着,哀家不打搅你休息了。”向太后不等群臣退出,起身就走。孟皇后无措得看了看哲宗和向太后,选择跟在向太后身后,小跑着追上去,扶着向太后走出福宁宫。 “阿安,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朕的处境,朕不敢叫你回来,朕这皇帝当得窝囊。端王这缩头乌龟倒缩得快,曾布居然没咬出他来!”哲宗锤着床板,恨恨道。 第122章 诸葛安人世家 诸葛安人不再劝他,是不是端王指使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哲宗认定了,他不需要证据。 诸葛安人照顾哲宗睡下之后就出宫了,他更不愿过深的牵扯进朝政之中。 在镇国大将军的府门前,诸葛正我同样立在上次的墙角,看着诸葛安人在护卫的簇拥下走来。这次诸葛安人装看不见也没用,诸葛正我缓步走出来了。 “神侯?别来无恙。”诸葛安人下马,平静的看着他的哥哥。 “承蒙大将军挂念,侥幸安好。”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却比朝堂上的政敌表现得更陌生,寒暄过后,两人甚至找不到融洽气氛的话题。 “多年不见,进屋说话吧。”诸葛安人率先打破沉默,他知道诸葛正我,若非有要事,不会来找他的。 诸葛正我随着诸葛安人进了外书房,分宾主落座,端着茶盏,诸葛正我心绪飘飞,他看着眼前挺拔俊秀的诸葛安人,突然想不起当初在自己怀中的小孩子,是怎么一下子长大成冷漠肃杀的青年。诸葛正我想着当年母亲高龄难产,拼死生下的孩子,第一个抱起红皮猴子的是他这个哥哥;诸葛正我一心扑在武学上,想起年轻时候,每次回家都听下人说,“二少爷在均国公府呢。”然后就是诸葛安人少年时代倔强的眉眼,官家登基之后执意从军,等到他十六岁那年,诸葛正我终于拦不住了。诸葛正我想起当年他在城门折下的柳枝,柳枝早已干枯腐烂,他们兄弟却七年未见。 “找我什么事?”诸葛安人冷淡问道。 “我听说你与陛下说了曾子宣矫诏的事情?” “是。” “糊涂!曾子宣乃是文臣之首,南丰曾氏世代耕读,姻亲故旧同年同门是多大一张网,扳倒了他,你如何自处。官家而今病入膏肓,朝廷不宜动荡。北境从未实行青苗法,反正在你的控制之下,你若虚与委蛇……” “够了!青苗法害人,你难道不知?曾布矫诏,难道是我指使的?我就活该站着让人打,还手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糊涂,官家都没你这么霸道。官家病重就要粉饰太平,那他死了也不安心!你是谁?你可是诸葛神侯啊,你不是一直正义凛然吗?现在居然要我虚与委蛇,到底是我固执不知变通,还是你让从龙之功迷了眼睛。端王就那么好,好道你能为了你心中的君主致我这个亲弟弟的性命与不顾。你知道北境每年死多少人吗?你知道我身上新伤叠旧伤从没好过吗?若让朝上这些夸夸其谈的伪君子插手北境军务,我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武林之贤、帝王之友、文林之仙、侠道之师,好大的名头,好大的名头!” “我从未有过伤害你的念头。”我只是怕你如此胆大妄为,而官家马上就要护不住你了。诸葛正我深吸一口气,他和诸葛安人的谈话,每次都是一开口就吵起来,再也谈不下去。“我只是想提醒你,朝中党争激烈,文臣武将更是势同水火,你要小心。官家当年为你取字许国,‘经武著安人之略,事君坚许国之心’,一切以朝政国事为重。而今诸位王爷中,谁有能担此重任?我知你与官家感情好,可生死有命,你我都无能为力。娘还要考虑百姓才是。你也说青苗法害人,据我所知,北境从来不实行保甲法,朝廷拨下去的钱,你都用来养专门的士兵了,百姓依旧是百姓。新法弊大于利,你在边境从不实行,不就是清楚他的危害吗?而今官家也想明白了,正在减弱变法力度,等到新君……” “你走吧……”诸葛安人叹息一声,诸葛正我还是那个正义的诸葛正我,他们之间的分歧是政见不和。可他的哥哥只看见了他与文臣之争,没想到他就是为了避免文武之争,才和官家密谈。以他的医术,不喊太医也能控制住哲宗的病情,可这样的把柄,他敢留吗?他把一切摆在明面上,不是为了给曾布难看。当年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拥护派与反对派还是“君子之争”,等到旧党翻身,掀起了“车盖亭诗案”,兴起了宋史上最著名的文字狱,炮制了九十人“奸党”名单,事情就朝着党争深渊滑落,不可阻挡。就连旧党领袖范存仁(范仲淹之子)都说,“相争数十年,开此先河,我辈恐均不能幸免。”事实恰如范存仁所料,党争日益激烈,为了反对而反对,朝堂上的人都投身“斗争”,谁还记得守土安民,为百姓做实事? 他们两兄弟的之间恰如新旧党人之争,是的,他们的初心都是好的,都想用自己的思想,改造这个国家,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政治分歧。可时事变迁,中间有太多人的性命填捡来,有太多事情发生,兄弟感情哪里抵挡得住世俗、诱惑、猜忌、朋友劝说,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和今天的新旧党人一样,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 “你我恰如这新旧党人,我不想有一天我们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就这样吧,就当你没来过,我没听过,什么新君,只这二字,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证!” “你是怪我选了端王?”诸葛正我心中苦涩,什么理想能凌驾于兄弟亲人之上,他选端王,难道不是因为端王柔弱,能给诸葛安人更多的发挥空间;难道不是以为想要一份从龙之功,只为日后有资本护得住他。“我知端王有不妥,可诸位王爷中,谁能比得过他呢?” “我只盼官家永远是官家!”诸葛安人喝道。 “你明知不可能,官家早已病入膏肓,性命……” “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我不识时务,不认规矩,更不认命。你要真相、要公平、要正义,我从来只要我在乎的人过得好。我就是这种小人,自私自利的小人,没有你博爱天下的胸襟。什么许国,什么安人,我只想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仅仅是至于之恩吗?你在官家面前演戏,假装木讷忠心,你当我不知道吗?”诸葛正我也怒了,他清楚诸葛安人的本性,所有听说他在官家面前的表现之后,就认为他另有所图,肯定不是真的效忠官家。 “木讷的确有假装,可谁说我的忠心是假的。官家是高高在上的官家,我只愿他看到我好的一面,天下臣子在君王面前,谁都是这样做的?你素日和追命玩笑打闹,在官家面前,不也从来威严持重吗?我让追命给你带话,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我对官家是否忠心,日久见人心,等我进了棺材,你就知道了。” 诸葛正我无奈,他也不是怀疑诸葛安人的忠心,只是话赶话说到那里。诸葛正我敏锐的察觉到官家对诸葛正我的感情似乎太过信任,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信任不好,他只是直觉有些担心。 “到此为止吧。我送你出去。”诸葛安人叹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兄弟不见面,也许情分还能长久一点。 “不必,你歇着吧。自己小心。”诸葛正我无奈提醒道,在大宋,一位文臣要对付武将太过容易,尤其是诸葛安人这样名声在外的武将。 诸葛正我与诸葛安人不欢而散,第二日,哲宗在宫中看到了他们兄弟的谈话记录。哲宗心存幻想的问刘敏道:“阿安说他在我跟前装木讷,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的感情?他打仗那么灵敏,肯定能感觉到的吧。” 刘敏躬身无语,实在没法儿昧着连心赞成,这不是灵敏、木讷能察觉的,这种事情犹如惊天巨雷,说出来都没人信,更何况不着调的暗示。 曾布去职流放崖州,以他犯的罪过,如此惩罚已是轻拿轻放。大宋的确不杀士大夫,可流放比杀人还苦,杀人不过头点地,流放日夜受苦,尊严丧尽。曾布已经六十三岁高龄,受得住枷压流放的苦吗? 果然,在选出右丞相之后,曾布的死讯传到了京城。忘了说,新任右丞相,名曰傅宗书。 不对啊,时间不对,人更不对,诸葛安人接到消息的时候都吓一跳,不论从武林这边来看,还是朝堂升官规矩而言,这位傅宗书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右丞相。诸葛安人远在北方,可对汴京人事变动十分关心,傅宗书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止诸葛安人茫然无措,京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傅宗书是什么来历。一查才发现,不过是个翰林学士院承旨,没听说有什么功劳,资历身份也浅得让人一望到地,一个自己考上来的寒门学士而已,才第一代发家。为什么是他被点为了右丞相? 诸葛安人拿这个问题去问哲宗,哲宗自豪道:“傅宗书是我安排在翰林院的人,如今正巧点他占个位置,你放心,等有合适的人就换掉。”哲宗清楚傅宗书不是为相的料子,可他实在不愿在新党中选人,章惇已经是新党的,哲宗已经意识到改革要放缓步调,不能两位丞相都是新党。可他更不愿曲意奉承向太后,让向太后窃取朝政大权,选一个支持她或者端王的人。为了避开朝廷上层看不清立场的大臣,靶子傅宗书脱颖而出。 诸葛安人只能压下心中苦涩,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按照自己的剧本上演,现在最重要的是找顾惜朝吧。这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反派,文有探花之才,武能著《七略》兵书,若能来镇北军麾下就好了。不过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诸葛安人在京中的情报并不通透,或许能从江湖下手,可他刚把江湖领袖臭骂一顿,现在凑上去不是给自己找难受吗? 第123章 诸葛安人世家 傅宗书动作倒快,上任右丞相不过两个月,就传来了镇北军将领李龄通敌叛国的消息。诸葛安人快让这样的脑残行为给气疯了,他们这是拿无聊当有趣,疯狗一般乱咬一阵,完全不顾他收拾好残局之后的报复。也是,主要目的就是拖住他,日后,等到日后新君登基,哪儿还有他诸葛安人说话的份儿。 哲宗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那些人给出的证据充分,有理有据,李龄还在戏本军中未押解回来,于情于理诸葛安人这个西北军统领都必须赶回去处理。哲宗私心再重,心里再信任诸葛安人也不敢拖着他,以免再给文臣话柄。刚刚死了个曾布,那些文人不敢把仇记载哲宗身上,免不得迁怒诸葛安人。自古文人一支笔,千古流芳、遗臭万年,只看那一笔记载,不可不防。 哲宗也不是吃素的,当场给诸葛安人赐了尚方宝剑,给他便宜行事之权,本来还要加赐美号、官爵的,都让诸葛安人推辞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知您信我,北境大方向我还是能把控的,您别担心。” “哼!就是看不得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若去了,不必顾忌,若有人敢为难你,杀了,朕给你兜着。”哲宗犹自愤愤不平,“本来要升你做骠骑大将军的,你推什么推?” “我的官家啊,我现在才多大,已经是正二品镇国大将军了,还升,日后就只能做太傅、太师了。我这么年轻,叫我太师,我也要好意思答啊。再说,这朝上有几个比我官职更高的,您放心,没人敢为难我。” 哲宗闻言哈哈大笑,响起小时候说过的,太师太傅都是白胡子老头的笑话。 “就是会哄朕,谁还嫌品级高?”哲宗不高兴道:“谁说你品级就够了,连个靶子傅宗书都比你高,难道你还要向他行礼不成,一个靶子可配不上。你为朕收回了燕云十六州,做到了太祖都未完成的宏图伟业,这肯定是要在史书上的,一个骠骑大将军怎么也当得起。” “官家说当得起,自然是当的起,只我还想多立一些功劳,把官家在史书上的名字拱卫得更加光辉威严,这样您在加封我,谁都无法反驳。”诸葛安人安慰道。 “嗯,快去快回,朕等你回来。”哲宗轻拍诸葛安人的手臂。 “官家还要小心傅丞相,我知您只把他当做台阶,可毕竟已经登上了高位,不能再用翰林学士的标准来看他。我总觉得这人不对劲,官家小心些。瞧瞧,我又进谗言了,多亏起居注官不在,不然又应那些文臣的话了。” “那些人,哼!”哲宗冷哼一身,道:“朕知道了,你也小心保重。” “我又做了些药丸,你随身带着,你身体不好,更要戒急戒燥,不要生气。若有事就给我飞鸽传书,若我赶不及就给我大哥送信。我与他虽不和,但他忠心却是不缺的,定拿性命护着官家。” “我听说他支持端王?”哲宗不高兴道。 什么听说,不就是从他这儿说出去的吗?“我那哥哥,典型的文人,一心想着侍奉贤君明主,把国家大事看的比自己都重。官家病重,自然要考虑继任之君,但若说他有谋朝篡位之心,绝无可能。旁人有不臣之心,他还要拦着呢,神侯府屹立多年,祖训就是忠君,我也从小在神侯府长大。” “朕自然信你。”哲宗拉着他的手道:“朕更喜欢你看重朕的一片心,旁人只当朕是官家,只有你还当朕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即使君主,也是哥哥,还是知己。”诸葛安人回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诸葛安人辞过哲宗,又给无情、铁手、追命、冷血都送了临别礼物,才飞快往北境赶路。 若说快,傅宗书才是快。地皮都没踩热,就迫不及待实行自己的大计划,他根基浅薄,也不知道是谁为他提供的江湖能手。想来只有朝中有望登基的皇弟,和大辽皇帝两类人了。诸葛安人也拿不准,只能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西北。 是夜,在漫天黄沙中,听了一夜琴声剑鸣,看了一场知己相交。 第二天早上,宿醉醒来的顾惜朝莫名有些伤感,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可戚少商却是真的视他为知己,抚摸着那本重新沾上的《七略》,顾惜朝只觉胸中一口闷气,吐不出咽不下,气闷得很。 顾惜朝一席青衣,慢慢登上了旗亭酒肆的小楼,却见那酒桌边坐着一位黑衣青年。顾惜朝胸中莫名涌起一股怒气,旗亭酒肆的老板高鸡血明明说过,这个位置只有戚少商能坐,是他感激连云寨这些年保护西北百姓,可这个人凭什么坐在这里。刚刚设计骗了视自己为知己的戚少商,顾惜朝觉得自己要为他做些什么,比如保住他的位置。 好在怒气没有冲毁顾惜朝的理智,看着旁边侍立的护卫,内息绵长,眼含精光,能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显然也不简单。 “这位先生有礼了,胡乱走走,打搅先生了,不知先生贵姓。” “不打搅,坐吧。”诸葛安人微笑,护卫就隐在周围,若是不想顾惜朝打扰,直接拦住他就是。顾惜朝今日心不在焉,连隐藏护卫的存在都没有察觉。 “听说这里有种名叫炮打灯的烈酒,味道十分不错,路过来尝尝。” “先生好口福,老板高鸡血也只会酿一种叫炮打灯的酒。” “据说还要配上杜鹃醉鱼才最地道。”诸葛安人笑道:“在这漫天黄沙之地想要吃到鱼可不容易,老板是个实在人。” “这可不一定,老板昨日骗过我呢。”顾惜朝笑着试探。 “哦?” “昨日我初来乍到,也想坐在这个位置喝酒,没想到老板说这个位置是专门给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坐的。今日见先生做在这里,想必老板定是骗我的。”顾惜朝保持着好看的微笑,笑盈盈等着诸葛安人给他解释。 这时候端着杜鹃醉鱼的高鸡血蹬蹬蹬伴着脚下的灰尘上了小楼,把杜鹃醉鱼放在酒桌上,哼哼道;“这可不是骗,我说这个位置是感激保护西北百姓的英雄而设的,戚少商的确是英雄,可眼前这位是更大的英雄,可不是我高鸡血说话不算话。”高级学自豪得挺了挺干瘪的胸脯,自豪道。 “诸葛安人。”诸葛安人颔首报出自己的名字,不需要什么解释,树的影人的名,诸葛安人这个名字,在这西北就是军神、战神、守护神! “诸葛将军恕罪,顾惜朝失礼了。”顾惜朝起身作揖,重新行礼。他这一生愤世嫉俗,瞧不上朝中那些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之人,可诸葛安人不一样,燕云十六州啊,大宋百年来的梦想,在他手中实现,鼓舞了多少年轻人。他曾经也是自己的榜样,顾惜朝兴奋难言,但很开就反应过来,作为镇北军统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偏僻的酒肆中。 “萍水相逢,不必多礼。顾先生手中拿的是书吗?不知可否有幸一观。”诸葛安人此次来西北就是来挖人的,眼前的顾惜朝是最大目标。 顾惜朝这才发现,自己魂不守舍的居然把《七略》捏在手中一直带着。顾惜朝迟疑了一下,还是双手奉上自己的作品。他的书,投过无数达官贵人,可没有人赏识他,只嘲笑他纸上谈兵,空想妄想,唯一引他为知己的戚少商却是他要设计的人。眼前的诸葛安人才是当今世上用兵的典范,顾惜朝也想听听这位大家的评价。 诸葛安人接过兵书,仔细看了第一页,剩下就寥寥快速翻过。顾惜朝看着心中一紧,莫名痛惜,自嘲道:“拙陋之作,想必不入将军法眼。”被最权威的人否定,即便自信如顾惜朝都忍不住怀疑,真的是我不够好吗? “这倒不是,这本书我看过。”诸葛安人耸肩,道:“我在西北,远离汴京,消息来得慢些,听说三年前曾有人携兵书自荐,等我拿到书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了。” “那将军以为这本书如何?”顾惜朝紧张问道。 “可入一流之列。细节略有生硬,该是位从未上过战场的书生写的,当真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若经过战阵洗礼,必是名留青史的名将!”诸葛安人做恍然大悟状,“顾惜朝,你刚刚说你叫顾惜朝,我想起来了,三年前的探花是你吧,这书也是你写的。” 顾惜朝找回自信,微笑道:“不才拙作,诸葛将军见笑,正是在下。至于探花不探花的,不必再提,在下已经被革除功名了。” 诸葛安人皱眉,道:“官家这事做得糊涂。卫青身居大将军之位,当初不过平阳公主的养马奴;石勒登基称王,也不过奴隶出身,哪儿能凭出身论才能,迂腐。” 顾惜朝往日受冷遇嘲讽,最多就腹诽朝中大臣,没想到诸葛将军果然是诸葛将军,居然直接说官家的不是。顾惜朝见他眉头紧皱,居然有些紧张。顾惜朝悄悄握了下手掌,不是做梦啊。 “唉,朝中那些酸腐文臣,懒得说他们。今日见一佳作,来,喝酒。”诸葛安人豪迈给顾惜朝满上面前的酒碗,顾惜朝阻拦不及,本该是他倒酒才合礼数,如今只能顺从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好,爽快!看着是文弱书生,胸中却有一股豪气!”诸葛安人大笑,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打算继续科考,还是从军?若是你想做文官,我与你一封荐书,他们必不敢为难你。当然,我更想你从军,来我镇北军麾下,如何?” 第124章 诸葛安人世家 顾惜朝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被招揽,在镇北军麾下自然能实现他胸中报复。若说多年前他还意气风发想着科举入仕,顾忌大宋文官势力比武官强,可看看眼前的诸葛安人,他就是正统的武将,可他比谁低一头了?任何职业只要做到了最顶级,都只有让人膜拜的份儿。 可是,顾惜朝已经答应了傅宗书,倒不是顾惜朝迂腐或者优柔寡断,而是为了傅晚晴。他若是在傅宗书麾下为他做事,他们两人的婚姻还有被承认的可能,若是背叛傅宗书……顾惜朝不忍,傅宗书不是什么好东西,从翰林院学士直升右丞相,怎么看都太奇怪了。若是傅宗书倒台,傅晚晴也跟着受连累。 “承蒙诸葛将军看重,我……” “哎,若是推辞的话就不必说了,我诸葛安人请人,可只接受同意的答复。我还要在此停留三日,若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诸葛安人阻止顾惜朝想要说出的话,大笑道:“听高鸡血说,你在这儿畅饮大醉结果银子没带够,被扣在店里杀鱼端盘子了。” “让将军看笑话了,的确囊中羞涩。” “大丈夫何患无财,是你没找对路子。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瞧着顾先生自有青云志,我倒想做那阵清风,送你直入青云啊。”诸葛安人说完,又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笑道:“说好的给你三日时间,瞧我这婆妈嘴,怎么又说起这事儿来了。炮打灯的确是好酒,这般好酒,顾先生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哦?不知是那位前辈。”顾惜朝配合问道。 “哈哈,前辈,追命倒也称的上一声前辈。你和他面容相似,同样嗜酒,都是洒脱人啊。”诸葛安人笑道。 “将军定是见我与追命神捕相似,才容我打搅的。” “有点儿这方面的原因,你与追命面容相似,气质截然不同。我高坐小楼之上,远远见着一位青衣书生走来,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把这漫天黄沙都衬得好看了,自然想结识一番。结果……表里如一,当真是好人才。” 顾惜朝沉默,他和戚少商昨日的谈话,仿佛也是这几个词语,这一个句子,难道现在夸人都只爱用同样的词句了吗? “诸葛将军谬赞了,您才是当今战神,英雄了得。” 诸葛安人微笑,起筷夹了几筷子鱼肉,果然十分有特色,他没有在早上饮酒、吃酒精度高食物的打算,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从怀中掏出十几枚铜钱叮叮当当得丢在桌上。好奇问道:“顾先生是一个人来的吗?” “正是。”顾惜朝打起精神,传言诸葛安人心细如发,见微知著,顾惜朝生怕自己身后等着接应的人暴露。 “怪不得被高鸡血扣下,在西北这小平钱可不容易流通,又重得很,你孤身一人带这么多铜钱上路,更不方便。”诸葛安人问策顾惜朝道:“铜钱流通不易,且价值忽高忽低,不为百信所信,丝绢布帛价值稳定,可不易携带;金银等物品价值太高,普通百姓终其一生都有可能见不到,不适合小额流通,依你看这钱该用什么做才好?” 顾惜朝曾想科举入仕,对大宋货币制度也有过深入研究,只是科举中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些,顾惜朝知道展示才学的机会来了,在心中组织好词句,道:“将军刚刚说漏了一种,交子。” “你说的是钱引和盐钞吗?当年朝中可是开过‘空劵’的,这边军的军饷都是一纸白条,一边打仗还要一边筹钱,汴京的官老爷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诸葛安人的父亲不就是边军大将,在朝中文臣不遗余力的拖后腿下战死沙场,吓得高龄有孕的妻子难产,生子即亡。 “将军之前也说,用什么做钱都有弊端,你能同时解决使用方便、易携带、流通快、价值适中稳定,只有交子能实现。” “哦?那交子就没有弊端了。” “自然有。要实行交子,必须要有一家实力过硬的钱庄保证交子能兑换成现银,不然信用一旦破产,这些交子和废纸又有什么区别呢。其中还设计交子制造、保存、防伪,而今民间还有私铸小平钱的,若不能打击私造假冒交子的,定然会拖垮整个交子的体系。”顾惜朝叹息一声,“说来容易,做来难,全天下还没有哪家商人能开起这样一家钱庄,有朝廷做靠山也不行。朝廷这些年出的小平钱百姓都渐渐不爱用了,商人大宗买卖,更爱以物易物。朝廷的信用都快耗干净了,百姓更不敢信哪家私人钱庄。” “听闻在镇北军麾下,燕云十六州中,流通的是‘平安交子’,价值稳定、有三种面额区分,百信商人都爱用,有您的做保证,交子兑换金银物品从未出错,而今您才是真正有信用的人。” “最后一句说得多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你是在拍马屁吗?”诸葛安人笑道。 “再下浅见,若将军未有平安交子,自然只有前面的空谈设想,有了你做先驱榜样,在下心中更为清明,知道这钱长什么样儿。”顾惜朝不卑不亢,风度翩翩。 “你很好,便是三司使中,对货币体系理解这么深刻的都不多见。好!值得我请你喝顿酒。”诸葛安人大笑,招侍卫过来,让他把顾惜朝欠的酒钱结清了。 顾惜朝因身份之顾十分敏感,如今用才学思想换一顿酒,却没有丝毫被侮辱的感觉,反而觉得才学能换银子,总算走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道路。货币?顾惜朝咀嚼着这个新词,只觉得形容贴切恰当,诸葛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燕云十六州在他治理下恢复生机,连带整个西北都受惠。这样以为天才、英雄,难道不值得自己追随吗?只是他还有晚晴啊…… 诸葛安人留下酒钱,带着护卫出了旗亭酒肆往连云寨而去。 中途太阳太大,一行人在路边草亭中休息,亲卫忍不住问道:“大帅就这么看好那小白脸。” “什么小白脸,人家只是看着文弱,我瞧他武功不错,若来我军中也算是能文能武的人才。怎么,你还瞧不上了?”诸葛安人笑道。 “属下一介粗人,哪儿敢瞧不上考上探花的进士老爷。就是觉得八字不合,那些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的,一点儿都不痛快,亏大帅还请他喝酒呢。” “大帅,属下也觉得这顾惜朝野心勃勃,不是易与之辈。”旁边护卫也跟着劝说,顾惜朝给他们到感觉就是埋伏在草丛中的阴森毒蛇。 “我做事一向没瞒你们,顾惜朝是傅宗书的女婿,不过功名被革之后,傅宗书翻脸不认人,傅晚晴还跟着顾惜朝,不过这段婚姻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官府也不承认良贱之婚。顾惜朝为了妻子,更为了自己的野心,为傅宗书办事,李龄被陷害,估计就是傅宗书一方搞得鬼。昨夜咱们在酒肆外听了一夜琴声,戚少商估计已经上当了。” “那大帅还想招揽他?”亲卫委屈不解。 “想什么呢,本帅是爱惜人才,顾惜朝是人才,李龄就不是了?顾惜朝为参与先前的阴谋,对戚少商有杀心也还为付诸行动,本帅出现给他一个苦海回头的机会。若是顾惜朝抓不住机会,日后手刃此人的,必定还是本帅。”诸葛安人笑道,他真的欣赏顾惜朝,而今他四面楚歌坐困愁城,很容易偏激走上歧途,可毕竟还没酿成大过,诸葛安人愿意给他另一种选择、另一条路。若是顾惜朝执迷不悟,又有什么可惜的,他的确有才华,又是美人,这这么多年来,他见过的美人少,还是结交的才子不够多。既然成了“反派”,就没有洗白的必要。 如顾惜朝这样的人,若是踏上了杀人的道路很快就会沦为魔头,那些无辜百姓、正义之士的性命不是给魔头做踏脚石的。当年他连大名鼎鼎的苏轼都未曾伸出援手,难道只为顾美人的美色,就能放弃原则吗? “还是大帅看得明白。”亲卫纷纷附和,他们就知道诸葛安人不会让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将士寒心。 “咱们大帅自然目光如炬,戚少商就是个瞎子了。”又有亲卫嘲笑道,“当初大帅请他在镇北军中任职,他说不愿受束缚,连云寨难道就没有寨规吗?大帅,要不咱们等几天再去,让戚少商吃点儿苦头,他就明白了。” “戚少商义薄云天一派大侠气概,怎么在你们嘴里就被调侃成这样?放心吧,这回我去连云寨,依旧是招揽他的,这回可不容他拒绝。当初留着连云寨,是因为防备大辽、西夏的战线过长,咱们力有不逮,而今燕云十六州已收复多年,也治理顺了,这些寨子都该收编拔除了。这天底下不该有寨匪横行,戚少商等人自然侠肝义胆,可有更多的寨子以抢夺商旅百姓为生,不能姑息。”如果顾惜朝执迷不悟,让这些寨子落入朝廷蛀虫之手,不如然给他收编,他能保证给这些人安稳的生活,平静的后半生。 第125章 诸葛安人世家 诸葛安人一行人一路狂奔,站在山脚下仰望连云寨大门的时候,时正黄昏,晚霞在天空热烈燃烧,橘红、橘黄、湛蓝、蓝黑,各种颜色在天空中层层递进,渲染开来。黄昏,逢魔时刻。 递上拜贴没一会儿,戚少商就领着其他八位寨主一同迎了出来。 “诸葛将军,幸会,幸会。”戚少商大步当先,有的人就有这样的魅力,即便是寒暄的口水话,由他说来也真诚动人。 “戚兄弟这是埋汰我呢,什么诸葛将军,你我兄弟相称就是。难不成戚兄弟舍不得寨中美酒,找借口不与我喝不成?”诸葛安人哈哈大笑道,他在顾惜朝面前是豪爽大气的前辈,在戚少商面前更要显得潇洒自如。 “如此,诸葛兄弟,请!”戚少商爽朗一笑,邀诸葛安人一行入内。 “诸葛兄弟与我早已相交投契,只没见过我这几位兄弟。”进了寨子客厅,分宾主落座,戚少商为诸葛安人引见连云寨的其他八位寨主。 “诸葛将军有礼,在下连云寨二寨主劳穴光。”劳穴光出列抱拳,自我介绍。 “久仰,久仰,江湖人称虎啸鹰飞灵蛇剑的二寨主,只看这一双手,就知是用剑高手。我平日上战阵用大刀,私底下倒更爱长剑,见着二寨主,当真是见猎心喜。” “早闻诸葛一门文武双全,武功高绝,还请诸葛将军不吝赐教!”劳穴光又何尝不是蠢蠢欲动。 “哎,哎,劳二哥,且等等,诸葛兄弟连人都没认全呢,比武不急于一时。”戚少商赶紧拦住,他清楚诸葛安人的武功。要说这江湖上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有名有姓依旧只有少数人。在江湖上几乎一致推选自在门为天下武功第一门派,诸葛神侯为武功第一人,诸葛安人在十五岁时就能与诸葛正我打成平手,不说其中是否因他们是兄弟有留手的地方,只说几年前两人交手,诸葛安人就能制住他。这么几年过去了,戚少商日日苦练不缀,八大寨主不解他的武功打败他们八人搓搓有余,在这大漠黄沙之中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为何还如此“自虐”。以往戚少商都不解释,实际就是为了眼前这人啊,戚少商不认为他手下八位弟兄是诸葛安人的对手。 好在八大寨主十分听戚少商的话,劳穴光闻言大笑,把比武押后。 接着又有三寨主“赛诸葛”阮明正,四寨主“阵前风”穆鸠平,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六寨主“红袍绿发”勾青峰,七寨主“金蛇枪”孟有威,八寨主“双刃勾魂”马掌柜,九寨主“霸王棍”游天龙依次自我介绍。 诸葛安人来的非常巧,连云寨的九位寨主都在,诸葛安人进门的时候其他几位随扈自觉站在的了门外,乃是下属,他们也不混江湖,并不在意这样正式场合里没有自己,诸葛安人并未介绍其他人。 自我介绍之后,戚少商高呼让人让美酒,“诸葛兄弟尝尝,这酒和镇北军中产的烈酒谁优谁劣,咱们不醉不归。” “就是醉了,咱们寨子也睡得下。”三寨主阮明正笑道。 “正是正是!”众人起哄道。 对于男人而言,喝酒是最好的联系感情的方式。酒过三巡,诸葛安人还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笑道:“可不能再喝了,脑子里全是浆糊了。有人喝酒上脸一杯酒红成猴屁股,实际酒量好得很,如我这般不上脸的,喝得七荤八素也看不出来。我就是太内秀了!” 戚少商哈哈大笑,没听说过内秀还能这样用,看来诸葛安人的确醉得不轻。 “四年前,戚兄弟就说有朝一日,当决胜千里,畅快平生,不知时机可到了?” 戚少商放下酒碗,笑道:“诸葛兄弟不愧这姓氏,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不错,戚某觉得时间已经到了。我刚与我这八位兄弟说起,我结识一位文武双全、侠肝义胆的义士,我有意请他任我们连云寨的大当家,由他运筹帷幄,我则去那千里之外杀个痛快!” “大哥!”阮明正不赞同的唤了一声,诸葛安人名声在外,可与他们却是初次相交,阮明正觉得还是应该保守一点。阮明正摇摇头,他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肠子太直了一些。阮明正对他看中的顾惜朝也持保留态度,只是此时未见着人,不好说罢了。 阮明正不愧赛诸葛之名,为人聪慧谨慎,只是在这真诸葛面前,就不够看了。 “让戚兄弟失望了,你看中的大当家可能来不成连云寨了。” “哦?” “我已经把人挖到我镇北军中去了。”诸葛安人自豪大笑。 “是了,到连云寨来,要从旗亭酒肆路过,诸葛兄弟想必是见着顾兄弟了。啊,这世上人才难找啊,本以为是先下手为强,没想到成了为他人做嫁。诸葛兄弟,你也太不仗义了,挖墙脚挖到兄弟手下来了。” “哈哈哈哈……”诸葛安人不以为意,这样的责怪反而是对他最好的褒奖。诸葛安人故作神秘的摇头,道:“我挖墙脚的本事可不止如此呢,这回来,还要再挖走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呢。” “谁?”戚少商警惕道,他们连云寨可不能再损失人才了。 “你呀!” “我?”戚少商指着自己,觉得果然是喝多了吧。 “正是,当年你说想驰骋沙场,决胜千里之外,如今你留在连云寨可有用武之地?”诸葛安人问道。 “我连云寨纵横西北多年,庇佑治下百姓,过往商户……”二寨主劳穴光闻言大怒,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戚少商就是连云寨的灵魂,他不在时连云寨只是边关三等小寨,等他来了之后,连云寨才有如今呵呵威名,直逼多年老招牌的“南寨”,称霸北方。诸葛安人挖走戚少商等于间接毁了连云寨,他们如何能答应。 “那你是当年了,如今燕云十六州已收回,这四年根本没有战事发生。连云寨立寨的根基不就是抗辽护民吗?如今何来辽国?”诸葛安人冷笑反问。 戚少商长叹一声,辽国失了燕云十六州,被诸葛安人打得龟缩一团;又有新崛起的完颜一部虎视眈眈,辽国国运不长了。 诸葛安人自豪的看着戚少商,他知道戚少商是个明白人。历史上没有北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壮举,辽国如日中天,完颜部想要建立金国自然难上加难,如今形势却大有不同。 “请诸葛兄弟登高一叙。”戚少商拿起佩剑,率先走了出去。 诸葛安人紧随其后,两人登上黄土累成的高台,此地空旷,四面开阔,又有北方特有的大风呼啸,任何人都没办法窥探他们谈话。 “诸葛将军可是有意对大辽用兵?”戚少商语破天惊。 “是。”诸葛安人赞叹,戚少商太敏锐了,从他的语气神色中就能推测出如此重要的信息。的确他想伐辽,一举击溃辽国,也趁着完颜部族尚未壮大,一网打尽。 “诸葛将军敢想敢为,戚某还想问一句,您打下这么多疆土做什么?如今燕云十六州还在您治下,难道日后打下的土地都归您所有,这与辽国有何分别?”或者更糟糕!戚少商没有说出来,但神色无不表明,如果诸葛安人是个野心家,那他绝不入镇北军。 “戚少商啊,你看这天下,当年八方来朝的汉唐都灭亡了,曾经在大宋面前耀武扬威的辽国也只能龟缩一地,作为辽国臣属的完颜部族却趁势崛起,有建国称帝的野心。世事无绝对,所以,想要长久的立于世间,不能奢望天下人都比你笨,只能不断提高强大自己。现在不过打下一个燕云十六州,朝中众人就觉得已经是天大的功勋了,可以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了。没人想过收复所有失地,我的梦想,是重现汉唐风采啊。” 戚少商震惊的看着诸葛安人,诸葛安人却只抬头望着头顶的漫天星子。原来自己推崇有加的功勋,在当事人看来只是一个起点吗?戚少商震惊、敬佩,热血上头,胸中涌起一阵又一阵豪情,悍然抱拳道:“愿追随将军!” “请起,镇北军中将士唤我大帅。”诸葛安人温和叫起,看来自己忽悠人的本事还没丢,虽然暂时没拐到顾惜朝,但戚少商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诸葛安人心思一转,顾惜朝他势在必得,看来还要想个办法催他一催。诸葛安人看了看戚少商的佩剑,道:“这杯佩剑看上去有些眼熟。” “这是一位江湖朋友交给我的,就在旗亭酒肆,说要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是这个人后来一直没出现是吗?” “正是。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把宝剑锋利无双,用起来也十分趁手,就一直没换。”戚少商疑惑道:“大帅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我来连云寨有两件大事,第一是为了请你入镇北军,第二就是为了这把剑了。”诸葛安人不顾戚少商震惊的脸色道:“这是李龄的佩剑。” 第126章 诸葛安人世家 “是我麾下大将,却非叛臣。”诸葛安人微笑,指了指戚少商怀中宝剑道:“证据就在这逆水寒之内。” 戚少商闻言大方把宝剑往前一递,诸葛安人接过,轻抚剑身。李龄在抗辽第一线,得知傅宗书与辽国有勾结的消息之后,应当第一时间禀告与他。奈何他当时在京城,消息无法保密送达,只好把证据写成绢布,封印在宝剑之中,走江湖的路子。李龄找了义薄云天的戚少商却连交待清楚的时间都没有,就失踪了。 诸葛安人拔剑出鞘,响起岑岑剑鸣声,内力飞速运转,闪着寒光的宝剑顿时碎成几截。在高台下等候的八大寨主和诸葛安人随扈听到剑鸣声十分担心,一股脑冲上来,却见剑柄在诸葛安人手中,佩剑已经断了,八大寨主心中愤怒,飞快站在戚少商面前护住他。诸葛安人的随扈也不落人后,纷纷站在主帅面前,两方成对峙之势。 戚少商看见从佩剑中国掉落的绢布一时震惊,没想到自己兄弟这么大反应。在火盆亮光下,戚少商哈哈大笑,道:“诸位兄弟无需慌张,我们不是在比武。” 戚少商分开人群,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包,解开层层包裹的油纸,露出里面的白色绢布。戚少商抬头看了看诸葛安人,示意他这绢布怎么办。 “毕竟是你的佩剑,你先看吧。”诸葛安人大方道。 戚少商抖开绢布细细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又传给诸葛安人。 对峙的两方也明白过来,肯定是他们误会了,纷纷放下手中兵刃,退了回来,好不尴尬。 诸葛安人收了绢布,抱拳道:“我在这儿还要待两天,第三日从旗亭酒肆出发,到时候恭迎戚兄弟大驾。” “敢不从命。”戚少商抱拳。 “那就不打搅了。” “怎生如此匆忙,还请在连云寨休息一晚,以补戚少商招待不周之过。”戚少商赶紧挽留,他以为诸葛安人生气了。戚少商是打定主意要去镇北军中的,可连云寨的八位寨主还要在这片土地上立足,少不得镇北军的扶照。 “些许小事,不必挂心。我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留了。”诸葛安人坚持,一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戚少商站在高台之上,目送他们披星戴月远去。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二寨主劳穴光忍不住问道,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帐中详叙。”戚少商感慨得看着面前的兄弟,虽知早晚有分别的一天,但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该怎么安抚兄弟们,戚少商也是一阵头疼。 镇北军在这里有众多据点,逐个男人一行人在秘密据点中歇息。诸葛安人仔细看了看逆水寒剑中的绢布,上面写的是傅宗书通敌卖国的证据,还有他的亲笔书信、其他证人证词之类东西,足以定他的罪。只是其中并未言及他一个新官上任的丞相,怎么能有这么隐秘的手段、这么快速的手段飞快联系上了辽国,是谁为他牵线搭桥?就算傅宗书与辽国合作,得到的好处也不比他现在作为右丞相的权力大,他这是为了什么?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明眼人都知道背后必定还有黑手,只是这个黑手,不是诸葛安人能关心的。 诸葛安人没有权利关心,哲宗却不会放过。诸葛安人吩咐手下心腹,带着他的亲笔信和证据面见哲宗,相信哲宗会有合适的处置。想着此间再无宋徽宗此人,诸葛安人一阵畅快。 诸葛安人在据点中也未得休息,处理了积压的公务、梳理此地据点情报,忙了一整天。 等到旭日东升之时,诸葛安人准时等在了旗亭酒肆的小楼之上,这里曾经见证青衣书生和盖世大侠的倾盖如故,也经历过赫赫战将与野心家的隐蔽过招。 顾惜朝就在旗亭酒肆歇息,一夜辗转反侧,看到小楼上有了人影,他也飞速赶了过来。 “顾先生考虑得如何了?”诸葛安人笑问,伸手示意他坐下说话,此时简陋的小桌上摆的不是炮打灯,而是一壶浓茶。 顾惜朝仔细观察了诸葛安人的面色,只见他还是一副从容担心胸有成竹的模样。顾惜朝苦笑,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顾惜朝抱拳道:“敢不从命,拜见将军。” “哈哈哈!好,此次进京,我将为顾大人请封。” “不是武将?”顾惜朝惊愕抬头,他以为自己要弃文从武,毕竟诸葛安人是镇北军大帅啊! “燕云十六州有无数州郡缺少治理人才,顾大人上任之后不仅要治理百姓,还担负着选拔人才,为国选士的重任啊,只盼着顾大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诸葛安人提点道。 “多谢将军!”顾惜朝再次抱拳躬身,这次真的是口服心服。顾惜朝习武,手中小斧专破高手护身真气,可他还是受到世俗的影响,总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诸葛安人轻笑,没关系,顾惜朝日后会明白的。 “镇北军中将士,皆唤我大帅。”诸葛安人笑着把对戚少商说过的话又对顾惜朝说了一遍。 “是,大帅。”顾惜朝立刻该了称呼。 “今日与惜朝投契相交,还有一份见面礼要送。”诸葛安人微笑击掌,自有随扈奉上一个大盒子。诸葛安人把盒子推到顾惜朝面前,含笑看着他。 盒子中隐约弥漫着血腥气,这种样式的盒子,一般是军中装重要敌军将领头颅所用,上面有军队专属的睚眦纹样。 顾惜朝屏息打开,果然,里面是两颗被石灰腌制过的头颅,是昨日还在他身边耀武扬威的黄金鳞和呼韩儿。顾惜朝心中明了,这是诸葛安人对他的体贴,更是对他的敲打。把傅宗书派来协助他的人杀了,自然让顾惜朝的立场再无变化的可能。 “多谢大帅为我除去这心腹之患。”顾惜朝抱拳。 “这两人为虎作伥,祸害百姓,陷害为国征战的将领,罪不容诛,本帅也是为国除害。前几日,本帅已经找到了当朝丞相傅宗书勾结辽国的证据送呈陛下,想来不日定当有处置下达。”诸葛安人看着顾惜朝越来越白的脸色道:“我朝太祖有铁令,不杀士大夫,法律有言,罪不及出嫁女,顾大人不必担心。” 顾惜朝此时真的熄了所有心思,诸葛安人不仅知道他为傅宗书办事,更知道他与傅晚晴的婚事。罢了,罢了,自己汲汲营营一生,不就是为了实现心中野心吗? 顾惜朝认命了,日后诸葛安人还有种种手段,让顾惜朝心悦臣服。 诸葛安人扶起顾惜朝,让人收了盒子,还未来得及叙话,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黄沙中戚少商单人独骑飞奔而来,身后溅起阵阵沙尘。 “大帅!戚少商来了!”戚少商几个跨步上楼,抱拳道,“顾兄弟也在,咱们日后还是袍泽呢!” 豪爽的戚少商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氛围,诸葛安人笑道:“既是袍泽,还是同僚,顾大人可是文官。”诸葛安人庆幸,终于赶在戚少商到来之前,圆上了谎话。 “好,好!顾兄弟才华横溢,自当辅政安民。唉,可惜了《七略》,顾兄弟武艺不俗,又精通兵法,不当将军,太可惜了。”戚少商真诚道。 “放心,日后定有顾大人上战场的时候,到时你们定能并肩作战。”诸葛安人把“顾大人”三个字念得七拐八拐,好似调侃戏谑。 “不好,不好。”戚少商却摇头道:“战场凶险,顾兄弟治理百姓就是,这些粗活还是戚某这般糙汉子来干。” “要试试我的小斧吗?”顾惜朝磨牙,但凡有志气的男人,谁都受不了被当成弱鸡特意照顾。 “有精神就好!”戚少商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膀,道:“我刚才看着顾兄弟神奇郁闷,不知发生了何事?”戚少商是豪爽,不是傻子。 “无妨,惜朝曾因身世之故受制于傅宗书,我解决了跟在他身后的走狗,惜朝只是一时气闷。” “解决了就好,日后天地广阔,顾兄弟大有作为,必定让那些就狗看人低的小人刮目相看。”戚少商豪爽大笑。 这就是戚少商与顾惜朝的不同,顾惜朝会细细思考诸葛安人一句话的几个用意,反复揣摩。戚少商看似简单易骗,却直觉敏锐,知道诸葛安人对他没有恶意,便不在乎平日相处的小细节,大而化之。诸葛安人喜欢与戚少商这样的人打交道。 三人在旗亭酒肆碰头,诸葛安人从怀中摸出两片铁质令牌给两人,道:“我还要南下汴京一趟,你们先去大同府报到,我随后就来。” 目送此行最大的收获远走,诸葛安人又带着随扈一路南下,哲宗病重,他不想离开汴京太久。还在路上,诸葛安人就接到了朝中传来消息,哲宗快刀斩乱麻,傅宗书下狱,判决已经下了,抄家流放岭南。傅宗书上任丞相不过几个月,又轰然倒塌,当真是“流萤丞相”。更可惜的是,傅宗书身后还有黑手,注定他无法到达岭南,平困日子都没得过。 哲宗怕诸葛安人委屈,不仅特意加了骠骑大将军的散官虚衔,还擢升枢密使。为了枢密使这个职位,朝中又吵起来了。诸葛安人人还未到,名字已经在朝中大臣口中反复提及,大宋从来没有武将任枢密使的先河。 第127章 诸葛安人世家 说来好笑,枢密使是大宋武官最高职级,可历来都是由文官担任的。此次哲宗为诸葛安人开先河,他本人又在病中,朝政本就不稳,现在更加动荡了。 在这片动荡之中,诸葛安人回到了繁华风流的汴京。 朝会上诸葛安人是红人儿,自然要说他的事情。诸葛安人本以为他任枢密使难度很大,毕竟当年刚刚攻下燕云十六州,功劳热乎乎的时候都没有捞到这个位置,而今更不可能。没想到端王出列道:“诸葛将军前有克定之功,后有忠君之举,收复燕云十六州乃不世之功,先前朝中有傅宗书这般小人,以诸葛将军年轻封无可封为由压下凡封赏,如今拨乱反正,正该补上。诸葛将军的功劳难道还当不起一个枢密使了?” 一席话铿锵有力说的诸葛安人都要感动泪流了。诸葛安人一副智障的模样看着端王,他脑袋被驴踢了吧?当年他有这么大的功劳不赏,傅宗书当时还不知在哪儿窝着呢,怎么就把罪名推到他身上去了。难道端王是在讽刺同为右丞相的曾布,只是曾布家世声明显赫,才不好意思直说?还有,诸葛安人向来对端王不冷不热,虽没有直说不赞成由他继任皇位,但倾向还是很明显的,诸葛安人不信端王看不出来。在朝堂上直白的为他说话,难道是离间之计?或者是在拉拢自己?诸葛安人忍不住阴谋论了。 正当诸葛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哲宗又来丢炸弹了。 “端王说的有理,正是朕心中所想。咳咳,朕近来龙体欠安,这些日子时有疏忽国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朕膝下尤空,秉承太后懿旨,当在皇弟中择立太子,以绵延国祚。”哲宗倚靠在龙椅扶手上,有气无力道。他的话太过惊骇,以至于殿中静默一片,只有哲宗虚弱的声音飘散。 “官家何处此言!天子自有诸神庇佑,百邪不侵,请官家调养身体,大宋子民均盼您安康。”诸葛安人出列大声道,铿锵有力,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哲宗,刚刚讨论他的官职诸葛安人都没有这么激动。 哲宗心虚的避开诸葛安人的眼神,轻咳两声,满朝文武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道:“请官家保重龙体。” “申王有目疾,不堪为帝,端王实乃长兄,人品贵重,先帝多次称赞,江山托之,朕也放心。如此,请有司操办立太子仪典,以固国本。”哲宗飞速说完这一段话,就被刘敏扶走了。不管是想要反对的章惇、诸葛安人,还是想要演三辞三让的端王都愣在原地。 诸葛安人简直要疯!这是怎么回事儿?明明他走的时候哲宗已经定了主意,不让端王做继任之人!诸葛安人看着慢慢起身往外走到朝臣,拖在后面,盼着哲宗能召他进宫,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奈何,等到人都走光了,诸葛安人依旧没等到召见的圣旨。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本就疲惫不堪,如今还有这等怪事,更是身心俱疲。诸葛安人慢慢挪到宫外,他的马匹旁边却停了一辆亲王规格的轿子。守在宫外的随扈眼神示意诸葛安人,轿子中有人,一看这架势,只能是端王了。 端王见诸葛安人近前,跳下马车,作揖道:“见过诸葛大人。” 诸葛安人往旁边一闪,冷声道:“王爷多礼,下官不敢受,请王爷勿陷下官于不义。” 端王一愣,诚恳道:“诸葛大人误会了,大人收复失地,壮我河山,佶钦佩莫名,区区一礼,无法表达对大人的敬佩之意。” “王爷客气,下官分内之事。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敢久留,告辞。”诸葛安人心里有座火山,端王就是这火星子,诸葛安人怕自己再不走,就要忍不住了。 “诸葛大人!佶请大人一叙。”端王看诸葛安人已经上马,着急道。 “王爷恕罪,下官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日后再向王爷请罪!”诸葛安人看似谦卑,实则头都没有低一下,夹了夹马腹就要走。 端王一把上前拉住缰绳,诸葛安人吓一跳。不喜欢端王是一回事儿,在宫门口伤人只会把事情闹大。诸葛安人猛扯缰绳,让暴躁的战马平息,战马定疆跟着他上战场,走南闯北,端王这么冒失拉缰绳,战马撅起蹄子就要踢人。 诸葛安人拼命安抚战马,端王却紧抓不放,眼看马蹄就要落到端王身上。“定疆!”诸葛安人大喝一声,飞身下马,揽着端王的腰把他带离危险区域。战马定疆喷着粗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无故攻击的人会被救下,踏踏两下又要上前。 诸葛安人用巧劲把端王推到他的随从身边,一把抱住定疆的脖子,缓缓在它头上摩挲,安抚唤道:“定疆,定疆,乖,没有危险,没有危险。” 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间,战马定疆也慢慢平复下来。这时候诸葛安人才有功夫回头说一句,“王爷下次小心。” 端王随从气得要死,诸葛安人如此轻描淡写,明明自己王爷手都流血了。“诸葛安人你好大的胆子……” 端王反手一个巴掌甩在自己随从脸上,煞白着脸道诸葛安人:“为什么?母后、朝臣、皇兄决定的事情,为什么?” “下官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诸葛安人指了指他身边的随从,喝道:“王爷伤糊涂了,还不赶紧去请太医!” “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也能让你开疆拓土,我也信任你!我做错了什么?”端王抖着流血不止的手,死死盯着诸葛安人。 诸葛安人看着气得眼角通红的端王赵佶,再看看他流血不止的手,心蓦然一软。眼前的赵佶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自然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只要一想到那些会发生的事情,诸葛安人就忍不住心中怒火上扬。或许还有他不能挽救哲宗生命,无法改写历史的无力。 “殿下自然不曾做错什么……”诸葛安人正想温言解释两句,如果赵佶一定要做皇帝,那他不可能脱离他的支持。 “将军,将军!”诸葛安人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太监呼喊着跑到面前,一个踉跄跌在地上,顾不得自己受伤,低声道:“官家呕血,请将军……” 诸葛安人顿时眸光一紧,顾不得解释什么,飞身王宫内狂奔。小太监是刘敏的徒弟,这才踉跄着爬起来给端王行礼,道:“太子殿下,官家请您进宫。” 端王颤抖着嘴唇,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从来不曾做错……我终究是错过了……” 端王心中悲苦,冷冷看着早就没人影儿的宫门发呆,就在上一刻诸葛安人明明已经软了口气想要给他解释,可皇兄的消息一传来,诸葛安人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自己自然是不曾做错事,只是来得太迟!太迟! 端王苦笑一声,诸葛安人从来不知道他在大宋少年心中是怎样的形象。每个人都有英雄梦,大宋这些年对外战争连连失利,诸葛安人就是横空出世的英雄。天不生英雄,万古如长夜!诸葛安人横空出世,惊艳了整个大宋的天空。多少意气风发的少年盼着能在诸葛安人麾下效力,杀敌报国,作为皇族,少年端王自然更是羡慕的。不仅羡慕诸葛安人的功业,更羡慕他和皇兄君臣相得。 诸葛安人和哲宗垂髫之年相遇,相伴扶持长大,一为君,主政安民;一为将,开疆拓土,即便是圣贤书上也没有比这更标准的君臣相得,话本上也不敢比这更夸张,这对君臣的相遇相知携手强宋,是街头巷尾说书人的最爱,他们就是活生生的典范。 端王苦笑,他从来羡慕,可也只是乖乖站在一边看着,可世事难料,谁知道一向康健的皇兄突然病倒,膝下又无子嗣,他作为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选,堂而皇之的站在了朝堂之上。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不仅是自己上位的可能,还有从小崇拜的大英雄,原来在朝堂上的地位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独一无二。朝堂上比他官阶高的人有很多,更多的文臣肯定他的的功绩,但更猜忌他、打压他、排挤他。端王只觉得梦碎,就像一心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少年,突然之间发现江湖都是混混流氓。 端王看着哲宗对朝臣妥协,不世之功只有一个二品武散官,没有爵位加封,没有超品拔擢,端王替诸葛安人抱不平,心中豪情万丈,“等我登基了,一定要大干一场”,至少要给诸葛安人合理的待遇。可诸葛安人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跟在哲宗身边,为他的身体操心,为他的江山拼命。端王虽年少,可早有了仁善多才的名声,端王努力展现自己的才华,想让诸葛安人也看见他的风采。 端王想着自己精益求精画了自己最爱的景色,题了自己斟酌许久的诗,忐忑不安的寄出去,坐立难安的等着回信,结果信件一去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诸葛安人都回京了,他的信依旧没有回复,送信的人明明保证过把信亲手交到诸葛安人手上的。所以,他从未被人放在心上,是吗? 等诸葛安人回京之后,对他做太子继任皇位也不赞成,虽然他从未公开表态,可每次只要和他谈话过后,皇兄总对自己冷淡几分。端王想着历来总总,不禁想问:我做错了什么? 第128章 诸葛安人世家 诸葛安人飞奔入宫,刘敏几乎是连滚地爬的出来迎接他,大约是皇帝病了太多次,大家当成狼来了,其他重要人物都没有,只有太医在旁边诊脉。 刘敏毫不避讳的让诸葛安人坐在哲宗的床头,太医也识趣的让开位置。诸葛家的人多才多艺,天文地理无一不知,包括医学。武侠世界习武之人就是占便宜,正常来说术业有专攻,能供职太医院的大夫自然是行业翘楚,可谁让诸葛安人有内力和时间加成呢?他总是能准确找出病因,还能用内力做急救,经常打交道的太医院已经知道诸葛安人的水准他们高了。 哲宗的病情明显是气极伤肝的症状,诸葛安人怒道:“谁惹陛下生气了。” “没事儿啊,官家就说一句您怎么不求见,然后就吐血晕倒了。”刘敏自然不会说官家以为诸葛安人要和他划清界限这才一气之下病倒了。 “要你何用!”诸葛安人怒喝一声,解开官家的领口、袖口,前襟,让他能自由呼吸,然后盘腿坐在龙床上,开始为他输送内力。这次可不是之前那样的小打小闹,官家的身体是给漏水的木桶,而且这个洞越来越大。 赵佶过来的时候,诸葛安人正在给官家疗伤,额头已经冒出层层水迹,汗珠随着脸颊流淌,滑过下巴,滴进衣领。明明是大冬天,诸葛安人却热的浑身冒烟,赵佶似乎看见了他的头发在变白。 刘敏轻声给新晋太子殿下请安,赵佶已经当上了太子,却不会热切盼望兄长去死,反而十分关心的拉着太医小声问情况。 许久之后诸葛安人放倒皇帝,对刘敏道:“请诸葛神侯。”诸葛安人修习的内力走刚猛路子,他一直向做一回武将,内力没有诸葛正我圆融,也没有自在门中人逍遥自在,以柔克刚的,皇帝现在的病情需要柔和的内力。 刘敏连跑带爬得去请诸葛正我进宫,赵佶迟疑着对诸葛安人道:“诸葛将军,你的头发……” 诸葛安人拉过一看,居然花白了,黑色夹杂这白色,看起来肮脏又难看。诸葛安人不在意道:“无妨,气血流失而已,几顿饭就补回来了。” 赵佶却没有这么乐观,头乃人之元,发乃气血之表,头发是生命长短、生命质量的标志,不然怎么会有割发代首一说。 诸葛正我很快进宫,有赵佶这个太子坐镇,宫中并未慌乱。赵佶主持者哲宗的病情会诊事宜,诸葛正我来了之后也程序化的诊脉、汇报病情。 “诸葛神侯可有妙方?”赵佶问道。 “臣惭愧,不过兼习医术,不如太医院诸位国手精通。”诸葛正我谦虚道。 “那诸位太医和孤说说皇兄的病情吧。”赵佶又转头问道。 太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选出一个代表来,道:“官家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啊!臣等无能,请官家降罪。”太医麻溜得跪了一地。 “没有办法吗?总要撑过新年吧。”诸葛安人皱眉道,哲宗如此着急赵佶立太子,未必没有身体支持不住的原因。 没有人说话,诸葛安人只能继续和缓的往哲宗身体里输送内力,他输入的速度赶不上哲宗流失的速度。 “孤知道你们尽力了,留院首在这里照应就是,神侯先回去吧,着人通知母后和皇嫂。”着急安排道。 “臣自请留守,请太子殿下成全。”诸葛安人抱拳道。 “可。”赵佶颔首。然后,诸葛安人看见诸葛正我给自己使眼色,再道:“臣送兄长出宫。” 诸葛正我束音成线,小声道:“你的头发已经花白,就算把内力全部给官家,他也熬不过正月。边关还有二十万镇北军等着你,辽国的铁骑已经整装待发,孰轻孰重,你自己把握。”诸葛安人目送他远走,始终没有表态。 诸葛安人转回寝殿,问院首道:“陛下能醒过来吗?” “将军恕罪!”院首颤巍巍拱手道。 诸葛安人在寝殿里踱步,赵佶被太后叫去了后宫,寝殿中以诸葛安人为尊。诸葛安人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飞雪,想着他们就是在这样一个满天飘雪的日子相遇。算了,若是得不到解释,让哲宗就这样在梦中睡去,诸葛安人实在不甘心,放肆一回又如何,到目前为止,他都是赚的。 诸葛安人扶起哲宗,大量内力往他经脉中涌去。刚才诸葛安人不敢大量调动内力,因为他刚猛的内力会冲刷坏哲宗脆弱的经脉。现在不一样了,诸葛安人把自己所有的内力都灌输进哲宗的身体,就像传说中的“老师傅传功”一样,反而能吊住哲宗的气机。 诸葛安人的内力源源不断涌出,哲宗的脸色开始红润,传功完毕,并没有吐血混到之类的大症状,诸葛安人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依旧壮实。也是,他做过两辈子不懂武艺的普通人,也没见要死要活的。 哲宗慢慢睁开眼睛,觉得往日压得自己胸口沉闷的巨石好像被人搬开了,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等候已久的诸葛安人,哲宗眼眶湿润,眼泪滑过眼角,颤声问道:“你的头发……” 诸葛安人拉过一看,原来他的头发全部白了。嗨,以前只听说过受情伤的一夜白发,原来还真有人这样啊,也是长见识了。诸葛安人爽朗笑道:“就是换个颜色,臣乃习武之人,不过三五天就养回来了,官家若不喜欢,臣染了就是。” “果然是根傻木头。”哲宗鼻尖眼眶都红了。 “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门外响起唱喏之声,皇后和太子一左一右扶着向太后进来,都被诸葛安人的白发吓了一条。 哲宗半躺在诸葛安人身上,虚弱道:“朕的身子没大碍了,劳烦母后、皇后、皇弟跑一趟。” “官家……” “朕累得紧,先歇息一下。”哲宗轻咳两声打断向太后想要说的话,利落倒在诸葛安人身上。 太后来回打量他们,皇帝的身体太医说的很清楚,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救命。反正太子已立,皇帝就是好转了,也没有无故废除的道理。 太后给太医使了个眼色,顺从皇帝意愿,缓步退了出去,只有赵佶始终关注着诸葛安人那头白发。 “现在官家能告诉臣,为什么了吧?”诸葛安人把哲宗放回床上,给他后背垫上软软的靠垫。 “太子之势已成,我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干脆放手。朕已经封你做枢密使,他想要拉拢你只能出更高的价码,三公三孤你当得起,封王也无不可。”哲宗气喘吁吁道。 “官家就会给臣出难题,官家难道忘了祖训吗?”大宋王朝的祖训只有两条,明面上的一条是不可杀士大夫,暗地里只做不说的是抑制武将。宋就是从武将起兵,谋夺天下的。为了防止武将模仿他们,更为了扭转唐末割据战乱,以武力衡量社会地位的不良风气,大宋开始倡导另一种美,文人的美。哲宗现在这样做,就是破坏祖宗规矩。若是诸葛安人再一不小心反了,哲宗就是赵家王朝的千古罪人。 如果病一直好不了,就拿江山去博心上人欢颜吧。被病痛折磨的哲宗常常有哲宗疯狂的念头,可他更清楚的知道,他对诸葛安人都好会是一道枷锁,束缚着他不能反叛大宋。 看着哲宗走神,诸葛安人叹息一声,道:“官家好好保重身体,您是不是感觉轻松许多,这就是病情好转的征召。” 哲宗温顺点头,他看着诸葛安人满头白发就,他不懂武功,可为了和他有共同话题,也是翻阅过武功秘籍的,如此大量内力吊命,他果然时日无多。哲宗假装自己不知道,让诸葛安人赶紧回去休息,在宫中宿卫哪里休息得好。 诸葛安人顺从告辞,折腾到晚上才出宫,清冷的大街一个人都没有了。走两步突然发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诸葛安人色厉内荏的喊了声:“谁?滚出来!”护卫的士兵也拔出兵刃开始警戒。 诸葛正我从墙角阴影处走出,伸手就搭脉,骂一句“蠢货!我就知道。” 诸葛安人倔强的把手抽回来,并不在意。旁人看着他好像付出良多,但诸葛安人知道,自己不吝啬武功,甚至不珍惜生命,他已经活了四次,如果这不成功,就当是实验好了,刚好验证一下自己能否真正死掉。满头白发、失去武功对他而言都不是大事。 “你让陛下拖到正月又如何,早晚……” 诸葛安人甩袖进了轿子,这是皇帝特意为他准备的,怕他连骑马的力气都没有。总是这样,他和诸葛正我总是在相同场合做出截然相反的行动。该脆弱的时候,诸葛安人倔得像头牛,这才头也不回去了边关;该软的时候从来硬骨头,诸葛正我多次委婉表达和好之意,可诸葛安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129章 诸葛安人世家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诸葛安人的头发又变回了黑色,哲宗问起,诸葛安人就说他是习武之人,气血充盈,很快就恢复了。真是骗鬼呢,哲宗身子疲软虚弱,常常需要诸葛安人扶起,凑近了一看,白色里衣领口还有微微的黑色,明明是染的。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染料没有异味,还想骗过他。哲宗每每想起,忍不住泪湿前襟,抱怨自己身子不争气,恐护不住他。 诸葛安人一夜白头的事情,宫中早已禁口,只有向太后、皇后、太子和诸葛正我知晓,旁人不会为诸葛安人扬美名,一袭变动就这么隐于暗潮之下。 哲宗的身体不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从小就是这样。都说不好了,不好了,我看官家这回悬了。可哲宗却吊着一口气,熬过了高太皇太后,熬过了众多把持朝政的老臣。最近更是从去年开始就说不好了,今年新年的时候,官家带着皇太弟出席朝会,面色红润,虽看着单薄,但官家这瘦弱身材已经看了十几年大家都习惯了。 众人本以为官家这病就是个纸老虎,说了十几年不好了,到如今依旧好好的。没想到还没出正月,宫中就传来了大丧之音。 这些日子诸葛安人一直近身陪护,等到太医下了定论,诸葛安人再无回天之力的时候,哲宗派人去请太子、后宫、宗正、朝臣,在等他们来的空隙,拉着诸葛安人的手道:“我要走了,阿安。” 诸葛安人沉默,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无法虚言安慰。 “果然还是根木头,说两句软话都不懂,我若去了,你可怎么好?”哲宗喘息着道。 “我为官家守好北境,您等我收复南京(现北京辽太宗改名)。”诸葛安人语气平淡的说着豪言壮语。 “怕是等不到了。”哲宗微微叹息,仰头看着处在最好年华的诸葛安人,我恋慕的人青春勃发,我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哲宗不甘啊! “有件事想了很久,出口无益,只会让你平添烦恼,原想带进陵墓,可我终究不是个好人。”哲宗叹道。 “没关系,官家想说什么阿安都听着,您的愿望我都想为您实现。”诸葛安人清楚哲宗一直想开创远胜先祖的事业,燕云十六州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图。 “阿安,你觉得我如何?你喜欢我吗?” 诸葛安人皱眉,难道一代帝王的临终心愿不是江山社稷,而是感情寄托?想起哲宗不得生父重视,生母早亡,成年后也未有子女,一生被后宫女子操纵的经历,他这样看重感情也说得过去。 诸葛安人勾起嘴角,道:“官家是臣的君主,臣效忠您敬仰您;阿佣是我的知己好友,我们志趣相投、兄弟情深,携手共创伟业。”诸葛安人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兼顾各方,有情有义。 哲宗轻笑出声,一不小心呛住了。“原来是这样啊,可我却喜欢阿安,非常喜欢,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咳咳咳……”真正被呛住的是诸葛安人。诸葛安人诧异得看着哲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不管哲宗对诸葛安人有再多的优容特殊,诸葛安人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其一大宋皇帝没有好男风的传统;其二君臣相得之时常用夫妻做比喻,古往今来,多少能臣用“美人”自比,渴望君主的垂青。诸葛安人已经习惯了两个男人之间的兄弟情义、知己之情,上辈子作为严立德,见证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一生。曾经多少人用情爱揣测过他们,可他们真的只是知己之谊。西门吹雪在孙秀青之后并未再娶,亦无娈宠,献身剑道。叶孤城纳妾生子,为白云城留下传承,有这两个先例在前,诸葛安人再不敢以小情小爱揣测别人。 诸葛安人震惊得保持不住木讷人设,“官家病糊涂了吧?这诗不是表达君臣相得,您是不是太激动所以词不达意……” 哲宗喘着粗气,把手帕放在诸葛安人的手背上,道:“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进一步表明了诸葛安人没有听错,他也没有表达错。 诸葛安人无措的站起来,却不小心把哲宗摔到了床上,原本哲宗仰卧靠在他身上,如今诸葛安人想去扶他又顾忌着不敢上前。 哲宗苦笑,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不甘心说出来,结局未曾改变。罢了,至少无憾…… 两人沉默相对之时,殿外想起了通传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到……” 哲宗看诸葛安人傻站在那里,轻斥一声:“扶朕起来!” 诸葛安人再次扶起哲宗,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向太后领着皇后、太子、宗室、重臣大步而来。 不等这些人行礼客套,哲宗直言道:“朕自觉时日无多,今日请众卿来,是为托孤……” “官家!”宰相章惇带着朝臣拜倒,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哲宗紧紧拽着诸葛安人的手,不让他避让朝臣的礼,继续道:“太子仁善,先帝多有赞誉,朕去后太子继任大统,众卿辅之,继我大宋万世基业。” “臣等谨遵圣意。”群臣再次拜倒。 “朕这一生,继新政,平内乱,服西夏,收燕云,他日自有史书工笔留下,而今早无憾矣。” “官家文治武功有目共睹,实乃千古一帝,青史留名。”震惊的诸葛安人终于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 哲宗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对太子招手,道:“太子近前来……”哲宗枯瘦的手掌一把抓住太子,那劲道大的不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抓红了太子的手腕。 “江山社稷皆托于你……” “皇兄放心,臣弟定当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不负祖宗江山,不负皇兄传位之恩德。” “好,好!”哲宗躬着身子拍太子的手背表示欣慰,却无力倒向他。太子吓得手忙脚乱的扶住他,却听哲宗靠在肩上,沙哑道:“好好待阿安!” 太子不知道自家皇兄看出了什么,狠狠点头道:“皇兄放心,信之重之,绝不猜忌。” 这么近的距离,诸葛安人当然也听到了这句嘱咐。若是没有刚才的天雷,他只会感动万分,可如今心头真是滋味难辨。 哲宗好似说完了胸中想说的话,手无力垂下。太子才十七岁,兄长死在自己身上的震撼太大,他吓得直把哲宗王诸葛安人怀里推。诸葛安人搂过哲宗,在手腕、脖劲和心脏处探查,最后对太子缓缓摇头。 “用内力啊,不是说内力可以续命吗?”太子慌乱道。 诸葛安人抿嘴,艰难道:“臣没有内力。” 太子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四周就响起了哭声。孟皇后一个健步扑上来,嚎啕大哭,向太后也坐到床边,拉着锦被抽泣。诸葛安人缓缓把哲宗放在龙床上,让众人悼念。当初不顾哲宗病重,用孝道逼迫他的向太后哭得伤心欲绝;一心守着规矩,跟随婆婆放弃丈夫的孟皇后如丧考妣,那些观望、算计哲宗的人也匍匐在地,哭得几欲昏厥。 诸葛安人让出舞台,好让这一场大戏轰轰烈烈上演。他只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俯视着这福宁殿,俯视着这皇宫。大约是他经历过太多次帝王驾崩的场景,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站着,恍如观看一场大戏。 哲宗从头到尾都没分半个眼神给向太后、孟皇后,可他去世后,最先站出来说话的确实占着“礼法大义”的向太后,群臣在她的主持下参拜新君,诸葛安人也顺从匍匐。 太子扶起向太后和孟皇后,他已经自称朕了。“朕蒙皇兄青眼,自当继承祖宗基业,奉养母后、皇嫂……” 新皇帝已经开始向天地祖宗表决心,安抚后宫前朝,诸葛安人却只能看见他嘴唇煽动,耳中嗡嗡一片,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最后,新帝屈尊降贵的走到他身边,劝慰他:“诸葛爱卿节哀,皇兄对卿委以重任,朕亦有期盼,还望卿家尽心辅佐。” “是。”诸葛安人赶紧抱拳应下,他甚至有种画风不对的感觉,他从未伤心,他对哲宗也曾猜忌防备,他怎么会伤心呢?他只是震惊,对只是震惊! 太子见诸葛安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却不放心,大悲无泪,这里哭得这么伤心的人中,没有一个人与皇兄的感情能比得上诸葛安人。太子既羡且佩,并不怪罪他心不在焉,反而嘱咐宫人照顾好他。 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治丧,诸葛安人强撑过哭灵,终于病倒了。当初把内力全部灌入哲宗体内,此时的他犹如泄气的皮球,再也没有往日的精气神。 第130章 诸葛安人世家 哲宗的死亡为一切不理智的情绪画上了休止符:新任皇帝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与九五之尊相比,某个人的肯定就显得微不足道。向太后仍旧以嫡母之身为太后之尊,孟皇后也以“长嫂如母”为由封了太后,婆媳俱为太后,当真是“典范”,也不知礼部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定的。诸葛正我仍然担任八十万禁军总教头,诸葛安人也开始安静的养病生涯。 疲惫劳累,心神受创,又无内力护体,诸葛安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生理上的疼痛影响心理,诸葛安人现在脑子里都莫名的猜疑,被后人议论纷纷的戚少商和顾惜朝会不会真有猫腻?四大名捕甘心任年幼的无情为大师兄,真的是入门先后的原因吗?用龌蹉的思想揣测亲友的私事,诸葛安人果然魔怔了。 在床上躺得太久,诸葛安人起身推窗,看到窗外正红色的茶花正艳。先帝大丧,官宦之间就是有红色花卉摆件都要把花骨朵掐了,诸葛安人门前这诛茶花太高,打理花木的仆人没注意,一夜之后,居然有朵花儿绽在枝头,红似火焰。 人果然容易陷入身边即世界的思维误区,以为身边人是什么样儿,世界都是这样的。诸葛安人莫名被一朵花儿提醒,哲宗的事情只是个例。 不过,这朵花儿功劳再大,也不能留了。诸葛安人缓缓出门,他病中幽居,未曾束冠,一头白发披散在白色的里衣上,脚上是白色的软鞋,整个人除了那眼珠是黑色的,浑身上下雪白一片。走到茶花树前,提气跃身摘下枝头那朵红花,来不及微笑,就直直的落了下去。 诸葛安人连忙转换身形,靠着走廊柱子,安全落地。 “安大哥……”王小石见自己崇若天神的人居然连摘花儿都不行了,心中悲痛,赶紧跑过来扶着他。 “叫什么,这不是安全落地了吗?”事实上相比顾影自怜,诸葛安人更多的是自豪,即便没有内力,他对招式的运用依然纯熟,两三丈高的花树不也安全落地了吗。想想第一世,人们没有内力,借助规范精准的招式和大数据分析、预判预演仍旧能够收到不亚于武林高手的效果。也许这次内力尽失并不是坏处,于他创造新的武学境界大有裨益。 诸葛安人站直身子,笑问:“怎么不介绍你的朋友与我?” 王小石这才反应过来,又跑回小院儿门口,把等着的苏梦枕拉了过来,“安大哥,这是我结拜大哥苏梦枕,他是……” “金风细雨楼楼主,汴京第一大江湖帮派之主,今日一见,幸甚,幸甚。” 苏梦枕直直看着诸葛安人,这个人是惊艳大宋天空的星辰,而今才见到,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苏梦枕想象过见到这位大宋战神会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战场上,他将死之时,一定要把残躯用在收复故土、驱逐外敌上;也许是在某天清晨,再次大胜的镇北军班师回朝,他坐在小楼上,艳羡敬佩的看着一身戎装的将军接受百姓欢呼,事实上这样的场景曾经有过,且频频在他梦中出现。但苏梦枕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回这样见面,诸葛安人衣衫不整,一片雪白之下,只有手上的红花和眼中的黑眸,让人惊艳。 “苏某见过大将军,虽未见过,神交已久……咳咳,咳咳……”苏梦枕得见友人却控制不住他破洞封箱一样的身体。是的,刚一见面,苏梦枕就把两人的关系定义为好友至交,或者还没见面,苏梦枕就知道这个人实现了他一直以来的主张:“抛头颅、洒热血,广交豪杰,同赴危艰,驱逐外敌,重收故土。” “苏楼主的身子倒与诸葛一般了,请屋里说话。”诸葛安人颔首。 “对,对,对,屋里说话。”王小石跳起来不知先扶哪一个,诸葛安人摆摆手,先进去了,王小石只能跳到新结拜的义兄面前,扶他进屋。 诸葛安人和苏梦枕相对而坐,屋中烧了地龙,还有熏炉,清淡的松香味儿缓缓溢出,让人放松心身,安静平和。 刚刚苏梦枕在小院门外站着,为了不打搅人,一直压抑着咳嗽,又被王小石拉着跑了一小段儿,现在进入这温暖的广厦大屋,不太适应,一直在轻声咳嗽。 诸葛安人也听说过他,身体有疾,心却比绝大多数人健康,静静等他适应过来。 王小石乃是天一居士许笑衣的弟子,天一居士与诸葛正我是师兄弟,诸葛安人从小长在自在门中,虽自称未曾拜师学艺,但与自在门中人情同兄弟,或者说几位年长的前辈都把诸葛安人当儿子一般照料看顾。所以,等诸葛安人长大了,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几位兄长名下弟子,在这座将军府中,无情、铁手、王小石等人都有自己的院子,进出全不用通报。 王小石是昨天来的,诸葛安人知道,带着苏梦枕过来,诸葛安人也知道。 诸葛安人与王小石差着辈分,但年龄相近,诸葛安人与他们向来兄弟相称,王小石是个天真跳脱的人,天真不是懵懂无知,而是对世界抱有最真最纯的期盼。他这次进京,结实苏梦枕、白愁飞,一跃成为金风细雨楼的三楼主,也心心念念为他们共同理想奋斗。 红泥小火炉上的陶罐开始冒烟,王小石为两人斟茶,一向跳脱的他在泡茶上却能静心凝神,宛若文士。当今一向流行团茶,不过因诸葛安人喜欢散茶,又自成一派茶艺,汴京人追逐流行,也渐渐流传开这样的泡茶技术。 苏梦枕此时也缓和过来,端起茶几上浅绿色的茶汤,轻嗅微抿,赞道:“香味绵长,生津止渴,回口甘甜,果然是好茶。” “就是图方便快捷,不比团茶工艺复杂。” “要复杂何用!”苏梦枕严肃道,“更何况将军冲泡散茶技艺自成一派,处处有学问。这散茶一般人家也用的,军中也用的,正是雅俗共赏。” 诸葛安人才正眼看了苏梦枕,“雅俗共赏”四个字说的好,这正是他推行散茶的原因,军中、民间可没时间一口茶三四道工序的慢慢悠。诸葛安人见过太多名不副实的江湖人,今日得见苏梦枕却是志存高远之人。 诸葛安人微笑,把话题转到被冷落的王小石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许师兄还好吗?” 王小石不觉被怠慢,反而津津有味的看着两位大哥交谈,闻言笑道:“安大哥放心,师父好着呢,去年你送的药材都种在白须园,我走的时候还看过,精神得很。” 还有摆弄药材的心思,看来许笑一的日子的确过的不错,诸葛安人笑了,“你这回不是偷跑的吧?” “安大哥!怎么会!师父的机关阵法我也跑不出来啊!”王小石笑道,“师父说我火候到了,让过出来见识天下英雄,还想着安大哥指点我……” 王小石说道一半突然想起诸葛安人呢内力全失的事实,闭嘴不言。 “怎么,现在就没法儿指点你了。暂时不能动手,难道眼光、经验都没用了?”诸葛安人佯怒反问。 “有用有用!师傅说安大哥最厉害了,有你品评天下英雄,也让我长见识呢!”王小石连连摆手。 一旁苏梦枕也微笑起来,他常年受病痛折磨,开怀时日甚少,听着这两人乱七八糟的辈分,说学逗唱的交谈,突然笑了起来。苏梦枕很骄傲,他结交的兄弟,言谈之间蔑视天下英雄,这是何等豪气! “咳咳……咳咳……”激动的时候,苏梦枕总会忍不住咳嗽。 “可否诊脉?”诸葛安人笑问,短短的结交,苏梦枕一言一行都对他的脾气。 “恭敬不如从命。”苏梦枕点头。 诸葛安人从矮架上抽出一根墨绿色发带,虚虚系上披散的头发,又拿出小枕头,请苏梦枕搭上手腕。若非没有内力后劲不足导致手抖,诸葛安人可直接用内体查探。 静静诊脉须臾,诸葛安人收起工具,叹道:“先天不足,伤及肺腑,后又中毒,病体沉珂。” “怎么治?”王小石焦急道。 “你的刀法太过霸道,横冲直撞的真气让本就有裂缝的经脉间隙越来越大,武功越高,离死亡越近。” “那就不练了!以后我保护大哥!”王小石焦急道。 一直平淡安静的苏梦枕笑道:“练了以后会死,不练现在没命,自然要练!苏梦枕这一辈子不能只在病床上缠绵,我要活着!死了人们提起苏梦枕的名字,也知道他活过!” 诸葛安人大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楼主有这一身病,比别人更懂生命可贵、情义难舍,也不全是坏事。” 王小石焦急看了一眼两个有病在身的大哥,重重叹息,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苏楼主请看。”诸葛安人大方把手腕递过去,让苏梦枕把脉,久病成医又是习武之人,苏梦枕对经脉十分了解,一搭脉什么都明白了。 “听闻将军为先帝续命内力尽失,论忠君爱国,苏某不如。”苏梦枕叹道。 诸葛安人皱眉,“事情已经传到外面来了。” 苏梦枕示意他头上一头白发,笑道:“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比如朝中大臣、江湖巨擘,各大势力自然知道现在诸葛安人虚弱,这些日子刺杀、下毒的频率更加大了。不该知道就不知道,比如普通百姓,难道旁人还回为诸葛安人宣扬忠君爱国的品质吗? 诸葛安人不理会这个,笑道:“苏楼主看我现在是能用轻功的水准吗?”刚刚他在门外摘花,化用后世武当梯云纵,是最典型的不借力派轻功。 “不能。”苏梦枕皱眉,不懂行的人自然不知没有内力如何使用轻功,估量门外那株茶花树的高度,苏梦枕自认同等情况下自己不行。 “所以,有时候没有内力,凭借招式精妙准确,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这是精准科学的魅力,诸葛安人转世三回才领悟的道理。诸葛安人请苏梦书桌旁落座,开始讲解他对武功招式的研究,苏梦枕可以更多借助招式精妙,而少动内力,这样他的经脉能保持更长的时间。咳疾自然减轻,性命也能延长。 两人说的热闹,王小石只能端茶倒水了,他是个典型的“直觉派”,武功全靠苦练顿悟,可理解不了什么“精准科学”。 说完了对武功的设想,诸葛安人又默写了一份太极心法给苏梦枕,“这是一套温和的养身心法,与你的武功不冲突,你该练练。” 苏梦枕在写的时候就大致看过,这是一份精妙绝伦打磨精准的武功心法,其中蕴藏的能量不言而喻。可诸葛安人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交给他,不为其他,只说“你该练。”什么是应该?苏梦枕双手接过,郑重道谢。 王小石这个没心没肺的倒是十分开心,笑道:“大哥的身子是不是能好了?” “是啊,多练练,有好处。”诸葛安人笑道。 “那你呢,我还问了你呢。”王小石道。 “我自然无碍,只是时间问题。”诸葛安人有意多保持现在的状态,更有助于他领会武功。一次性清空内力对他的经脉有损伤,但到时候内力重新充盈,不仅能修复这样的损伤,更能凝聚更强大的功力。 “太好了!太好了!”王小石激动的原地翻了三个筋斗,大笑道:“咱们好好庆祝,喝酒……咳咳,大吃一顿!” 诸葛安人从小就管着他们不许酗酒,追命是后来的管不住,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说起喝酒二字都要先看诸葛安人的脸色。 “正有此意,小石,带苏楼主先去厅中,我换身衣服就来。衣衫不整半天,真是失礼。”诸葛安人当时没把苏梦枕放在心上,自然不会郑重相待。 “将军客气。”苏梦枕也是个闷骚的,两人能交换最私密的武功心得,说起话来却生疏得很。 诸葛安人已经学会了不再称呼上过多要求,有的人叫你最大众化的称呼,却能为你做最亲密的人都做不到的牺牲。 因在国丧期间,诸葛安人用白玉冠束发,换了一身灰蓝色的袍子,低调朴素,走进大厅的时候却神色严肃向苏梦枕致歉,“今日不能与苏楼主畅谈了。”诸葛安人摇了摇手上的书信,“辽军叩边。” “什么?怎么会在此时?”王小石惊讶道,辽军进被诸葛安人打怕了,怎么会主动挑衅? “朝政更迭,每有动荡,正常的。”诸葛安人倒看得开,先帝大丧,按律三年不能动兵。 “不是。”苏梦枕皱眉,“将军可还记得,我说过,您为先帝续命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习武之人都清楚,一夜白发是元气大伤的表现,要续命,非倾尽内力不可为,辽国也有武功高手,他们这是想趁虚而入。”确切的说辽国在大宋有奸细,才能如此迅速得知消息。 “那又如何,我总归是要回北境的。”诸葛安人叹息,论打仗,他不怕。 “只怕这些人不会堂堂正正而战。”对于一军统帅而言个人武力的确可有可无,可不能打败他,就杀死他。而人总是寄身*,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送安大哥回北境!”王小石立即请缨,“大哥……” “可行!”苏梦枕点头,金风细雨楼不差王小石这个三楼主,诸葛安人更重要。 “不忙,官家还未降旨,一切都是未知数。”诸葛安人先劝住他们。 “除了安大哥,举国上下,谁能领兵?”王小石不服气的问到。 就在这时府上下人来报,宫中宣旨太监到了,请诸葛安人去前厅。 诸葛安人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苏梦枕,叹道:“我身边有镇北军铁卫……好吧,让小石跟着吧。我知苏楼主重情重义,决不疑人,可世事易变,多一份防人之心总是不会错的。交浅言深,还请苏楼主勿怪。” 也许是傅宗书倒台的太快,白愁飞还未背叛,此时他们仍旧是肝胆相照的兄弟。 “多谢提醒,我会的。”苏梦枕微微一愣,知晓诸葛安人是好意,抱拳应下。 诸葛安人一看苏梦枕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放在心上,他们如今只是初见,他们的确相交投契,可是苏梦枕与白愁飞相交不是默契万分嘛?为了一个朋友猜忌另一个朋友,这不是苏梦枕会做的事情。 诸葛安人托王小石招待苏梦枕,自己先行离开。苏梦枕在他走后,再次取出太极心法,默读一遍,确定自己已经记熟了,当着王小石的面把薄纸震成飞屑。 “大哥这是做什么?”王小石茫然的看着一地白屑。 “诸葛将军以诚待我,我却不能为他招灾。心法我已记下,东西还是不带回去为好。”原来苏梦枕误以为诸葛安人提醒他身边有他方势力的奸细。 诸葛安人跟着内侍进宫,新帝也正在为辽国叩边着急,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件大事,章惇等大臣都在,向太后亦在。 新帝年轻,未有处理国事的经验,遇边关告急,大惊失色,连忙道:“马上派诸葛将军回北境吧!” 向太后却不慌不忙道:“官家勿急,国家大事,唯祭与戎,慎重一些方好。” “还有什么可慎重的,辽国是诸葛将军打怕了的,镇北军也由他统领多年,正该他去啊。”皇帝不明所以问道,又顾忌向太后保举之恩,缓和口气道,“章爱卿觉得呢。” “官家锐意进取,太后娘娘亦是持重之言。”这话相当于没说,“只是而今却是要诸葛将军回北境才好。先帝大丧,按律,三年不可妄动刀兵,而今能震慑辽国的,也只有诸葛将军了。” “章大人说的不错,只据说诸葛大人大病在身,已请假多日,能否领兵……不是哀家说话不好听,打仗自然是盼着赢的。” 皇帝心中咯噔一声,又想起了诸葛安人因何生病,他当初见诸葛安人一夜白头,只以为是伤心所致,后来问了身边精通武艺之人才知,把内力全部给另一个人,是冒着生命危险续命,多少江湖人士把武功看得比性命还重。诸葛安人能为皇兄如此,皇帝既佩且羡,又隐隐责怪皇兄拖累诸葛安人,让他此时无法放心任用。 “能否领兵,还是见一见诸葛将军再说,朕已经着人去传了。”皇帝暂时压制争议。 皇帝召见很急,诸葛安人没有时间染头发,就这么顶着一头白发进来了,白发俊颜,更显出尘之姿。 诸葛安人身着官服,龙行虎步而来,行军礼道:“臣诸葛安人参见官家。” 皇帝意见诸葛安人便觉欣喜,当初那崇拜、喜爱的感情占了上风,连忙叫起,把情况简单说了。 “国家有难,正当臣等武将为国效命之时,臣请出征。”诸葛安人抱拳请战。 “朕也是这个意思……” “只是枢密使向来坐镇京都,官家也不好违了祖制。”向太后接口道。 诸葛安人沉默,不接话茬,气氛一时沉默。 “那依母后之见呢?”皇帝解围道。 “诸葛将军身子不好,又封先帝大丧,还是隆冬时节,不宜作战。哀家恐诸葛将军精力不济,分身乏术,不容多添派几位副将,可保万全。”向太后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皇帝为难的看着诸葛安人,先帝在的时候也带着他处理过政事,北境军政都掌握在诸葛安人手中,朝廷并不派人横加指责。 诸葛安人还是不说话,皇帝见他一头白发对太后的理由也有几分信服,再看看向太后和群臣,好似都胸有成竹,皇帝心中思虑万千,到底不敢轻易下决定。 向太后见诸葛安人不理人,气闷问道:“诸葛将军以为呢。” 诸葛安人还是一片沉默。 “母后问话,诸葛将军为何不答?”皇帝问道。 “启禀官家,此乃文德殿,大宋军国大事皆决于此。官家早已成年亲政,没有后宫垂帘听政的道理。太后在此于情于理不和,臣未曾谏言,已是看在先帝新丧,太后地位尊崇的面上。不说话是臣涵养好,太后问话,还答什么?”诸葛安人一鸣惊人,毫不犹豫怼了回去。 “岂有此理!粗鲁匹夫,安敢对哀家无礼,哀家历经三朝,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竟要受你乳臭小儿指责!先帝尸骨未寒,就有乱臣贼子辱及他母亲,哀家倒不如和先帝一起去了,倒省得受这侮辱……”向太后面皮涨得紫红,哭嚎起来。 “诸葛将军!”皇帝厉声喝道。 诸葛安人心中摇头,向太后比高太皇太后差远了。“官家,有理不在声高,臣是哪一句说错了,请官家指出来治臣的罪。太后娘娘也请勿做此一哭二闹三上吊之态,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皇帝为难了,向太后按礼按律都不该在文德殿上,只是皇帝新登基,她又是有大功劳,还站着嫡母的位分,军国大事请她参谋,是潜规则。只是诸葛安人冲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但皇帝也不能说他错了。此时大臣尚有气节,还不会跟着君主指鹿为马。 第131章 诸葛安人世家 看了半天戏的章惇这才慢慢出列,道:“官家息怒,太后娘娘息怒,诸葛大人也暂压怒火。官家,诸葛大人所言确实在理,不过法理不外人情,官家初初登基,太后娘娘帮着长长眼也不是不可。” “到底是三朝老臣,总算听了句公道话。”向太后响亮的抽泣,仿佛要凭借这样的声音大败诸葛安人。 诸葛安人无奈了,居然以为章惇是在帮她说话,这样的脑子基本上也就告别干政涉朝了。 “此时最重要的是辽国叩边一事,其余事情,都能押后再议。”押后了诸葛安人肯定不在了,该怎么下定论就好说了。 “正是,正式,诸葛将军,守好北境,不成问题吧。”皇帝赶紧问道。 “打仗不止是将士用命的问题,后方要有后勤保障,更要有官家信任。廉颇未老,其实老矣;李牧胸有丘壑,奈何君臣离心。若论打仗,臣自认天下第一。”言下之意却是打仗再厉害,也要有君主配合,不然这些名将也不会枉死。 “诸葛将军放心,朕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将军只管放心上前线,后方有朕呢,钱粮保证供应。”皇帝连连答应。 “只要有官家信任,钱粮如何,臣不在乎。战事紧急,臣请即刻赴北。” “可。盼将军凯旋。” “必不负厚望!”诸葛安人抱拳离开,向太后没想到自己哭两声的功夫,皇帝就把出兵委将的事情定了,她还想着不能安插裨将,也要让诸葛安人立个军令状,好杀一杀他的威风呢! “这等无礼小人,就是打了胜仗也不能重用,难道我大宋就没有别的武将了吗?”向太后愤愤不平道。 章惇看着眼前的天家母子,忍不住叹息一声,心累啊!官家莫不是以为当上皇帝就万事大吉了,不止皇帝试探朝臣,朝臣也要掂一掂皇帝的深浅啊。章惇带着百官当鹌鹑和稀泥,诸葛安人语出惊人,都试探出了他们想要的。章惇忍不住怀念先帝,他一向是主张改革的,在哲宗麾下自然锐意进取,虽年老却激情勃发,如今看官家三言两语被人诱导,心志不坚,难当大任。当初在宫门口拦马一事,章惇也有耳闻,若是官家真如他曾经表现的那样敬佩诸葛安人,如今就不会仗着身份给他难堪。当年先帝在的时候,朝中诸葛安人是什么状况?完全不用担心后方!官家若想收服诸葛安人,难啊! 章惇环视一周,又低头看看自己花白的胡子,心想,再和几年稀泥也该致仕了。 诸葛安人却感到深深的疲惫,每一世都在肮脏的朝堂上打滚,开始是红楼女儿情思支撑着他,他想为女儿创造一个随心所欲的环境;后来是江湖豪情吸引着他,若是朝廷斗争累了,他可在江湖遨游放松;而今他只能寄希望于战场了。战场残酷,可也相对单纯,朝堂套路诸葛安人已经悉知,在他心中无法激起半点涟漪。 诸葛安人走之前就吩咐府中收拾,如今回来正好赶上。苏梦枕已经回了金风细雨楼,答应为他注意京中消息。王小石收拾好行囊,等着与大队一起出发。 诸葛安人进京之时带了铁卫百人相随,而今战事紧急,轻装简行,快马赶赴边关。 时间不够,诸葛安人也没打算掩饰这一头白发,战场上忙起来没时间给他染发,早晚瞒不住的,而今就不再废功夫。因此,诸葛安人这一头白发,也成了他的标志。 诸葛安人开始从新修炼内力,该有的境界已经体味过了,力量还是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上。这一路行来,遇刺次数不可胜数,多亏王小石机敏,铁卫配合默契。诸葛安人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出手的机会。然后天下武林又流传起诸葛安人武功全失的流言,他那一头白发也成了最好的证明。 诸葛安人快马赶往大同府,这里是对辽的军事重镇。在收回燕云十六州之前,大宋北边防线一直沿着黄河布防,兵法有云宁过山林,不淌河水,水战危险性和不确定性更大。燕云十六州一直是兵家争夺重点,陆战的花样已经被玩儿透了。 一路奔袭而来,却见一袭褐袍的戚少商和一身青衣的顾惜朝在城门口等他,戚少商手中仍旧是逆水寒宝剑,当初诸葛安人断剑取证,事后又让北军中匠户重新把宝剑铸造,仍命名为逆水寒。还有顾惜朝也是脱胎换骨,身上没了忧郁气质,多了豪情。 诸葛安人谢过两人迎接,进到城中,接风宴过后问手下道:“顾惜朝的妻子一起来了吗?她是傅宗书之女,多看着些。” “回大帅,顾将军现在是鳏夫。” “傅晚晴呢?”诸葛安人问道,顾惜朝活得好好的,她也没有救夫而死。 “听闻自杀了。” 诸葛安人摸着下巴想不通,难道她是宿命的保不住自己性命吗?转念一想又理解了,夹在丈夫和父亲之间,她有能如何。“父与夫孰亲?人尽可夫,父一而已,胡可比也。”丈夫间接导致父亲失望,傅晚晴不能活,只能死。 对于傅晚晴的无辜死亡,诸葛安人也只能是一声叹息罢了,心思很快被转回战场上。打仗诸葛安人是熟悉的,辽军的攻势也不像传说中那样猛烈。 宋军驻扎在偏南方,有诸葛安人坐镇,不用出兵,辽军已经开始内乱。 历史已经全面改变,原本萧太后执政辽国进入告诉发展时期,奈何出了诸葛安人收复燕云十六州,完颜部也趁机崛起,原本改大放异彩的萧太后被迫失去权柄,大名鼎鼎的辽圣宗耶律隆绪提前登上历史舞台。不管历史怎样变迁,有能耐的人总会绽放光芒。耶律隆绪亲政之后,选拔人才、整顿吏治,改革法制、汉契同法,解放奴隶,重视民生,可以说同时期的君王,大宋、西夏、吐蕃、高丽诸位帝王中,他可称第一人。 诸葛安人回到北境,面临的是辽国治下百姓渐渐归心,兵强马壮的局面。在更北边,辽国与尚未正式建国的完颜部也达成暂时协议,相比宋朝汉人,他们更亲近。 诸葛安人十分头疼,此时打仗,据险而守才是上策。之前诸葛安人只能在黄河沿岸布防,依靠黄河天险阻挡辽军。好不容易收回燕云十六州,却没有完整占领长城。西北边有西夏占着,原本夺回的幽州又被辽国夺回,改名南京,表示南下迁都之意,把原本的燕云十六州仍然看成自己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汉族、契丹、项党……多族杂居,诸葛安人也不能保证在犬牙交错的前线地带,到底是谁更占优势。诸葛安人在大宋文官中评价并不算上乘,该如何拉拢本地势力,使士人归心,是个难题。 大帐中,戚少商叹道:“我也认识几位豪杰,不如由我出面试试。”能建立势力的,至少是大富之家,再加上保卫财富的家丁护卫就成为了一方势力,进一步可成为割据势力,参考《水浒传》中扈家庄。 “哼~何必与他们客气,打服了就是。”也有脾气暴躁的将领恨声道。 诸人议论纷纷,只有顾惜朝不说话,他本是文士,与诸位将领思维不同,诸葛安人忍不住问他的意见。 顾惜朝笑到:“还有一个最好的办法,不费一兵一卒。” 诸位大将好奇看着他,期待看一场诸葛孔明式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武将也羡慕文官脑子好使啊! “说说看。”诸葛安人笑问。 “联姻。”顾惜朝轻吐两个字。联姻!诸葛安人今年不到三十岁,已经创下这偌大的基业。当然,对于男人来说,只要有权有势,就是七老八十也不缺美人。诸葛安人这些年洁身自好,偶尔收用过的美人都又倒贴嫁妆嫁了出去,对各方势力而言,诸葛安人是香饽饽。 诸葛安人摇头,“暂时不考虑这个。” 顾惜朝与他相处不久,刨根究底问道:“为何?”不说正妻的位置,就是做妾也能让各大势力趋之若鹜。 诸葛安人摇头失笑,此时女人不是人,是财富的一种,他却不习惯这样看待女人。也许他心中还有残留的“道德”作祟,是诸葛安人死守不放的坚持。他刚到北境的时候单身未有婚约,也曾接受过其他势力献美。最后美人都被他嫁了出去,边关寡妇都畅销,更何况妙龄女子,又有伺候过诸葛安人的光环和他赠送的嫁妆傍身,在乱世中已经是上上等的出路。以致后来无数落难女子企图春风一度,为自己博一个嫁人的资本,最后吓怕了诸葛安人,这些年渐渐不近女色。 “没遇上合适的。”诸葛安人只能如此搪塞,他以为顾惜朝是懂的,他曾为傅晚晴倾心。 “若要一合适人选有何难,属下这就去列个名单。”属官抱拳道,他们以前也苦口婆心的劝过,奈何诸葛安人一意孤行,现在好不容易松口了,还不赶紧着。 话赶话说到这里,诸葛安人也不好反悔,只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找借口推脱。 世上的事情无巧不成书,正当诸葛安人为此烦心的时候,大营外有汉人打扮的人来送信。送信人信誓旦旦说大将军见这信必定见他,信也没封口,检查过后只写了几个人名,下属也顺从把信呈上。早年诸葛安人定下了严格规矩,不堵塞言路,信件顺利送到。诸葛安人展信一看,上面写着:“叶孤城、西门吹雪、陆小凤、花满楼……”诸葛安人吓一跳,难道还有别的穿越者吗?翻到信的背面却见上面还写着:“严立德、严暄、严暖……”最重要的是右下角还画着一片羽毛。 诸葛安人悚然而惊,翻身坐起,问道:“送信人何在?” 第132章 诸葛安人世家 属下吓一跳,从未见诸葛安人这么激动,连忙把大营外的人叫了进来,送信人本想跑的,结果军士扣住了。 诸葛安人已经在屋子里磨鞋底了,见人来了赶紧问道:“信从哪儿来?” 来送信的人显然也没想到真能见到诸葛安人,身子忍不住颤抖,结巴道:“小人……小的,是一位书生给小人的,许钱一贯,说能见大人。”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吓趴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小人贪图钱财,不关小人的事啊,大人恕罪啊!恕罪!” “行了,本官问你,送信人可有嘱咐……” “有,有,说……说‘好个贼子,且吃我一剑’。大人饶命,不是小人说的,是送信人说的。”信使心里也在骂娘,说好的送了信就能走,没想到先是被抓,现在居然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弄鬼,难道好不容易在战乱中保全的性命居然要丢在这里吗? 诸葛安人看抖成一团的信使,连着问了几遍也没问出什么了,挥手让他下去了,然后吩咐暗卫好好盯着。 诸葛安人叫来了军中掌管舆部的下属于外典,问道:“当前形势和缓,重在收拢民心,笼络士人,我南下一年,有什么奇人异事吗?说来听听,也好分析情势。只要是人才,不拘男女老少,都说说。” “大事就是辽狗夺走了幽州,没什么别的。”于外典轻声道,这也是他们陈兵在这里的原因。然后,于外典受到了不拘男女老少这句废话的启示,觉得说点八卦闲谈为主帅舒缓情绪也是好的。笑道:“若说奇闻异事也有,大儒程颐孙女近日出了大风头,程家连出程颢、程颐两位大儒,名声斐然,程家女嫁给同门师兄斐巨。当日辽兵攻城,斐巨丢下妻子逃了,本以为程家两位大儒已去,程氏无人撑腰,定然死在乱兵之中。没想到程氏女不但活了下来,还写了一封《劝君书》,被各地文人传抄,名声大震。” “是吗?详细说说。” “斐巨本是北地大族,自持书本网,大帅当初收复幽州都未曾归附,贪图程家名声,才娶了程氏女。没想到转眼却投了契丹,做了县令,当初还引兵入城,让人不齿。听说当日城破,程家女准备了毒酒、白绫,斐巨酒都含在口中却说涩口不喝。只有程氏女悬梁自尽,不想刚巧碰上乱兵入城,打断了房梁,侥幸活命。辽兵也敬佩她家风气节,未曾为难。当初信誓旦旦南下报国的斐巨转眼却在北地当了契丹官儿。说来让人笑掉大牙,看这些读书人还有什么脸面和大帅叫板。” “哦,那说起来还真是个奇女子了。把她的资料拿上来我瞧瞧,说不定能用上。”诸葛安人漫不经心道。 “大帅看看也好,那《劝君书》可是大大有名。”于外典奉上消息。 诸葛安人一目十行扫过基本情况介绍,和于外典讲的差不多,重点还是在那封书信上。 “妾以陋姿,得祖父之名,配做君妻。及未嫁时,闻君高义,不睦富贵,有靖节之风,窃慕之。三载,举案齐眉,亲戚邻里羡。” “及至去岁辽兵入城,君携双亲南下报国,妾留宅守备,妾之愿也。日日面南祝祷,忽闻北地鱼书,知君爵列堂尊,联姻贵戚。如雷击,如夏雪,状若疯癫,神志不明。后醒之,才子佳妇,儿女英雄,遇合甚奇,始终不易,实乃天意,非人力也。妾虽不敏,与君同受父祖教诲,才不足比娥皇女英,伏请下堂,竟使前人专美千秋,憾甚。君有萧史之才,又得弄玉之姿,前程在望,妾北望再拜,唯祝祷而已。” “既已诀别,本无他言。然又闻君复归,引契丹入城,声明毁于一旦,亲戚邻里师门恩情绝矣。时人造访,妾私以为君有苦衷,屡传鸿雁,盼君勒马,未有回音。” “及至于此,尚为你我亲戚私密,不足为外人道也。又闻君服饰之奢靡,食用之耗费,三日一贯,不复当年风骨。君既为汉人,何变契丹;已为堂尊父母,缘故苛待子民?” “再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妾南立北望,如归,当如季隗之如重耳,服侍朝夕,偕隐林泉,以娱晚景。了此一生,愿斯足矣,惟君图之。” 遣词造句,文笔风流,还是那个熟悉的人。 到了晚上,跟着白天信使的暗卫回来一人禀告,说那人拿到赏银之后,七拐八拐回了家中,收拾好细软搭上了南下的船,未曾与其他人接触,看样子真不知道内情。为防万一一人回来禀告,一人继续盯着。 “不必了,都撤回来吧。我都知道了。”诸葛安人给暗卫减轻工作压力。 上辈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清晨的白杨树旁,这兵营旁边的白杨树林只有一片,指向太明显。 第二天早上诸葛安人按照暗示赴约,果然在白杨林边上看见了一位少年书生打扮的女子。 “羽妹?”诸葛安人不确定唤道。 “大哥!”上辈子叫钱则羽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抱住诸葛安人,嚎啕大哭。 半响,钱则羽才稳定情绪,抽泣道:“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好了,擦擦吧,初春风寒,小心吹皴了脸蛋儿。”诸葛安人把绸帕递给她,道:“怎么回事儿,和我说说。” “我叫程素娘,醒来的时候正吊在白绫上,被救下来脑子里就有她之前的记忆。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再也想不到居然有亲身实践唐御妹跌死御花荫的事情发生。醒过来我便知道自己回了五百年前,这身体的丈夫又不是个东西,不仅丢下妻子跑了,还让人带信回来让妻子自尽保全名节。程颐一代大儒,主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虽亡故,程家也容不下程氏女。我细细查问了时事,知晓此处也有江湖,庙堂上多了许多能臣干吏,最出名的自然是诸葛安人。又细细打听了诸葛安人,为人处世都带着你的影子,因此冒险一试。” “我我现在该叫你什么?程素娘,还是钱则羽?” “我已更名为化羽。程氏已经按照她父母兄长、她丈夫的意思自杀殉节了,活下来的是一片羽毛的化身。” “我还是喜欢叫你羽妹。”诸葛安人叹息,她说的轻松,可一过来头已经套在白绫上了,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她还闯出偌大的名头,不仅保全自己,更给世人上了一课。“你若是不想姓程,可还愿意冠上诸葛这个姓氏。” 钱……不,程化羽再次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在这里挣扎一年,只有这句话最窝心。男女之间最深刻的誓言难道不是,汝归,吾娶!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在,我在。”诸葛安人轻拍她的肩膀,笑道:“多少年的夫妻了,如今又回到原来,真好。” “我才来一年,你看着倒不是,”程化羽轻声问道。 “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又多活了三十年。”诸葛安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但他们显然已经联系在一起,隐瞒没有必要。 “怪不得,遇到我不是第一世吧。”程化羽为这头问,诸葛安人太过能干,太过熟练老成,开始还以为是少年天才,而今想来该死经验丰富吧。轮老成,每一个比他更老了。 “夫人不怪罪就好,详细的我们回头再说。” 程化羽低头道:“我却已非完璧之身。” “真是,好不容易见面,你还让我生气。你难道不知我吗?还说你也嫌弃我?”诸葛安人笑骂。 “自然不是。”程化羽斩钉截铁道。 “这就对了,易地而处,我没有你能干果决。如今我摊子铺的极大,正缺人帮我打理,你来了是解我的燃眉之急。我只差求夫人救命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钱则羽把手抽出来,道:“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程家人还在争执中,我借口与家人不睦,一个人搬到了赈济灾民的地方,找了抄写的差事暂时糊口,没有接受程斐两家姻亲故旧的救济。” “那我马上上门提亲,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程家空有名声,在战乱中可没法儿和我抗衡。至于斐家,你想怎么办?”诸葛安人征求她的意见,既然接手了别人的人生,就要担负一定的责任。诸葛安人婴穿还好,程化羽这种半路出家的,克服心理矛盾已经是一大难题。 “事缓则圆,再缓缓。程家的主张是家无再嫁之女,不是你拿权势逼迫就行的。我这些日子也知道了,你在文人中的名声可不算好。明明做了一辈子大学士,谥号还是文正呢,怎么就不知道顺着文臣的心意走?”程化羽吐槽道。 “总不能几辈子做同一件事,早该疯了。”诸葛安人笑着说这句话,心中却泣血——都是实话! “慢慢来,我们都耐心一点,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程姑娘温柔和善,一辈子的的愿望就是过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可惜让我个搅和了。不能给她平静,至少不能给她名声抹黑,世人愚昧,多花些时间就好。” “放心,论舆论战我最在行,夫人也准备好战斗啊!” “时刻准备着!”程化羽听得动他那些时髦词汇,亦俏皮回应。 第133章 诸葛安人世家 探听消息、见面、谋划,诸葛安人都独自完成,没有惊动下属。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要塑造程化羽自尊自强的形象,从源头就要注意影响,日后可是要成为镇北军当家主母的人,不能让手下人小觑。诸葛安人自是不在乎天下人如何评说,可要从程这个姓氏上打开文人归附的缺口,就必须慎重。 出完早操回来,诸葛安人叫来先锋大将娄季,道:“你总劝我收拢北地士人的心,我想了想,娶妻实非我愿,不过如今倒有个机会。” “请大帅吩咐!”娄季好不容易看见希望,激动万分。 “听说程氏女和斐巨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咱们也该掺和一脚。程氏女有理有据,又是弱势一方,帮帮她也好刷名声。程家连出两位大儒,声名远扬,门徒众多,若是程氏女能代表洛派儒学站在我们这边,可省不少功夫。” “大帅说的是,不如娶……” “咳咳,所以,程氏女若是做了女冠之类,可广收门徒,或者开坛论文,也能汇聚北地文气,加强教化。”诸葛安人赶紧注意话题道:“这事儿你我都不好出面,还是要女子出头才好,就不知娄将军舍不舍得遣尊夫人负重了。” “大帅放心,拙荆定不辱使命。”娄季抱拳应下,只要对他们的事业有利,干什么他都愿意。 “嗯,只听流言,就知道程氏女胸有丘壑,尊夫人过去之后,也不必多做什么,借她的身份,让人不敢冒犯就是。”诸葛安人叮嘱道。 “大帅放心!”娄季还是只有这四个字。回家把事情给老妻一说,娄夫人也是个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女子,道:“就是没有大帅的命令,我也想帮帮程家姑娘呢。斐巨真不是个东西,偏偏还有那些文人为虎作伥,我明日就去探望程姑娘,给她撑腰。” “嗯,女人家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吧。”娄季敷衍道。 “什么叫女人家的事情,这可是大帅交待的,大帅目光长远,哪回做事没有深意,就你脑袋不会拐弯。” “别戳,别戳,正在拐呢!”娄季拉下夫人施虐的手,叹道:“你说大帅是不是看上这程氏女了?” 娄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个棒槌哦,看上女人能是这样的?大帅向来善待女子,之前有幸服侍他一回的女人,现在谁不是儿女成群,日子和顺,大帅就是性子好!若真是看上了程氏女,大帅只需一个帖子,就能摆平,何必程氏女抛头露面?看中一个女儿就会爱惜她的名声。大帅看中的是程氏女的作用,能扒下伪君子的面皮罢了。我虽同情程家妹妹,也愿为他奔走,可也得老实说一句,程家姑娘可配不上咱们大帅。”至于如何配不上,不过是再嫁之身,名声太盛之类的。不怪娄夫人如此想,古往今来出名的女人有谁能做正妻的,西施、貂蝉都是妾,二乔出身命门也不是正妻。 娄夫人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在赈济所找到了程化羽。赈济所的管事也是个有眼色的,随着出名人物程化羽的到来,赈济所的成绩都反应出来了。还有文人专门为赈济所,为他这种小人物写文章,管事的现在就只差把程化羽供起来了。 两人在厅堂落座,程化羽赔礼道:“条件简陋,委屈夫人了。” “程家妹子不用客气,我这等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也亏妹子好脾气不与我计较。我来瞧瞧你这位奇女子,真是给天下女人争了口气!”娄夫人拉着她的手赞道。 “不敢当夫人赞誉,唯本心而已。” “好一个唯本心而已,书本网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等睁眼瞎强太多。”娄夫人赞了又赞,道:“我也不是来瞧虚热闹的,妹子占着道理,可世上多的是不讲理的人,老姐姐我别的没有,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说几句话。再不济还顶着朝廷诰命的名头,谁要想伤妹子一根汗毛,也的先过了我这关,且瞧他们吃不吃得起冲撞朝廷诰命的罪名!” 程化羽这才起身行礼致谢:“多谢娄夫人,夫人高义,化羽铭感五内,若有难处,定请夫人援手。” “起来,起来,别多礼,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娄夫人爽快道:“我看这赈济所条件简陋,尽是孤寡妇幼不说,围墙也不高,门房还半截埋黄土的老头子。世人愚昧,别出个愣头青委屈了妹子,不如跟我回娄家,咱们再从长计议。”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化羽不能去。不瞒夫人,事发至今一年有余,愿施以援手的仁人君子无数,化羽之所以这一直坚持留在赈济所,就是为了做工自己养活自己。化羽见过平常人家夫妻与富贵人家夫妻,街上举着擀面杖追打丈夫的妇人不计其数,高门大户妻子与夫君说话都赔小心,私下也想过为什么?遭逢大难,倒把往日糊涂的地方想清楚了,不就是因为寒门夫妻二人共同支撑家业,女子也做工赚钱,养家糊口,而高门大户富贵源于夫主一人,依附之人,如何敢不奉承。如今化羽也试着做工糊口,且瞧瞧我离了那背信弃义之人,可否还有一条生路。化羽拙见,让夫人见笑了。”程化羽笑容温婉,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高明的言论。 娄夫人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帅让她来给程化羽撑腰,“妹子有大才啊!不比那些男人逊色,我今儿就把话说白了,妹子有什么计划需要我搭把手的,只管说!” “世人愚昧,遇到这种丑死,信奉家丑不外扬,化羽把事情捅了出去,不就遭人厌烦。明明是化羽该得一个公道,可只因祖父、父亲早亡,无人为我说话,自己为自己出头就显得罪大恶极一般。化羽别无他求,只盼夫人帮腔几句。若能为我挡一挡趁机作乱的小人,就更感谢了。”程化羽福身再拜。 “好妹子……” “程姐姐,程姐姐……”两人还没说完,外面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儿就冲进来了,是这赈济所里收养的孤女。“程姐姐,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帮人,全是男人,还有坐着轿子,骑着马的贵人,说要见您,还说您哥哥也来了!” 程化羽娄夫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没想到刚达成共识,战斗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 程化羽和娄夫人相携出门,娄夫人走在前面,门外一群人围着,骑马的站的远些,摇扇子瞧热闹的读书人站的近些,拱卫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那男人就是程化羽的亲哥哥程楠,“妹妹,为兄来接你回去。” 不等程化羽答话,娄夫人站出来挡着她道:“辽兵破城,妹子上吊的时候,你们娘家人不来接;姓斐的背信弃义,羞辱妹子的时候,你们娘家人不来接;现在好了,我妹子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你来接了,还带着乌泱泱一帮大男人助阵,不知道你来接人的,还是来抢人的。” “这位夫人……” “本夫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镇北军先锋大将娄季之妻,朝廷三品诰命,怎么?道理说不过我,就想硬闯了!”娄夫人挑眉道。 “夫人何出此言,晚生何曾有擅闯之举……” “行了,别废话,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早不来,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你是见不得你妹妹好吗?”娄夫人突突突扫射。 “夫人仗义,化羽铭记在心,只是化羽心有期盼,到底是亲生兄妹,哥哥不会害我。”程化羽慢慢从娄夫人丫鬟的保护圈中走出来,问道:“哥哥,你今日来可是为我送来和离书的?” “妹妹受苦了,这些事情咱们回去再说,毕竟是家事。”程楠硬着头皮道。 程化羽却摇头,“哥哥不必哄骗我,我是一定要与那背信弃义之人和离的。我早就给母亲、哥哥写信,母亲怜我,哥哥却嫌弃我丢了程门的脸面,不肯为我办理和离事宜。我今日随哥哥归家,不就是默认仍为那恶人之妻吗?” “此乃家事,妹妹何必……”程楠说道一半,腰被捅了捅,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程楠得了提醒,唤了口气道:“我也知委屈了妹妹,已经去信给斐巨让他出放妻书,妹妹放心。你一人在外,母亲忧心,还是与我回去吧。” “不行,不能是放妻书,必须是和离书。我自认成婚三载,服侍翁姑,守过老太爷的孝,从未过错,决不能是休弃。若非世上没有妻休夫,我早就出了一封放夫书了!”程化羽话音一诺,周围响起嗡嗡声,千百年来只有男人拒绝女人的,没有女人休弃男人的,就算汉唐公主之尊,她们能养面首,可涉及到正式婚姻,依旧遵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要离婚,也最多一个和离书。 “妹妹!”程楠忍不住高声,斥责道:“妹妹也是养在祖父膝下,怎么就不为他老人家清名考虑考虑,妹妹这么做,至我程家声名于何地?” “那哥哥是要看着斐家逼死我吗?”程化羽语带哭腔。 “这和斐家有什么关系,他负了你,自有我为你讨回公道,何必你出头!祖父的教诲你都望到哪儿去了,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定不认你这个孙女儿!”程楠喝道,他早就分析过,程化羽的事情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反应,不过是借着程家两位名儒是身份,若是把程化羽的身份剥离开,感兴趣的人就少了。 程化羽后退两步,如遭雷击不能承受,泪珠缓缓滚下。半响,程化羽深深作揖行礼,坚定道:“哥哥想平息事态,我不怪你,可说祖父不认我这个孙女,我却不能默认,充耳不闻,丢了祖父的脸。按我洛学程门旧例,有分歧,辩一辩。真理不辩不明,就请诸公为我见证,到底是我丢了程门儒学的脸,还是哥哥你学艺不精!” “好!好!”“我做见证!”“我也是见证!” 围观的人鼓噪起来,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赈济所外有一座高台,原本是大量收拢流民孤寡时候排队登记用的,现在变成临时辩论台,赶鸭子上架的程楠没有任何人提醒帮助,孤零零跪坐在高台左边,程化羽荆钗布裙,素面朝天,跪坐在高台右边,看热闹的人在台下围着,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事先声明,此次辩论,不为亲戚私事,乃为公理学问,楠师兄先请~”程化羽一句话把自己变成了祖父程颐的亲传弟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程楠没有回头的余地,他不信不过养在祖父膝下逗趣的小姑娘,能比他钻研三十年的功力更深。城南深吸一口气,道:“祖父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妹妹此时回头,为兄既往不咎。” 台下又是一片嗡嗡声,《程颐文集》里清楚的记载这这句话,这也是很多读书人攻击程化羽首先引用的。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此句确实是祖父所言。可师兄为何断章取义,诱导他人。”程化羽声音清脆高亢,一出口就把台下的议论声压制住了。 “这句话为何而来?祖父精研学问,克己复礼,当今风气浮躁,朝廷尊文士,重文教,优待官吏、推尊文士、奉禄优厚、鼓励享乐。然则天下浮华成风,纲常伦理失效,汴京文人以狎妓为荣,一身学问成了风月炫耀资本。贵妇人、好女子穿衣打扮渐渐向名妓靠拢,普通人家不再以妻女姊妹为养女、侍妾、歌姬为耻,天下笑贫不笑娼,道德败坏。祖父深恶痛绝,才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何为失节?失去气节也,本意指男子失去气节,不忧虑国家大事,反而沉浸风月之中。祖父议过此节,师兄再问:男子气节如此,则女子何如?祖父答:男女相通,同用。师兄又问:孀妇于理,似不可取,如何?祖父答: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节者以配身,是己失节也。师兄又问:或有孤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祖父答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联系前后语境,不难得出,祖父说的是女子立身艰难,一旦寡居,贫困交加,如不改嫁就难以生存。而男子明知对方孀居却去迎娶,以为胁迫,则是大大的失节。怎么到了师兄口中,就变成了男人娶寡妇为妻,是失节;寡居女子改嫁,也是失节。先帝、当今都几次下诏书,号召寡居女子改嫁,祖父忠君爱国,怎么可能违背圣上诏令。更有甚者,连寡居失节都不说了,师兄直接把话套在我身上,说我家丑外扬,接祖父的名声欲置我于死地。我也想问问师兄,你作为祖父孙儿,又蒙祖父教诲,程门洛学经义,你学在哪里?祖父蒙难,文集注释由你等编撰,你又为什么这样写?我还想再问问哥哥,骨肉亲情何曾顾念?妹妹薄命,一至于斯,修途困顿,达人所怜,哥哥为何不顾念分毫?” “胡言乱语,祖父说这话时,你根本不在场,编出这等谎话,意欲何为?”程楠怒斥,他若有像父亲、伯父一样的才能,也不至于天下人不知他的姓名。程楠不过按部就班学习前人智慧,又不擅长辩论,气愤至极,也只是实话实说。 程化羽摇头叹息,“师兄不必动怒,祖父的文集被修成这样,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又该是什么场景。反正他都看不到了,还不是由活着的人说话。师兄怎么想的,注释的时候就是怎么注释的,你我同在一门受教,可学问不是你我二人私有。台下还有众多文人学士,师兄说我胡编乱造,那请师兄指出我的破绽,让我心服口服。” “对啊,辩论辩论,有辩才能论明白啊!”台下读书人开始起哄。此时风气开放,魏夫人(曾布之妻)曾开文会,招待天下文人;才女曹希蕴所做诗词略有挑逗意味,以未嫁之身,出家做道姑,每日交游文士学子,成为才女典范。读书人并不鄙夷有才华的女子,当然风气如此,也是程颢、程颐这样的大儒、道学家想要倡导改正风气的原因。 台下文士起哄,程楠还没有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家的家事,而是在争谁更精确理解程颐的意图,谁才是这洛派儒学的代言人。 “荒唐,你胆大包天,把私信传的天下皆知,陷斐家于不义,又孤身居住在外,连累程家一门女眷,现在还妄谈祖父经义,当真是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程楠的话一出,台下站他一边的人就开始捂脸,早就说过程楠不擅辩论,若不是他身份特殊,哪里轮得到他!这不,一激动就口不择言,跳进对方的语言陷阱,就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也绝对不能说啊! 果然,程化羽一听就炸了,悲嚎道:“苍天在上,天下焉有女子活路?斐巨背信弃义,贪生怕死,弃我于老宅,我本不想与他计较,《劝君书》写得很清楚,若他悬崖勒马,仍能破镜重圆。可惜他叛国叛民,说好的南下投奔君王,转眼却在北边做了县令,又娶了契丹贵女,置我这原配嫡妻于何地?形同休弃,如今我不过求个公道,就被亲身哥哥这般辱骂,天下可还有公理可言!斐巨是背叛家国君主,如今就算他回来,我又如何能委身这等小人!哥哥啊……程氏女受祖父、伯祖父教诲,难道连这点儿道理都不知道吗?” “谁说程氏女名声坏了,若程家女子都向姑娘这样深明大义,我明日就去提亲!”台下有文人声援道。 “慢说程氏代嫁女,今日我便向程姑娘求亲,由我为你向斐巨讨回公道!”更有甚者,当场向程化羽求亲。 程楠见事情不像预料中那样,忍不住望着台下的人,求他想个办法。 看台上台下气氛热烈,成了程化羽一言堂,那些人也忍不住使出了战略威慑武器——程老夫人。 程夫人满头银丝,早在场边轿子里等着,这时被两个斯文的年轻人扶到台前。程化羽心中咯噔一声,只顾着派人处理斐巨了,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无耻。程老夫人自从程颐去世之后,守寡幽居,不理世事,不见外人,居然惊动了她? 在这片土地上,父母仿佛天生就是对的那个人。 “祖母……”程化羽匍匐在地,长跪不起,现在只能示弱了。 程老夫人甩开那两个扶着她的年轻人,扶杖拄拐,慢吞吞走上高台,面向台下众人道:“大伯、先夫、大嫂诸位先贤均以驾鹤西归,程家只老幼妇孺、文弱书生,今日老身倚老卖老妄言几句,请诸君评理。” “听老夫人的!”“谨遵老夫人吩咐!”台下人轰然应诺。 “那就先把……那两个人抓起来,扶我的那两个!”老夫人大袖一挥,看热闹的年轻人就把刚刚扶着老夫人的两个文人压住了,不顾他们挣扎,避着视线直接卸了下巴,吃瓜群众素质也太高了。 “诸位:两位学子好心扶人,老身为何反要抓人呢?”程老夫人自问自答:“诸君不知,老身端坐家中,有人突然跑来求见,说十万火急,涉及先夫、先大伯名誉,涉及我程家满门清誉,还说我家人反目成愁,兄弟阋墙……老身心急火燎被抬到这台下,却又被死死拦着,不让老身在事态未曾恶化之前出面,等到我这孙子孙女话说尽了,才放我出轿。” “这是诓骗老夫人出府啊!”“还软禁不让出面!”“可恶,可恶至极!” “老身也想不明白为何,刚刚听我孙子孙女一席辩论却想明白了,这是契丹人的阴谋啊!诸君为我扒了这两个人面禽兽的外衣,身上肯定有刺青,契丹人的刺青!”老夫人一声令下,两个被帮着的年轻人自然防抗不过,被热心群众扒了以上,手臂上赫然有图腾刺青。 第134章 诸葛安人世家   “诸君可看明白了, 这是契丹人的阴谋,利用我这可怜的孙女儿,为那卖国投贼的贼子洗地呢!往我可怜的孙女儿身上泼脏水,可不就显得斐巨情有可原了!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老身请诸君做见证, 如此夫家,程家不耻,我程门女儿不嫁!程家与斐家恩断义绝!”程老夫人一席话铿锵有力,有礼有节, 又有两个刺青书生在那摆着, 台下群情激愤,口号连连。   程老夫人说完,对台下诸君行礼,然后拄着拐杖过来,一杖结实得打在程楠身上,“我打死你这个糊涂鬼!书呆子!就知道埋头故纸堆,妹妹被人欺负了不知道为她出头,被人利用了还看不出来, 家里要你顶门立户,你就是这么干的?幸而你祖父死了,不然还得被你气死一回。”   程老夫人一杖接一杖,结结实实搭在程楠身上,打得他左右翻滚, 连连哀嚎,全然没有读书人的体面。   程化羽在一旁听了,也听出了程老夫人的言下之意。膝行几步过去,抱着程老夫人道:“祖母……祖母息怒,哥哥有错,不过错在错信他人,未曾明辨是非。哥哥一心发扬光大我洛派儒学,才会让贼子有机可乘。祖母,哥哥好心做错事,求您原谅他这一回吧。”   程老夫人气喘吁吁的放下拐杖,涕泪连连,道:“你可听见了,你这般害你妹妹,你妹妹还护着你,这就是骨头亲情。我汉人正统才有的礼法教诲,难道是那蛮夷贼子能学会的吗?”   “我知道错了,错了,多谢妹妹求情,多谢祖母……”程楠不是能拿主意的人,现在有人给了他结论,他只要复述出来就好。   “不要谢我!你为人所惑,终究是学识不精的缘故,罚你在家闭关苦读十年,学透了程门儒学,再出来走亲访友!”程老夫人掷地有声的给了孙儿十年禁足令,也给了台下激愤的人群一个交待。   “老夫人深明大义。”呼喊声从台下传来,渐成声势,这件事基本解决了。   白发苍苍程老夫人由程化羽扶下高台,身后还跟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程楠,学子们、看热闹的人纷纷给这老弱病残的队伍让开道路。程化羽不经意抬头扫视,一会儿的功夫,来看热闹的已经是人山人海,不远处的大树上都爬满了人,远远望着高台呢。   一行人走远,自有热心群众带着刚刚扣下的两个契丹人去府衙报案。   程家也派了家丁来接,没赶上高台论学的热闹,也赶上了接人回去。   程家在城中原本有大宅,可是辽军破城,勉强收拾了书籍逃亡过来,在大同府租了个院子过活。因先人的名声遗泽,又有学生资助,才换了如今的三进宅院。   当初逃亡时,程颢、程颐两位的后人分别逃离,两家各带一些书本,保存先人智慧,分散风险。如今在大同府的程颐这一支,只有程老夫人、程夫人、程楠夫妻、程松夫妻及几个年幼的孩子,家里人才凋零,与昔日开办书院,才子学士往来风流、络绎不绝的景象大相径庭。   程化羽的事情影响太大,不止本家的人十分关注,就是逃亡道外地的程颢一支也派了年轻子弟程杉前来帮忙。   程老夫人到及之后,对被打击得惨兮兮的程楠道:“道理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你回去好好反省,看我给你的处罚恰当与否。”   “是,孙儿恭听祖母教诲。”程楠抱拳应下,他也算有些急智,程老夫人打的时候没那么厉害,他在外面可是哭嚎得如同性命不保。   “阿杉,劳烦你多劝慰他。”程老夫人又支走了远道而来的程杉。其他两位媳妇都有各自丈夫孩子要照顾,也顺从离开,客厅中只剩程老夫人、程夫人和程化羽。   程夫人自从看见鼻青脸肿的程楠就开始哭泣,再看看憔悴的程化羽哭得更厉害了。,   程老夫人招收让程化羽坐在自己身边,宽慰道:“丫头,既然来了,就在家里好好住下。之前我闭门守寡,不知你事情,你哥哥又是个迂腐的,这才让你受了委屈。你放心,程家永远是你的家,安安心心住着就是。你也别怪你哥哥,这次是有人给他设圈套,他不是有心的。你哥哥从小留疼了,就是一块糕也想让给你吃呢,打小儿就是个实心眼儿。”   程化羽再拜,道:“祖母放心,孙儿不会怪哥哥的,不是他的错。”   “唉,正是这样,一家人和和睦睦,家和万事兴啊。”程老夫人笑呵呵道:“你在外面受苦了,先去梳洗歇息吧,晚上家里再吃洗尘酒。”   程化羽顺从退出,程夫人连忙问道:“母亲,媳妇儿听说您让阿楠闭门十年,他都而立之年了,再有十年,一辈子就过去了啊,请母亲通融,罚他时间短些吧,他知道错了。”   程夫人其实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明白,她丈夫早逝,自己又不识字,一辈子都扑在丈夫孩子身上,只听了下人回报就急得六神无主,只能磕头求情。   “说十年就是十年,一天也不许少!”程老夫人斩钉截铁道。   程夫人又呜咽哭了气来,程老夫人坐在上首揉眉心,真是前世不谨,怎生修下这般儿女媳妇儿。“罢了,别哭了,实话告诉你,阿楠在外面闯的祸太大了,只能由我抢着出面处置了,让他在家里避避风头,顺带钻研圣贤书,把学问做透了,十年后一鸣惊人,也是青史留名的大事。现在出来,只会人抓着把柄,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程夫人连连点头,看婆婆声色俱厉其实只是寻常闭门读书,陈夫人就放心了,只要不关着她儿子就好。想起刚刚女儿荆钗布裙、素面朝天的模样,程夫人又不好意思开口问道:“母亲,真都要让丫头住在家里吗?不是我不心疼她,可公公、老爷不是说过,家无再嫁之女,丫头可是和斐家离了的啊。”这早晚是要再嫁的,与再嫁相比,留在夫家一辈子,影响更差。   “住口,这话不许再说!”程老夫人断然喝止,道:“斐巨是什么人,卖国求荣,抛弃妻子,这样的人品,离了他才是我洛学程门的风骨。刚刚阿楠、阿杉都在,我没好说你。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既然知道她受委屈了,就该接回娘家了,何故让斐家人如此折辱。”   “母亲恕罪,媳妇儿是怕影响家里的名声……”   “好了,现在家里有我呢,你好好照顾几位孩子就是,也约束好家里人,不要乱嚼舌根,今时不同往日。”   “是,媳妇知道了,不定守好宅院,照顾好孩子们。”程夫人拜倒承诺,知道女儿回来不会影响儿子的前程,她就放心了。程夫人关注的重点,永远都是家宅小事、鸡毛蒜皮。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程老夫人一个人颤巍巍拄着拐杖来到卧室,卧室墙上挂着程颐的画像。程老夫人焚一柱清香,插在画像面前的小香炉里,闭目祈祷。   “老头子啊,你去的太早了。家长没有顶门立户的人,唯一资质聪颖的哪一个,却成了寡妇,立身艰难。今日肯定有人帮丫头,不然她不能全身而退。那些来找我的人浑身煞气,只能是沙场上摸爬滚打的骄兵悍将才有如此风采。肯定是个大人物在丫头背后,可我不敢去查,不能去查。甚至不能说,家里没有能拿主意的人,程家再也经不起波澜了。你就是去的太早啊……”程老夫人絮絮叨叨,她已经是以为难得有主见的妇人,可程家的重量、程门洛派儒学的分量,依然是她承担不起的。   程化羽与其兄长的辩论以惊人的速度传开,仿佛有一架机器,印制了千万份高台论学的记录分发给天下文人。天下文人也认识到了还有一个人叫程化羽,是位才女,不像以往的才女以诗词才情着称,居然是从儒学经典入手,路走的堂堂正正。   在宣传的时候程化羽特意要求淡化程楠在其中的作用,突出契丹狼子野心。程家姑娘本是良善之人,从未想过夺取程家的资源,伤害兄长。   若说对程朱理学的理解,两榜进士出身、做了几十年阁老的诸葛安人对儒学的理解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强的。还有朱熹、王阳明等后世大儒为其添砖加瓦,程朱理学在大明已经到了高峰。   这次文会被传扬出去,在天下引起的震荡不是一行半点,简直就像吹过了龙卷风,沾边不沾边的人都要对这个“热点话题”发表两句看法。   有出名的大儒、学士发表意见,程化羽也没有藏着掖着,马上些了信回答反击。这些书信事先通过诸葛安人的修改润笔,以更合适的姿态出现。在大宋,没有人知道诸葛安人在儒学上的造诣。   一来一往,程化羽的名声更加响亮,地位更加尊崇,本来对小姑子休弃住在娘家有些微词的两给嫂子也开怀了。   等到第二年的春天,北地传来了斐巨忧愤而亡的消息。斐巨本是个小人物,家世、才华都不值得夸耀,若非有程化羽凭空出现,他的死经不起半点涟漪。辽国一方没有对斐巨进行过多的保护,居然让他喝酒醉死,对外套上个忧愤而亡的遮羞布,也是令人唏嘘。   程化羽名声越来越响,当初赈济所外用来辩论的高台也渐渐有了更多人慕名而来。程化羽在这座高台上连续接受过多人挑战,全胜而归。一位女子,在从来只有男人的领域取得了非凡成就。大宋的士大夫没有鄙夷排挤,反而如同疯狂粉丝一般,狂热的喜爱她、推崇她。不停有人向她求亲,当初斐巨不珍惜的,如今有他夺人发展这块美玉。   程化羽拒绝了众多求亲者,人们都以为她秉承父祖教导,准备终身钻研学问的时候,一个炸雷又了,程化羽答应了诸葛安人的求亲。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下一更可能要做个小防盗,今天更《HP之你会后悔的》耗时太多,剩下的三千字不能在零点之前写完。我先放着,在零点过后换。童鞋们先睡觉,明天早上看最合适。 第135章 诸葛安人世家 程化羽和诸葛安人是名副其实的老夫老妻,在敲定婚期之后,不管天下人对这装婚事的看法,迅速展开六礼事宜,并定在金秋十月进行亲迎的。 老实说,这起婚事不仅天下文人吓一跳,就是镇北军中也骇得不轻。娄夫人想想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大帅不会看上一个和离寡居的女人,现在就悔得脸红。没想到和程家娘子从普通读书人家小妇女,摇身一变成了大宋一品诰命夫人,镇北军的主母。要问娄夫人为什么羡慕,那喜服是她送到程家的啊,彩绣辉煌,金丝银线的。娄夫人现在庆幸她和程家小娘子结识于寒微,日后镇北军有了主母,她也是独有脸面的。 诸葛正我也十分好奇收服他这个倔牛弟弟的是什么人物,欣然同意前来证婚。 在诸葛安人全力为程化羽刷名声的这一年中,朝廷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新皇刚刚登基的时候,也立志还天下清明,开创一番伟业。他抵抗住了向太后的压力,唯才是举,重用贤良。重新起用执政力强,为人正直的大臣;广开言路,接纳忠言。只要对朝廷有意见、建议,都可以提出来,觉得有用的,马上有赏,觉得没用的,不予追究或处罚;贬谪奸佞,革除陋规。完全展现了一位帝王励精图治的胸襟,本以为曾经反对他登基的章惇会被贬责,没想到依然当着丞相,章惇几次要求致使都没被同意。 诸葛安人也有有瞬间的恍惚,宋徽宗也曾经想做个明君。 可看着拿到发到手上的邸报,诸葛安人就没有了感慨古今的闲心。 千古名人蔡京登场了,皇帝重新启用他为右丞相,补当初曾布和傅宗书留下的空缺,称蔡京“庶几成一代之业,以诏万世”,还发了诏书过来人,让诸葛安人和他“一文一武,相应得彰”。诸葛安人摇头苦笑,他何德何能,与蔡京相提并论?诸葛安人左右不了人事任命,也无法改变蔡京。此时蔡京早已不是初出茅庐小年轻,他已经经历过三次贬责,对自己的执政理念更加坚定、更有信心,才通过书画投了皇帝的眼,重新被启用为右丞相。 蔡京已经登场,章惇就再也不敢留了,每天照着三餐请辞,终于保住晚节,顺利致仕,诸葛安人在京中又少了一双眼睛。 诸葛安人和程化羽虽然没有成亲,但有事基本不瞒着她的,甚至因为经历的原因,古今印证,诸葛安人喜欢找程化羽商议政事。 诸葛安人带着诏书来找程家找她,因她如今是待嫁的身份,夫家又足够显赫,在程家三进院子里,单独给她拨了一个小院儿。诸葛安人武艺高强,潜进程家不废吹灰之力,连他安排在程家守卫的人都没有发现他。 “怎么大晚上的来了?”程化羽推门让他进来,程家是逃亡到大同府,程化羽以身作则,简朴度日,并没要丫鬟伺候,此时倒也方便。 “还有两个月才成亲,我正大光明来,他们也不敢让我见你啊。”诸葛安人笑道,“给你,帮我瞧瞧这诏书。” “丰、亨、豫、大?”程化羽轻念出声。 “是的,蔡京搞出来的玩意儿,源于《易经》卦辞,意为王者在最盛之时,一切都应当崇尚盛大,不必过分忧虑财货不丰,而应当顺天理而动,王德自然入日行中天般普照大地。”诸葛安人冷哼一声,说白了就是大家只有尽量花钱,才能迅速产生财富。天下如果有一个人舍不得花钱,就会有很多人没钱赚,如果所有人都舍不得花钱,天下人就都密友钱赚。这是提前了一千年的“刺激消费、拉动内需”。 “谬论,听上去似是而非,矫饰粉化,其实完全是按着官家的心思提的。官家是年少,哪儿有分辨能力,恐怕只听见蔡京让他第一个带头花钱,而这样违背圣贤教诲的话不但不会祸国殃民,反而为百姓开了好头,官家巴不得呢。唉,不说官家,就是任何一个人听到这样的奉承都会心动。可这套东西用在盛世自然锦上添花,可如今外敌虎视眈眈,咱们还在北境对抗辽国,当年打退的西夏又死灰复燃了吧。不说大理、吐蕃诸部的威胁,如此飘摇之时,只能收拢权利,先退敌,再富民啊。”程化羽叹道。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如今商业昌明,大宋的百姓已经足够富裕了,何必再刺激消费,增长财富。据我所知,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得到实惠的从来不是升斗小民,而是那些‘官商’,名为官商,实际是土匪,官员和当地富豪勾结,直接窃取了变法的成果。若说推行变法的王安石等人还有为国为民之心,是好心办坏事,到了蔡京,完全是为自己敛财了。” “不如写折子上书官家?”程化羽建议道。 “官家难道会听吗?”诸葛安人皱眉,他与官家本就没有信任基础,现在又外放边境,鞭长莫及。“朝中对我陈兵不攻已经颇有微词,现在上书指责朝廷政策缺失,没有人会放在心上的。” “难道没有人看,我们就不做吗?总要试试,试过了才知道结果。你曾说过官家不过少年,让他被一种言论包围,听不到别的声音,如何能怪他做出错误的选择,朝臣何曾给过他选择的余地。”程化羽劝道。 “好吧,好吧,论觉悟,我还不如你了。回去就写,做了三十年的户部尚书,国家财政还在我的脑子里呢!”诸葛安人笑道,“到时候请你来润笔,你这一身才华,也别埋没了。” 程化羽潇洒大笑:“上辈子做侠女半途而废,做贤妻良母又显强硬,最终落了个四不像。这辈子可不能再留遗憾,总要把所学所想都涌出来,才不负这一场奇遇。” “夫人高见,我自愧不如……” “丫头,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两人正谈得高兴呢,院外突然传来了程夫人的声音,诸葛安人吓得马上趴到在地上,怕坐着身影倒影在窗户上。 “没事儿,母亲怎么来了。”程化羽赶紧高声应答。 “还不是听你院中有说话声,你和谁说话呢。”程夫人掌灯过来。 程化羽可不敢让她进来,还不把遵从儒家道学规矩的母亲给吓傻,赶紧抓乱了头发,披着衣服开门道:“打搅母亲了,我看书呢。看到精彩出忍不住大笑出声,效仿书中记载,一人分饰两角念书,没想吵醒母亲了。您快进来坐……” “罢了,大晚上的就不进去了。娘知道你用功,可也顾着自己的身子,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唉,知道你不爱听这些,我也不多说了,你去睡吧,别熬坏了眼睛。”程夫人给程化羽整理衣领,语重心长道。 “母亲折煞我了,能听母亲教诲,是我一辈子的收获。今日太晚,我送母亲回去。”程化羽转身带上门,扶程夫人回去歇着。 再回来的时候,诸葛安人已经端坐在椅子上了。程化羽看着他脸上的灰尘,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定是刚刚躲在地上沾染的。 …………………… 一切朝政、军事在婚姻大事面前都让步了。诸葛安人的婚礼已经足够瞩目,更何况新娘还是名声斐然的程娘子。当日来道贺的人汇集国内外英才,大宋朝廷中的文官武将不必说,还有江湖中人例如苏梦枕、王小石等。就连辽国、西夏、大理等国都有使臣道贺。更有甚者,许多文人名士听说诸葛安人权势盛大,自发组织起来作为程化羽的“娘家人”参加婚宴,一定要给她撑腰,怕程化羽被诸葛安人瞧不起。 诸葛安人哭笑不得,以他们俩的关系,还有谁瞧不起谁吗?这些文人倔起来的时候恨得人牙痒痒,可爱起来也让人窝心。 诸葛正我也高兴的带来了家传的比目鱼玉佩,给两位新人贺喜。诸葛安人笑脸相迎,这绝对是他们成年之后,关系最融洽的时候。 诸葛安人一见程化羽脱口而出:“弟妹还练武?” 程化羽爽朗笑道:“见过大伯。只练了一年,夫君教的。” 只这一句,诸葛正我就放心了,能让他这个蠢弟弟生出教导之心,两人感情自然好得很。“恕我眼拙,没想到弟妹一年时间就练到如此境界,倒让我辈习武之人愧煞。” “大伯见笑了,花架子,专在唬人上下功夫,不若我演练一遍,也请大伯指点。”程化羽早就听闻诸葛正我原该是当今武林第一人,都怪诸葛安人半路拦截。 “好,好,好。”诸葛正我也高兴弟妹如此爽朗大气。 程化羽当年也是跟着师父正经学过的,又有一辈子的经验,如今耍起功夫来,内力不足,但招式精巧,意境圆融。练的又都是专为女子创造的功夫,一招一式,动静皆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诸葛正我看完抚掌大笑,道:“果然老天疼憨人,我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呢,没想到神女在这儿等着呢。” “呵呵,你在说自己吗?”诸葛安人冷哼,好像你成亲了一样。 第136章 诸葛安人世家 诸葛正我回程的时候带走了诸葛安人的奏折,这是诸葛安人做的最后努力。可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信任也是感情的一种。少年皇帝已经有了可以托付朝政的人,并不像当年那样期盼他辅佐他皇兄那样辅佐他。 更糟糕的是这封信还落到了蔡京手中,蔡京当然不满意。政见不和已经足够让人生气,更何况诸葛安人身份特殊,作为大宋战神,他影响力太大。诸葛安人反对,新政就无法顺利实施。大宋政坛自从王安石之后,每位丞相上台似乎都要提一提“新政”二字,古往今来的政治都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也不知他们哪儿来那么多创新。 蔡京的手段也很简单,只是在皇帝跟前说诸葛安人陈兵边境不攻,浪费粮食钱财,是不是在养寇自重啊?不管诸葛安人在朝臣中、在民间威望再高,做决定的仍然是皇帝一个人。 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成为真理,汴京开始频繁往北境发诏书,皇帝要求他们在三年之内收回幽州,灭辽国。 开始是三年,然后是两年,再然后催促诸葛安人马上出兵。 诸葛安人开始还仔细解释战局,后来发现皇帝根本没看他上一封奏折些的什么,问题依然是那些问题,责怪的借口都不换一个。接着又发生了意见挑衅诸葛安人权威的事情——花石纲。 这天,诸葛安人治下百姓当街拦马求救,说他们要被县令给逼死了。诸葛安人赶紧叫人进来回话,当初打下燕云十六州的时候,先帝承诺过这里由他治理,为了不让先帝承受过多压力,诸葛安人只取了财证权和兵权,地方治理全由朝廷派官员承担。 “小老儿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大将军救命啊。县令大人在小老二家中奇石上贴了黄纸,做了皇家标记,说是官家看上了,要小老儿进贡。这块石头,说是奇石,不过是早就立在那儿的一块石头罢了,石头太大太重,起房子的时候不好搬,就一直留了下来。小老儿给县令大人解释了,可大人说官家见多了奇珍异宝,就想看看这些拙朴有野趣的。小老儿也深觉荣幸,官家喜欢,自当奉上。可县令的大人让小老儿一家老小每天对这奇石三炷香叩头作揖,还要擦洗,上油,仔细保养,说官家看上的东西就沾了皇家贵气,让小老儿一家像侍奉官家那样侍奉奇石,不然就是大不敬的罪名,要杀头、诛九族。”老张说着说着涕泪连连,哭道:“这也就算了,都是小老儿一家的荣幸。可县令大人还让出钱送往汴京……将军大人啊,小老儿一家老小都没到过汴京,何曾想要送一块抬也抬不动的石头去汴京啊!这不止小老儿易家,我们村稍微有些根底的人家都要为官家献上奇石,也有献其他东西的,实在是苦啊……” 诸葛安人额头青筋抖动,咬牙切齿问道:“哪个县令?” “怀仁县令张秀大人。”老丈颤声道。 “知道了,本帅会解决了,你先下去歇着。”诸葛安人请拦路告状的老人下去,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桌子,“欺人太甚!” “大帅息怒,这小老儿古里古怪,就这么直冲冲的撞上您,说的还是最敏感的问题,您这位置虎视眈眈的人多了,难保有人作怪。”娄季抱拳道。 “我知道!”连娄季这样的大老粗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他气的是皇帝不守信用,在先帝病榻前答应的好好的,转身却翻脸无情! “最好的办法是事情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只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说不定连老丈自己都不知道没后有人。惩治官员伤害朝廷威信,惩罚老丈失去民心,不管如何选都左右为难,如此方才绝妙。”顾惜朝笑道。 “先查清楚事情再说。”诸葛安人皱眉,但他清楚顾惜朝说的可能性更大。 “若是查出事情如属下所言,大帅准备如何?”顾惜朝再问,“朝中对我们一直不出击早有微词,现在正是现成的把柄。” “我再想想,家大业大,总不能放着不管。”诸葛安人叹息。 程化羽回来的时候刚好议事完毕,她也听负责机要的小将复述过,问诸葛安人道:“可有我帮忙的地方?” “有。”诸葛安人镇定问道:“你邀请来北方做文会的人走完了吗?” “没有,怎么,你要利用文人。” “是的,花石纲到北境了,若是开来这个头,日后问题源源不断。你熟读史书,也只知石纲、生辰纲的危害。”诸葛安人叹息。 “上折子不管用吗?” 诸葛安人摇头苦笑,这是他第一次拿皇帝没办法。他和皇帝关系一向很好,就是不好的时候,也能摸准皇帝的脉,顺着他的思维方式引导他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决定。可如今皇帝被蔡京包围着,蔡京这可是千古难得的人才,玩儿心术、政治比自己还溜,诸葛安人无法跳过他直接接触皇帝,奏折难达天听。 “可以请大伯帮忙吗?” “我大哥典型武人思维,名义上是八十万禁军总教头,事实上就是个捕快头子,皇帝不听他的,他能有什么办法。况且我也不想拉他进来,我日后要做的事情,不知如何艰难呢。” “我该怎么做?”程化羽问道。 “写文章传播天下,编新戏让戏班子大江南北的演,总要让皇帝之道生辰纲、花石纲的危害,还是你教我的呢。” 程化羽摇头叹息,“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严阁老了。”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让全天下都听你的。如果这样做,文人会被下狱,戏班子直接解散,那些下九流的戏子性命堪忧。程化羽发现诸葛安人这段日子焦虑万分,总有暴虐毁灭一切的冲动。 “我有时候真想——反了!”诸葛安人低声嘶吼,程化羽赶紧捂住他的嘴,虽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朝代,可忠君爱国总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教诲。 “拿什么反?咱们有力量吗?治下的百姓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程化羽语带哭腔问道。 “我们又有孩子了?”诸葛安人兴奋道,他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子嗣,就算造反也不会有人追随。 “日子太浅,但我知道。”程化羽捂着还没显怀的肚子,温柔道:“再忍忍好不好?咱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实现了,完颜部已经建立金国,辽国在两相夹击之下,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我们马上可以拿成果相官家说明,不废一兵一卒灭了辽国,之前不出兵是对的。再等等,现在周围列国虎视眈眈,咱们马上就要面临乱世,吃亏的还是汉人,我们准备得太不充分,再忍忍……” “我怕自己忍不住,历尽艰辛,这历史还是没有改变!”诸葛安人暴躁道。 “有改变,有改变,你收回了燕云十六州,激起了少年的勇气,等到日后外敌入侵的时候,会有更多有血气的人挺身而出,他们知道辽国、金国、西夏这些国家的骑兵不是不可战胜的。改变早就存在,这就是你说的阵痛期,只要我们熬过去了,就是坦途一片……”程化羽趴在他背上,柔声安慰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程化羽了解他的痛苦,清楚他的焦虑。 诸葛安人咽下心头血,说了鬼都骗不了的话,“也许查清楚了根本没这回事儿呢?” 不必抱这样的幻想,斗争高手蔡京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为诸葛安人传来消息,蔡京已经说动官家找诸葛安人进京继续担任枢密使职位,镇北军交由枢密院中选拔的将军带领。 大宋枢密院从来都是文官,除了诸葛安人这个另类。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这些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兵,诸葛安人真么舍得。 送信人是王小石,他也知道心中的内容,急得跳脚,“安大哥,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诸葛安人拔剑插在黄土地上,下令让人砍了怀仁县令张秀的人头送到汴京,随人头附上一封奏折,说明张秀所犯何罪,并提醒官家,燕云十六州是他打下来了,先帝承诺这里是他说了算! 这几乎等同与宣战,这样真的好吗?诸葛安人做出决定的时候人人都赶到痛快,可命令发出去众人又都想把送信人追回来,这一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诸葛安人不仅杀了张秀,还在燕云十六州文官大换血,把那些沙子、钉子都拔了,这么多年,他不是光看着而已。 不出所料,官家龙颜震怒,下旨诸葛安人回汴京自辩,语气已经十分强硬。诸葛安人依旧只是回奏折,无视宣旨公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举起反旗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诸将依旧惴惴不安,直到后院传来消息,程化羽怀孕,已经确诊为男胎。事业后继有人,这些追随的人才不那么飘摇。 “辛苦你了,那些文章和戏班子还是按计划发出吧,看来不久就要引来大战了。”诸葛安人抚摸着程化羽的肚子,不止他此时反了是否正确。 第137章 诸葛安人世家 “书信打开历史,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的节目。今天的第一封信可是大有来头,是宋朝大将军诸葛安人写给他的哥哥诸葛正我的信件。”女主持人端庄优雅的说着开场白。 女嘉宾接口道:“与其说诸葛安人是宋朝的大将军,不如说他是华朝的开国皇帝,虽然他一生都自称宋朝臣子,并未立国,皇帝是后人追封的,但他奠定了华朝的基本版图、基础制度和重要文化。” “这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当时有文献记载,他的属下、亲朋好友都劝他称帝,周围的几个国家也都把他当成国君来礼遇,可他一直死咬着不称帝。当时在这片大地上,有宋、辽、金、西夏、大理诸多国家,群雄逐鹿,人人都有一颗称帝建国的野心,诸葛安人却一生都自认是宋朝臣子,原因我们待会儿读的这封信里也有提到。”男嘉宾侃侃而谈。 “最有意思的是写这封信的时间,公元1104年,这个时候诸葛安人正在和辽国对峙,左边死西夏,南方是祖国,战事可以说是一触即发。再过一年辽国就灭亡了,可在这个时候,宋朝的皇帝受到奸臣蔡京的怂恿,不相信诸葛安人的忠诚,让他回当时的都城汴京,另派人来接手军队。但诸葛安人不愿意,皇帝就委派他的哥哥,当时的禁军教头,相当于咱们现在京都军区总司令,诸葛正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下面我们要读的就是诸葛安人给他哥哥的回信,不知道这宋朝人写给哥哥的家书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女嘉宾笑着介绍道。 “千百年来人性是共通的,文化是一脉相承的,我觉得感情上不会有出人意料的地方,我们更应该探究的是当时的历史。”男嘉宾感叹道,“前天收到观众留言,是一位学生家长,夸我们节目做的好,看电视的孩子语文成绩是显著提高啊。我觉得我们读信的方式非常巧妙,嘉宾读信的时候是翻译成白话文的,但字幕用的依然是古文,这样两相对照,更容易理解、对比古今文化差异。电视要口语化,但历史人物的书信都是用文言文的,特别是选到大人物的信件时候,他们都有很高的文化修养。” “是,也反应了我们读信嘉宾的文化水平高。”女嘉宾笑道。 “哦,读信嘉宾已经上场了,让我们来听一听他的演绎。”女主持加快语速,赶上节目进度,旁边演播厅读信嘉宾已经入场。 “兄长大人福安,来信已经收到,如果是陛下委派你写这封信的,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你答案,我不会回汴京,更不会把军队交给别人,你可以复命了!” “现在的战局是什么情况,你我都恨清楚,辽国已经不是心腹大患,按照我方计划,在两年内就能让他灭国。现在我们大宋的敌人是新崛起的金国;是隐藏在金国身后,驰骋草原的蒙古;是永远也打不服的西夏,我肩负着先帝的重托,我不能退。陛下之前几次三番催促我马上攻打辽国,收回幽州城,可是战机不到,我已经多次上奏折表明,奈何陛下不听。古人为什么教诲我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因为战场瞬息万变,远在后方的君主不可能指挥战争。当年太宗皇帝曾经传下阵图,死板规定行军路线、时间、兵力、阵型,导致我们宋国兵力是敌人的几倍、十几倍,却依然打败仗。” “更糟糕的是在北方居然还出现了花石纲、生辰纲,还有丞相蔡京丰、申、豫、大的经济政策,藏富于民是立国的根本,是推行几百年的基本国策,蔡京做是官商勾结,变成土匪掠夺人民财富,最终只能导致国家经济衰退,人民生活困窘,最大的受害人还是陛下。北边是我管辖的地方,我不能看着这样动摇国本的事情发生。” “以上两个我不能回来的原因,请你代我向陛下表明。” “再有,民间也有传闻说我养寇自重,企图拥兵自立的,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们诸葛家几代人都是忠君爱国的忠臣,我又怎么会例外。再说,我曾经与先帝亲密如兄弟,在先帝病床前答应为他守卫江山。我可以向你发誓,我这一生都是宋国的臣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番表白,你也可以告诉陛下。” “最后,朝中奸佞想断军队粮草,让我送死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请你保重自己,不要让我连累你。若是有一天我真的死了,请你千万保重,不要为我悲伤。我们少年时因政见不和闹翻已经许多年,你一直忠心耿耿守卫京城,陛下不会怀疑你,你在朝廷和民间都有巨大的威望,朝中奸佞也不会过分为难你。我只请求你在保重自己的同时,照顾我的妻儿。我的妻子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世上大多数男儿都比不过她。可我担心她太过敬爱我,年幼的孩子也不能拴住她的心,如果我不幸战死,她恐怕也不想活。请一定代我劝住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弟安人叩禀。” 一阵掌声过后,女嘉宾感叹道:“哎呀,果然是一代豪杰啊,我注意到他最后提到了他的妻子。哎,诸葛安人的妻子程化羽也是非常有名的人物。历史上能留下完整姓名的女子并不多见,都是有非凡成就的。程化羽是一位了不起的才女,与一般凭借诗词琴棋书画闻名的才女不同,她是研究儒学的大家,当时很多读书人都称她为先生。后来诸葛安人也说他能这么快平定北方局势,一半的功劳是程化羽帮他安抚文人,教化百姓。程化羽不仅在文学上、政治上很有建树,在推进女性平权上,也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她开始女子课堂,提高女性自身素质,更撰写文章,阐述推广女子地位应该更高的道理。她说一个女子就是一个母亲,母亲是孩子生命中最早的老师,一个好母亲能提高这个家庭的层级,提升整个民族的素质。通过她的不断努力,和当时有远见的人共同努力,终于开始推进我国女性地位的提升。程化羽不仅是文学家、政治家、平权运动者,更是一位人道主义者。我们都知道当时在打仗,她的丈夫就是参加战斗的主要将领,可她在战争平息后,组织医生和志愿者对伤兵、收到牵连的百姓进行免费救治,不分国籍,即便是他丈夫的敌人,下了战场之后,她也一样救治。” “哈哈,她是研究这个方面的是,说起来是滔滔不绝。”男嘉宾玩笑道,女嘉宾耸肩,显得意犹未尽。 “其实程化羽能有这样巨大的成就,她优秀是原因之一,可也离不开诸葛安人对她的支持。即便是现在,对如此支持女*业追求,宽容、友好对待女性的男人都不多,程化羽也十分感谢她丈夫。史书上记载,当时有文人就她,说您像菩萨一样,为什么嫁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程化羽回答,佛祖慈悲济世,只因怒目金刚保驾护航。程化羽能安全的进行人道主义救援,是她丈夫的宽容和远见。要知道古代可是没有优待战俘这一说的,当年长平之战坑杀了多少降兵?”男嘉宾也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来阐释这个问题。 “大家对诸葛安人和程化羽这对夫妻都很感兴趣啊,很多电视剧、电影也经常涉及这个题材。”女嘉宾引导话题道:“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他的姓氏,诸葛,这个姓氏总让我觉得只能是聪明人才能姓的。” “就像诸葛亮。”男女嘉宾异口同声道。 “其实他的哥哥诸葛正我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他们两兄弟的名字,以仁正我,以义安人,没有取错的名字,他们两兄弟的政治理念都在名字里了。诸葛正我主张仁义、仁慈、宽容的对待事情,诸葛安人喜欢讲规矩、讲义,按照法律规定来办事情,当时的风气是偏向诸葛正我的。刚刚在那封信里也提到了,他们两兄弟因政见不和,少年时期就闹翻了。”男嘉宾道。 “对,我看过一个考证,说他们当初是大打出手,最后诸葛安人愤而投军。他们两人可都是武功高手,据史书记载‘开山劈石,易如反掌;悬崖峭壁,如履平地’,现在的国术大师都做不到,我们现在很多武功都因为战火失去传承。” “我看到的史料却是诸葛安人投军是宋哲宗的安排。信里也说了嘛,他和先帝是亲如兄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为共同的政治理想奋斗,甚至诸葛安人一直顶着压力不称帝立国,就是以为感念总哲宗的恩情。等到诸葛安人晚年的时候,北方的大片土地,原本的西夏全境、金国的大部分都被他吞并,他实际上已经与宋朝以黄河为分界线划江而治,可他坚持不肯称。对他的儿子道,先帝尸骨未寒,臣不敢叛,当时总哲宗已经去世五十多年了。这样的君臣感情,我们难以想象。后来辽国快速灭亡、诸葛安人一直不称帝,也证明了当时皇帝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让一位心怀故国的将军逼成了一个繁镇割据者,最终由他的孙子建立帝国”男嘉宾补充道。 “哎呀,诸葛安人这个人能说的太多了,我们嘉宾信手拈来一个话题都是能深入展开讨论很久的。不过我们下一位读信嘉宾已经上场了。即将为我们呈现的是《劝君书》,刚好是程化羽写给她前夫的,在和斐巨和离之后,程化羽才嫁给了诸葛安人,咱们还可以接着聊这对夫妻。” 第138章 黄锦本纪 东海之上,有一孤岛,上遍植桃花,春日望去犹如红云漂浮于海上,如梦似幻、似假还真。偶有渔人窥见,驾船寻找,然最终被迷雾阻挡,不得其路。就是有一二幸运之人冲破迷雾来到岛上,也只能在岛屿外围游走,始终无法进入。渔人回去说起,自己听闻岛上有仙乐声、仙人说话声,还幸运看到仙人飘飞站在桃花树顶上的场景,最终确定那座岛屿是仙人的地界。渔人称他为桃花岛,只有灼灼桃花,才配得上那缥缈仙姿。 岛上住的不是仙人,而是武林人,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对普通人而言,可不就是仙人吗? 桃花岛是寂静的,岛主黄药师狂放不羁礼法,岛上仆役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被他毒哑抓来充做仆役。岛上还有黄锦、黄蓉这对龙凤胎,是黄岛主的一双儿女。除了他们,还有曲临风、陈玄风、梅超风、陆乘风、程羽风、武眠风、冯默风七位亲传弟子。桃花岛很大,两位少岛主、七位亲传弟子在岛上都有自己的独栋小院,生活在这画卷般的桃花岛,在这乱世真是幸福。 桃花岛,弹指峰上。 八岁的黄锦和同样八岁的程羽风在小亭子里说话,这里四面开阔,海风拂面,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不知不觉已经八年了,你有什么打算?”程羽风轻声问道,他们夫妻在儿孙簇拥中闭上眼睛,醒来却又成了嗷嗷待哺的婴儿。 “准备出岛去。”黄锦答道。 “可别忘了,你我才八岁,师父怎么放心让你我出门。”程羽风皱眉道。 “难道你以为我瞒得很好吗?父亲可是天下难得的聪明人。”黄锦语气平淡的说着石破天惊之语。 “什么?师父知道,那……那……” “别担心,他不知道你,至于我,要烧死我早就烧死了,实在不忍也该抛到海里。我还好好当着少岛主,父亲自然接受我了。”黄锦举重若轻道。事实上他刚被黄药师发现,掐着脖子问他是谁的时候,心中掀起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发现。最终黄锦编了一套撞在石壁上,突然想起前世的话来,才瞒过去。谢天谢地当时年纪小,程化羽还没有被捡到岛上来,不然还真瞒不过去。 “我和你一起走吧。”程羽风坚定道。 “你武功练得如何了?你在桃花岛上养尊处优,看这手掌上一颗老茧都没有,我可舍不得你去外面吃苦。”黄锦叹息,他和黄药师说程羽风长得像他前世的妻子,他们今生有缘相见,即便程羽风没有前世记忆,他也愿意以礼相待,等她长大,娶她为妻。刚好这辈子程羽风也姓程,羽风这个名字还是黄锦取的。岛上遍地天才,程羽风把心思都花在奇门遁甲、五行术数上,武功反而落了下乘,这也是黄药师一直没有怀疑她也是组装货的原因。像黄锦,武功比大他十几岁的曲临风、陈玄风都高,为人处世周到异常,医术、厨艺、琴棋书画,什么都难不住他,仿佛生而知之。 程羽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吐香舌,十分不好意思。她仗着有三辈子的经历,不好好习武,只捡自己最感兴趣的奇门遁甲学习。没想到岛上都是可以称为天才的人物,程羽风就被落下了。 “我的错,我的错,我以后肯定勤加练习,再不妄自尊大。”程羽风赶紧保证道。 “你说的,和我一起出去,一切听我指挥。灵魂再强大,现在也是八岁小儿的身子,你武功又不高,我可不敢放你出去撒欢。”黄锦皱眉道。 “是,是,是,都听你的。”程羽风连连保证。 黄锦这才勉为其难的点头,他没告诉程羽风自己早就发现她的毛病,却故意不说,一是为了取信黄药师,二是为了给她个教训。没有人懂得有无数次生命死怎样的体验,这会让人狂妄,让人迷茫。 “哥哥,哥哥,羽姐姐……”下面传来女童清脆的呼唤声,黄锦乘风而下,拉住黄蓉的手道,“蓉儿怎么来了?” “来找哥哥啊,哥哥总和羽姐姐有说不完的话,师兄师姐们都说干脆你们成亲算了,就像陈师兄、梅师姐那样。”黄蓉打趣道。 “自然是要成亲的,不过就算成亲了,以后儿孙满堂,蓉儿还是哥哥最喜欢的小妹妹啊。”黄锦又如何不知黄蓉那点儿小女儿心思。 “嗯嗯!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黄蓉举手要他抱。黄锦与黄蓉前后脚出生,按理说八岁左右女孩儿比男孩儿发育更快,可黄锦开的挂太大,身体被他滋养得很好,从小就比黄蓉长得快,如今抱起她来不费吹灰之力。 “对蓉儿最好的不是我,而是爹爹和娘亲。娘亲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为我们换来的生的机会;爹爹为我们日夜忧心,疼爱有加,他们才是对蓉儿最好的,蓉儿以后长大了也要孝顺爹爹和娘,知道吗?”黄锦轻声道。 “知道,知道,晨昏定省,冬温夏清……”小黄蓉晃着脑袋道。 “哈哈哈,这倒不必,谁教你的这套,爹爹生平最厌儒家礼教,他可瞧不上这些。”黄锦抛了抛怀中的小女孩儿,高兴得她直拍手。 两兄妹说话的功夫,程羽风也从弹指峰上下来,三人同行往饭厅走去。 “你们三个总算来了,还以为掉到海里去了。”梅超风赶紧迎上来,嗔怪道:“饭菜都冷了。” “不得了啊,梅师姐成亲了就成老妈子了,陈师兄你也不管管。”黄锦挤眉弄眼,都得一屋子师兄弟哈哈大笑。 曲临风作为大师兄,忍不住“主持公道”,“陈师弟没有妇唱夫随就很好了,咱们可不能得寸进尺。” 羞得新婚的陈玄风、梅超风双颊通红,梅超风恨恨道:“再不给你们做饭了!” “唉,新婚燕尔就是好啊,什么时候我也回去,找一找我的未婚妻啊。”曲临风在心中静静思索。 黄锦高兴得跟随大家一起落座,他之所以等到现在还没出岛,就是为了化解陈玄风和梅超风的悲剧。这些年黄药师还是如同原著一样,孤高桀骜、性情孤僻,师兄弟们学武都是师兄传师弟,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去问黄锦,黄锦都不知道的才敢去打扰黄药师。黄药师与徒弟们的沟通固然有问题,可陈、梅二人有了感情却什么都不说,妄自揣测黄药师会不喜欢他们、杀了他们,就盗走九阴真经背叛师门更是大错。 两个年轻人被爱情冲昏头脑,属于冲动型犯罪,黄锦与他们一起生活八年,陈玄风宽厚儒雅,梅超风美丽大方,怎么忍心他们成为“黑风双煞”。黄锦伺机撞破他们的感情,然后大包大揽保证说服黄药师,最终让他们在黄药师的见证下成亲,这是桃花岛近十年来最大的喜事,向来远离世俗、举止萧索的黄药师感觉也染上了人间烟火气。 饭桌上可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陈玄风和梅超风坐在一起,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汤得忙的不亦乐乎。黄锦两位妹妹盛汤,又给冯默风夹了喜欢的菜,问坐在一旁的冯默风道:“阿默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儿?” 冯默风此时还是羞涩内向的小孩子,他们四个人年龄相近,理应玩在一起才是,可惜冯默风太害羞了,总是不愿参与。 冯默风见到小师兄给自己夹菜,激动的脸都红了,在两位小姐姐面前,师兄也没忽视自己。冯默风按住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小心脏,暗骂自己不争气,小声承诺道:“以后一起玩儿。” “以后可不成,我要出岛了。”黄锦笑道。 “小师兄不要我了吗?”冯默风一把抓住黄锦的袖子,泫然欲泣。 “阿默这么可爱怎么舍得不要,可师兄在外面有事情要忙啊。阿默在岛上好好学文习武,师兄回来再检查,乖啊。”黄锦柔声劝慰道。 “都怪我,都怪我太笨了,总也学不明白……”冯默风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家乡天灾*父母双亡活不下去的时候被黄药师捡到桃花岛。岛上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说话做事总让他向往。特别是小师兄,明明只比他大几个月,却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待他还和气,比神仙都好。自己和他们一起玩儿,好多时候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冯默风常为自己的无知而哭泣,狠心放弃和师兄师姐们玩耍的时间,想多看书、多练武,早日能像师兄师姐们这般厉害,结果现在他最喜欢的小师兄要走了……冯默风哭得不能自已。 “哥哥要走了!”黄蓉也尖叫一声眼泪刷刷得流。 黄锦这边还抱着冯默风安慰,那边黄蓉就哭得直打抖,程羽风赶紧抱着黄蓉安慰,“蓉儿乖,蓉儿乖,不是现在走,就算走了也会回来啊。” 黄蓉还是哭得停不下来,程羽风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黄锦自能把两个小哭包都搂在怀里,让他们发泄。 曲临风惊讶问道:“师弟要出岛,师父知道吗?”黏糊糊的陈玄风梅超风也不秀恩爱的,陆乘风、武眠风也放下碗筷紧紧盯着他。 黄锦轻拍两个小家伙的后背,轻声解释道,“师兄,师姐,父亲知道。我的武功到了瓶颈,必须要到外面历练增长了。再说人一辈子不能只和关心亲近自己的人打交道,也要去适应外面各种各样的人,父亲有意让我见识一下江湖险恶。师兄师姐们放心,我自然不是笨人,就算吃些小亏,逃跑还是不成问题的,总不会坠了桃花岛的威名。” “师弟这般人物,只会为桃花岛增光添彩。”曲临风自己就是东海岸边的渔民家庭出身,长大黄锦这么大的时候被贪官恶霸害死父母,走投无路,被路过的黄药师救下,才成为桃花岛的首徒,他对外面的世界还有记忆,近几年在外历练也见识过人心险恶。曲临风叹道:“师父自有考虑,既然他老人家都同意了,师弟这一路可要小心,吃完饭来我房里,我和师弟说一说外面的事情。” 黄锦安抚着黄蓉和冯默风,勉强吃了点儿东西。在座的师兄弟都心不在焉,胡乱塞了些东西在嘴里就散了。这让黄锦十分内疚,不该在饭桌上说这个话题的。 饭后,黄锦抱着两个哭累了的小家伙去歇息,刚出门就被曲临风叫去传授行走江湖的经验。一大波师兄比他年纪都大,最小的武眠风也已经出去闯荡过江湖路,中原武林已经有了桃花岛黄药师的弟子,个个英俊潇洒,武功不凡的名声。岛上只有梅超风一个师姐,给黄锦准备了许多外出用到的小东西,端是细心;陆乘风擅长奇门遁甲,给了黄锦一叠他书写的快速简易阵法和许多行走江湖的小窍门;武眠风最爱机括,把心爱的袖箭、暗器一股脑塞到黄锦怀里,还附赠一大包。每位师兄师姐都准备熬一熬夜,一定要准备的充分万分才行。 黄锦哭笑不得的谢过诸位师兄师姐,有些羡慕程羽风没把自己也要走的消息说出来,不然这轰炸密度还不更高。 黄锦再次看过黄蓉和冯默风,乘着月色回到自己的小院,却发现在桃花树下站着师兄陈玄风。 “陈师兄在等我吗?”黄锦笑道。 “师弟……”陈玄风月下长叹,道:“我来谢你。” “师兄说的是什么话,怎么突然说要谢我。”黄锦笑着请陈玄风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你帮我和阿梅在师父面前说话,让我们得以成为夫妻,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前些日子忙乱,一直没找到机会正式向你道谢。你如今要出岛了,我怕再不说,以后我就没这份勇气了。”陈玄风叹道。 “咱们是师兄弟啊,师兄别见外了。”黄锦安慰道。 “不,不。”陈玄风摇头,十分难以启齿,但还是慢慢道:“师弟不知道,我前段时间简直疯魔了一样,若是你没有撞破我和阿梅,我几乎想偷了九阴真经和阿梅跑出桃花岛,背叛师父。是不是很震惊?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自己疯了。甚至当时被你看见,我还想杀了你,保全秘密……” 陈玄风说不下去了,“我就是这种卑劣的人,事情没发生是大幸,可我知道我就是这么可恶……” “师兄,师兄,别怕,我知道的,我都知道。”黄锦在语调中加入内力,安抚着陈玄风体内乱窜的真气,道:“我知道师兄不会这么做的,人哪儿能没有冲动暴躁的时候。我练武练不对头的时候,还想把东海的水都抽干了,谁打搅我我就恨不得杀了谁。这不是我们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心魔,是练武之人都要面对的魔障。我知道师兄就算没有我出现,你也只是盗走经书,出岛会后你们冷静下来就会后悔,一心想着父亲和桃花岛,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之中。至于我,最多被师兄打晕在桃林里,师兄才不会杀我。” “我……我有时候真是嫉妒师弟啊,年龄是我的一半,功力却是我的一倍,枉我自诩天才人物……”陈玄风苦着脸批判自己,“老大不小的人了,武功比不上师弟,连为人处世都一塌糊涂。” “师兄,这就是心魔。要成为父亲那样的绝顶高手,都要闯过这道魔障,咬咬牙坚持过来,不仅神志清明,武功更上一城楼。日后回想起来,师兄只会觉得好笑可爱。我不怪师兄,也不会告诉别人,也师兄千万不要自苦,这不是你的错,是心魔。”黄锦温柔安抚他。 “至于我,不过是笨人罢了。真正的聪明人,是父亲那样望月顿悟,举一反三,七窍玲珑之人,真正的天人之资,父亲得到东邪的称号也不过二十多岁,如此年纪武功冠绝武林,早已独开先河,我速来引为榜样。我笨些,只能参考先贤事迹,照着别人走过的路前进。师兄知道我爱看书,恰巧又得了母亲遗传过目不忘,只是把书中的道理都用在自己身上而已。至于武功,我也是受母亲遗泽,在体内就有一股先天真气不散,出娘胎后又有父亲药浴巩固,才能一日千里。父亲总说真正高明的武功都是自己创造,最适合自己的。目前我还达不到那境界,父亲也瞧不上我。《九阴真经》虽在咱们桃花岛,可终究是别人的武功,当初娘亲为了这经书而亡,父亲十分不喜,连我也不给看的。” 陈玄风沉默,他如此不平,陷入魔障走不出,未尝不是认为黄锦武功进益如此快,是九阴真经的作用。 “师兄如果愿意,我请父亲吧九阴真经给我们看看,也好参考研习。父亲也不是多么看重这本书,只因母亲的缘故……师兄知道的。”黄锦提议道,黄药师这样万能的、潇洒的人,一直是他羡慕的对象,他不认为黄药师会被一本《九阴真经》束缚。 “别惹师父生气难过,师母去了,师父险些走不出来。”作为年长一些的土地,陈玄风知道当初黄药师险些殉情。 “当今武林武功高手,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说法,但我首推父亲和王重阳,只因父亲的武功是自己独创,潇洒自由,合乎个性,这样的功夫由我们桃花岛的弟子使用出来才事半功倍。” “那王重阳呢?”陈玄风问道,他终于接受了武功自创这套理论,配合发问。 “为他抗击金兵,为国为民,此乃大义。”黄锦沉声道。 陈玄风起身作揖行大礼,道:“多谢师弟。” “我们是师兄弟,师兄不要客气见外。”黄锦又重复了一遍这话。 陈玄风长出一口气,仿若卸下心中重担,这些日子愧疚、暴躁、愤恨、压抑、自厌……这些去情绪快要压垮他了,如今被黄锦一番开导,总算放开心胸。 黄锦目送陈玄风离开,转头却见一身青色直缀,头戴同色方巾,手执碧玉萧,一派文士模样的黄药师站在院中。 “父亲。”黄锦反应过来,作揖行礼,刚才的对话他肯定都听见了。 黄药师随手一摆,他向来蔑视礼教,也不喜欢儿子和他一板一眼的说话,偏偏这个孩子又有了前世的记忆,黄药师觉得这个儿子有一半不是他的了。往日相处已经形成惯例,现在不好改,只干巴巴问道:“听说你要出岛。” “是,我之前在父亲闭关的门前唤您,您没听见,我留下了书信。” 黄药师点头,然后沉默。信他当然看到了,不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现在要说点儿什么嘛?黄药师不知道,自从冯蘅因为他的执念去世之后,爱妻的死成为了他新的执念。有时候他都想要干脆随爱妻而去算了,可他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等到发现黄锦有前世记忆他也不放心,怕蓉儿被欺负。一等再等,最终等到了如今。 “此乃桃花岛密令,号令中原商号,你拿去吧。”黄药师从怀中摸出衣袂碧玉牌扔给他,黄锦接住道谢。 黄药师等了等,最终发现自己无可嘱托,无话可说,慢慢转身。 “墓穴阴冷,父亲虽有内力护体,还请多在外安歇,也让我出门之后好放心一些。蓉儿年幼调皮,还需父亲管教,师兄弟们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也有各自烦恼,如果父亲能抽空指点他们一二,则终身受用。” “难道还有你来教我不成。”黄药师怒道,他当然知道黄锦这是关心他,想办法让他从昏暗的墓室中走出,重新回到人间。可看着自己本该天真无邪的儿子变成如今老气横秋的古板模样,黄药师就气不打一处来。 黄锦抿嘴,一个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真是做什么都错,他不该表现出本性的老成持重,也无法像个孩子撒娇卖乖。而今只能沉默,作揖行礼,送黄药师离开。 黄药师轻功极好,青色影子在桃花红云上飘过,不一会儿,弹指峰上就传来了清幽的萧声,呜咽着,泣述着,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第139章 黄锦本纪 程羽风早上醒来,发现天光大亮吓一跳,爬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梳拢自己的头发。 “程师妹,跑什么呢?”梅超风一把拉住她,省得她披头散发跑摔了。 “师兄……师兄……” “你师兄天不亮就走了,你们小孩子家家还睡着,就没打搅你们,昨天不是道别过了吗?”梅超风解释道。 “什么?他答应过带我的啊!”程羽风惊呼一声,可她终究不是真的小孩子,做不出撒泼打滚的事情来,只是情绪瞬间低落,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慢慢挪回自己院子。 “刚刚听到程师妹的声音了?”路过的曲临风从小路走过来。 “是啊,说是师弟答应她要带她出去,结果没赶上,在正伤心呢。”梅超风耸肩道:“得亏那两个小祖宗还没醒,等醒来不把屋顶掀了才怪。” “都怪师弟太招人喜欢了。”尤其是那几个年纪相近的,他们桃花岛上徒弟的年纪基本上分成两个阶梯,在冯蘅去世之前收的土地现在都已成年,冯蘅去世之后,只收了程羽风和冯默风两个年纪和双胞胎相同的徒弟,看样子已经不准备再收徒了。曲临风几个年纪大的能在生活上照顾他们,但无法和他们打成一片,黄锦最受三个年幼小鸡仔的欢迎。 “罢了,咱们一帮大人,还搞不定三个小家伙儿吗?”梅超风看的很开,“曲师兄咱们先去吃饭吧,玄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一晚上没回来,现在还不见人影儿。” 程羽风沮丧的回到自己房间,心想怪不得自己昨天不和师兄师姐们道别,他也没说什么,肯定早就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去。程羽风回到房间,在枕头下找到一封信,他们两人对对方的气息太过熟悉,黄锦进出她的房间程羽风都没反应,也不知黄锦什么时候放的。 程羽风打开一看,上面不出所料写着什么外面危险,年纪幼小,不能自保的老生常谈。程羽风发狠把信纸揉成一团,不就是嫌弃自己武功不高拖他后腿嘛!程羽风恨恨道,不就是练武,从现在开始,天天练,等他回来的时候,保证让他刮目相看。 醒来的黄蓉和冯默风也认为是自己武功太差才不能和黄锦一起闯荡江湖,也默默发誓要练好武功。 留在桃花岛的师兄师姐们发现,自从黄锦出岛之后,三个小家伙突然奋发图强了,冯默风本就是专心用功的人,关键是黄蓉和程羽风,一个吃不得苦,一个心思不在学武上,如今都像着魔一样,一心扑在武学上。曲临风作为大师兄十分欣慰,还以为黄锦在出岛之前布置的任务呢! 已经出海的黄锦却不知道岛上发生的事情,他正一路往中原而去。桃花岛在东海上,岛屿周围天然迷雾阻挡,不是熟知路线的人很容易迷路,出了迷雾之后,一天就能达到陆地。黄药师自从冯蘅去世之后,就自我封闭,发誓再也不出桃花岛,这些年黄锦年幼,也未曾踏上过中原土地。 到了傍晚,海船在庆元府(宁波)靠岸,黄锦带着两个老成持重的哑仆,先到城中投宿。说到哑仆,黄锦真是佩服黄药师御下的本事,这些人全是桀骜不驯的有罪之人,黄药师究竟是什么收服他们的,而且黄药师这些年闭关自锁,这些人也没有反叛。 话不多说,三人进城投宿,此时的庆元府商业繁华,人口众多。有句诗叫“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偏安一隅的南宋在商业上也是值得称道的,庆元在繁华程度上与杭州不相上下,毕竟是海港,南宋商业繁华,百姓富裕,海上丝绸之路太过有名。就是他们桃花岛也在这远航中掺了一脚,才能维持那高洁、奢华的神仙生活。 进城之后,黄锦直接找了个酒楼坐下,酒楼永远是打听消息最灵便的地方。 店小二麻溜得迎上来,一看黄锦这年纪,又华袍锦服的,嘴里成套的卖酒词儿都不好说,连忙道:“小公子里边请,小店有望海茶、奉化曲毫、东海龙舌、望府银毫、天赐玉叶、四明龙茶,还有……” “等等,等等,公子就公子,干嘛还加个小字啊。”黄锦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 小二作势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赔笑道:“打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哦!公子里面请,您想喝点儿什么?” “这儿不是酒楼吗?别老给我介绍茶叶,在家管着啥都不让喝已经够苦了,小二你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来坛黄酒。”黄锦豪爽道。 小二不着痕迹得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仆役,这种跟着小主人出来的下人一般都是老主子身边得用的人物,有规劝辅佐的意思。小二看这两个老仆不阻止,才麻溜下去准备,怕黄锦喝醉酒家里人来找麻烦,还特意备了些小孩子爱吃的茶果点心转移注意力,反正黄锦不差这钱儿。 酒楼之所以能听到各种信息,一是能上酒楼的人都有点儿家底见识,不然负担不起酒资,毕竟黄锦选的酒楼不差。二是喝酒挑动情绪,男人嘛,清醒着就爱说两句大话,一醉了还不瞎话满天飞。从瞎话里提取有用的细节,黄锦练习了四辈子。 “朝廷的官老爷们在想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难道他们忘了靖康之耻吗?” 楼下突然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把黄锦吸引过去。 “唉,刘兄,莫谈国事,咱们喝酒。”有人劝他了。 “喝什么喝,如此家国存亡之际,我等读书人不想着报效国家,灌黄汤有什么用!既然蒙古遣使来了,咱们应下来又如何,联蒙灭金,报仇雪耻!”那书生越说越大声,慷慨激昂的复述当年徽宗、钦宗被俘,汴京妇女财富为之一空的耻辱景象。 “刘兄,你我复仇的心都是一样的,可别忘了前车之鉴。当年联金灭辽的时候,多少人像刘兄一样慷慨激昂,可结果呢?金灭了辽,野心就跟着膨胀起来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不必多讲了吧。如今蒙古早已崛起,何不以金国为藩屏,如今大宋百姓安居乐业,可不能在重蹈覆辙,重燃战火!”反对派好似更加理性,开始讲述当年是如何灭掉辽国,养大金国胃口的,又举例说明如今的蒙古是多么强大。 “贤弟说的过了,是金国人不遵守盟约,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只留给我们破败的城池……” “行了,行了,别说了,什么辽啊、金啊、蒙古啊,有区别吗?没区别!都是野蛮未开化的人,能和他们讲先贤道义吗?只能比拳头!”说话的书生一圈锤在桌子上,震倒了几盏残酒。 “说话就说话,道理辩不过开始讲拳头了,莽夫!” 大堂中的读书人就这个问题开始争论,紧接着演变成争吵,看着就要大打出手,酒楼掌柜的又叫人送上醒酒汤打断,好悬没有打起来。 “不是说这里是酒楼吗?怎么这么多书生,他们不是喜欢茶楼吗?”黄锦自言自语道。楼下掌柜的送上醒酒汤之后,大堂中间的高台上开始有登台演出,酒楼、茶楼请演出并不是庆元府独有的,真个南宋都沉浸在温柔乡中,还是那句诗“暖风熏得游人醉”,不止是暖风,还是香风、枕头风。 黄锦的问题,哑仆没办法回答他。黄锦也想起上辈子被自己所灭的辽、金和西夏,别管他时候粉饰得多么美好圣洁,他的确没有拦住蒙古人,让蒙古铁骑从当初的西夏、大理借道,灭了宋朝。自己挂着宋朝忠臣的牌子,一直打到长江沿岸,却“力有不逮、饮恨长江、痛哭故国、哀毁过甚”。 上辈子有他在,宋朝心心念念百年的燕云十六州早已收回,徽宗不必签订海上之盟,并未有此大乱。蒙古攻过去的时候,背后还有他的军队虎视眈眈,徽宗等宋朝宗室死也死得有尊严。他上辈子的世界,早就没有南宋了。 黄锦摇头苦笑,不是早就学会不回头了吗?俗话说好汉莫提当年勇,而今他已经是黄药师的儿子黄锦了。 是否联蒙抗金,是如今朝堂民间的热点话题,朝臣也还在摇摆之中。如今朝廷是宋理宗当政,这位皇帝早年清明,到了晚年犯了和唐明皇李隆基一样的错误。不过现在他还年富力强,这样的摇摆不会太久。金国啊,剧情人物之一的完颜康如今还是金国赵王府的小王爷啊。 几辈子和皇帝亲密接触,这辈子环境不准备再和皇室打交道了,听了一场没有结论的争吵,黄锦回到客栈。 桃花岛在庆元府有别院,可黄锦坚持住在客栈,那里人更多,更容易触发机会,结实人物。 客栈果然是事故多发地,或者说事情总是在发生,只是旁人麻木,视若无睹,而善于发现的眼睛总会找到。 黄锦投宿的客栈名为平安客栈,寓意非常好,这儿附近一条街都是客栈,不过前街的客栈档次高些,后街的客栈档次低些,再往巷子里走,就是大通铺,只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谈不上舒适。黄锦正在后院马厩照顾自己的爱马,突然听到后街上吵成一团,连忙出去看了看。 后街一家写着“张脚店”的客栈正在往外赶人,非常典型的恶店欺客画面,黄锦看得津津有味。 “唉,客官,您可不出去,您家忠仆可在后面看着呢,知道小的带您出来看着这些虚热闹,还不打杀了小的啊。再说,这浑人,可不值得您打抱不平。您看他一身蛮肉,人高马大的,可平日里是个不事生产的懒货,咱们庆元府就是当乞丐都饿不死,他倒好,每日没钱还在脚店赊账吃好穿好。张店主也是没办法,以往他好的时候请他走还要被拍桌子砸板凳的威胁一阵,现在趁着他病了,赶紧扔出去了事。张店主也是心好,非亲非故的养了他这么久!”店小二霹雳巴拉就把这人的生平接介绍完了,黄锦十分失望,说好的套路呢?不是怀才不遇的书生,也不是囊中羞涩的英雄,只是个无赖而已。 小二和黄锦介绍得清楚,不等黄锦做决定,旁边已经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走到被扔出来的人面前查探,吓得张店主赶紧关门,站在对面的黄锦隐约可以看见窗户虚了个缝儿,张店主正小心窥探呢。 几个大汉在那儿检查,不知商量了什么,领头的那个突然往黄锦的方向来了。和黄锦站在一起的店小二吓得直往门里缩,他又拉不动黄锦,赶紧大叫一声:“来人啊!” 不用他叫,黄锦身后两个哑仆已经快步赶到黄锦身后护卫。 黄锦十分有风度的挥手让哑仆让开,领头的大汉走上来,抱拳道:“小公子请了,某乃庆元府驻军百夫长高达,请小公子援手。” “哦?一个小小百夫长?我又能援什么手?”黄锦好整以暇问道。 “请小公子救一救这人。”高达指着地上躺着的大汉道。 “谁说我有救人的本事,再说我又为什么要救?”黄锦一副小无赖模样,笑嘻嘻盯着高达。 高达这种在市井、军中摸爬滚打的人物怎么会不明白,黄锦要的不过是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若是真不想救,一句话就能拒绝。 高达再次抱拳道:“某见小公子听到争吵声便出门观看,大大方方,是您有打抱不平之心和打抱不平的本事。您听了小二的话也未曾退缩,只面露遗憾之色,并未害怕担忧,自然是有大本事的人。”高达指了指旁边关门闭户的场景,看见他们这些彪形大汉又一身军中煞气,就是再爱看热闹的人也躲在屋里从门缝里偷看。 “嗯,不错,观察力很好。还有别的吗?”黄锦感兴趣问道,如果高达有这样见微知著的本事,又有这样的胆量口才、交际能力,那他的前程绝不止于百夫长。 “不满小公子,某跟随师父习武,见识过武林人士。小公子步伐轻快,衣着锦绣,当是武林名门。” 黄锦抚掌笑道:“好,好,你这般有见识的人说话实在让我高兴,本来看你的面子我也愿意救人,可刚他是个无赖,我又不愿意救了。”成年人做这动作自然风度翩翩,可惜才八岁的黄锦抚掌大笑,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这可不是不愿意救的态度,高达看了一眼店小二,店小二瑟缩躲在哑仆之后,还以为高大要污蔑他说假话呢。不想高达却道:“这人却是一个无赖!不过人命可贵,他长这么大,不思孝敬父母,不曾友爱邻里,一辈子于家于国无用,若就这么死了,白白浪费一生。某想着他体格健壮,可入军中,军中有军饷,可慢慢还请店主的酒资房费,还能剩些给家中老母,也算功德一件。” 黄锦出门,不就是为了结识有趣的人物吗?高达的话已经说服了他,黄锦也不拖沓,笑道:“走吧。” 黄锦走到后街上一看那大汉,脸色涨红,呓语不清,刚想伸手诊脉,哑仆已经快手快脚在这人手腕上搭了一张薄薄的丝帕。黄锦心中好笑,黄药师还是担心自己的,不然不能把心思周到的哑仆派给他。而旁边看着的高达等人就更明白了,一张价值斐然的丝帕就这么随意的铺在一个重病懒汉身上,果然是家中富豪之辈。 黄锦诊脉过后道:“小毛病,风寒而已,休息妥当,三服药下去就好全了。日后能戒了酗酒的毛病,活得比谁都长寿。” 高达不是不知世情之人,风寒也不是眼前小公子口中的小毛病,当即谢了又谢。 “成了,这人若是扎针行药好得更快,找个地方把人抬进去,我要动手了。”黄锦摆架子道。 这时候脚店的张店主巴巴跑过来,刚刚高达说的话他也听清楚了,自己打水漂的钱有可能回来,最该巴结的就是眼前小公子和高达,张店主麻溜跑过来请这些人进他家脚店。 黄锦的医术那是几辈子的积累,挥毫而就一张药方,都是便宜药材却又十分对症。趁着抓药熬药的功夫,一手金针过穴的本事,也让高达两眼冒光,感觉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高人。黄锦扎针完就不管病人了,道:“成了。玩儿了这么久,我家小黑都饿了,回了。” 黄锦接着回去伺候他的宝马小黑,高达等人作揖相送。 等黄锦走了,和高达一起的人才背着张店主,小声道:“头儿,咱们就在这人守着啊?那位小公子真这么厉害?” “说你们平日里不学着,看人的本事学不会,看罗衣敬人的眼色总该有吧。再说小公子这一手医术,咱们穷人为什么看不起病,一是诊金贵,二是药材贵,小公子举重若轻,肯定是高人!”高达教训手下道,他想救人,可也没想搭进去多少银子,江湖人士多脾气怪异,投了他的性子,很有可能免费救治,他这不就赌赢了吗? “你们几个先回去,我留在这儿守着,等人好了,还要去拜谢人家呢。”高达吩咐道。 黄锦第二天起床,店小二更加殷勤的迎了上来,道:“公子,高达大人求见呢。”好吧,一个百夫长,在店小二心里也是了不得的大人。 “叫进来吧。”黄锦也不下去见他,只叫他进来,架子摆得更大了。不过高达甘之如饴,特别是亲眼看见昨天还病的要死的人今早就和他打了一架,咋呼着饿死了。高达把人往军营一关,马上来抱大腿了。 “小公子妙手仁心,人已经好了,某特来拜谢。”高达深深作揖,把手上的篮子奉上,并不好意思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婆娘做的,胜在干净。” 黄锦接过篮子,随手捻了块米糕,不错,糖放得少,没把米香味儿压住,和一般店里死命放糖的不同。虽然他们是没钱舍不得放,倒错有错着。 “又来干什么?”黄锦问道。 高达知道黄锦看穿了他的小把戏,憨厚笑着摸后脑勺。 “我看你说话文绉绉的,可是进过学?” “不敢玷污进学二字,在学堂外偷学过几天,勉强不做个睁眼瞎。”高达不该憨厚“本色”。 “既然识字,为什么不做账房、掌柜之类,总比当兵好啊。”南宋已经风雨飘摇,可在世人眼中,当兵仍然是个非常不好的职业。 “不敢欺瞒小公子,某虽有报国的念头,可最重要的还是当兵饷银多,爬得快。某少年时候也犯过事儿,多亏家里婆娘不离不弃,总要找个好营生,让她过两天富贵日子。” “所以你才对那无赖那么宽容,盼着他有浪子回头的一天?”黄锦笑问,果然他的经历还是走上了基本套路吧?既然已经在套路里了,何妨再让套路深刻点儿。 “你有这样的善念,在这乱世中殊为不易。我看你虽然身板结实,可不通武功,不如我传你一门刀法。” “多谢师父!”高达隐蔽的野望终于实现了,激动万分叩头行礼。 “别叫师父,我传你的也不是本门功夫,我家功夫飘逸俊美,仙人之姿,重个人武力。刀法是军中演练出来的,更适合你。”刀法是上辈子做将军的时候总结出来的。 黄锦一把抓住高达,从窗中飞出,发足狂奔,不一会儿就到了一片幽静的小树林。从体型上看,黄锦抓着高达,完全是老鼠抬着猫,太诡异了。高达可不觉得诡异,一落地膝盖就软了下去,收获比他想像的大,必须抱大腿啊,真是大大的高人! 黄锦飞身上树,折了一根树枝当做大刀给他比划,只有招式,不带心法,都能感受道那烈烈风声,面前拿着树枝矮小的人,仿佛变成了手持大刀的百战将军。军中刀法简单利落,要的就是最快最省力的杀人。黄锦演练完问道:“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多谢恩公授艺之恩!”黄锦不让高达叫师父,高达也不敢怠慢,跪着回禀。 “嗯。这是心法,回去照着练。一天出刀万次,勤奋又有好功夫,别说军中大将,假以时日,就是天下五绝,亦可比肩。”黄锦抛了一本书册在高达身上,豪气干云道,诸葛安人的刀法全盛之时,自然不必五绝差。 “小娃娃好大的口气,居然敢和五绝比高低。”一个戏谑声从树后传来,吓了全心学艺的高达一大跳。 第140章 黄锦本纪 高达猛得站起来,挡在黄锦与陌生来客之间,神情戒备。 黄锦和陌生来客都神情玩味的看着高达的动作,来人更是微微点头,含笑看着黄锦,示意他的眼光不错,高达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黄锦抓着高达的腰带把他甩到后面,护在自己身后,道:“说曹操曹操到,正巧五绝之一的九指神丐洪七公来了,也让你见识见识,省得说我吹牛。” 黄锦边说边把自己缠在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当年作为严立德的时候,他武功未入化境,需要接住软剑这样神兵利器的锋芒。而今百载时光须臾而过,黄锦也经历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后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了。 洪七公一看黄锦小小一个人却神色严肃,加之一眼就认出自己来,心里也知道这不是个简单角色,抽出碧绿的打狗棒横在身前,笑道:“小娃娃,来试试。” 黄锦内力注入软剑,软剑顿时崩成一柄闪着冷光的锋利长剑,直戳戳往洪七公面门而去。这一剑是最平常的平刺,每个练剑的初学者都要学,可在黄锦使来,声势无前,浩浩汤汤,引发周遭空气震动,恍惚间看到千万柄剑同时袭来,在身前组成一张细密的剑网。 洪七公神色更加严肃,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还是小瞧了这位年轻人。打狗棒高速旋转带出一道绿色气劲,破开剑网,洪七公跳到黄锦身后,顺手把碍事的朱红酒葫芦抛给高达,“老叫花的宝贝,看好了!” 一旁的高达已经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传说中的人物在自己面前上演精彩绝伦的比武。 看好了!不仅是要高达看好了,也是提醒黄锦他要发大招了。洪七公右脚用力以蹬,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支飞射而出,打狗棒在他身前探路,一棒子打在黄锦头顶。黄锦举剑横挡,不光挡,他的剑还会拐弯儿,顺着打狗棒轻轻震荡,在洪七公的额角被划出一道血痕来。别忘了这可是软剑啊,在内力高绝的黄锦手中,不仅能当长剑使,还能当软兵器用。 洪七公再次跳出战圈,伸手抹平了额上伤口,朗笑道:“好好好!果然后生可畏!瞧好了!” 洪七公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不是区区一条小血口可以吓住的,他眸光一闪,已经注意道了黄锦最大的破绽——身高! 洪七公从树上借力,凌空而下,一往无前。黄锦硬接不住,也只能在树林里腾挪、借力,向洪七公学习。黄锦此时才感受到为什么骂人“三寸豆丁”总人让男人跳脚,身高实在是硬伤啊! “兀那小子,快快和老叫花大战三百回合,跑什么!”洪七公气得哇哇大叫,论轻功,洪七公自信不差任何人,可在这小巧密集的树林里上下腾挪、左右绕圈,小巧之道,不是他这种大开大合刚猛之人擅长的啊。 黄锦没像洪七公想像的一样,受不住激将转身漏出破绽,而是飞到刚才的小空地上,把软剑插回腰间,一副比武已经完结的模样。还跺脚嗔怪道:“不比了,不比了,就知道欺负我现在还没长高,等着吧,只要五年,不,三年,我就能长得和你一样高,到时候再来比过!” 黄锦敢这么大而化之,也是知道洪七公的为人。这一通比试,洪七公虽然在刺激他,可更多的是指点他,端得光明磊落。当然,黄锦也没有用尽全力,若是欧阳锋再此,黄锦可没这么多“堂堂正正”的顾虑,暗器不要太多哦。 “果然是个小娃娃,打不过还撒娇呢!”洪七公笑骂一句,问道:“你是哪家的娃娃?” 黄锦整理好跑乱了的衣衫,正冠整衣道:“小子黄锦,见过洪伯父。” 这正儿八经的小学究模样,吓得洪七公一个踉跄,比武都没打败他,一句话倒让他惊得被口水呛住。 “黄老邪的儿子?”洪七公难以置信。 黄锦不理他,只从高达怀里把酒葫芦接过来,道:“还不回去?等着听江湖秘闻呢!” 高达如梦初醒,跪地给黄锦磕了三个响头才转身离开。高达以为自己遇上的是小金鱼,没想到是龙吐珠啊!幸福来得太突然!高达脑子里都是“老神仙梦传有缘人”的话本,不过他遇上的是小神仙。 洪七公笑骂黄锦:“黄老邪最是放荡不羁一人,怎么有你这么个小古板儿子?” “哟,我什么时候古板了?您老人家真是火眼金睛。”黄锦等高达走了,又是另一副流氓嘴脸,拔开塞子闻了闻酒,吐舌道:“还以为堂堂丐帮帮主能喝什么九天神酿呢,就这胡乱塞几把米在酒糟里酿出来的女儿红,你也喝得下去。” 被怼了,洪七公却没有任何不满之情,反而凑上来道:“小锦啊,你有更好的酒啊?”黄药师可是个擅长易牙之术的高手,当年在华山上,他们只能啃冷馒头,黄药师却能用野草野花调味,做出一锅鲜美的蛇羹来,现在想想都流口水啊! “哪儿有?我这是在找茬儿呢!”黄锦傲娇道。 “你爹可是个烹饪高手,你肯定也家学渊源吧,老叫花刚刚说错了,你们父子当真是一脉相承啊!”尤其是着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 “洪伯父早早承认不就好了嘛~”黄锦拖着长调道:“你怎么说我小古板,你和我爹有联系吗?”黄药师可是自我封闭多年,自冯蘅死后再未出岛。 “不是,不是……”洪七公摆手,搓了搓胳膊,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不停在掉,“你能不叫洪伯父吗?感觉这该死高坐庙堂的老夫子才受的称呼啊,啧啧……” 看洪七公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黄锦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一直以来,他都是处庙堂之高,忧江湖之远。虽然从未可以表白,但总带着屈尊降贵的态度,交往的又都是江湖上层人士,没人在称呼上挑他的毛病。洪七公到底是乞丐出身,市井鲜活气十足,无法适应黄锦的“文绉绉”。 “叫一声七公就是了,小子忒讲礼。”洪七公抢回他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道:“说了半天,也没拿好酒来孝敬我呢!叫什么伯父!” “事先也不知道出门会遇见七公啊,好酒都在桃花岛呢,我亲手酿的,日后有机会定请七公畅饮。”黄锦朗笑。 “日后是哪日,后日,还是大后日?”洪七公愈加不满了。 “好吧,好吧,岛上的酒拿不到,在这庆元府我家也有酒肆,定取原浆好酒孝敬七公!” “这还差不多,你这小子不仅功夫练得好,人也上道,比你爹大方多了!”洪七公条件反射的去搭肩膀,伸手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个三寸丁,补刀道:“就是个子太矮。” 黄锦猛丢两个白眼。 “你今年才八岁吧?你爹怎么教的,武功这般厉害,等你长到老叫花这般大,武功肯定更上一层楼。唉,枉我老叫花还以为自己已经站在天下武林之巅,有你这等后起之秀,不努力不成啊!”洪七公叹罢,又是一口酒。 “都是父母遗泽。母亲以性命保全我,天生一股先天真气未散;父亲医术卓绝,药浴保持筋骨强健,是以练武事半功倍,一日千里,常人可没我这么好的出身。” “唉,你娘……可惜了!”洪七公叹道,可惜的还有黄药师。他老叫花子一个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实在不懂男女之情。可看冯蘅难产而亡,黄药师就自封桃花岛,不再现身江湖,也感慨莫名。这么一想,面前这个骄傲的小男孩儿也顺眼不少,从怀里摸出一个陈旧的绣花荷包扔给黄锦,道:“此乃丐帮信物,打听消息,送信找人皆可。” 黄锦嘴角抽搐得接住这个满是异味的荷包,额头的黑线都要具现化了。别人家的信物要么是玉佩,要么是明珠,怎么他家的信物这么不拘一格,就是一袭破布呢?还有荷包和老叫花的形象也太不搭了!黄锦嫌弃得很,可也没做出拿帕子包着再放进袖袋之类的矫情动作,直接塞在怀里,抱拳谢过。 洪七公对黄锦的印象又好了一分,笑道:“你武功不错,可究竟年纪小,出来游玩也注意着些,有事尽管调遣丐帮弟子。对了,你准备一直待在庆元府吗?” “七公不必担心我,我这次来是替父亲巡视商铺的,等看过家里的产业也就回去了,不会在中原逗留太久。接触的也多是商贾平民,安全无虞。” 洪七公拍了拍酒葫芦,嘟囔一声“无趣”,飞身遁走,惊起阵阵飞鸟。 黄锦看了看天色,该回去吃午饭了。 两个哑仆还在客栈等他,他不打招呼离开这么久,哑仆也没有到处找人或者惊慌失措的联系黄药师。黄锦又忍不住佩服起他爹训练下人的方式,到底是经历多少“磨练”,才这么处变不惊啊。 吃过午饭,满足了“客栈情节”的黄锦终于开始干正事,跑去巡查商铺了。 第141章 黄锦本纪 桃花岛在庆元府的产业挺多,毕竟是桃花岛登陆最方便的地方,有茶楼、酒肆、布庄,甚至还有一间青楼。黄锦斟酌了一下,先去了布庄。 此时的布庄并不是单纯卖布的,布庄里不仅陈列着高中低各档布匹,还养着绣娘,为客人提供成衣定制,甚至二楼还有几个小雅间,专门陈列珍贵首饰,实际上是一个女性衣着饰品妆容的综合楼。 黄锦去的布庄命为锦衣坊,非常常见的名字,生意不温不火。黄锦一到,余掌柜的立刻来见,黄锦在布庄二楼雅间接见他。余掌故也知道面前的小主人年纪虽小,可也是江湖人,手段多着呢,十分恭敬。 黄锦接过掌柜奉上的账本翻看,前后两刻钟就把进一年的账本都翻看完了,且记在心里。黄锦叹道:“咱家布庄的生意可不算好。” “小主人明鉴,庆元府上档次的布庄共有五百三十家,最上层的多与本地官府有关系,锦衣坊有老爷庇护才分的一杯羹。”余掌柜解释道。 “是这个道理。”黄锦点头,“不过我第一次出家门,总要做出点儿成绩来,好给父亲脸上增光。不如先带我去看看铺子,我也好想想办法。” “是,小的给小主人带路。”余掌柜并不像传说中的刁奴,讽刺、糊弄年幼的主子,事实上产业是他家的,一个职业经理人,卖身契都握在别人手里的打工者,并没有那么热心。若是主人家有自知之明,试一试并无大关系,家大业大吃得起亏;若是没有自知之明,把铺子弄垮了,他们一家也早就存够了银子,在庆元府的商业圈里也颇有名声,不怕没饭碗。 今日布庄不营业,余掌柜特意把活计都遣散了,准备迎接小主人大驾。 黄锦被领着四处看,可以看出特意清扫的痕迹,古往今来迎接检查都是那一套,八百年不扫的墙角跟也只有领导视察的时候扫一扫。 “这些布料都放在一起吗?”黄锦指着一堆明显高级的布料问道。 “是,小主人。分别是雨后青天纱和繁花锦,是店里最好的。” 一批是犹如上等青瓷的素雅绢纱,一匹是富丽堂皇的锦缎,就算价格一样贵,也不该放在一起。黄锦又转了转其他地方,没想到店里连梳头娘子和胭脂水粉都有,经营项目实在太杂了。 黄锦看过之后没有当场提意见,只道:“小爷心里都有数了,三日后再來。” 从布庄出来,黄锦直接往青楼去了。桃花岛名下的青楼,走的也是缥缈仙人之姿范儿的。青楼就不可能清空闲杂人等,专门接待黄锦了。好在此时是白天,楼里的姑娘都睡着,黄锦低调的进了老鸨的房间,听她介绍情况。 青楼和布庄一样,也是不上不下中等水坪。经营这些产业,主要是为了打探消息,桃花岛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是珍珠、珊瑚这些海上产品。 “奴给小主人请安。”管理妓院青楼的老鸨也是从行当退下来的佼佼者,并不像影视文学作品中那般俗艳,反而端庄温婉,犹如大家闺秀。 “妈妈这些年做得很好,我都看在眼里,此次来是想让妈妈为我介绍几位有潜质、有特色的姑娘……妈妈放心,是好事。”黄锦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点头微笑。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老鸨也又一瞬间的不自然,这种故作成熟的语气,还有这熟练的态度要求看姑娘……老鸨心里真是惴惴不安,好不容易巴上个大方放权的后台,老鸨也不愿意节外生枝。让主人家知道自己勾引坏了小主子,还不扒了自己的皮,再想想江湖人士的手段,老鸨忍不住给黄锦身后的哑仆使眼色。 哑仆微微点头,老鸨才提着一颗心去叫几个姑娘进来。 黄锦哑然失笑,他也看见老鸨的动作了,黄锦总是记不住自己现在的形象。 黄锦还是有分寸的,端坐在白纱屏风后面,进门的五个女子在他面前走一遭,黄锦目力过人,再听他们说话、弹琴、跳舞,心里就有数了。 黄锦看完才艺就让人退下了,老鸨十分欣慰,小主人如此“正人君子”,总算保住一条小命。 “明日辰时,到锦衣坊来,小爷有事吩咐。”黄锦丢下一句话就回了,留下惴惴不安的鸨母。 到了第三日,黄锦给了两人一叠厚厚的计划书,详解列举了怎样改铺子、包装的问题。 “余掌柜,这铺子先关了,一月后再开。新开张的铺子取名羽衣坊,专卖华贵布料首饰,艳丽张扬为要。另在城南买一家铺子取名为明月楼,只卖诗情画意、素雅高洁的衣裳布料,甚至可以免费送给才女、才子,就是不卖给只有银子,暴发户商家。楼里也不在卖金银首饰,只搭配售卖玉饰。这两家铺子一定是死对头,把这条消息吵得沸沸扬扬才好,不过私下里的关系一定要保密。” “妈妈的女儿婷婷改名为幽兰,日后专门接待文人,不要过分管教,捧着她,捧出像公主一样的傲气才好,装扮她只用明月楼的东西。安安改名如意,事事如意的如意,装扮她只用羽衣坊的东西,这两个人也要相互看不顺眼才好。”没提到的人老鸨随意安排。 “具体的计划都写清楚了,你们看着办就是。” “是,奴小的明白。”两人顺从应下。 黄锦挑眉,以前都是家中长辈带着接手势力,或者干脆是成年人的身份白手起家,没想到第一次以未成年的身份插手家族生意,居然没有受到“老臣”的干预。余掌柜和老鸨十分从容平淡的接手了黄锦的提议,并没有敷衍了事,更没有惊艳万分,纳头便拜。果然没人是傻子,黄锦感叹。 枉自黄锦自以为计划十分完美,没想到没人买账。 黄锦开始还小心谨慎的盯着两个人,可能他们是不是阳奉阴违,没想到两人时真死彻底执行了自己的命令,现在就等着看效果了。 整个宋之一朝,十分推崇,名妓、高僧、文人三大要素,几乎构成了宋朝的文化史。上至宋徽宗与李师师的绯闻,下至卖油郎与花魁的话本,整个社会对的宽容难以想象。就像此时当政的宋理宗也多次招入宫,导致整个社会笑贫不笑娼的风气。更有许多道学家,平日里做学问一本正经,可到了晚上也爱“夜宿寒楼”。名妓带动着时尚风潮,许多贵妇人都以模仿名妓的穿着打扮为荣。此时的也多有色艺双绝者,文学修养比喜多功名在身的学子都强。由来打开布匹、珠宝市场,是十分巧妙的切入点。 更何况还有黄锦的诗词。那些诗词,是后歌咏美人名妓的名篇,用来为幽兰和和如意造势,更加切合南宋一朝推崇有才的风气。 幽兰气质高洁,只肯与人作诗谈画,把恩客看做浮云;如意热烈如火,得了个真性情的评价。最官家的是两人还不对付,一个是缥缈谪仙人,一个是人间富贵花,再加上那几手诗词的加成,红袖书院很快在庆元府声名鹊起,终于带动了两间布庄的生意。 黄锦一直在庆元府待了三个月,等事情发酵、、稳定,才确定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没有人是傻子,在商业极其发达到南宋,黄锦这些小点子也只能是锦上添花,关键还是后人的诗词起到了升华作用。 黄锦也传授两位管理者许多造势、引导舆论和包装产品的技巧,才施施然离开庆元府。 剩下州府的生意网络一路巡查过去,基本参照庆元府的模式,拆分、整合,迅速赚钱。这是一个武侠世界,朝廷的存在淡化许多,作为江湖顶尖势力五绝之一的产业,官府也不敢多管。黄锦倒是让商铺按规矩缴纳税收,给州府创造就业和税收,这样的铺子任何朝代任何地方的官府都欢迎。 整顿了家里的铺子,黄锦也准备打道回府了。此次他远游没过长江的低阶,一直在南宋地盘上晃悠,十分不甘。黄锦多少年都是在北方土地上打转,十分怀念,租了船准备北上。因北边并没有产业,只是轻装简行,准备带些山西特产,让程羽风睹物思人的,没想到遇上了盗匪。 黄锦都给气笑了,他们一行人少,穿着富丽堂皇不说,还带着几辆马车,怎么看都是肥羊。 大路中间一百多号人拿着锄头、铲子的土匪把他们拦住,结结巴巴的说着台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才。” “我们也不杀人,只要你乖乖把钱财留下。” 黄锦看他们虽都是男子,可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拿的武器还是农具,甚至还有菜刀的,也猜出他们不是土匪,只能是过不下去的百姓。 黄锦无意为难他们,一记弹指神通打得前面几个人跪倒在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142章 黄锦本纪 只漏这么一手,领头的就当场下跪,磕头不止。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智慧,领头的已经明白这是遇上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领头的立马说明:“小神仙容禀,小的们都是附近的农人,只因连年天灾兵祸,土匪横行,也是过不去了,才落草为寇。也……也不曾打劫什么人。” 准确说来就他们的水准,也打劫不到什么。官府、大商队自有护卫,小康之家可不敢在这乱世瞎晃悠,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只有外出游学的学生,这些农人的胆子也不大。 乱世人命贱,黄锦也无意为难他们,道:“行了,起来吧,让开大路。小爷今日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 “是,是,多谢小神仙,多谢小神仙。”领头的人领着跪成一片的乡里乡亲起来让开大路。 就在这个时候,斜杀出一个道士,身着深蓝色道袍,背负长剑,留着山羊须,眼中精光流转,脚下步步生风,看来也是江湖一流高手。 “兀那小子,竟敢受百姓叩拜,还敢自称小神仙,大言不惭!看你这一身锦衣华服都是收刮而来的民脂民膏吧!”那道士一来就正好听见最后一句,又看看动作慢还跪在地上没来得及起来的农人,厉声呵斥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黄锦都快让这层出不穷的傻子给气死了。 “道长误会了,我何曾欺压过百姓,不过萍水相逢,这些人还想打劫我来着,不过被我先制服而已,不信你问他们。”黄锦看这道士也是有根底的人,怕惹出大麻烦,好声好气解释道。 没想到刚刚还跪在地上磕头的领头人,立马改口道:“道长!您可来了,这人会武功,拦着我们逼我们下跪不说,还要我们纳贡,不然就让我们通通人头落地!道长啊,快救命啊!” “看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可恶至极,可恶至极!贫道今日就替天行道,杀了你们这些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的恶贼!” 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道士黄锦也看明白了,不过是仇富而已。黄锦当即冷笑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喝道:“好一个不分是非的臭道士,明明是这些人聚众打劫为我所制,反倒引出你这个道士,莫不是背后给这些人土匪撑腰的。小爷今日也替天行道,斩了你这个妖道。小爷剑下不死无名之鬼,速速报上名来。” “道爷全真长春子丘处机,让你死也死个明白!”丘处机厉声呵斥,长剑出鞘。 黄锦吓得又是一个踉跄,丘处机,这可是继王重阳之后发扬光大全真教派,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灿烂身影的人啊!丘处机被称“邱神仙”,这可是真神仙。他的生辰被定为燕九节,作为重要民俗,一直流传,怎么是这等不分是非黑白之人。忘了,忘了,这是武侠世界,丘处机最为人称道的不过“嫉恶如仇、一诺千金”罢了,哪里是那个“道教主流全真道掌教、真人、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养生学家和医药学家。” 丘处机看他表情奇怪,以为他怕了,当即抢功,试图让这小坏坯子殒命当场。 黄锦举剑迎敌,作为五绝之一的洪七公都只能在身高上欺负他一下,更何况如今功夫只在一流的丘处机。不过三十招的功夫,黄锦就一脚把丘处机踢得吐血倒地。 “在江湖中,我素来敬仰王重阳,起兵抗金,为国为民,也算有名族大义之人。怎么就收了你这等是非不分的徒弟,无端败坏名声!”黄锦小小人儿,直呼王重阳姓名,听得丘处机火冒三丈。 “住口,胆敢辱及我师尊!”丘处机即便口吐鲜血,也挂念着师长名誉,“你是什么人,可敢留下名字,日后再一较高低!” “原来你也不笨啊!”黄锦挑眉讽刺:“刚才招招都是狠手杀招,你可没想让我有日后,现在倒指望着王重阳的名声救命了。” 黄锦冷哼一声,对着吓傻了的农人道:“靠山倒了,你们还想狡辩什么?” 这些人的膝盖软得很,当即又跪下哭求:“小神仙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小神仙了!邱道长,是小的们不识好歹,想打劫小神仙,都是我们的错!” “小贼,不许胁迫百姓!”丘处机又厉声呵斥。 黄锦对这冥顽不灵的丘处机无语了,打劫的农人又开始卖惨,“小神仙恕罪,我等都是被这天灾*逼得没办法啊,您瞧我们一身破烂衣衫,手上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啊,小神仙饶我们这一回,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周遭人也纷纷下跪,念叨着自己的处境多么艰难,生活不么不易。仗势欺人,“穷”也成了一种势,尤其在黄锦这样的慈悲人面前。卖卖惨、哭哭穷,就企图逃过,也是这些人的惯用花招。 黄锦难道不知吗?若不是念及乱世,人穷志短,黄锦也不会小惩大诫,放过他们。没想到这些人颠倒黑白,把他的仁慈当成软弱呢。 黄锦长剑出鞘,一道冷光闪过,领头的几个顿时人头落地。“也让你们瞧瞧,佛有降魔杵,别以为小爷好声好气说话是对你们客气。” 杀人立威,下跪的人顿时被吓住,连滚带爬往后退。丘处机倒在地上,目眦尽裂,怒发冲冠。 黄锦随意丢了一个石子解开他的穴道,没敢露出弹指神通的影子,喝道:“只看我一人,就知道你为这些刁民冤枉了多少无辜之人。看在王重阳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日后好好和马钰学着明辨是非。” 丘处机行动自如,不敢发声,飞速飞身遁走不见。 “靠山走了,咱们也该好好算一算了!”黄锦敲着长剑,露出邪气的微笑。 黄锦跟着那些农人上山,看了他们的山寨,的确是普通农人村寨,种田为生,真不是靠打劫过日子的。村寨里最富裕的就是那几个领头的,黄锦抄了他们的家产,分给村民,又帮他们推选出新的首领,重新规划的村寨,巩固防卫,保证一般官兵或者土匪无法侵扰。 这时候村民才是真心跪拜,在这乱世之中,能给一个栖身之所,能给一口饭吃,那就是再造之恩。黄锦临走时还留下了几车粮食,这可是他让哑仆找关系运来的。 在这村寨停留两月,才勉强把事情理顺,这也给了他一个启发。在北方大地上这样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的人还有很多,都是十分不显眼的小寨子,如果能联合起来…… 黄锦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猜想,顾不得回桃花岛过年,让哑仆押送礼物,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回桃花岛禀报,自己则留在北方继续施展。 一路走,一路收,把这些小寨都编成黄家寨的初级村寨,挑选好手,组成护卫队,不到半年这护卫队就有百十来号人。黄锦传以武功,教授兵法,在两辈子的老宅太原建立黄家寨总寨,接着收编周遭土匪村寨。 黄锦忙碌万分,可丘处机却处处添乱。黄锦未曾表露身份,可武功实在高强,丘处机自己打不过,又拉上了周游列国见多识广的王处一来帮忙,辨别黄锦的身份。 黄锦怕这些人打搅黄家寨的收编、运行,只能暂时离开,用自身做诱饵吸引丘处机和王处一的视线。黄锦自出生起,练的就是桃花岛的武功,可他毕竟是有外挂的人,使出来的功夫并不是这世上任何一门可考证的武功,就是王处一可看不出出处。 两方又交锋过几次,王处一更加谨慎细致,没给黄锦杀鸡儆猴的机会。按理说黄锦这么小的年纪,这么高的武功,应该很好辨识才对,可江湖上一直没有他的名声。只有丘处机醉酒说漏嘴,江湖上才知道有个年纪小的不知名高手,居然打败了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 这两个人不依不饶,黄锦也不会站着干挨打。 黄锦一路潜行,到了大金中都。他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之所以与丘处机相遇,就是因为丘处机四处寻找郭啸天、杨铁心两家后人,遇到有金国贵族搬迁牛家村杨家物品,才跟踪到北方来。黄锦使了个障眼法,把丘处机引到别的地方,直接杀上了赵王府。 金国此时已经是日暮西山,国内汉化严重,曾经最受重视、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完颜洪烈居然一“赵”为封号,天下汉姓五大姓氏之一、宋朝皇族姓氏做封号,不就是为了号召感化汉人吗?可在国内上层却有看不起汉人,只以为金人的血统才是最高贵的。如今蒙古异军突起,明面上还接受金国的册封,可谁都知道蒙古已经按捺不住野心了。 或许不是谁都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金国上层还沉浸在美梦之中,当年的奴隶部属绝对没有威胁。 黄锦一路找到赵王府,仔细观察了几日,发现丘处机果然还没有找到包惜弱。可丘处机不是笨蛋,既然听说了是金国贵族搬迁杨家物品,肯定早晚找到赵王府。当年完颜洪烈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一个汉人女子丢了近在咫尺的皇帝宝座,也是中都经久不衰的八卦之首。 既然丘处机给自己找麻烦,黄锦乐意给他添堵。 第143章 黄锦本纪 赵王府是典型的爵位府邸,布局规格千年不改,这些年金国大力倡导汉化,房屋布局、礼仪文字都靠拢汉族。黄锦多年位高权重,对这样的府邸结构十分熟悉。三五下就跳到了东苑,这里是世子完颜康的居所。 事有凑巧,黄锦今日来,赶巧碰见完颜康大发脾气。 “母妃是怎么了?不过破桌烂椅,打破了就打破了,还要我赔不成!”今日完颜康到包惜弱清修静养之所看她,玩闹中打坏了从牛家村搬来的东西,惹得包惜弱大怒痛哭,更连带着被完颜洪烈责怪。 “小王爷,您消消气。王妃这是一时没转过来,王妃思念家乡,不是故意凶小王爷的。”仆人轻声劝慰道。 “母妃不要我了,父王也不要我了,干脆让我死了算了!”完颜康撒泼道,作为一个小孩子,他有不讲理的权利。 仆人又苦口婆心的劝,完颜康最后不耐烦挥退了下人,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抱怨道:“母妃究竟明不明白?” 完颜康是严格按照王府继承人标准严格教养的,他是完颜洪烈唯一的子嗣,所思所想,无一不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考虑。完颜洪烈为了一个汉人女子退出皇位角逐,其他王爷也愿意给赵王府三分颜面。可是,身为王妃,包惜弱从来不参加中都贵人间的宴会,总是一个人躲在王府的破屋子里清修。在家受宠万分的完颜康,没有母妃领着出席宴会,总会受委屈。金国上层也隐隐歧视他的汉人血统,大人做得隐秘些,小孩子却口无遮拦。今日在宫中宴会受了气,回来找母妃安慰反而被骂,完颜康委屈死了!他爹不仅不安慰他,还两夫妻一起凶他,他这是摊上什么爹妈了啊! 完颜康不仅仅是单纯在宫里受了委屈不开心,而是他忧虑他的父母根本没看到危机啊!作为王爷、王妃,被上流社会边缘化,顶着一个空头爵位名声,他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为什么父王母妃不着急呢? 黄锦躲在屋顶,看完颜康发泄完了,才跳到走廊上。在廊下把身上的雪花抖干净,轻扣门扉。 “进来!”完颜康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还以为是哪个奴才送热水进来了。听到门响,等了半天却没有人说话,完颜康侧头一看,一位锦衣小公子居然端端正正站在屋中间,含笑望着他。 完颜康嗖得一下贴紧墙壁床板,喝道:“你是什么人?”完颜康举家放松打扮闲散,身上并没有兵器,又不敢大声呼叫,黄锦这种模样明显有恃无恐。不要小瞧完颜康,皇家没有小孩子,他心眼儿多着呢。想明白了便故作镇定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赵王府?” 此时女真并无文字、语言,完颜康又有个正宗的汉人母妃,一口汉话十分刘莉,还略带着南方吴侬软语的影子。 “小王爷不必管我是谁,我今日来是有个故事想告诉小王爷。” 完颜康微微放心,不是一上来就死杀招,那还能拖延一点儿时间。 黄锦如何看不出完颜康的想法,笑道:“我已替王爷吩咐下人不要打搅,今日刚受了父王母妃的委屈,想自己静静也是应有之义。小王爷放心,咱们还有很多时间。” 黄锦不理会贴墙壁贴得更紧的完颜康,落落大方走到桌边坐下,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暖手,笑道:“事情要从靖康之耻才是说起,宋朝大败,有识之士舍身取义,不忘国耻。其中,将军后人杨铁心、郭啸天二人为避兵祸,居住在临安郊外……十八年比武之约还在,打赌的两方也正在寻找两家后人,不日就能到达中都。” 完颜康此时已经十二岁了,在金国已经是能上战场的年纪,能被人当做大人看待了。黄锦把射雕英雄传的前戏部分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话说出来,看完颜康一脸懵逼的表情,笑道:“小王爷被吓傻了?” “你胡说,我乃大金国赵王府世子,谁派你来败坏我母妃声誉,怀疑本世子血统的?真是其心可诛!”完颜康色厉内荏道。 “是不是污蔑小王爷心里清楚,刚刚忘了说,虽然全真教丘处机送了两把刻着郭靖、杨康名字的匕首,可两家人在逃亡途中拿错了,现在小王爷身上应该还有一把刻着郭靖二字的匕首吧?靖康耻,犹未雪,这可是小王爷名字的来历。”黄锦一点点敲碎完颜康的防线,当初的靖康耻,就是金国攻破汴京所为。他的生父母希望他牢记的耻辱,却是他之前一直引以为傲的,其中落差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王妃闺名包惜弱,而今清修的农家小院也不是什么临安闺房旧居,而是夫家的房子原封不动搬过来。若是小王爷不信,木门后靠着一杆铁枪,枪身上刻着杨家枪三个字。若是还不信,直接问王妃、王爷……” “够了!你来这儿危言耸听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挑拨我和父王的关系?看你也人模人样的,难道是父王的私生子,以为挤兑我就能认祖归宗?”完颜康脑洞倒是大。 黄锦低低切切的笑了起来,“放心,小爷且瞧不上一个赵王府。只是和丘处机有仇,又碍着家里与全真派的交情不能真打死他,不过给他添堵罢了。丘处机入籍被我引到南方去了,多则两月,少则十天,一定会追查道中都来,他可是亲眼看见金兵运在牛家村运送家具摆件。难不成小王爷不知道赵王的名声?哈哈哈……” “你到底想干什么!”完颜康气得跳脚,他的身世难道就是旁人口中谈资、手中把柄吗? “哦~还有一个大好消息留到最后说,杨铁心当年为救兄嫂掉落悬崖,可他没有死。这些年打扮成卖艺人四处游走找寻妻儿,说不定有一日小爷还能见完颜康变成杨康呢!”黄锦恶劣的把所有事情一股脑倒给完颜康,一掌扇开紧闭的窗户,飞身而出,消失在夜空中。 完颜康呆愣愣得贴在墙上不敢下来,直到冷风吹进来,吹他一个寒颤,才如梦初醒,巴巴跑到床边五斗柜里翻找,在最下层找到了那把匕首,抽出一看,果然刻着郭靖二字。完颜康不敢相信,跑到窗边看着寒夜星斗,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二天天一亮,完颜康就往小茅屋跑。包惜弱昨日和完颜康起冲突,被完颜洪烈劝到主院去休息了,小茅屋平日里包惜弱不许别人进入,打扫维护都亲自动手,完颜康此时如入无人之境,一下子找到了靠在门后的铁枪。再在小茅屋中寻找,并未找到其他线索,可这些已经足够了。 完颜康呆愣的复原现场,从小长在皇家,他深深的明白血统、身份的重要性,若是按照昨夜那个小孩儿说的,自己不是父王的骨肉,那父王为什么要立自己做世子,还没有一个姬妾,只守着母妃一个人过日子。 完颜康再早熟也是孩子,不知道完颜洪烈这种一见钟情有多么要命,简直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完颜康不信邪,还想再向包惜弱求证。 等包惜弱再进小茅屋的时候,完颜康低眉顺眼,孝顺认错:“母妃,孩儿知道错了,不该打坏您在娘家时用的东西,您别生气。” “叫娘就行,娘没生气。”包惜弱是典型的柔弱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当初若不是为了腹中的孩儿,怎么也不会违背礼教,二嫁他人。 完颜康却草木皆兵,一个称呼都然他胆战心惊,怪不得母妃从来让叫“娘”,难道她从来不接受王妃的身份。 “娘,您小时候过得这么清贫啊,您和我讲讲这屋子的来历,外祖父外祖母住在哪儿,这屋子里发生过什么?您都和我讲讲,我也好追忆长辈。” 包惜弱张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在丈夫家中建前夫家的院子,包惜弱能说吗?包惜弱之所以把茅屋按过来,不过是为了警示自己,更为自己赎罪。夫君已死,她为了儿子不得已委身,更不能把日子过得花红柳绿的,否则让夫君公婆在地下看见成什么样子? “康儿今日怎么想听这些,你以前不爱听的。”包惜弱顾左右而言他。 “以前是孩儿不懂事,惹娘伤心,父王已经和孩儿说了,要体谅您,您愿意和我说说吗?”完颜康咬死不放。 “陈年旧事,没什么可说的。娘还要做早课,你先回去吧。”包惜弱静静跪在菩萨面前,开始念佛,不回答完颜康的问题。 完颜康沉着一张脸告退,此时该当如何?他果然不是父王的亲骨肉,可这些年父王的爱护教导也不是虚的啊!完颜康跑到外书房,却又不知该做什么?他还记得前几天去三叔府上,来往不绝的臣属、部族首领拜见,而他们赵王府却如此安静,他也是谁听说过当年皇帝有意立他父王为太子的。 就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放弃皇位,值得吗?一直是皇族勋贵思维的完颜康真的想不明白。 完颜康陷入困境!他知道真相又如何?能告诉父王母妃,还是能缓和他们的关系,亦或者能改变这一切?不,他什么也做不了。完颜康仿佛明白了那个人恶劣的用意,不甘心自己混沌的快活着,一定要自己痛苦难堪,对吗? 第144章 黄锦本纪 黄锦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为了打拼事业,不回家过年是可以接受的。没想到在中都看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过年,白雪衬着红纸,热闹非凡。思乡之情就不断涌出,难以自持。 黄锦交待中都据点的人密切关注赵王府,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除夕夜到了桃花岛。 桃花岛即便在冬日也是绿树葱葱,繁花似锦,主院灯火辉煌,隐有丝竹之声,黄锦听这水平,可不像是一般伶人乐师所演奏。 果然,大厅已经被装饰一新,桃符、对联、窗花、摆件,样样喜气十足。黄药师高坐上首,两边按排行分列着兄弟姐妹们的席位。二师兄陈玄风正在演示掌法,三师姐梅超风夫唱妇随,为他吹箫伴奏。 因黄药师喜爱洞箫,桃花岛弟子人人都吹得一手好萧,不过……“这掌法气势浩荡,一往无前,有金乌一出,云霞避走的意思,配洞箫声可不好。”黄药师歪坐在位子上,笑着提点道。 陈玄风和梅超风笑了,正想说点儿什么,门外却传来一声朗笑,道:“父亲说的是,如此刚猛热烈的掌法,该配铁琵琶才是。” “师弟……”“师兄……”“哥哥……” 屋里的人惊喜出声,纷纷站起来,伸头望着大门,是他们思念的人回来了吗? 黄锦在船上就换好了衣裳,如今锦衣貂裘的走进来,走到黄药师跟前,跪倒磕头:“不孝子回来晚了,请父亲恕罪。” 黄药师已经收了惊讶万分、恍若梦中的神情,云淡风轻道:“还知道回来,大节里不罚你,留待过年后一并算账,入席吧。” 黄锦回头,看到左边最接近黄药师的座位,上面如同其他师兄弟一样摆满了水果吃食、酒杯碗筷,眼泪突然就那么忍不住了……就算他不在桃花岛,父亲兄弟姐妹也没有忘了他。 黄锦借着转身的机会轻拭泪滴,大年节的,落泪不好。 “还在外面就听到梅师姐缠绵的萧声,还以为师兄在作画呢,没想到是在演练掌法。”黄锦笑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师弟一回来就打趣我,你且瞧瞧我这掌法如何?”陈玄风还在厅中站着,比划了几下掌法动作。 “高明!既切合师兄性格,又有咱们桃花岛武功的影子,招式新颖,意境天成。”黄锦惊喜道:“是师兄自创的吗?” “是极,是极。而今玄风师弟倒走在为兄前面了。”曲临风接口道,师弟有成就,他也与有荣焉。 “玄风回去坐着吧。”黄药师开口了。 陈玄风回位置上坐着,却有无数话想和黄锦说。“这套掌法名为金乌掌法,我能悟出来还多亏师弟呢。师弟出岛之前与我畅谈武功心得,一解我心中困惑,当时便若有所悟,一直在海边打坐调息。后来听到弹指峰传来师父的萧声,苍茫缥缈,内力运转更快。等到日出之时,金乌破晓,万丈光芒穿透云层撒在海面上,心里那些片段就突然连了起来,才有这套金乌掌法。是师弟开导的功劳,是师父萧声的功劳。” “对,还有师姐细心照顾的功劳,和玄风师兄这个创始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黄锦笑了,陈玄风看来是真看开了,如今胸宽似海,豪爽疏阔,终于走出魔障。 “师父您瞧,师弟不仅回来迟了,还处处取笑徒儿,这般可恶,不罚酒怎么行?”梅超风笑着撒娇,在黄蓉和程羽风出现之前,她可是桃花岛上最受宠的徒儿。 “罚,自然要罚。”黄药师也露出微笑,在大年节下,喜爱独处,十分不合群的黄药师也染上了人间烟火气。 黄锦认罚,干了三杯酒。幸而死桃花岛特有的桃花酒,是连黄蓉和程羽风都能干一壶的果酒,没什么度数。 听大家说的热闹,一直没插上嘴的黄蓉抓着空隙插话道:“哥,外面好玩儿吗?你到了哪儿?怎么现在才回来?” “蓉儿问的是,且讲讲你游历见闻。”黄药师吩咐道。 “正要给父亲、兄弟姐妹们讲呢。外面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多,人多了,吃穿花样、玩儿的地方就跟着多了起来。还有东南西北各地风俗不同,衍生出更多的把式来。我从庆元府上岸,在哪里待了几个月,观察和我们桃花岛有何不同。然后游走南方各路,再北上游览,一路看下来,外面虽天地宽广,可不如桃花岛这个桃花源,兄弟姊妹相亲相爱如同一家,外面正是乱世啊!” “走了一趟,也结识许多人,经历许多事。父亲,孩儿在庆元府还碰上了北丐洪七公。当时孩儿碰上一位武将,瞧他性子实诚,为人正直,又只会些粗浅武艺。就挑了一套自创的武功传给他,那套功夫更适合疆场驰骋的武将。教完之后儿子放话说‘可与五绝比肩’,本是私底下吹牛,没想让七公听个正着,便与七公比了一场。不过父亲放心,儿子也没输,和七公打了个平手,没丢咱们桃花岛的脸。” “哼!七兄为人坦荡,岂会与你这小儿一般见识。”黄药师冷哼,不过以他对黄锦的了解,说平手自然就是平手,洪七公也奈何不得他的儿子,黄药师心中骄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才是他黄药师的儿子。 “是北丐洪七公吗?师弟的武功又精进了!”曲临风感叹,他作为大师兄,长处却在轻功,如今不仅留在岛上的陈玄风能自悟武功,出去一趟的黄锦也进步巨大,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看来不能再懈怠了。 “哥哥好厉害,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本就是爹爹排在最前面,现在哥哥也和他们一样厉害了!”黄蓉拍手叫好。 “蓉儿别胡说,可不是这么排的。”黄药师笑斥一声,当年华山论剑是王重阳技高一筹,剩下的四位不分高低,黄老师自称黄老邪,可也没有如此目中无人。 “父亲不必谦虚,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就算父亲当年和其他人旗鼓相当,可看后继之人,也是咱们桃花岛占先。西毒欧阳锋远在塞外,膝下只有一个侄儿,并未收徒。南帝段智兴已经出家为僧,座下弟子裘千仞就是他出家的缘由。一灯大师一直未曾堪破,武功未有寸进不说,座下只有渔樵耕读四位属下家臣,未得其武功传承精妙。北丐洪七公自然是落拓汉子,孩儿也十分佩服,可他未曾有徒弟,丐帮备选帮主鲁有脚资质愚钝,难堪大任。最后就是中神通了,可惜英雄已死,全真派辈分最高的周伯通有老顽童之称,武功虽高,不通世事;剩下的全真七子守成尚可,开拓不足。其他人等,还不入孩儿的眼,这么看来,只有咱们桃花岛弟子众多,个个英才。” “你这眼睛是长在头顶上吧。还不入你的眼,出去逛一圈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黄药师笑骂,虽然他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师兄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师父可别自谦。咱们以后也好好练功读书,给师父增光!”程化羽笑道,黄锦曾经和她说过这个世界的大致走向,若是陈、梅二位不叛出桃花岛,师父自然不会迁怒其他人,桃花岛最后定然昌盛,不会像既定那般,只有一个程英,众多精妙武学、奇门数术、医学经典不得传承。 “羽儿有心就好,你这大半年用功太过,师父还想你歇歇呢。”黄药师对女弟子尤为宽容,程羽风和黄蓉一个年纪,黄药师一颗慈心,都倾倒在她们身上了。 程羽风微笑不语,武功自然是越高越好,不然…… “师弟可还遇到旁人,看你对其他四绝评点如此周全,难不成都见过。”陆乘风笑问。 “自然未曾见完,只与七公和全真派王处一、丘处机交手,也去了大理天龙寺,和一灯大师畅谈佛法。剩下西毒欧阳锋未蒙面,这回时间太赶,下次一定去塞外见识见识。” “师弟可真是坐不住,这才刚回家,又想着出门了。”武眠风也笑话他。 “不出门还不知世上有这等可笑的傻子,我给大家讲讲丘处机吧,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所以我才说咱们桃花岛必定凌驾天下门派之上,看丘处机这傻子就知道了。”黄锦笑着把他被山民打劫,丘处机不分是非的打抱不平说了,再说他不依不饶,伙同王处一纠缠不清。“父亲和中神通王重阳齐名,渊源颇深,我也不好一棒子打死人,让父亲不好交往。屡次手下留情,他们还以为我武功不足呢。” “哼!”黄药师冷哼一声,“下次遇到这般不长眼的,直接打死!”黄药师最出名脾气不是他的邪,而是护短,这般脾气做他的亲人朋友可占便宜了。 这回轮到黄锦但笑不语了,忌惮全真派不在于他们的武功,而是道教在北方的影响。全真掌门丹阳子马钰与铁木真相交,蒙古人在信奉长生天之外,上层人士对道教也非常欣赏。如今金国的中都也崇尚佛道,南宋这边更是佛道盛行。黄锦既有青云之志,在这些事情上就更要注意了。 笑闹一轮酒过,黄锦道:“阿默怎么不说话?难道就不想我吗?” “没,没,不是,想的,想的。”冯默风坐在末席,紧张得手不停搅动,脸胀得通红。 黄锦几步过去,搂了冯默风在怀里,逗他道:“那怎么不和师兄说话,师兄还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不理师兄,师兄好伤心啊。” “理的,理的,最喜欢师兄了。”冯默风红着一张脸让黄锦抱到他的座位上,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周围的师父师兄师姐们无良的看着黄锦逗弄他,武眠风还道:“最喜欢锦师弟啊,那我呢,昨天不是还说最喜欢我吗?” 冯默风急得手足无措,一会儿看黄锦,一会儿看武眠风,眼泪都要下来了。 “就你们调皮,阿默会当真的。”黄药师笑斥一声。 “是,都是我们的不是。阿默别哭,师兄们是在和你开玩笑呢,知道你最喜欢师父、师兄、师姐,都喜欢,都是最喜欢,对吧?”黄锦也反省自己的恶趣味,他们大人明白,小阿默货真价实的八岁,个性又内向软糯,很容易当真的。 “嗯,最喜欢!” “那阿默怎么不和师兄说话呢?刚才在想什么?”黄锦笑着引导他说话。 “在想表演。”冯默风小声道。 黄锦疑惑的看着他,他又不说话了,曲临风解围道:“刚刚说好一人出一个节目彩衣娱亲呢。”过年了桃花岛上哑仆自己划一块儿地方过,主院只有他们师徒,自娱自乐的同时,也检验一年所学。 “那阿默想好表演什么了吗?”黄锦问道。 “舞剑。师兄教的。”冯默风声音更小了。 黄锦看着冯默风圆溜溜的眼睛,突然想到他不会是想着自己不回来了,然后表演自己教的剑舞,宽慰黄药师?真是个至真至诚的傻师弟啊! 黄锦拍拍他的脑袋道:“小笨蛋,想好了就说啊,刚好师兄回来了,咱们一起给父亲表演好不好?” “好,我去拿剑。”冯默风从黄锦怀里梭下来,蹬蹬蹬跑到自己座位上,从桌子下面拿出系着彩色飘带的双剑。 黄锦起身作揖,对黄药师道:“这是孩儿看古书还原的剑舞,取自唐朝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剑舞。”还有陆小凤世界公孙大娘的武功,更结合了上辈子剑三游戏人物的舞姿。 “去吧。”黄药师点头。 黄锦正要回房取剑,黄蓉已经从桌子底下抽出和冯默风一模一样的双剑来递给黄锦,“我也预备着哥哥能回来呢。” 黄锦摸摸黄蓉的脑袋,总算知道什么是冰雪聪明了。“那哥哥用了,蓉儿表演什么?” “吹笛子,蓉儿会《回春曲》。”黄蓉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碧玉短笛,《回春曲》也是他教的,这两个小东西真是让人暖心。 “那就谢谢蓉儿啦!”黄锦接过双剑,一个花哨的身法跳进正中空地。 冯默风学着他的模样,用另一种身法跃上,双剑齐出,向黄锦攻来。 黄锦和冯默风都是八岁,武功路数、身法心法想通,双剑时有银白剑光阵阵闪过,又有飘飞的彩带增色。冯默风略有境界不圆融的地方,黄锦也能及时配合遮掩过去。两人默契十足,一阵剑舞下来,只见温情脉脉,杀招引而不现,眼前犹如春花漫天,当真精妙。 “啪啪啪!”表演完后,黄药师抚掌大笑:“阿默长进真快,为师甚慰。” 黄药师一句话,冯默风就激动难言,抱拳道:“谢师父夸赞。” 黄锦笑着领他回席位,其他师兄师姐也纷纷赞扬。梅超风还说了:“武功精妙就不说了,关键是好看啊!” “师姐一语中的,我还原它最重要就是好看啊!”黄锦哈哈大笑。 他们表演完了就按照原来的顺序,该陆乘风表演,他演练的是一套腿法。一晚上守岁,大家依次表演节目,又笑又闹,黄药师高坐上首观看,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 等到子时放过爆竹、烟花,众人才相携离开休息。黄药师可能是被这热闹的过年气氛所吸引,难得没到地下墓室中陪伴爱妻,等在弹指峰凉亭中,坐等日出。 等到此时,黄锦一身疲累才突然冒出来,刚才团圆的时候,好像被打了鸡血,兴奋得不行,难道自己的心态也返老还童了吗?黄锦笑着换洗,倒在床上,一夜好眠。在北方那种漂泊无依、四顾怆然的情绪终于消散,黄锦是把桃花岛当成家的。 第二天起床已临近中午,出去看了一圈,几个年纪小的还睡着,几位师兄师姐在自己下厨包汤圆。黄锦还想加入,却被黄药师叫到了书房。 “说说此次外出的事情吧。”黄药师点了点书桌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着说。 “昨晚不是都说了吗?”黄锦笑着打哈哈,他没准备这么早和黄药师摊牌。 “嗯?”黄药师一声冷哼,黄锦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黄药师何等聪慧,可能早就看出来了。 “不敢瞒父亲,我昨晚的话无一句假话,外面虽然天高地阔,可比不上桃花岛这个世外桃源。临安虽富,后街陋巷仍然是乞丐遍地。中都巍峨,汉人却是下等人。在南北交接之处,百姓穷苦,朝不保夕,性命犹如危卵,贱如草屑。” “乱世人命贱如草,腐政官商大于天,何时百姓不苦,你待如何?”黄药师冷漠道。 “是啊,儿又何尝不知,独自一人力量微薄,难以力挽狂澜,可我看见了。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倾力而为,纵然失败,心中安稳。”黄锦起身行礼,他从第一世开始就野心勃勃,怪不得帝王总是不相信他,大约在不经意间漏了痕迹。他如今真的是认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还有查漏补缺重头再来的机会,可这些百姓也是活生生的人,在乱世中苟全性命何其艰难,他无法无动于衷。 “唉……”黄药师长叹一声,他蔑视礼法,不羁世俗,谁知道他的儿子却一心往官场红尘中奔呢!“你上辈子是什么人?” “大宋信王诸葛安人,历经神宗、哲宗、徽宗三朝,累封枢密使、镇北军主帅,灭辽国、金国,与蒙古携手灭西夏。七十四死于黄河北岸,因蒙古绕到大理,攻破临安,君辱臣死。” 黄药师沉默,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有这样显赫的来历,只听信王这个封号,就知他功高如山。大宋从未有人活着封异姓王的先例,忠心功高如岳飞,也是死后才追封的鄂王。黄药师做不到以家国百姓为重,但他敬佩这样的人,“此乃大义!” 黄药师转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雕花盒子,递给黄锦,“这是桃花岛所有商铺产业、暗线据点,你自取就是。桃花岛留给你师兄弟们做后路吧。” 黄锦接过,无言表达此时的感情,只能三拜道:“父亲,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是黄锦,黄药师和冯蘅的儿子。” “我知,起来吧。若有需要,传讯与我就是。我黄药师的儿子,当有此大志。”黄药师扶起黄锦,就算他有上辈子的记忆又如何,终究是自己的儿子。 有上辈子的丰富经验,黄药师不担心他失败或者处事不周,一切放手由他施为。黄药师再次感叹,他一生仇恨外族,可无力回天,也许他的儿子嫩帮他完成心愿。 父子俩谈完,梅超风叫他们吃午饭。今日的元宵花样特别多,出了芝麻、白糖、黄糖之外,还有其他水果馅儿的、肉馅儿的,几位师兄在各地吃到过的新鲜花样儿都做了些,十分热闹。 黄锦在岛上的日子十分清闲快活,除了和师兄们切磋武功,就是陪几个年纪相近的玩耍,讲讲外面的世界,等正月过完,黄锦又收拾包袱,离岛上岸。不同的是,此次程化羽也跟着出来了。 “我在中原的布局还未成型,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 “我知道,我能帮忙,不会拖后腿。”程化羽倔强道,深怕黄锦又把她留下,或者让她当个摆设。 “我当然信你,你我三生三世的缘分,姻缘天定,诸神庇佑。我只是舍不得你吃苦,想把最好的奉给你。”黄锦感叹。 “君心同我心,我也打下一个帝国,把你奉上王座,让所有人都叩拜你,尊崇你。上辈子做到一半,这辈子再接再厉。”程化羽转嗔为喜。上辈子他在文坛地位是名副其实的“帝王”,有她为诸葛安人造势、洗白、宣传,才有他而立之年得封信王,在史书中名声清白,功绩昭昭。 黄锦、程羽风相视一笑,黄锦看着广阔无垠的大海,朗声笑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大宋,我们来了!” 第145章 黄锦本纪 在南方布置好的一切,还需要时间发酵,程化羽提议到北方考察形势。当然,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对那几个“剧情人物”十分感兴趣,这是她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视角看既定人物的命运,颇有种镜中世界的意思。 两人只带三五随从上路,程化羽也做男子打扮。如今南方每个重要城市都有他们的据点,北方的中都黄锦上次也留了足够的人。 黄锦带着程化羽再次扒了赵王府的墙头,先去茅屋小院看了看,果然已经烧成灰烬了。黄锦刚到中都属下就来报过,具他们调查,烧自家王府的就是王府世子本人。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能想到这样的办法,黄锦觉得完颜康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黄锦跳到完颜康的东跨院,此时他房中灯还亮着。程化羽有样学样跳下来,并一马当先去探路,没想到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程化羽飞快后退,黄锦纵身挡在她身前,定睛一看在台阶下绑着白色的丝线,上面串满了铃铛,白色雪花一衬托,基本看不清楚。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完颜康左手持灯,右手推门,笑道:“我已等候多时。” 黄锦微笑,带着程化羽大大方方进了房间。 “新年吉祥!阁下告知我旧事,让我免于混沌,大恩未曾言谢,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完颜康风度翩翩的坐在上首。 “新年吉祥!大恩什么的不敢当,我早就说过是为了给丘处机添堵,并不是为了你。”黄锦挑眉道:“我是黄锦,这个名字终将名震四方。” “在下完颜康,你肯定知道了。那这位是……”完颜康依旧保持着小王爷的风度。 “内子……” “程化羽,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叫我名字就好。”程化羽瞪了一眼黄锦,接过话题介绍自己。 完颜康微笑,原来是青梅竹马,真让人羡慕。 “不知黄兄弟这次来有何教我?”完颜康笑道。 “没有啊,就是来瞧热闹的,没想到只剩下一座烧焦的房子,这大过年的起火,也太不吉利了。”黄锦装傻道。 “黄兄弟是来玩儿的,我却有事相求。” “羽妹,难道我做脸写着‘圣人’,右脸写着‘慷慨’,额头还有横批‘乐于助人’不成?”黄锦对着程化羽比鬼脸,故作滑稽道。 “黄兄弟愿意指点我的,不然这次就不会来了。”完颜康自信道。上次还能借口一时兴起,再来就肯定是自己有什么吸引他的,即便自己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唉,你果然是个聪明人。”黄锦以手支额,笑了。都说郭靖大智若愚,杨康聪明反被聪明误,可聪明从来都是褒义词,蠢钝也永远让人遗憾。黄锦想试试,有人在关键时候提醒一两句,杨康的结局会不会不同。明明两个人都是外族教养长大,为汉族人的利益而奔走,为何结局差了这么多呢? “我趁着过年忙乱,烧了那茅屋,本以为除去源头,这件事便到此为止。没想到丘处机还是早来了,今早下人就来汇报,说丘处机已经和我母妃联系上了,母妃答应让我拜他为师。想请教黄兄弟,我该怎么办?”完颜康起身作揖,这件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在内,只能和黄锦这个来历诡异的人吐露心事。 “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你想明白一件事情。”黄锦假装神棍,微微垂眸道。 “请黄兄弟明言。” “只需要记得你是大金国小王爷就行了。” “什么意思?” “皇室贵胄何必与江湖野臣计较,你可是赵王世子啊。”黄锦点醒梦中人。 是啊,是啊,他是赵王世子啊。有这身份足以抵挡一大半的伤害,若是想掀开隐秘,母妃如何与我解释,丘处机又如何与我解释,倒是见招拆招,定能利于不败之地。完颜康不负聪慧之名,马上反应过来,起身行礼,再次谢过黄锦。 “黄兄弟如此大恩,日后定有后报,只有被违背……” “哎,哎,打住,不用了。说真话你还不信,真是来看热闹的,锦衣玉食、功名利禄我都有,就是想要也能自己求。不打搅你了,以后会常来看戏的。”黄锦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揽着程化羽的腰肢飞出窗外,和上次一样。 第二天早上,包惜弱果然叫了杨康到庭院商议事情,此时完颜洪烈正在宫中上朝。 “娘,您叫孩儿?”完颜康快步走进,扶着包惜弱做到院中石凳上坐下,笑道:“孩儿早上来问安的时候,您就该留住我的,也好多陪陪娘亲。” 包惜弱看着完颜康得笑脸十分欣慰,半响才响起今天的正色,严肃脸色道:“康儿孝顺,娘自然知道,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拜这位道长为师。” 丘处机应声走到前面来。 完颜康猛得站起来,挡在包惜弱身前,厉声喝到:“王府重地,你这道士怎么来的?” “康儿?”包惜弱吓住了,拉了拉他的袖子,不明所以问道。 “娘,陛下有命,禁止僧道出入贵胄府邸。咱们赵王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如今莫名多出一个人来,还想做我师父,您莫不是被人哄了?陛下可有严令!”完颜康皱眉道。乱世神仙生意好,这些年佛教、道教的香火都旺,许多人投入佛道门下,隐匿财产,谋求庇护。佛寺道观的财产比官府还多,金章宗多次下令,禁止佛道人士出入高官贵胄府邸。 丘处机也被完颜康神来一笔弄得呆立当场,忍气自我介绍道:“贫道全真教丘处机……” “邱道长安好,父王与我都不信奉道教,多谢道长屈尊前来,小王在前厅略备薄酒,为道长践行。”刚见面,完颜康就预备着送人走了。 “康儿,邱道长是娘的……故交,专门来教授你武功的。”包惜弱拉住完颜康道:“你以前不是恨想练武吗” “娘~孩儿以前想练武是想以武晋身,为父王母妃增光,又不是学江湖武艺出风头,孩儿要学就学万人敌!” 包惜弱愣住,她是秀才之女,从小也是读书人字的,万人敌,那是将军的志向。 “以武晋身,你莫不是还想领兵作战吗?”丘处机呵斥道。 完颜康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小王是父王母妃唯一的子嗣,肩上担负这赵王府兴衰荣耀,自然要建功立业啊。道长是母亲故交,自然也盼着小王有出息吧。” 丘处机气得直喘粗气,完颜康不知道他的身世,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丘处机人虽暴躁,但也不是不讲理的,无奈想办法解释,沉声道:“你可知道你名字的含义?” 完颜康看了包惜弱一眼,包惜弱示意他回答,完颜康这才道:“未曾想过,想必死父王母妃的关爱,希望儿子平安康健。” 包惜弱错开视线,不敢回答。 丘处机道:“不是,这是靖康之耻的,你父母给你取名,是让你记着靖康耻!” “是吗?”完颜康看着包惜弱道:“孩儿不知娘对儿还有这般期许,娘放心,孩儿日后必定勤练武艺,日后再俘弱宋皇帝,为父王母妃增光。” “小贼你敢!”丘处机暴喝道。 完颜康毫不示弱,厉声道:“邱道长!本世子敬你是母妃旧友,对你一再宽容,你却得寸进尺忘了分寸!本世子说错什么了,靖康是南人弱宋的耻辱,却是咱们大金的骄傲,当年俘虏弱宋宗室亲贵的功勋,如今依旧昭彰!邱道长既然是全真门下,别忘了全真派可在我大金治下,居然威胁大金王府世子,你才好大的胆子。” “不,不,康儿,康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宋人啊。”包惜弱拉着完颜康的袖子直哭。 “娘!你说都是什么话,我是父王的儿子,我姓完颜,我自然是金人。您是汉人不假,可出嫁从夫,孩儿自然跟着父亲姓。这些年您不交往亲贵宗室,父王体谅您的难处,未曾逼迫您,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完颜康十分受伤的问道。 包惜弱呐呐不能言,侧身哭泣不止。完颜康好似吓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丘处机道:“邱道长这般义正言辞,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秘?母妃伤心不能言,不妨请您明言告知。” 丘处机:…… 要是能说,他早就说了。 完颜康等着他们说破自己的身世,有之前的铺垫应该够了。 “什么隐秘?你娘说你是宋人你就是宋人!”丘处机不耐烦的喝道。 完颜康脚下一个踉跄,开玩笑的吧,居然用这种狗屁不通的逻辑来定论他的身份血统,真相现在不说更待何时?完颜康给他们递梯子道:“娘,我从小是父王养大的。不论有何隐秘,宋、金律法都说了,三岁以下收养着等同亲生,可继承家业。”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该把他的身世说明了吧。完颜康做好心理准备。 “说什么隐秘,现在说的是拜师,父母命,敢不从,您娘让你拜你就拜!”丘处机怒道。 苍天!完颜康在心里怒吼,他这个已经知道真相的都要忍不住了,说出来有那么难吗? “娘,道理就在这里,您莫名其妙要我拜师,又不和我说理由,我等父王回来问他好了。”完颜康勉强道。 第146章 黄锦本纪 “一句话怎么就那么难!”完颜康瘫坐在椅子上,桌边已经摆了好几个酒壶。 “不如你直接挑破?”黄锦不甚诚恳的建议道。 完颜康摇头,“我把他们驳得哑口无言,本以为会开心的,没想到……我四处递梯子,只想让他们吐露真相,母亲怕我受不住不肯告诉我可以理解,丘处机是为什么隐瞒?他应该知道,只要他不说,我肯定不会拜他为师的。” 黄锦耸肩,“我怎么知道?”这些人大脑回路不与常人相同。 “我记得你说我生父还活着是吗?他在哪儿?处境可好?” “也许好吧。收养了一个孤女,取名念慈,带着她在江湖流浪,找寻义兄的遗孀和遗腹子。” “义兄的遗孀和遗腹子?”完颜康难以置信的反问,难道他爹不该找自己的妻儿吗? “江湖中人义气为先,当年官兵追杀,义兄先行遇难,义兄的遗孀遗腹子自然都是自己的责任,在义兄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之间,他只能先保存义兄的孩子,才不负一个义字。”黄锦仿照杨铁心的口吻讽刺,忍不住勾起嘴角道,“当年杨铁心坠崖可是为了保护郭靖母子。更可笑的是,这些年流浪江湖,四处打听,他也未曾上终南山问过丘处机一句。怎么看丘处机都比他更有门路吧?就和你母亲、丘处机始终不愿告诉你真相一般,也许他们才是一路人。” 黄锦对这些事情疑惑已久,实在无法理解。 “是啊,他们才是一路人。我等着他们说出真相,再一步步劝导他们,没想到卡在这儿动弹不得。”完颜康苦笑,踉跄着推开窗户,他没有醉,尽管两颊绯红,步态不稳,但他心里清明得很。 黄锦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就是他不愿意过多接触剧情人物的原因。人都是感情动物,不接触的时候还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判断、评价”,一旦接触,就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忍不住为他们筹谋。 完颜康看着清冷的月光照在雪地上,整个赵王府都笼罩在白雪中,他的心如同则暗夜雪地一般冰冷。“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完颜康突然问道。 黄锦疑惑,表情无声在问: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石破天惊吓我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不过现在多了一丝犹豫。想说什么就说吧,难道能比现在还糟吗?”完颜康冷哼道。 黄锦不说话。这也是他无法理解的另一方面,怎样才能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出“三分疑惑,七分感慨”之类的情绪,他自认为观察细致入微,辨别人心准确无比,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武侠土著。火族完颜康只是在诈他,黄锦不负责任猜想道。 “难道真的更糟?”完颜康冷笑自嘲,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完颜康坐回桌边,道:“已经坐好了,别怕我吓得腿软。” “你母妃一介民女怎么会认识高高在上的敌国王爷,你想过没有?”黄锦沉声开口,“宋金两国本为仇敌,当年赵王出使宋国,宋国武林人士密谋刺杀,赵王不敌,受伤遁入临安郊外农家。你母亲心善,瞒着丈夫救他在柴房养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这不仅是话本,世上有,戏上才有。赵王对你母亲一见钟情,暗中策划了一场官兵抓捕案,宋国正为得罪权势赫赫的金国赵王而苦恼,如此小事自然照办。郭啸天、杨铁心二人一身武艺,也不是能婉转周旋的脾气,事情才到如今的地步。” “我还在想生恩不如养恩大,原来我父王竟是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吗?”完颜康冷笑,他果然是得罪老天爷了吧。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出身,生父、生母、养父都一样。如今世上完整知晓实情的只有五人,除你、我、我未婚妻和赵王爷外,还有大宋武官段天德,当年是他带兵杀了郭啸天。” 一场悲剧,两家罹难,死者只有郭啸天一人,但完颜洪烈的罪依旧不可饶恕。不论完颜洪烈如何深情专一,待杨康如己出,掩盖不了他是凶手的事实。不过,自己这个旁观者看清清楚,完颜康身处其中,受各种感情拉扯,他的立场就没那么坚定了。 “你也不要太相信我,我自认说的是实话,可总有感情倾向,去问问段天德才是最直接的办法。”黄锦建议道,他知道完颜康无法想完颜洪烈开口,总不能问“父王,是你杀了我生父,抢了我生母吗?” 房中一片沉默,半响,完颜康像猫一样两只爪子在脸上呼噜一阵儿如同洗脸,让自己精神起来,道:“多谢黄兄弟,我要好好想想才行。” “我以为你恨不得我从没出现过。”黄锦挑眉。 “早来早好,看我母妃和丘处机今日,就能预测若无你出现,将来事情一旦爆发是何等情景。”完颜康也看得开。 黄锦能说什么,他能感觉到完颜康对自己居然有些信任,以恶趣味为出发点,这份信任受之有愧。黄锦不明白丘处机和包惜弱,也不明白杨康,忍不住问程化羽。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人与人的交往,怎么才算认识,什么算得上朋友,如何能得信任?通过旁人引见、在大街上一见如故是比较常规的,如你这般突如其来也不是没有。作为小王爷,难道完颜康连这点儿度量都没有?况且你说的都是真的。”程化羽比黄锦更看得开。 当然不能理解,在黄锦的脑海中,还残留着完颜康是个度量狭窄的小人形象,这般潇洒大气的事情,自然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倒是我狭隘了,当初也是一时冲动。而今想起来,就算要告诉他也该缓和些,如今这般和丘处机有什么分别?都是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别人身上。”黄锦自省道。 “若觉得过意不去,就传完颜康一套武功吧。不是说丘处机与江南奇怪打赌,十八年后在嘉兴比武吗?因我们的出现,让丘处机现在才找到赵王府来,完颜康如今只和军中武士学了些粗浅拳脚功夫,别说和你我相比,就是和江南奇怪也比不得啊。看丘处机的模样,也不是能因材施教、大公无私的人。”程化羽建议道。 “羽妹聪慧,一言惊醒梦中人,正该如此!”黄锦击掌赞叹,是该有所弥补。 “完颜康的事情我们已经插不上手了,你对郭靖又有何看法?不准备去大漠吗?”程化羽问道。 “不去了,只接触一个人,已经让我心有余悸,还是罢了,日后郭靖自有其机遇,我不破坏,也不上赶着帮忙。”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郭靖呢。”程化羽笑道,给他端上一杯奶茶,中都人继承了金国游牧文化,在日常饮食上偏爱奶茶。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即便郭靖是大侠,完颜康是坏人,我以前依旧喜欢完颜康多过郭靖。小时候是单纯看脸,谁长得漂亮喜欢谁。长大了是现实自私,人都希望和聪慧的人交朋友,若做亲人朋友,灵活变通、维护家人的完颜康自然更受欢迎。郭靖是好人,可太傻、太迂,和他做亲戚朋友保证被连累,除了名声,不能沾丁点儿光。”黄锦笑着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过了这么几辈子才想明白,最喜爱的才成了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世间正是有这样伟大的人,不顾自己,牺牲家庭,一心一意扑在祖国山河上,才有这从未断绝的文化,源远流长的历史。这样的人,我做不了,至少推崇他、喜爱他,用父亲的话来说,‘此乃大义’。” “就你觉悟高。”程化羽笑点,这么几辈子,她也学了几句俏皮话。 “源源不断的性命,总不能永远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只求世俗名利。”黄锦也笑了,拉了程化羽的手道:“我挑一套剑法传给完颜康,就我严立德那辈子晚年悟出的剑法,当做补偿。” “你也别太苛责自己,人做事自然都是图有利于自己的。完颜康也未曾毫无保留的相信你,不是说传来消息,他已经派人南下找段天德核实了吗?”程化羽安慰道。 “嗯,我们在中都也待得够久了,是时候南下了。黄家寨的网已经铺开,回去的时候刚好一路梳理过去,为日后打好基础。”黄锦计划道,“等完颜康学会了剑法就走。” “成,我也想师父、师兄师姐们了,还有蓉儿和阿默了。这次回去,不知蓉儿要闹什么幺蛾子,我们都走了,却只留下她在桃花岛。” “这回不带他的借口是她武功不济,你抓紧练武啊,若是连蓉儿都打不过,她可有理由跟着我们了。”黄锦笑着打趣,桃花岛一向的规矩死弟子十五之后再出岛历练,他们这对异数开了个坏头,黄蓉和冯默风都被带歪了,待不住了。 第147章 黄锦本纪 桃花岛一如往昔,安宁平和。黄药师知道黄锦上辈子的身世,好像也看开了些,身边人影响着你,你的儿子想着光复祖国山河,你却沉湎于亡妻之死,爱国情和夫妻情不能论孰轻孰重,莫名感觉格调有些低呢。 黄锦本想和黄药师汇报一下内陆情况,黄药师却道:“给你就是你的,不要和我说,我是江湖人!” 有黄锦珠玉在前,桃花岛弟子都想去外头闯一闯,除了梅超风。 “恭喜师姐,我们桃花岛终于有第三代了。”黄锦这次回来才知道梅超风怀孕了。当然,夫妻结合怀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旁人虽欣喜激动,却也在能理解的范围内。不像黄锦,高兴得难以自持,说句难听的,好像梅超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一样。旁人怎能理解,新生命是剧情完全不同的体现。 “还以为阿默肯定是最高兴的一个,谁让岛上他最小呢,有了师侄他也是长辈了。没想到锦师弟也这么高兴,果然还是孩子啊。”只有孩子才最喜欢孩子。 “曲师兄别笑话师弟,我脸皮薄着呢。”黄锦笑道,给梅超风奉上温水润口。 冯默风小小的各自端着大托盘,带来了他亲自监工熬煮的鸡汤,一张小脸上全是认真。“梅师姐,为了小师侄好,你可不能挑食。” 梅超风哭笑不得,自从她怀孕之后,岛上所有人都把她当瓷娃娃,谁让他们师母就是难产而亡的呢?可梅超风实在吃厌了这些补品,看着一旁傻笑的陈玄风,祸水东引道:“笑什么笑,师兄师弟们都知道关心我,就你干站着。” 陈玄风摸着后脑勺反应不过来,这么多人团团围住他媳妇儿,他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啊。 “为兄能做什么,还请师妹吩咐。”陈、梅二人做了夫妻,依旧以师兄妹称呼。 “喏,帮我喝了吧。”梅超风看那一碗碗补汤就打怵。 “师姐,你不喜欢阿默了吗?”冯默风抓着托盘边缘的小手的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阿默,阿默别哭,师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最喜欢阿默了!师姐和你陈师兄开玩笑呢,阿默煮的汤最好喝。”梅超风爽朗大方一女子,生平最怕亲人的眼泪,赶紧一口干了补汤,长痛不如短痛~ 众人这才退出,把空间让给他们夫妻二人,让梅超风好好休息。 刚出了房门,冯默风那苍白的小脸儿就红润起来,含在眼里的泪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直关注着冯默风的黄锦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小样儿,学坏了!” 冯默风手忙脚乱得从坏人手里解救自己的脸蛋儿:“弗坏……四兄宠的……” “哈哈哈,这小奶音儿,记得小时候阿默就是这样,说话总被口水呛,口齿不清。”曲临风大笑,看着两位师弟逗闷子。 黄锦逗过冯默风,正经道:“还要请稳婆上岛,再请几位有经验的妇人,不知师姐体质如何,奶娘也该备着。” “放心吧,师父都安排好了。”曲临风笑道。 黄锦默,高大上的黄药师似乎和请稳婆不沾边呢,反过来一想,他连厨房里的事情都精通,细致周到些,正常的。 “再不济还有师弟们在中原呢,缺什么一封信过去,都办好了来。”曲临风安慰道。 “师兄们出岛历练什么时候回来?大师兄也要去吗?你以前不是说想去大宋皇宫看看,有什么名家书画。”黄锦问道。 “师父不愿出岛,几位师弟师妹又还小,总要有个人在岛上服侍师父。”曲临风笑道。 “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日后桃花岛、父亲都麻烦师兄照应了。” “不,不,师弟误会了,为兄并没有……”曲临风一急,他自认忝为大师兄,可从未把桃花岛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别说黄药师有亲身儿女,就是没有,曲临风也不会仗着辈分牌位自我标榜,桃花岛是黄药师的,他愿意传给谁就传给谁。 “师兄别慌,我没有其他意思。咱们桃花岛如今也算人口兴盛,主持岛上事务,当家管家的人不必武功多么高强,但忠厚正直、品行良善、关爱兄弟姊妹是一定的。我日后不会继承父亲的桃花岛,日后蓉儿出嫁能不至于陪嫁一个岛屿,真的要麻烦师兄了。我想父亲把这竹报平安玉佩给师兄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这是黄家传给当家人的东西。”黄锦指着曲临风腰间的玉佩道。 “我……这,我不知道啊。”曲临风茫然取下玉佩握在手中摩挲,若是知道黄药师那般轻描淡写传下的是这样的重任,他肯定要表表决心,或者把玉佩妥善收藏才是啊。 “所以说,还是父亲看人准。”黄锦笑了。这辈子有七位徒弟,一双儿女,黄药师不再是孤影青衫客,合该在江湖上留下传说,在桃花岛安享晚年。 曲临风已经长成了堂堂汉子,让不满十岁的黄锦以长辈的口吻这么说,他却不觉尴尬,只是有些难为情。能让一直碾压众人,被当做榜样的黄锦出口称赞,曲临风也挺高兴的。 “都说成家立业,师兄有想法吗?” “嗨,是谁到处说的,师弟已经听说了吗?”曲临风的事情并不是秘密,“是父母临终前定下的婚约,人不能言而无信,自然要娶的。” “恭喜师兄了,等成亲之后,就把嫂子接上岛吧,咱们桃花岛第三代可之后梅师姐肚子里那个呢!师兄也要抓紧哦~” 黄锦猥琐调笑,曲临风却正色道:“我在庆元府置办了房子、良田和一个小铺子,足够一家人过活了,并为打算搬到岛上。家里人只是农户之女,成婚过日子的,她也过不来江湖人这高来高去的生活。” 曲临风没说的是,他更不愿意打搅黄药师的生活。迄今为止,黄药师都不愿走出桃花岛,他还沉浸在亡妻先他而去的悲伤中。这座桃花岛是黄家人的,先前不知这竹报平安玉佩的含义曲临风是这样打算的,如今知道了他也不会改。自己只是暂管的看门人,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妻儿日后不上岛最好。 黄锦没想到曲临风思虑这般长远,笑了笑没说话,只以为他体贴未婚妻,道:“等师兄成亲的时候千万通知我,定送上一份大礼。” “自然,自然~”曲临风笑着点头。 在桃花岛的日子平静而快乐,可人不能总躲在安乐窝里,很快黄锦又转回了中原内陆。 黄锦本以为在几国交界的地方,势力混杂,最易培养势力。没想到最先成型的不是黄家寨,而是南方的商业系统,由此可见南宋灭国不是没道理,百姓让沉重的赋税压迫、岁币压力压弯了脊梁,国内敌对势力已然成型,官商勾结,百姓痛苦不堪。 借住桃花岛原有的海上渠道,新开辟的商业网点也开始盈利,黄锦把这些交给下面人处置,让黄药师帮忙掌舵,自己去开辟新商路。回来才知道黄药师不耐烦,居然事情交给黄蓉来处理,也是胆大。 这是后话了,现在黄锦正和程羽风商量着从中都出发,重新打通丝绸之路。辽、金、西夏、蒙古接替、交杂占领这这片土地,丝绸之路沿途遍布风险,黄锦这一路过去,不仅是做生意,更是练兵。 “这回我自己去吧,你留下稳固后方。”黄锦笑道。 “怎么?我还不配和你一起上路了?” “姑奶奶,我得罪你了?怎么口气这么冲?黄家寨目前二十路大寨,二百三十个小寨,都让我们编在一起,统一管理。看着声势浩大,可底下人究竟怎么想的,我这个总瓢把子走了,正好现出原形。我把你以未婚妻的身份介绍出去,让你名正言顺的管理,这些人本有轻视女子的思想,也方便你扮猪吃老虎。”黄锦连忙解释。 “算你有道理,这回你自己去,日后我也是要加入的。”程羽风坚持道,她只是不想再被留在原地。上回黄锦离岛没有带她,程羽风已经十分不高兴了。 “好,好。”黄锦连连点头,没说实话。他都计划只去这一次,沿途剿匪、收编,打通丝绸之路,他把所有工作都做完才回来,日后无需再亲自去。 两夫妻约定好,黄锦又去了赵王府。既然到了中都,怎么说也要来瞧瞧完颜康。 “我不日往西方而去,沿着汉唐盛世丝绸之路走,做些买卖,你可有兴趣掺和一脚。”黄锦问道到。 “多谢黄兄弟照应,我马上去筹钱,你什么时候走,我尽快。”完颜康已不是昔日那个纨绔少年,因身份产生的巨大压力,让他骤然成熟,如今学文习武,人情往来都上手了,如何看不出黄锦是在照顾他。 “就这两天,以你方便,我不着急。”黄锦打定主意卖人情,就不会只卖一半。“你最近如何,丘处机还在逼你拜师吗?” “邱道长已经离开中都了,我尚未拜师。”完颜康长叹一声,到目前为止他的身世仍然没有翻到明面上来。完颜康在听了黄锦的话之后,自然南下找段天德求证,确定之后直接杀了段天德。完颜康不想让他父王算计母亲的事情暴露出来,无论如何这些年的教养疼爱不是白得的,养恩不能不报。日后如何,他没有资格做决定,只能等时机成熟告诉母亲,由她断论。如若不然,这就当成秘密,一辈子埋葬吧。 “不说那些扫兴的,你武功练得如何了,可让我瞧瞧。” “是,小师父~”完颜康拖着调子打趣,他们早就说好不以师徒相称。完颜康的心结已完全解开,不管初识多么不愉快,这授艺的恩德足以抵消。 完颜康身长玉立,一身白袍,手持长剑在庭院中舞起来。他资质优良,生活富裕,基础条件十分优厚。加上今日心性成熟,练起剑法来事半功倍。 黄锦看着这套熟悉的剑法,也沉浸在昔日时光中,没发现有人往庭院而来。 完颜康舞剑刚停,就传来一声大吼:“小贼,纳命来!” 第148章 黄锦本纪 伴随着一声暴喝,人也飞身而下,直冲着黄锦而来。黄锦定睛一看,这不是丘处机吗?刚刚完颜康不还说这货离开中都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由不得黄锦多想,人已经到了面前,黄锦立刻举步迎敌。 “怪不得不肯随我学武,原来是被你这小贼引诱了!”丘处机招招暴烈,打定主意要黄锦的命。 “邱道长慎言,我与黄兄弟乃是刎颈之交……” “好啊,原来你们沆瀣一气!”丘处机又哪里听得这些分辨,招式变化,更加一往无前。说来也是黄锦的功劳,他小小年纪几次胜过丘处机,倒让他生出危机感,勤练不缀。 黄锦看他招式越来越老辣狠厉,直取要害处,心中不耐烦之感渐深。去年就一直纠缠着,今天若不解决,难道留着他日后给完颜康找麻烦,给程羽风找麻烦吗? 黄锦猛得变招,他一认真,丘处机就招架不住了。黄锦一脚踢在丘处机胸前,丘处机攻势受阻,身体如同断弦的风筝飞出去。黄锦却不放过他,飞身在空中,又在他丹田处补了一掌。 “去年骚扰小爷多少次,看在王重阳的面子上没要你性命,如今还来纠缠,真以为小爷好脾气呢!”黄锦缓缓落地,轻拍袍角不存在的灰尘,举重若轻道。 “丹田……”丘处机缓缓吐出两个字,一口心头血涌上来,昏死过去。 黄锦走上前,点着穴道丢了三粒九华玉露丸在他嘴里,保他心脉断,人实在自己手里也麻烦。 完颜康愣在当场反应不过来,丘处机纠缠他有些日子了,说也说不通,打又打不过,什么办法都没用,结果就这么死了?眼前躺着的人是丘处机吗?完颜康不敢相信。 黄锦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没死,只是废了他的武功。” 完颜康抽抽嘴角,那还不如死了呢! “把他留在你这里,反而给府上惹麻烦,我带走了。明日我府上下人来你这里取银子,放心,十倍的利,肯定死有的。”黄锦说完,拎着丘处机飞身遁走。 黄锦把丘处机放在自己宅子里,写信给全真派“贵派长春子丘处机重伤,丹田破裂,在我处养伤,速来。” 终南山离中都不算远,只三日,全真派的人就来了。丹阳子马钰、长真子谭处端、玉阳子王处一、太古子郝大通、长生子刘处玄和清静散人孙不二一行六人,还带着座下几位精英弟子,浩浩荡荡而来。 黄锦的宅子已经遣散了不懂武功的仆役,在府中的人是去年随他收编各路匪寨大浪淘沙而成的护卫队,个个身经百战,擅长合击之术。托了上辈子姓诸葛的福,诸葛连弩也人人配备一把,保证当世最先进的。 马钰打头进了挂着“黄府”牌匾的宅在,却停在中庭。 庭院中,黄锦已经把丘处机搬出来了。丘处机脸色灰白,躺在软榻上,垫高的头颅看着师兄弟们进来,神色激动。 “这位小公子,可是您救了师弟,在下全真派掌教马钰,多谢小公子。”马钰场面话说的不错,旁边王处一正在试图用眼神杀死黄锦,他肯定也把情况和马钰说了的。 “不敢当,确实是我救的。”黄锦大言不惭道。 “兀那小贼!胆敢信口雌黄,我师兄定是被你害的!”王处一这暴脾气,马上反驳。 黄锦耸肩摊手,“看,马掌教,贵派不问是非直接给人定罪的性子还真是一脉相承,看来我是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小公子不要误会,全真上下皆是公正守信之人,若真是小公子救了师弟,定有重谢,不知您知不知道是谁伤了他吗?”马钰好歹是一派掌教,刚刚从蒙古忽悠各部族首领归来,不像他几个单纯混江湖的师弟,不懂语言技巧。 “这事儿还真是说来话长,我看几位道长气势汹汹的模样,怕等不到我说话,就把待客的地方选在了院子里,如今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马掌教,你找两个弟子先把邱道长抬过去吧。”黄锦指了指一旁躺着的丘处机。 马钰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黄锦不把重伤的丘处机扣为人质就好。他现在和黄锦一个想法,也不是没有和谈的可能。 弟子把丘处机抬过来,马钰马上给他诊脉,却发现他被点了穴道,自己试了几次都没解开。 “小公子……”马钰疑惑的看着黄锦。 “马掌教不必客气,鄙姓黄。”环境彬彬有礼道:“至于邱道长,被我点了穴道,我怕他脾气暴躁,总是打断我的话。” “不知黄公子有何话说,不妨直言。”马钰明白了,黄锦把丘处机还回来是诚意,可用独家手法点穴更是在敲打他们。 “早就说过故事挺长了,只能慢慢说了。”黄锦把当初遇到山贼的事情讲了一遍,道:“然后就是王处一道长和邱道长不依不饶追着我跑了大半个北方,不听人分辨。是非曲直马掌教可派人去查,身正不怕影子斜。” 马钰又怎么会不知道丘处机的性子,深吸一口气道:“若真是如此,自然是我两位师弟的不是……” “别,别,什么叫‘若真是如此’,难道我还说了假话不成的,等马掌教确认了真相再来找我对质吧。”黄锦笑道,至于这期间丘处机的伤怎么办,就不要来找他了。 “两位师弟鲁莽,马钰代他们给小公子赔罪了。”马钰十分能屈能伸,当场稽首行礼。 “鲁莽?邱道长可不是鲁莽能形容的,从一开始就找招狠辣,直取性命,多亏小子家学渊源,有功夫傍身,不然此时马掌教只能去我坟上说抱歉了,也不知如我一般的无辜鬼有多少?”黄锦刻薄道:“我早就警告过丘处机,先前处处对他留情,是看在王重阳道长领兵抗金的大义上,才对他的弟子多加宽容,他倒以为我好欺负。这次直接跳到我结义兄长的家里企图杀人,哼!咎由自取!” 黄锦说完一个石子飞射而出击打在丘处机穴道上,丘处机立刻呻吟出声,“是与不是,马掌教自问丘处机就是。” “弹指神通!你是桃花岛的人。”王处一惊呼,他跟着丘处机追了黄锦大半年,都没看出他是什么路数。 “正是,家父桃花岛岛主黄药师。若不是看在我父亲同王道长共列五绝的份儿上……”黄锦语带深意,轻蔑得瞥了一眼王处一。 “师兄……是那小子欺压百姓还不承认……我是替天行道……”丘处机断断续续道。 “呵呵,邱道长的脸有这么大————天让你替了?皇帝老儿都不敢这么大口气!”黄锦冷哼。 “师弟,是谁打伤了你。”马钰冷静问道,还是他抓得住重点。 “自然是我打的。”黄锦悠闲道,“跳进我义兄府邸杀人,只是废了你的武功,也算顾念全真颜面了。我都说了是在救你,不然就你这人憎狗嫌的脾气,王重阳道长的遗泽能庇护你到什么时候?” “黄公子小小年纪,辩才了得,不知黄岛主听了有什么感想?”马钰冷声问道。 “放心,我都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输了就找父亲哭鼻子。”黄锦冷哼,嘲讽之情溢于言表。全真派这些胡子老长的东西,有脸来围堵他一个九岁小孩儿,他还没脸欺负他们老弱病残呢。 马钰脸色一僵,旁边孙不二却是个不能忍的,见不得丈夫受辱,长剑出鞘,直向黄锦刺来。周围的全真弟子也紧紧团结在孙不二周围,向黄锦身边的哑仆攻击。 黄锦微微后仰,双手夹住孙不二的长剑,内力一吐,长剑顿时折断。黄锦反过来把断剑一掷,擦着孙不二的脸颊滑过,脸上顿时一道血口,孙不二也被长剑过后的掌风拍倒在地。 与此同时,随着黄锦一个手势,屋顶上、院子里顿时出现了几排劲装软甲的武士,手持诸葛连弩。一阵射击过后,全真派这回带出来的精英弟子都扑街了,全真派还能站着的就是他们五个未曾出手的了。 黄锦把断剑的剑柄踢到孙不二身旁,冷哼道:“当面教子背地教妻,马掌教,你也该教孙道长,长点儿眼色了。” 周遭几位道长难堪得脸都胀红了,就是傻子也看出来了黄锦的武功比他们高出很多。先前他们以为丘处机武功被废,肯定是黄锦偷袭或者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如今…… 其他人可以不说话,马钰却不得不面对。他刚刚一个闪神,想试探黄锦,结果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这可是全真派二十年内的中流砥柱啊! “黄公子,未曾查明真相妄下定论,是我师弟做错了。还请看在两派多年交情的份儿上……” 黄锦微笑,能屈能伸,莫过于此。江湖人还是拳头大说了算,一展示武力,马钰也只能低头。黄锦挥手,让持弩的护卫退下,笑道:“马掌教慢走不送,日后还请约束门人,勿蹈覆辙。” 第149章 黄锦本纪 经此一役, 黄锦正式在武林中出名, 谁都知道东邪黄药师有个出色的儿子, 连全真七子都奈何不得他, 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物。 世人的赞誉黄锦听到过太多, 并未放在心上,接手了完颜康送来的银子,把程化羽介绍给黄家寨诸人,黄锦就带着商队上路了。 守业不容易,创业更艰难。这一路向西, 黄沙漫天、风霜凌冽, 土匪强盗,列国势力, 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黄锦计划打通这条商路,艰难困苦, 言语不能表达其万一。等到凯旋的时候,五年时光早已须臾而过。 实岁十四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身长玉立,风度翩翩,混合这多年历练, 气质斐然。他有少年人的身体,青年人的壮志, 中年人的醇厚,老年人的智慧,在他的眼睛里, 有整个世界。 程羽风也同样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这几年她作为黄家寨实质上的领头人,带领黄家寨在太原扎根。势力在北方铺开,金、蒙、西夏等国交接的地方,势力尤其突出。 这次在太原城门迎接黄锦的不止程化羽,还有黄蓉和冯默风。昔日这两人年纪最小,在桃花岛备受宠爱,如今却早已为黄锦分忧。 桃花岛如今又七位弟子在江湖走动,曲临风、陈玄风、梅超风、陆乘风、武眠风、程羽风、冯默风,因他们的名字都带风字,江湖人赠称号“七风”,还有诸如七仙、七侠、七善人之类的。桃花岛弟子行事向黄药师靠拢,都不是常人欣赏的“询询君子”,黄锦听到这些称呼的时候,有些发愣,江湖人的眼睛是有毛病吧?他们该叫“七邪”啊! 还有“小仙女”黄蓉,至于黄锦,他的名字不需要任何名头点缀,说出这个名字,没人会想到其他人,他已经成为桃花岛黄锦的专属。 有这些杰出的儿女、弟子在外行走,尽管黄药师还是自我禁闭在桃花岛,但他的名声,比之前作为五绝时,更加响亮。 程羽风、黄蓉、冯默风三人站在太原城门外,等着黄锦的车队归来。已经通过猎鹰提前通知,但程羽风三人还是未带护卫,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城门外,都想第一时间看见那人。 时近黄昏,黄锦一人单人独骑而来,不止程羽风他们想黄锦,黄锦在外,又何尝不是心心念念、归心似箭。 西沉的太阳为黄锦镶上一道金边,黄锦在漫天云霞中快马而来。程羽风静静看着,这逆光而来的景象,已经印进了骨子里,他从来都是这样踏云而归。 “哥哥!” “师兄!” 黄蓉和冯默风已经忍不住了,高声唤道,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们欣喜、欢愉。 黄锦更快催马,眨眼间就到了城门口。翻身下马,把弟弟妹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不停呼唤:“蓉儿、阿默……蓉儿、阿默……” 黄锦的眼睛却越过两人,直直看着站在后面的程羽风,程羽风早已内流满面。自从两人相识之后,他们从未分开这么长时间,时间、空间都不是他们的阻碍,这辈子却分开了五年之久。 四人在城门叙过思念之情,一路往城中“黄府”而去。黄府周边区域干净整洁,威严肃穆,这里官府的威信还比不上黄府,黄锦领导的黄家寨已经代替了官府履行职能。偏偏太原是军事重镇,各国对它都十分重视,程羽风指示众人隐喻幕后,太原名义上还是由官府控制的。 接风洗尘宴宾主尽欢,一扫疲累,不再赘言。 宴后,黄锦拉着程羽风往后院花园而去,分开这么久,有太多话想说。黄蓉和冯默风识趣避开,不打扰他们。 “蓉儿和阿默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我看他们默契的很。”国人的通病,熟悉得不得了的人说话,开口却用别人作为话题。 “哪儿有?单纯姐弟之情,蓉儿和阿默都聪明得紧,若是有苗头,他们早就挑明了。”程羽风笑道。 “那可不一定~”黄锦挑眉,智商高情商低的人也不是少数。 “不说他们,说说你吧。”程羽风笑了。 “太多、太重,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黄锦沉吟,“我在外一切都好,外面条件再恶劣我也不怕,我知道你在家等我,心中就生出无限勇气。” 程羽风娇笑,“果然出去一趟,脸皮都厚了,说起肉麻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红了,可惜天色太暗,看不清。”黄锦站在朦胧的路灯下,看着人比花娇的程羽风。 两人相识多年,扶持三生,熟悉彼此犹如左手与右手。程羽风却突然之间红了脸,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初识之时,一句话就红了脸,一个表情足以回味半晚。 夜色漫漫,黄锦、程羽风相携在花园中凉亭坐下。 “黄家寨运行还顺畅吗?这几年辛苦你了。” “你刚走的时候还有人跳出来作妖,十几个中层寨主本事不大心却高,想趁着你不在自立。他们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道我们在整编黄家寨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劫,每个山寨都有监察之人,还有护卫队作机动、执法之用。起事还未开始,我就接到了消息。乱世人命卑贱,我怕死太多人,亲自带兵镇压,伤亡很少。背叛的人也没赶尽杀绝,送去劳动改造了,都按你当初主意办的。过后我也慢慢立起威信来,挑衅的人几乎不见,这几年的重心都在对外扩张上。这些事情我都和你说过,不详细的地方咱们看着地图慢慢说吧。”程羽风柔声细语,简要介绍了这些年的事情。 “说易行难,事情不可能像你说的这么容易,再道一声辛苦,多亏有你。”黄锦轻声道。 “我们夫妻共同的事业,我为之出力不是理所当然吗?”程羽风微笑道,“你回来了,我也可以卸下担子歇歇了,把事情交还给你。” “你也调皮了,在你手里,在我手里有什么分别?” “还是你接收吧。我不在乎,可也要顾忌影响,初期总要权利统一,才便于日后统领。你知道的,我的心不在这些打打杀杀上。上辈子我成立了战场医疗队,树起了‘红杏旗’,救回了很多人的性命。可这些远远不够,我想把这个模式在这辈子推广,想发扬光大赈济所、慈济院……我们轮回三生,都在这些是似而非的世界,我们仿佛未曾留下影响。我想留下印记,让这个世界的后人,也能知道你我的名字。” “卿之壮志,吾不如也。” 黄锦能给妻子最大的自由,就是支持她做自己最喜爱的事业。 黄锦修整一晚,第二日去见了完颜康。此时他还叫完颜康,却不再是赵王府的纨绔世子,完颜康早已领兵作战,防守金国北边防线,与蒙古多次作战。 黄锦这次回来,为完颜康带来的十倍的利益,当年他付出了三个箱子,今天黄锦拉着三辆马车来找他。 时光不仅锻造了黄锦,也为完颜康增光添彩。完颜康年长黄锦几岁,在青少年时期,几岁的年龄差距,身体的变化却十分巨大。黄锦还能称一声少年,完颜康已经长成魁梧身材,虎背熊腰,配着一张玉面小郎君的脸,怎么这么奇怪呢? “怎么回事儿?”黄锦看着他壮硕的身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武功心法出岔子了?” “还不是军中风气闹的,军中推崇的可是腰带十围,威武雄壮,我还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怎么行?也是今天要来见你,平时我可是蓄络腮胡的。”完颜康摸摸下巴,几年未见,他也不生分,见面就开玩笑道:“你这样的在军营里,保证被骂小鸡仔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黄锦忍不住连翻白眼,“别把形容你的话安在我身上!” 存在感十足的三车金银珠宝慢慢驶进王府,两人却都没分一个眼神在车上。黄锦问到:“你过得可好,怎么还住在赵王府,以你的功勋,该有独立府邸了吧?” “我的身世仍旧是秘密,作为赵王府世子、赵王独子,我与父王绑在一起,我的功勋与他同享。” “你们父子……”黄锦还以为他们会反目成仇呢,可听这语气不像啊。 “父王待我诚,关爱有加,为我延请名师,学文习武,我已经告诉他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这些事情我虽知晓,却无做决断的资格。父王、母亲都知道了,就让他们去断吧。”完颜康长叹,怪不得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家事可没有律条一二三,全看个人情感。 “你母亲如今还住在赵王府吗?” “但修了佛堂,如今布衣僧帽,带发修行,连我都一月只能见一两回。”完颜康又是一声叹息,母亲的选择他无法评价,她也手足无措吧。她接受的教育是从一而终和保全夫家子嗣,可惜这两个选择是矛盾的。她对前夫愧疚,未曾守身如玉;对如今的丈夫愧疚,不能回应他的感情;对儿子愧疚,没有给他能放在朗朗日光下的身世,可谁愧疚于她?没人教她独立求生的本事,如今的处境就不能怪她。也许因为是自己的母亲,完颜康总是站在她的立场想问题。 “我也没法儿说什么,你自己把握吧。”黄锦耸肩,他也不想掺和,“你什么时候回前线?蒙古近期的攻势越来越猛了吧?” “再等等吧,此次回来是母亲要求的,让我报答丘处机的恩情,履行与郭靖比武的约定。”完颜康苦笑。 第150章 黄锦本纪 “报恩?丘处机于你有何恩义?”黄锦冷哼。 “母亲让我报恩, 丘道长当年救过我生父, 父债子偿、父恩子报, 天经地义不是吗?”如若真是天经地义, 完颜康就不会有如此冷漠的表情了。 “恕我直言, 令堂的想法可真是与众不同。”黄锦讽刺道,包惜弱如果不傻,就该知道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是完颜康。前夫当年舍她而救大嫂,顾全恩义;完颜洪烈实属见色起意,无论多么深情不悔, 不能掩饰他杀人夺妻的事实。 “差点儿让你绕进去, 你只说令堂让你去,还没说自己的决定呢!”黄锦突然反应过来。 完颜康避而不答, 笑道:“我让人去查了查郭靖,我俩合该做结义兄弟, 经历都这般相似。他流落大漠,为蒙古人收留,又拜蒙古神箭手哲别为师,习得一身好武艺。更和蒙古小王子拖雷自幼相伴长大,情同兄弟, 与铁木真的女儿华筝青梅竹马,已然定亲。如今蒙古一族, 就铁木真最具枭雄气质,金刀驸马的名头我都听说了。一样是汉人,一样为外族人养大, 区别不过是郭靖身边有为他着想的几位师父罢了。我也想瞧瞧他如何选择!听闻那李家伯母刚直贞烈、知恩图报,在蒙古数十年一直祭拜亡夫,未曾怠慢一日,他们母子受了铁木真的恩惠,从奴隶变成平民甚至贵族,这份恩情,郭靖准备怎么报?” “然后?”黄锦好整以暇问道,“知道了郭靖的选择,对你有什么作用?” 完颜康一愣,复又大笑,“是啊,是啊,于我何用?我真是魔障了,于我何用?” 郭靖的选择是郭靖的人生,完颜康依旧是赵王府世子,蒙古人恨之入骨的大将。完颜康下意识把郭靖归为一类人,难道是相同的经历?完颜康摇头苦笑,他的人生无需与他比较。 黄锦忍不住翻白眼,在《射雕》中唯一能关于黄蓉在智商上一较高低的就是完颜康了。这般聪明人也忍不住发犯傻,果然主角光环无敌? 见完颜康恢复正常,黄锦另起一话题道:“别拿母命糊弄我,你何时返回边境,蒙古攻势正猛,你可不能闲下来。” “就知瞒不过你。”完颜康苦笑举杯,一口干了苦涩的烈酒,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仅是汉人的讲究。别看中都这些年汉化越来越严重,可陛下终究忌惮我身上留着汉人的血。这不攻势一紧张,我就只能退守后方。这些年我父王的深情、我的孝顺太过出名,已经成了弱点,陛下不信我!” “我扒着指头算了一下,朝中能领兵的除了你还有谁?完颜、耶律、蒲查……中都大姓,何人可挑大梁?早晚都要求到你头上,你可别灰心。” “等到陛下不顾成见启用我的时候,必定是千钧一发之际,我可没有郭子仪的能耐。”完颜康耸肩,嘴里咿咿呀呀哼起了调子“尤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 “喂喂喂,不要盗用我的曲子啊!”黄锦似假还真的抱怨道,完颜康却已闭目哼唱,越走越远。 黄锦微笑,他知道完颜康的选择。 回了黄府,程羽风皱眉捂鼻道:“这是喝了多少酒,还不快去洗洗。” “这么一个风流公子在你面前,就是有酒味儿,也该是香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黄锦耍宝道。 “去,去,去,只闻到酒臭味儿,还不赶紧的。”程羽风把黄锦扔进浴室,下厨切了些爽口水果过来。 程羽风把精致的果盘放在黄锦身边,道:“完颜康那边如何?” “等蒙古围攻中都的时候,我们就起兵吧。”黄锦看似回答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答案。 “金国已无回天之力?”程羽风如何不明白,金国的灭亡他们因经历过一次,现在唯一的变数完颜康,黄锦也摸清了他的底细。 “天资聪颖,一代人杰,奈何让父母拖累了。到底不够狠,所以我说我喜欢个人主义。”黄锦笑道。关于个人主义有个笑话,我是我,你虽然是我母亲的男朋友,但我们依旧是同学。虽是调侃,亦有两分真意,完颜康若能突破父母带来的桎梏,前途不可限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金国虽内里空虚,也能抵挡一阵,不若趁此机会回桃花岛看看师父。南方的商会也到巡查的时候了,这回你亲自去,也让他们瞻仰瞻仰真佛?” “越发会拿我打趣了。”黄锦笑骂,连连点头。 郭靖应几位师父的教诲,南下嘉兴,等着与义弟杨康比武。为了增长经验,江南七怪特意让他独行,郭靖的性子大智若愚,虽吃了些小亏,可也涨了不少见识。 不知是不是惯性,郭靖依旧遇到了黄蓉。黄蓉目前掌管着南方商会,刚巧巡查到名下有家酒楼中饱私囊,甚至暗中囤积商会消息,不知何有意图。为了查探此事,她扮成乞丐在门前蹲守,恰巧遇上了郭靖。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郭靖为黄蓉出头,赶走了势利眼的掌柜和小二,置下一桌好酒好肉招待黄蓉,黄蓉对这种豪爽大气的江湖侠客也颇有好感,特别是这个人还挺笨的,不像身边人一样总钻她的言语空子,时不时斗嘴,总处处让着她。 “还没请教大哥贵姓?日后定把银子还给大哥,再不济也要回请啊!” “黄小兄弟别客气,我出门的时候母亲、师父给我带足了银子,我有钱的。”郭靖憨直道。 黄蓉偷笑,这搬实诚性子,还没套话就开始披露自己的私事,这心眼儿也太大了。“大哥还没说呢?” “哦,哦,免贵姓郭,郭子仪的郭,靖康耻的靖。”郭靖咧嘴笑道,漏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黄蓉微怔,看了一眼楼下拴着的骏马,毛色微微发红,应该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再看面前这人锦袍貂裘,一身皮草,富丽堂皇,还有浓重的口音,还刚巧叫郭靖,不会是自己哥哥的义兄,与完颜康名字是一对的那个郭靖吧。 黄蓉心思流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开始套话。郭靖这种没经验的江湖菜鸟,如何能与掌管商会五年的人精子相比,三五句话的功夫黄蓉就确认的他的身份。 黄蓉遗憾的撇撇嘴,她对着人印象很好,还想着招徕到商会里,或者引见给自家哥哥呢。可郭靖如此复杂的身世,又与他们有丝丝缕缕的联系,还是不要多接触为好。 黄蓉笑着用完大餐,隔天派人送上银子,再未见郭靖。查探酒楼也是一时兴起,剩下的事情交给属下来办,黄蓉还有更多事情要忙,萍水相逢的郭靖很快别抛诸脑后。 这辈子黄药师早早把产业交给黄蓉,让她从本有聪明灵活的少女历练成饱经沧世事的老狐狸,少女黄蓉会被憨直拙朴的郭靖吸引,老狐狸黄蓉可不会。而这一切的机会,都是黄锦给她创造的。可以说,黄锦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拆了千古CP。 郭靖可能上得罪了老天爷吧,干嘛让黄锦过来,破坏了他千古奇缘,真是可叹。同样得罪老天的还有完颜康,他已经准备好南下找郭靖比武,意思意思,糊弄他娘,没想到丘处机为他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杨铁心找到了! 早在黄锦告诉完颜康杨铁心还活着的时候,完颜康就发动势力一直在找。可黄锦当初没有交待清清楚,只说是一对卖艺父女,可这偌大的江湖,这样的人何其多,杨铁心因是通缉犯之故,也没敢用真名。他们父女四处流浪,行踪不定,完颜康寻找多年也未找到,而今却突然现身。 却是北丐洪七公遭人暗算、意外受伤,让心善的穆念慈救了。洪七公传了穆念慈三招精妙功夫,顺带知道了这对父女的真名,更加无巧不成书的是洪七公居然遇上了丘处机。丘处机本是性烈如火的人物,若是以往与洪七公话不投机半句多,洪七公也不会告诉他这消息。可自从黄锦废了丘处机武功之后,他反而平和下来,更加注重道家典籍研究。如今虽不能学习高深武学,但从新捡起了养身功法,脾气也静下来,完全当得上一代高贤。 丘处机武功被费这几年,也反省了自己当年的过错。如黄锦这样的人他冤枉的却是不少,只是那回踢到了铁板。丘处机痛定思痛,决心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好不容易从洪七公口中听说了昔日故人的消息,忍不住找到了人。 丘处机自有其坚持,他始终认为汉人正统,而完颜康合该是他的徒弟,是堂堂正正的汉人。如今包惜弱糊涂,他也未能成为完颜康的师父,现在只有父命能让完颜康迷途知返,丘处机因此带着杨铁心到了中都。丘处机怕杨铁心经受不住打击,一直未曾告诉他真相,只说“有大事”。等到了中都约齐了完颜康、全真七子、洪七公和江南七怪,在完颜康的私宅中捅破了窗户纸。 第151章 黄锦本纪 丘处机把众人召集在一起, 缓缓道出当年的真相, 当然是他自以为掌握的真相, 如今世上知晓完颜洪烈杀人夺妻的只有寥寥数人, 而这些人都不会说出去。 身世揭秘、贵贱异地而处, 即便是洪七公这样的老江湖都怔住了。杨铁心老泪纵横,身子不住颤抖,口中喃喃道:“儿子……我的儿子……” 穆念慈怔怔看着面前锦衣玉带的小王爷,这就是自己的哥哥吗?穆念慈扶着激动不已的杨铁心,慢慢给他拍背顺气。 “你竟然是我杨康兄弟?”郭靖难以置信, 他接到江南七怪的信后顾不得游历江湖赶紧过来, 却发现自己的亲人痛恨的魔头居然是自己的结义兄弟?是的,在蒙古生活将近二十年, 郭靖把蒙古人当成自己的亲人,蒙古有他的兄弟、姐妹、师父、尊长, 一直和蒙古作战的完颜康,杀的蒙古人可以堆成尸山。 完颜康没理郭靖,只起身跪在杨铁心脚下,磕了三个响头道:“孩儿见过父亲。” “好,好, 好,起来, 起来。”杨铁心再没想到杨家香火还有再续的一天,激动得无以言表。 杨铁心一时激动没想到,丘处机却心明眼亮, 问道:“杨康,如今你已认回生父,日后何有打算。” “还能有何打算,自然随我回牛家村……也不知家里的田地屋舍还在不在,你娘……对了,你娘……她还愿意跟我走吗?”杨铁心喃喃道:“也是,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王妃了,自然瞧不上我这个山野村夫。” 完颜康原本平静的脸庞更显冷峻了,慢慢站起身来,道:“父亲慎言。娘这些年在王府过的也不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中都乃大金京都,贵人无数,一个改嫁的汉人寡妇王妃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还用问吗?” “那就和我一起走,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杨铁心立马接口。 “那我父王呢?”完颜康冷声问道。 “什么父王,你是我的儿子!难道你舍不得王府富贵,还要去做你的小王爷吗?”杨铁心用自傲伪装这自卑,看啊,面前的儿子身长玉立、锦袍加身,自己却垂垂老矣,粗布麻衣…… 完颜康冷笑,“诸位前辈在场,也亲耳听到了,这就是亲爹,话还没说清楚,就迫不及待给我扣上一顶嫌贫爱富的帽子。我没忘记的话,当年娘亲身怀六甲,是我父王雪中送炭我才能平安降生,这于我是救命之恩。之后这十八年,对我疼爱有加,悉心照料,是为养恩。父王明知我不是他的骨头,却在我六岁之后就按例为我请封世子,这些年都没有自己的亲骨肉,如此深恩厚德,难道我不该报吗?” 杨铁心冷脸说不出话来,这自然是情深义厚,可一个男人被戴了绿帽子,不能指望他有多理智。在杨铁心看来,包惜弱改嫁就是自己的耻辱。 “你……我们父子十八年未见,你对我有怨言我也没话说,我只问问你,你愿意放你娘跟我走吗?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活在世上就是侥天之幸,日后只想过平静日子,和念慈一起,也是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这个词刺激了完颜康,也许杨铁心没有这个意思,可敏感的完颜康就是止不住心中的怒火。心想你连备胎都找好了,还要我做什么?“娘亲的事情由他自己决定,她愿跟谁走就跟谁走,不论她在哪儿,我都会奉养她晚年安乐……对您也是一样,您是我的生父。” 完颜康神色冷冽,在杨铁心看来就是施舍,一副“我勉强忍受你”的模样,这让奉行父为子纲的杨铁心如何接受?杨铁心冷声道:“不必小王爷费心,一介山野村夫,粗茶淡饭四十年也活过过来了,不求锦衣玉食。你娘想过富贵日子就让她去过吧,我自带着念慈回牛家村!” “砰!”完颜康一拍桌子,冷声道:“你这是说我娘爱慕虚荣呢?” “难道不是?不跟着丈夫走……”杨铁心梗着脖子道。 “我本给你留面子,为尊者讳,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不错。”完颜康冷笑,“当年官兵追来,你把母亲藏在柴堆里,让她自行逃生,你要去救郭家大嫂。可别忘了当时官兵就在不远处,你如何确定一个小小的柴堆能保证母亲安康。就算侥幸不被官兵发现,她当时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冰天雪地之中,她若是早产、若是流产,一尸两命,母子俱亡,这样的后果你有想过吗?幸好这一切都没发生,父王恰巧经过救起母亲,母亲才保住性命。你如今怪她改嫁,怎么不想像她不改嫁怎么活下来,你是给她留下足以傍身的财产,还是给她留下好名声,能在家乡守着薄田度日。还没见面,就先以恶毒揣测,这就是做丈夫的。这些年母亲在王府坐立难安,修了佛堂,每日青灯古佛枯坐,为自己赎罪,我倒不知道她有什么罪过。更可怜的是我父王,一片痴心,一片慈心,就这么被人误解。” “当年的事不必多说,人在危险之中做出的选择太过匆忙,难免有疏漏之处,不怪你,那之后呢?时过境迁,这些年你找过我们母子吗?自从丘道长找上我之后,我就在江湖中寻找你,据我说知,你这些年可是心心念念寻找‘郭家母子’,又何曾想到我和母亲。丘道长能找到,你不能。就算不能,你也不愿问一问,我们母子不好找,终南山总是好找的,你为何不去问一问?” 杨铁心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当年的事情是他心中的伤疤,他只想与过去一刀两断。这些年有家不能回,是因为他已经确定了妻儿的死亡,当年落崖之后他也心灰意冷,养好伤去查探却发现没有郭家母子的下落,因此猜测他们还活着,这才四处寻找。当年他明明看见牛家村有他和妻儿的坟茔,是乡亲邻里不忍,怜悯他们,为他们收拢尸骨,谁能想到人还活着呢?至于丘处机为何知晓杨康还活着,不过因缘巧合碰上赵王府搬迁牛家村屋舍罢了。杨铁心一心斩断过去,如今过得窝囊狼狈,又如何愿意见旧人,因此未上门求助丘处机?几重原因相叠,才让父子夫妻生生错过多年。 气氛一时沉默,在座的都是闯荡江湖多年的人,不得不承认完颜康的话没有错,可就算没错,身为儿子这么和父亲说话也太过不敬。柯镇恶狠狠杵着手上的铁杖,一双牛眼狠狠瞪着杨康。因陈玄风二人未曾叛出桃花岛,柯镇恶并未瞎眼,可他们依旧兜兜转转去了大漠,机缘巧合找到了郭靖。 “杨康兄弟,你别这样,杨大叔也难受呢。你们是父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郭靖劝慰道。 “郭靖,若要公道,打个颠倒,我问你,若是你娘让你说杀了铁木真、拖雷和华筝,你怎么办?”完颜康冷声问道。 “不,不,拖雷是我兄弟啊,我娘不会让我杀他们的。”郭靖连连摆手。 “是啊,不过一起长大的玩伴,你视为兄弟,你娘就不会杀他。对我而言,父王也是我的父亲,难道我就可以一走了之,不奉养他了吗?”完颜康反问。 “这……这……自然是不行的。”郭靖老实,论立场他自然是站在杨铁心这一边的,可杨康说的也没错啊。 “还有,别叫我杨康,我姓完颜。” “你要认贼作父!”杨铁心暴喝一声,“你别忘了,他是金国的王爷,你是汉人,金国和宋国可是敌国!” “我以为自己早说清楚了,我要报恩,要奉养父王。我知道自己论血脉是汉人,所以我不会与宋国开战,我这些年不一直在北边抗蒙吗?” “蒙古人也是好人啊……”郭靖呐呐道。 完颜康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极,好极,汉人是好的……”完颜康指着在坐的汉人,“蒙古人是好人……”完颜康指着郭靖,“只有我这个女真人是恶人,好,好,好,真好!”完颜康最后指着自己,抚掌大笑。 “丘道长,你满意了,千方百计把这陈年旧伤挖出来,让我这恶人现出原行,你可满足了?”完颜康嘲讽道。 “无量寿佛……杨康居士怎生如此偏激,老道从未这样想过。当年是和七位兄弟有赌约在先,如今是拨乱反正,你身体里流的是汉人的血,无论你怎么巧言擅辩,血脉总不会错的。” “真是超脱世外的得道高人啊,你是要逼我学着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吗?”完颜康冷声问道。 “削骨还父,削骨还父,父子恩情绝矣……你当真不想认我这个穷苦老汉做爹啊!” 完颜康皱眉,一见面纳头便拜,未曾质疑丘处机和他口中的真相,这样的努力、隐忍,仍然不能和平解决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星期天出差没更的,晚上还有一章。 第152章 黄锦本纪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 屋中没有人说话。这事儿往小了里说是家事, 父子都各有立场, 不涉及大是大非。往大了里说是国事, 完颜康是赵王府世子, 于宋国、于蒙古都是敌国重要将领,可谁有资格出面说这话? 郭靖身份如完颜康一般尴尬,江南七怪和洪七公不愿淌浑水,丘处机倒是上蹿下跳想要做主,完颜康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完颜康冷笑一声, 心想, 他不愿杀人,试图隐瞒真相, 是觉得真相无不可告人之处,这才有今日争论。他也想着一见面就跪下、纳头便拜, 先把人糊弄过去,可终究意难平。从头到尾,杨铁心、完颜洪烈、包惜弱都各有错处,但完颜康能昂首挺胸说一句,我问心无愧。 “到此为止吧。丘道长, 你安心在终南山修炼,别再乱入红尘, 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吗?”完颜康平静下来,冷笑威胁。“当年那可笑的赌约也就此作罢,我完颜康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谁手里的赌具骰子。至于郭靖……蒙古虎视眈眈,如今有大金作为屏障,可蒙古、宋国终究有开战的一天。你是汉人,又是蒙古金刀驸马,日后处境不会比我好,你好自为之。洪前辈,您是江湖名宿,想必不会拿别人的家事做谈资。” “不行,我们兄弟在大漠吃苦受累十八年,这赌约必须分出胜负来。”柯镇恶杵着铁杖道。 完颜康根本不理他,大喝一声,“来人,送客!”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在完颜康的别院。外面的士兵一拥而入,个个身披铠甲,手持弓弩,这批人是黄锦借给他的,对付江湖人士,黄锦早有谋划。 “杨康!你要弑父吗?怪不得,怪不得你让在你的别院,你想杀人灭口?”杨铁心怒目圆睁,气得直发抖。仇富是古往今来难以避免的恶习,用自傲掩饰自卑同样是。不能接受由富贵到清贫的日子,不论什么原因,总让人诟病嫌贫爱富。 完颜康懒得和他多说,简直是降低格调,真想杀人,就不会等到现在了。一会儿,士兵整齐踏步逼近,洪七公见多识广,知道这些弓弩的厉害,拦着想要硬碰硬众人,慢慢往后退。 朱聪本是市井小偷,自持手快眼明,不把这些普通士兵放在眼里,想偷偷割断弓弦震慑这些人。朱聪猛然发动偷袭,却不想这些人武功不高,却心明眼亮,训练有素,直接把朱聪射成了筛子。 “二弟!”“二哥!”“二师父!” 江南七怪诸人和郭靖扑道朱聪尸身旁嚎啕大哭,柯镇恶恶狠狠道:“杨康,你个贼子,胆敢伤我二弟!” “怎么,事实摆在眼前,还想颠倒黑白。弓、弩队只让你们离开,朱聪偷袭在先,还不许别人反抗了?你们江南七怪不是自称狭义之士,这就是你们的侠义?”完颜康再次挥手,队逼近。 “本王念及旧事,留他全尸,允你们安葬。不必谢恩,退下吧。”完颜康站在众人之前,身上的威压排山倒海而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面前的人不是任由他们指使的小辈,也不是闯荡江湖的年轻人,而是王爷,是权贵,是他们不可招惹之人。 洪七公什么都没说,带着丘处机、杨铁心和郭靖退了出来,江南七怪难忍悲痛,可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抱着朱聪的尸体,慢慢出了别院。 完颜康长叹一声,对领头的抱拳道:“代我像黄兄弟问好,多谢他了。” “一定为小王爷代到。”领头同样抱拳,有礼退下。 等他们走了,完颜康才让等候在偏厅的心腹手下进来,道:“跟着他们,看能不能偷到一柄弓弩,注意,不可伤了人命。”完颜康想研究制造弓弩,若在战场上添此利器,当真如虎添翼。 “是。只请示主上,若被发现,何如?” 完颜康长叹一声,“不要被发现。”言下之意是,若被发现了,就自尽吧,他现在决不能与黄锦翻脸。 “是!”心腹告退,他知道这件事该安排死士去了。 完颜康长叹一声,不是他算计黄锦,是这太过诱人。他是金国的小王爷,知道了身世之后,他更迫切追求权势已保全自身,他不相信黄锦是单纯的江湖人或者商人,江湖人不会豢养私兵,商人不会改进弓弩。如果大金国早晚与黄锦有一战,此时就该做准备。可完颜康终究忌惮黄锦,黄锦不但私人武装势力强大,本人更是武功高强。前有传艺之恩,后有武力震慑,完颜康终究不敢正大光明撕破脸。 回赵王府之后,完颜康就加强了府中防卫,只怕江南七怪和杨铁心狗急跳墙。不出所料,他们果然夜闯王府。 杨铁心打头阵,刚从围墙上跳下来,就被身着黑甲的士兵重重包围,人人寂静无声的站着,只有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冷光。外面的江南七怪一扒墙头,反攻城的器械就出手了,直接被打落。 杨铁心就这么和士兵冷冷对峙,须臾,领头士兵出列,道:“我家主上知杨先生所为何来,请——” 领头士兵在前面带路,杨铁心由士兵护卫押送着到了佛堂外面。 佛堂青灯如豆,包惜弱一身僧袍,入夜还在做晚客,日日祈福祝祷,不知在求什么。 完颜康把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并未出面。等到杨铁心走了,才招人来问,“如何?” “杨先生拂袖而出,佛堂隐约传来哭声。” “父王的院子呢。” “只知亮着灯。” “唉……”完颜康长叹,裹上披风,大步往佛堂而去,不管包惜弱如何选择,那都是他的母亲啊。 完颜康推开吱呀作响的佛堂大门,包惜弱虚弱得软到在地上,“母亲……” 完颜康迈步过去,扶起她,再次低声唤道:“母亲……” “我这一辈子,懵懵懂懂、随遇而安,任由他们摆布,参神拜佛这么多年,佛祖终究吝啬点化我。”包惜弱靠在完颜康怀中,身子冰冷得像冰块儿,颤抖着问道:“康儿,我想与你父王和离。” 完颜康沉默半响,迟疑开口道:“父王是赵王。”包惜弱的王妃身份经过皇家册封,当时是完颜洪烈痴情的表现,如今也是约束包惜弱的条件。 “那分府别居呢?”包惜弱再问。 “可,我为母亲安排。” “好,好,我这辈子,总算还有不是假的,我的儿子不是假的,康儿,康儿……”包惜弱忍不住哭出声来,眼泪很快打湿完颜康的衣襟。 完颜康以为此事就此落下帷幕,杨铁心死心遁走,包惜弱分府别居,完颜洪烈虽心有不甘,可他还有儿子。完颜康依旧住在赵王府中,以赵王世子自称,对他恭敬有加,半生忙碌,没有完全失败。完颜洪烈虽心有不甘,可终究顾忌着完颜康,不愿强迫包惜弱。 “父王,府中今日收留了两个江湖人,下面人说是您的意思?”完颜康问道。 “是啊,本王也知江湖人桀骜不驯,可难得武功高强,非普通士兵能抵挡,多招揽一些江湖人,日后也有好处。” “父王,这些人武功不济,在江湖中不过二三流角色,脾气比武功还高,人品堪忧,难以托付大事。”完颜康劝道。 “本王又何尝不知?”完颜洪烈叹息,“可如今还有别的路吗?你闲赋至今,我于朝中亦说不上话,如今不独辟蹊径从江湖人入手,又能如何?大金不是以前的大金了!” 玩杨康一惊,没想打完颜洪烈居然有此敏锐眼光。 “怎么,以为你父王在中都只会吃喝玩乐,郁郁不得志?”完颜洪烈挑眉笑道,从这个笑容中,依稀当年皇位有力竞争者的风采。 “父王是想借助江湖人的力量,力挽狂澜吗?”完颜康不确定问道。 “为父想了很久,蒙古不过昔日奴隶、臣属,宋国一向疲软懦弱,为何大金这些年却节节败退?陛下、臣工的过失先不说,重要的是大金没有领兵的将领啊!这要出一代名将,兵法韬略必不可少,为父已经打听清楚了,宋过武林中流传着一本当年岳鹏举留下的兵书——《武穆遗书》,只要找到这本兵书,大金反败为胜,指日可待!” 完颜康听得一个趔趄,开玩笑的吧?前面的分析虽然片面,但还言之有理。这么有理有据、逻辑正确的推理过程,怎么就得出了这样一样结论? “父王,兵书有什么用?若论熟读兵书,赵括才是学富五车。当年岳鹏举也没能做到的事情,难道凭他留下的兵书就可以了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金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只要有一良将,便可反败为胜。不必再劝,为父心意已决,一定要找到《武穆遗书》!”完颜洪烈固执道,不知为何认定了《武穆遗书》是金国翻身的资本。 完颜康一时劝不下来,打定主意日后下水磨功夫,一定让他打消主意。 与此同时,黄锦接到消息,杨铁心的搭上江南奇怪的路子,往大漠而去。 “他想做什么?”程羽风问道。 “你想想如今完颜康最大的敌人是谁?” “蒙古?”程羽风不确定问道。 “既然完颜康不认他,他翻脸转身对付亲儿子的可能性太大,不要高估杨铁心的人品,这种事他干的出来。”黄锦冷哼,情报上说的很清楚。死了兄弟的江南七怪和妻儿不相认的杨铁心沆瀣一气,往大漠投奔铁木真而去。 “我们要给完颜康示警吗?”程羽风担忧问道。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黄锦反问。 第153章 黄锦本纪 完颜康算计黄锦, 黄锦对他又何尝没有防备? 金国气数已尽, 蒙古正在上升期, 气势凌然, 一场大决战势在必行, 黄锦静静等待时机。 完颜康终究没有劝住完颜洪烈,完颜洪烈带着收拢的江湖人,秘密前往宋国,寻找《武穆遗书》。半年后,蒙古大军叩边, 向金国发起最后的进攻。此次领兵的乃是铁木真长子术赤, 兵强马壮,大军压境, 大有一举灭国的架势。 更糟糕的是南边宋国也派军队呼应蒙古,看来宋理宗已经和蒙古达成协议, 最终走上了老路,如同当年和金国联盟消灭辽国一样,现在和蒙古联盟,消灭金国。 西夏面临蒙古和宋国威胁,难得有比他更弱的, 此时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更待何时呢? 三国围攻大金, 中都风雨飘摇,倾颓只在顷刻之间。 如完颜康之前所料,此时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皇帝不得不启用完颜康。完颜康有身份、有战功、有经验,是出战的最好人选,他历来与蒙古交战,熟悉战况,被皇帝敕封为征北大将军,防守蒙古。 汉人修筑的长城此时也被完颜康利用起来,中都有燕山山脉和太行山山脉作为天然屏障,只要守住居庸关,中都安危无虞。 此时完颜康已经不想立功、反攻之类不切实际的东西,只盼能守住关口,不让蒙古骑兵长驱直入,不然失了首都,金国就真的完了。 完颜康的想法是好的,长城也是阻挡游牧民族入侵的利器,可完颜康忘了,他身后不是铁板一块,有人迫不及待的扯后退。 两军对峙在长城内外,蒙古军平地起高台,杨铁心被绑在高台上,不停有人喊话:“完颜康,你忘了你的父亲吗?你不是女真人,你是汉人,你是汉人杨铁心的儿子!你没资格做大金小王爷!不要为女真人尽忠,他们不信你,只要你投降,大汗胸襟广阔,必定厚待。封你为左贤王,世袭罔替!” “康儿,康儿,你是杨康啊,你是我的儿子!你母亲当年有孕嫁给完颜洪烈,你不该姓完颜!”杨铁心在高台上不听呼喊,讲述当年的事情,把包惜弱形容臣过一个水性杨花不安分的女人。杨铁心一点儿没有被绑架的模样,下狠功夫中伤完颜康。 与此同时,蒙古细作也在中都大肆宣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完颜康处境艰难。皇帝对完颜洪烈始终戒备,中都的皇族、大臣也不是铁板一块,一心为祖国着想,多的是人想拿故国做交易,换取富贵日子。 雪上加霜的是,皇帝让完颜洪烈上折子自辩的时候才发现,完颜洪烈居然不见了!这如何不让皇帝怀疑,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早早跑路了。 “赵王有那么傻吗?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儿子,还为他请封世子,这些年赵王连个庶子都没有啊?为了别人的儿子,断了自家香火,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完颜洪烈当年坚持娶汉人王妃导致与皇位失之交臂,这事儿正常人做得出来吗?奇人奇事,完颜洪烈那般痴情,为了女人不要儿子也说得过去。” “嘿嘿,说不定是那赵王不能生呢?老子才不信世上有不偷腥的猫儿,肯定是完颜洪烈那玩意儿没用,不能让女人受孕,才装作痴情模样,养着别人的儿子,你看这不是几十年都没人怀疑他吗?” “有道理,有道理,他那汉人王妃肯定是个幌子,哪儿有男人这么傻?” 中都城内,关于完颜洪烈与包惜弱的八卦甚嚣尘上,阴谋论、痴情论……种种言论肆意流传,皇帝终于忍不住,从边境换下了完颜康。 所谓疑邻盗斧,皇帝当年只觉得完颜洪烈痴情,现在怎么看完颜康,怎么觉得长得太好,不像他们女真人,反像宋国的读书人。 “陛下,完颜康自然是姓完颜的!关于我的身世,早不流传晚不流传,偏偏在臣为陛下守土尽忠,千钧一发之际谣言沸沸扬扬,分明是离间君臣之情,妄图不战而胜。臣已问过父王、母妃,臣自然该姓完颜,宣扬流言者,其心可诛!退一步讲,就算臣的身世真如这些人编造那般,臣从小受陛下慈爱,受大金教导,难道会不亲大金吗?平民百姓都知道一句粗话,谁养大的崽儿和谁亲。远的不说,只说如今与臣对战之术赤,他的身世也存疑。当年术赤之母被俘,救回时已有身孕,无法分辨是否铁木真之子,才有术赤,这意为‘客人’的名字。可这些年他为铁木真南征北战,创下偌大基业,依旧是铁木真的长子。他可有为谣言中的生父报仇?他可曾背叛铁木真?”完颜康再拜叩首,“完颜康句句出自真心,请陛下明鉴!” 皇帝如何不知流言来得突兀,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若完颜康的身世真的存疑,他就不适合领兵。“你父王呢?”皇帝问道,这是完颜康的说辞中最大的破绽。 “陛下容禀,父王在南宋武林中寻找一本奇书,为大金效力,此书能扭转乾坤!” “什么奇书?” “武穆遗书!”完颜康此时也做出完全相信《武穆遗书》能力挽狂澜的模样,推崇道:“《武穆遗书》乃千古奇书,兵法精妙,又贴合当下实际,若能掌握在大金手中,必定如虎添翼。父王眼看大金陷入危局,独辟蹊径,从江湖入手,兢兢业业为陛下尽忠。臣的母亲也在佛堂,日日为大金祝祷祈福。” 完颜康提醒皇帝,不是完颜洪烈提前跑路了,他母亲还在大都呢,既是人质,亦是忠心的体现。 这样解释,倒也逻辑顺畅,皇帝微微放心,问起军务来,“卿可有退兵良策。” “回陛下,臣鲁钝,一时未有良策,不过臣熟读史书,倒觉此节似曾相识、” “哦?说来~” “陛下可记得当年战国,六国合纵攻秦,秦拒兵于函谷关之外,当时情景比如今之险不下百倍。然而终究是秦一统天下,其他赫赫扬扬的六国早晚覆灭。请陛下宽心,只有守住关口,大金必定重获新生。” “你的意思是大金能赢?”皇帝都不敢做此美梦,只想着输的不那么难看,谈判的时候好见面。 “陛下圣明,大金必胜!”完颜康双膝跪地,三呼万岁,总算安抚住了皇帝,重新得回了征北大将军的荣誉和权利。 皇帝拉着完颜康说了半天军务,好像招他回来就是为了打听军务一样,第二天就放他回前线了。惊心动魄熬过了皇帝的猜疑,完颜康发信让完颜洪烈赶紧回来,他不回来自己身上的嫌疑就无法洗清。更重要的是,完颜康担心他的安危,目前的形势太过危险,可不像完颜康在皇帝面前说的那么轻松,跟着完颜洪烈的江湖人都是见利忘义的小人,若知道大金覆灭,完颜洪烈这个过气王爷的安全如何保障? 大金皇帝防备着蒙古人、防备着西夏人、防备着宋国人,甚至连自己的亲族也忌惮万分,可没想到攻破中都的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方,而是新崛起的起义军——黄家寨。 黄锦早就说过,在蒙古围攻中都之时,就是他起义之机。黄家寨早就形成规模,这边刚一起事,众多山寨响应,势力连成一片,声势浩荡。攻下大都一阵抢掠之后,黄锦反身攻击西夏,此时西夏是几国中势力最弱的。还有大同府等军事重镇,黄锦也没放过。 一路势如破竹,黄锦很快占领西夏东面国土、金国背面国土和蒙古靠南的一部分,正式建国,称“华”。桃花岛弟子在他麾下效力,为他攻城略寨,建功立业。 打开地图,北方势力分界线犹如被狗啃过一般,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不时发生冲突。 乱世野心家不少,有黄锦这个榜样,各地起义的农民不在少数,黄锦的势力范围内也有许多,黄锦暂时没有对外扩张的心,先安抚、清剿内部为要。 黄锦当时攻下大都又火速回撤,完颜康从前线赶来之时,早已尘埃落定。皇帝已亡,为了让大金不至灭国,推选新的皇帝成了当务之急。完颜康身份被质疑,未能参与这等大事中。 “王爷,就这样算了吗?您在前线打仗,这些官老爷在后院玩儿阴谋,还不让您参与,难道您身上的伤就白挨了吗?英雄不问出处,就算您真不姓完颜,属下也誓死追随!”属下问完颜康,完颜康现在代表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众多属下的利益。 “又能如何?空有兵马,粮草补给怎么办?师出无名,天下人怎么看?京中那些贵人难道真是吃素的?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咱没有起兵的条件。”完颜康苦恼,才谋划了五六年,最怕的就是这种情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等着刀斧手的大刀吗?王爷,宫中贵人已经在商量治死我们啊!”心腹也着急,他们跟对了主子才能在赫赫有名的蒙古铁骑下保全性命,至今日后他们也希望一直对下去。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完颜康喃呢道,出路在何方。 完颜康还没想明白,门外就响起了通报声:“将军,华国使臣求见。” 第144章 黄锦本纪 如今局势混乱, 人人争相称帝, 还有奉天大将军、玉帝大老爷之类一听就是糊弄老百姓的杂牌军名号。但说到华国, 没有人会误解, 取代西夏而立, 如今有名有姓的几大势力,黄锦正式其中之一。 “王爷,华国的人来做什么?”完颜康的心腹皱眉问道,“难道是拉拢咱们来了?”完颜康如今的兵力不足以自立,但投靠的人选也需细细斟酌, 大金早已奄奄一息, 血脉束缚不住野心。乱世之中,竞相逐鹿, 方显英雄本色。 “不知,黄锦向来不是能以常理揣测的人。”完颜康轻叹。 “王爷与华国国君有旧, 咱们如今的处境……您是不是考虑……”心腹隐约知道往事,但不确定完颜康有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其实现在投靠某个势力是最好的选择。若真有野心,现在蛰伏,日后东山再起, 也不是不可能。想想历史上那些人,魏晋南北朝接连禅让的君主…… “凭空猜测有何益处, 先让使臣进来吧。”完颜康坐回主位,等着华国使臣拜见,周遭几个心腹也站好位置, 做出恭敬正直之态。 “华国使臣到——”门口响起唱喏声,完颜康领兵在外,排场不减,还是能看到皇族身份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下官冯绣见过完颜将军。”华国使臣是个年轻人,白面无须,一副富贵小公子模样,欣欣然拱手作揖。 完颜康高坐上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反应过来马上叫属下退出去,道:“使臣此来,兹事体大,本王与使臣密谈。” “将军盛情,下官却之不恭。”华国使臣侧身对自己的两个随扈点头,示意他们去外面等着。 不一会儿,大帐内就只剩下完颜康和华国使臣两个人了。 “黄兄弟,你也太冒险了,多亏是我。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再这样,我可要向程家妹子告状了!”完颜康摇头苦笑,言语中尽是亲密。冯绣,冯绣,黄锦母亲姓冯,锦绣,锦绣,这名字太假,稍一联想就知道。 “好兄弟,可饶过我吧,羽妹现在可是管家和总理。管家,掌管家里一切,包括我;总理,总是有理——你要是不念兄弟之情告我状,兄弟我只能被关在家里批奏折啦!”黄锦夸张抱怨,两人感情最好之时,言语都没这么亲近。 完颜康耸肩,笑道:“看情况吧,等你下回得罪我的时候,再拿把柄告诉程家妹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完颜康起身,坐在黄锦旁边与他聊天,两人从清茶聊到了马奶酒,从女真人黑山白水的游猎生活聊到了南方一季三熟的稻子,最后黄锦拱手道:“痛快,好久没聊得这么尽兴了。我只和家里请了三天假,明日就要回转了,兄弟不必为我安排接风宴,只盼着我走的时候,兄弟送我一程。” “一定,一定……”完颜康也抱拳拱手,送他出了帐篷。 等黄锦一走,心腹们马上一拥而入,问道:“王爷,使臣说什么?” “使臣?那是黄锦!”完颜康冷哼一声,黄锦也太大胆了。 “什么?”心腹们先是惊讶,然后是狂喜,赶紧问道:“那王爷和华国国君谈了些什么?”说句不恰当的话,完颜康一支军队现在就是待价而沽的猪肉,人人都盼着被卖个好价钱,他们清楚的知道故国回不去,凭他们自身也无法在乱世立足。 “谈了吃食点心、人参灵芝、稻谷麦子……”完颜康没好气道,这些人兴奋激动的神情都懒得掩饰,难道自己就这么让他们没信心? “这是什么意思?”属下们不耻下问。 “虽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傻话,可以我们的交情,不必明说。黄锦亲自来,就是最大的诚意。我知道他向招降我,他知道我想找个人投奔,最后的期限就是明早,你们也说说各自看法。”完颜康直接道,现在不是卖关子的时候。 “自然是要投的。咱们现在还有什么出路,故国已亡,蒙古是亡国仇人,弱宋不敢接纳我们,难道要千里迢迢南下大理,或者远渡重洋吗?蒙古扩张迅疾,早无我等立身之地。” “华国国君与王爷有旧,若是王爷有心复国,也要保存实力,再图日后。” “国君亲自前来,诚意十足,咱们手上有兵,也不怕他过河拆桥,这买卖能干!” 几个心腹轮流劝说,完颜康却沉默以对,几位心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金国到了末年,出现了很多游牧民族建国的弊端,贵族上层腐朽,能打仗治国的几乎没人。军队中能征善战的也多数是汉人和其他民族混杂的军人,血统纯正的女真人,早就被国家优待政策养废了。完颜康因身世之故被撤职过一段时间,来前线镀金的纯正女真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如今军队里多数是汉人、其他民族的人,别听他们一口一个故国,他们对大金可没多少感情。 最终有人以退为进道:“若是王爷不愿,我等自然追随。这黄锦只带两人过来,陷入我大军重重包围之中,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如围攻绞杀。黄锦可没有子嗣,只要国君一死,偌大的华国顷刻间分崩离析,咱们也可浑水摸鱼。” 完颜康苦笑:“别说这些傻话,我没跟你们说过我这一身功夫都是他教我的,黄锦武功之高难以想象,面对千军万马犹如探囊取物,不是凡人兵刃可对付的。再说,他未婚妻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黄锦外出五年,全靠程家女人撑着,不仅没出事,基业反而更上一层楼。最最可怖的是黄锦出身江湖门派桃花岛,其父就是鼎鼎有名的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黄药师为人最是护短,江湖人报复起来,普通士兵如何抵挡。如果不能一击即杀,不能保证机密,还是不要动为好。” 心腹们沉默,完颜康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心腹们想要对他说的话吗?只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实在有些难堪,所以这话就留给他来说了。 完颜康朗笑数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婆妈这些做什么。妈的,降就降了!你们先去清点士兵物资,我这就些降表!” 完颜康下了命令,仿佛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和黄锦本来就兄弟相称啊!只有最后退出大帐的心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完颜康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在乱世谁不想建功立业呢,基业拱手送人,日后只能鞍前马后,听从调派,何等憋屈! 第二天一早,黄锦换下使臣礼服,穿了一身看不出规制的常服,华丽轻便兼顾,他也做好了两手准备。 完颜康领着手下几个大将站在帐篷外,甲胄加身,盛装打扮。黄锦一出来,完颜康立刻单膝跪地,高捧帅印,大声道:“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颜将军这是做什么?”黄锦佯装惊讶把人扶起来。 完颜康坚决不肯起,再次捧高印章,道:“陛下维加海内,德施四方,外臣歆慕已久。而今蒙贼可恶,毁我家国,外臣愿归降陛下,以期报此亡国灭族之恨,还请陛下垂怜,收下我等。” 黄锦这才手了帅印,扶起完颜康,道:“完颜兄弟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们兄弟相称,相交数年,这样的交情还用说这些客气话吗?” “多谢陛下!”完颜康抱拳,他身后的人也跟着拜服。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了!若论金国亡国原因,首推黄锦,蒙古人被完颜康拦在居庸关外,攻入中都大肆扫荡的就是黄锦啊! 顷刻之间,掌握着大金国唯一机动兵力的完颜康率部投降新成立华国的消息就传遍天下,引得物议沸腾,天下侧目。 黄锦接受完颜康等人的投降之后,把人带到了大同府,并未留在中都,这样的选择也十分出人意料。 “中都论地形、人口、底蕴都是上佳的建都之所,陛下为何弃之不取?”完颜康不解问道。 “都说了私下相处,不要拘泥,叫我名字就是。”黄锦再次重申,也回答了他的问题:“正因中都险要,才不敢定都于此。华国新立,正是锐意进去之时,若是占据中都,凭借地势之利,便可高枕无忧,实在不是我想要的气质。大同府军事重镇,全民皆兵,正合我意。再说,大同府是我发家的地方,百姓尤为支持,这里很好。” “是,还是陛下想的周到。”完颜康颔首,十分信服的模样。 这个问题回到大同府之后,程羽风也问了,“我以为那是大明国都,你更有感情呢,没想到你居然放得下。” “有什么放不下的,三辈子了,早学会不感情用事。我刚在中都抢了一场,百姓对我恨之入骨,再堂而皇之的住进去,我怕哪天就被正义之时套麻袋了!”黄锦长叹,“要顾及百姓的感情啊。” “少骗我,要照顾百姓感情不假,可照顾的应该是南宋百姓吧!”程羽风毫不犹豫揭穿他的谎言,“你若把中都占了,蒙古大军如何长驱直下,攻打南宋。若是不让南宋先灭国,你这个土生土长的宋人,又如何打着为故国报仇的旗号行事?父亲交好的武林人士,大多是宋人,就是为了父亲,你也该这么做。” “咦,对了,这次完颜康过来,他母亲也跟着过来了吗?好歹是故人,咱们要多照顾些。”黄锦突然问道。 程羽风猛翻白眼,这转移话题的本事真是巧妙啊! 第155章 黄锦本纪 一方势力的崛起, 怎能不引人注目。天下就这么大, 鹿只有一只, 却人人都想要。原本志在必得的人也难免惴惴不安, 比如一代霸主铁木真。从王庭派出的探子成群结队, 要探一探这位少年君主的深浅。譬如宋国,玩儿心眼儿还是宋人比较在行,又因华国背景总掺杂着汉人的影子,天然比其他国家多几分亲近。 黄锦在收服完颜康,彻底消灭金国之后, 仿佛停下了脚步。金国皇族遗脉只有一两个血缘甚远的逃到其他势力土地上谋求庇护。原金国保留实力的家族也纷纷找人投效, 只是这次黄锦打得太狠、太快,残留的女真大族并没有太多势力, 至少现在铁木真不会在开出“第四翰儿朵”的高价,与之联姻。 人人都想知道新崛起的华国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必他们苦心积虑,少年君主自己就说了。 定都大同之后,黄锦高调宣布了自己的治国方针:“山河破碎,百姓愁苦,人人都想逐鹿天下, 谁肯垂眸看一看脚下的贫苦百姓?以前没办法,没有地盘、没有财力, 想施粥都拿不出米来,现在好了,勉强有了房子、马匹, 就该把精神放在百姓身上了。今后,华国的重心都在发展民生上,朕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讲,诸位大臣也要同心戮力,辅佐于朕。更要出告示,告知天下百姓,不论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没有坏心,华国都敞开大门欢迎。” 这样的国政一出,四野为之震惊,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群读书人,不约而同为他叫好,这才是上古贤君的作为啊,如此仁慈良善,如此悲天悯人,夸赞,必须要夸赞!许多文人连夜撰写文章,立志让这样的德行彪炳青史。什么慈悲、仁善啦,胸宽似海啊,不拘泥民族国界啦,总之是个天大的好人。很快,黄锦的名声就在天下传扬开来,在读书人的笔下,他是功盖三皇五帝,德超古今贤者的古今第一人! 其他诸国的君主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新立国的少年君主说出的话吗?他不是正该锐意进取吗?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吧?腹诽归腹诽,也可没拦着诸国君主给黄锦下绊子,首先就是顺着文人鼓吹的潮流,务必把黄锦捧上神坛,玩儿一手好捧杀。若是黄锦真有这样的想法,一定让他上的去下不来,若是有一天他硬要下来,也好找借口骂他个狗血淋头,拉拢“不耻与之为伍”的人入己方阵营。 也有不相信黄锦这么天真的,铁木真就是一个:“少年人,如草原上初生的太阳,恨不得高悬空中,光耀万年,怎么会突然想做月亮了?不可能,肯定有阴谋,南人狡猾,定要防备。” “一国君主,难道会说假话吗,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当初他攻下大都却只抢掠钱财,不占领城池,孩儿以为他是怕了父汗的威名和蒙古的骑兵,如今看来,他却是被汉人书呆子教坏了的,傻子一个!”术赤不屑道,他与黄锦擦肩而过未曾交手,如今黄锦的政策一出,更让他瞧不上。真正的英雄就该战斗,永不停歇! “傻子是不能建国立业的,你们不要小瞧天下人。”铁木真对几个儿子道。 “父汗,孩儿有个消息,也许能证明黄锦是什么人。”拖雷小声道。刚刚父汗和几位哥哥在商议的时候,拖雷的随从却递给他一张小纸条。因郭靖的关系,拖雷对南宋、金国、华国的联系都比几位哥哥紧密,得到消息也更快、更准确。 “孩儿刚刚得知,华国的黄锦要成亲了!”拖累奉上信纸,道:“温柔乡,英雄冢,这样的人,一时运气而已。” 铁木真接过一看,果然是黄锦大婚的消息,还邀请天下诸国观礼,想来国书不日会送达。铁木真长叹一声,“看来当初不占幽州一带就不是偶然了,唉,还以为是一代英豪,原来不过跳梁小丑,不足为敌。这观礼的活儿你们谁去?也顺带瞧一瞧华国的兵力。” “有什么可瞧的,什么兵在蒙古铁骑下都是蝼蚁。”术赤狂傲道。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可大意。” “父汗说的是,孩儿愿去。”拖雷抱拳,他也想念郭靖了,正巧去看看。 “就让四弟去吧,孩儿请愿为父汗攻下基辅罗斯!”术赤抱拳。 “行,都依你们。”铁木真大手一挥,同意了。此时他的帝国还未成型,只有一位翰儿朵,几个儿子也同出一母,全家都紧紧围绕在铁木真周围,家族事业正在上升期,并未出现日后的争权夺利。 诸位儿子、将领都退了出去,铁木真单单留下拖雷叮嘱:“此去南方,好好看一看,做一匹好马,仔细认路,日后都是你的牧场。” “孩儿会为父汗勘察好地形的。”拖雷笑道,草原自古就是“幼子守产制”,几个年长的哥哥已经领兵多年,有了偌大的地盘和无数牛羊奴隶,拖雷身为幼子,此次出行观礼,是他建功立业的第一步。 人人都等着黄锦下一步的打算,他倒好,平地一声雷,要成亲了。这时候人们也恍然大悟,这位君主还年轻啊!太好了!多少人击掌赞叹,年轻好啊,血气方刚的,更容易受枕头风的影响。几国使臣来观礼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带上了“身份高贵、美貌多才”的女子。 诸国中宋国是最积极的,毕竟离得近,又是汉人国家,对礼仪这一套十分清楚,使团很快到了大同。 黄锦接到消息的时候,倒吃了一惊,不是惊讶他们反应迅速,而是惊讶这个时辰人选。“居然是贾似道?” “也算名人了。”程羽风接过国书快速浏览,道:“字写得不错。” “羽妹说的是,不仅字好,还精通兵法,音律风雅也会的……会做官、会打仗,嗯,还会打人,不是简单人物。”黄锦笑了。 程羽风给他一个白眼,“涛涛历史长河,大浪淘沙,坏不出点儿特色来,还不够格青史留名。” “如今南宋国内正是党争严重的时候,阎贵妃又与马天骥、丁大全、董宋臣勾结,恃宠乱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名声差得一比那啥。更与贾似道明争暗斗,现在人人都说理宗又是一个唐明皇,贾似道居然还成了忠臣清流代表,史书就是这样令人啼笑皆非啊。” “历史就是历史,换个时空,人还是那些人。贾似道能有那番评价,并不冤枉。他称之为权奸而非幸臣,证明他还是有才能的人,这世上有才无德之人何其多,不过又一个罢了。我劝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为好。”程羽风笑道。说来奇怪,她经历如此不凡,按理说应该怀疑历史,秉持历史虚无主义的看法才对,可程羽风却是最信任史书记载的人,她相信前人留下的评价,相信昭昭青史,自有公论。 “羽妹清明,我不如你。”黄锦笑了,转移话题问道:“你慈济会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放心,都备好了,我有经验。”程羽风笑了,她从黄锦的“正规部队”里抽身,并不是怕流言指责她牝鸡司晨,她真的志不在此。或者说她还看不上眼前的这点儿东西,如今正是急流勇退的时候,才能已经显示过了,名声威望不缺,再留下去就只能多做多错了,现在她要做的是开辟全新的领域。好好经营,提高女子地位,支持女子参政,有她做先例,日后女子再入朝堂,那就不是干政,而是参政。 这个伟大计划的开端就在这次大婚典礼上,程羽风知道黄锦会支持她的。 “挺好的,要宣传一下吗?正好给使臣们吃颗定心丸,华国可真的是安分守己,志不再逐鹿天下。如今百姓多愚昧,不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的讲,他们可不明白。‘传统’都快让那些人变成食古不化了,要改变并非易事。” “不必。”程羽风断然拒绝,“多做,少说,做成了再说,我做不成就交给儿女来做,总有能成的一天。现在不能说,什么都没有,一个空头大饼,平白引发警惕。” “谁说是空白啦。师姐就是先锋啊,现在师姐的品级可比陈师兄高啊,正经朝职,日后肯定要封爵的,这爵位可传子孙!”黄锦反驳,能传给子孙的基业就是传承的开始,谁还敢说女子的不是。黄锦指的是梅超风,桃花岛弟子都在黄锦麾下为他征战,如今立国,自当论功行赏。 “师姐不同,一与你有亲,二是武将,如今风气,文人看不起武人,想要全面进入朝堂,还要有女子从文官角度入手。” “唉,开科举也不容易啊,要是有你上辈子的便宜就好了。”黄锦感叹,上辈子有她,不管是开科举,还是招揽文人,都事半功倍。黄锦不死心的问道,“真不用宣传宣传?我引导舆论可是宗室级别的。”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你积蓄蛰伏,准备一举攻下南宋的事情不也没有告诉第三人吗?” 黄锦又被噎了,程羽风一针见血的本事越来越强了,黄锦再一次发挥“尴尬转移话题”技能,问道,“父亲何时能到?都怪蓉儿,拉着父亲满江湖乱晃,别让父亲赶不上婚礼。” 程羽风笑得也许,轻瞟他一眼,放过他了。 第156章 黄锦本纪 天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盛事了, 诸国使臣到齐之后,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开始的时候, 大家以为这场婚礼的主人是黄锦一个人, 标志着他成家立业。没想到程羽风也是主角, 她已经宣布要城里慈济局了,一时之间风光无限。程羽风在华国本就威望甚高,现在甚至有百姓把这场盛事称为“封后大典”。 一国之君的婚礼自然是庄严肃穆的,因黄锦保境安民、慈爱百姓的政策,在严肃之外还多了热闹和亲切, 许多百姓自发为帝后婚礼献祝福。 帝后在祭拜过天地社稷之后, 绕城一周,再转回宫内, 拜见父母,宴请百官。黄锦的婚礼也十分稀奇, 世上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儿子是皇帝,老子是太上皇,还是皇后的师父,这样的关系让制定礼仪典制的官员也扣破了脑壳皮。 帝后的马车在城中绕行的时候, 周围三呼万岁的群众不要太多,排山倒海的呼喊声, 随着马车的行进,犹如海浪,一层一层激荡开来。若是帝后透过薄纱车帘向两边挥手, 那呼喊声就更热烈了。此时皇族与百姓的距离还没有那么远,帝后马车经过,也不需要百姓跪地磕头,反而有女官沿路撒铜钱,与民同乐。 贾似道换了平民装束,站在人群中,随着百姓挤来挤去,听着排山倒海的呼喊声、祝福声。打头的女官经过,铜钱直接洒到了人群里,无数人跳起来争抢,“哎呀呀,这可是福气啊,快拿回去让家里幺儿沾沾皇帝老爷的福气。” 还有维持秩序的士兵不停高喊:“不要挤,不要挤,谨防踩踏,谨防踩踏!” “知道,知道,里长宣讲过人多防踩踏呢,知道!知道!哎呀呀,小哥儿执勤辛苦啦,老汉多抢了几个也送你一个!”一位胡子花白的老汉摩挲着手里几个铜钱,取出一个塞在维持秩序的小哥怀里,囧得小哥儿面红耳赤,手里的长毛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不用,不用,我们要发呢!” “这我也知道,听说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一人三十枚喜钱是不是?我邻家大哥也当兵去了,在戍边呢!”挤在一起的一个年轻人笑道。 “戍边的比我们多,是六十枚。陛下说戍边将士用性命保家卫国,用血肉之躯为我们抵挡风雪,自然比国都的人多领。”执勤小哥大声宣传着国家政策。 “都是陛下慈悲!都是陛下慈悲!”老汉大声道,在军事重镇带着的人,谁家不出几个士兵,上头人把士兵当人看,他们这些家人也是感念万分,老汉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哎,周老爹你可别掉猫尿啊,陛下大喜的日子……”旁边人有劝了。 “周老爹?是城东周家口村的吗?”执勤小哥忍不住问道。 “周家口?不是!我叔爷爷一家是周家口的。怎么小哥,你是周家口的?”等到小哥点头确认,周老爹一拍大腿,大声道:“周家口有人一起来啊!周富贵!周富贵啊!” 周老爹大胜喊着,就要横着挤过去,执勤小哥不能离开原地,只能大声喊:“不要挤,不要挤,谨防踩踏!” 这好笑的模样,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正在这时候,队伍末尾撒钱的女官又走过来了,人群中又掀起一阵哄抢的高潮。 贾似道也顺手捡了一枚铜钱,被兴奋的百姓挤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长随忍不住劝道:“老爷,快走吧,大宴要开始了!”贾似道作为使臣,此时应该坐在大殿内宴饮才对,可贾似道放了个替身在那里头,一定要亲眼目睹这长婚礼才罢休。 两人千方百计挤出来,初冬天气挤出一身大汗,长随忍不住叹道:“这大同的百姓和疯了一样,新皇帝倒是有钱。”长随也抢了些喜钱,好奇得拿在手上把玩。 “朝中众人都夸赞这位‘仁慈和善’的君主,真该让他们来看看什么叫民心可用。”贾似道长叹,官家以为华国就此止步了吗?不,看看他们的君主如何受百姓爱戴,看看他们的将士受到怎样的优待,就知道华国皇帝不是放弃了争霸天下,而是在养精蓄锐啊!“军民同心,君臣同心,咱们大宋能和华国比吗?” 贾似道长叹,在他的预计中,大宋与华国迟早有一战,如今华国欣欣向荣,兵强马壮,庶民戮力,大宋可比不上啊。贾似道乃是名将贾涉之子,天生的主战派,即便面对蒙古的铁骑,也从来没有退缩过,与宋国一般文人不同。 “老爷,您别叹了,赶紧的,大宴快开始了。”长随不知道贾似道忧国忧民之心,只知道再走,他们就要露馅儿了。 贾似道揣着宋国使团的腰牌,作为低阶小官再次进入皇宫,在更衣处和替身换过装束,端正坐在大殿内。大殿上与他相同的人不少,甚至蒙古的拖雷王子直接不掩饰身份,跑去看了热闹才回来坐定。贾似道也明白他们能这么轻易的移花接木,华国官方肯定知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黄锦和程羽风完成了祭拜天地社稷祖宗等一系列政治礼仪程序之后,才像一般人家成亲一样,叩拜父母。这个仪式是黄锦执意加上的,一般皇帝的大婚礼仪可没有这一样,理论上讲,皇帝是天下第一尊贵人,就是要拜见父母,也要等婚礼完成之后。 这场简单的仪式,在桃花岛弟子的见证下完成,黄药师高坐上首,右手边是冯蘅的牌位。偏殿内没有任何宫人宦官,扶着程羽风的人是黄蓉,为他们摆放蒲团的是冯默风,充当司仪的是曲临风。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黄锦扶起程羽风,又跪下再拜:“孩儿谢过父亲养育教导之恩,儿今日正式长大成人了。” “徒儿谢师父授艺之恩,拜见公公!”程羽风也麻溜跪了下去。 “好,好,佳儿佳妇,你母亲看见了,定然欢喜,都起来吧!”黄药师难得在青衣上加了一层正红色的薄纱外袍,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也红润许多。 黄锦再次扶起程羽风,道:“请父亲到立政殿赴宴。” 黄药师摆摆手,道:“老夫就不去了,繁文缛节,没得累人。若不是你做的皇帝,不好和天下文人对着干,什么劳什子太上皇,老夫也是不想当的。老夫还是江湖人士黄药师,你们自去就是。” 黄锦还想再劝,曲临风却微微摇头示意,黄锦只能作揖,道:“孩儿不孝,委屈父亲了。” 黄药师大笑出门,往后殿而去,那里有专门为他准备的宫殿房间。 “恭喜师弟师兄、师妹师姐!”等黄药师走了,几位师兄弟姐妹才满脸含笑的恭喜他们。 “别闹,别闹,你们也来打趣我。”黄锦赶紧叫起。 众人笑着闹着,梅超风还吵着要把儿子借给他们压床,又打趣着他们早生贵子,欢声笑语一片。众人没高兴多久,外面就有礼官禀告,“陛下,时辰到了。” 黄锦敛了笑容,几位师兄弟们也收起笑脸,出了这道门,他们就不是同门师兄弟,而是分属君臣。 黄锦带着程羽风先到另一个偏殿更衣,换上不那么累赘,但依然厚重繁复的礼服,几位师兄弟姐妹在朝中已有职位,先一步道立政殿坐定等候。 “这婚礼好生无趣,我准备了无数催妆诗都没用武之地了。”黄锦看程羽风情绪不高,故作颓废道。 “怎么,你还真想原汁原味儿的来一场啊,要不要请名妓帮忙迎亲啊!”程羽风笑道。按照风俗,男方迎亲的时候,是要有著名官妓私妓在随行的,谁请的妓女更有名,婚礼的风头也更大,这是民间婚俗。不说黄锦不喜欢这样的风俗,就是南宋皇帝立后的时候,也不敢这么搞,不管皇帝本人多么追捧妓女。 程羽风长叹一声,她如何不知道这场婚礼的政治意义大于两个人的结合。队伍中撒钱的女官共有八人,大族之女、名士之女、功臣之女、平民之女,各有各的来历,每个人身上或者她的身后都有几个“将军”“大人”站着,再不济也是跟随程羽风立下赫赫战功的女英雄。当初在选择女官的时候,光平衡各方就花了大工夫。窥一斑而见全豹,只看女官选择,就知道这场婚礼承载了多少政治含义。 连叩拜高堂都是黄锦拿出开国之君的权威,硬生生加上去的,这场婚礼是办给天下人看的。 转念一想,程羽风又笑了,真是越大越矫情,旁人看到什么与他们夫妻何干,只要他们心里清楚就行。 程羽风笑着在女官的帮助下换下层层叠叠的大礼服,一头的珠钗至少二十斤,就是习武之人也挡不住啊。换了轻便些的礼服,黄锦携手程羽风往立政殿而去,宴请诸国使臣和华国文武臣工。 立政殿乃是平时上朝之所,只是华国新立,很多规章制度都在制定之中,这次为了展现实力,直接把宫宴定在了最富丽堂皇的立政殿。 当礼官高喊:“皇帝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的时候,殿中还是响起了窸窣声,这是衣服摩擦的声音,众人都忍不住做小动作,面面相觑。几位他国使臣甚至忍不住窃窃私语,早就听说华国皇后受宠,没想到连宫宴都带来参加。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个好笑的事情:我新学了调酒,上手就是伏特加,因为兑了果汁儿,喝着酸酸甜甜的,完了之后整个人都蒙圈了。等到第二天早上有记忆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断片儿酒吗?战斗民族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因为这个原因,昨天才只更了一章,今天争取多更几章。 第157章 黄锦本纪 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过后, 人人都对华国这个新崛起势力有了自己的看法。多数人已经相信了黄锦所谓休养生息, 发展民生的理论, 但总有人不相信。 比如贾似道, 以己度人, 如果他能有那样的地位,试问他会放弃逐鹿天下的可能吗?更何况……贾似道把玩着手中的铜钱陷入沉思,这些年宋国境内,铜贵银贱,银子兑换铜钱从足兑, 到十分之七, 再到现在的十分之五。很多百姓都不用铜钱了,干脆以物易物。对大商人而言, 他们宁愿费神费力用一船货物去换另一船货物,也不愿接受官府铸币。 而今的大宋还有投入更少的货币——会子交子, 就是银票、纸币的别称,说会子性价比最高,是因为大宋没有人在乎官府信誉,想发多少就发多少,把最值钱的东西踩在脚底, 整个大宋的货币体系已经濒临奔溃。 当然,这些损失, 最后还是落到了贫苦百姓身上,连那些大商人都不会有波及。谁都知道,想在大宋做生意, 身后没有站着个什么长、什么将军是做不成的。甚至官府也十分精通角色转换,该是官的时候是官,该是匪的时候是匪,官商勾结,早已形成惯例。 此时的贾似道还有救国救民之心,他摩挲这手中铜钱,当年他们曾经把面值高含铜量少的铜钱用在对金战争中,专门规定为边境用币,而这些铜币是不能足量兑换的。相当于从货币上砍价,无声无息赚取金人的财富。后来这些手段被发现了,宋金贸易也变成了以物易物,或者直接用金银。 闻一知十,现在新成立的华国有足够的铜来铸币,有足够的国家信用维持铜钱的兑换,不像华国冒出来那样突兀,这样的货币体系至少要准备十年的时间。贾似道突然醒悟,这个埋伏在西夏和经过眼皮子底下的人,会不会也埋在他们宋国的脚下? 贾似道悚然而惊,决定好好查访,回去仔细禀告官家,一定要消灭这些萌芽。 如贾似道一般有超前眼光的人毕竟少,但还有人能通过其他途径,得出同样的结论,比如完颜康。完颜康可没忘记,当初黄锦放弃定都大都的理由是什么——华国需要锐意进取。为了锐意进取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宁愿丢掉最好的都城,完颜康不认为黄锦会放弃争霸天下。无意间说出的话和可以的宣传,该信哪个?完颜康笑而不语。 有人能看明白,自然有更多人看不明白。 拖雷已经骄傲的回去了,华国虽富,可太过绵软,拖雷认为没有人是蒙古铁骑的对手。拖雷找到郭靖,邀请他回草原,他的母亲还在草原翘首以盼,盼他归来,华筝也在等着他。 郭靖在中原也自有一番奇遇,上次丘处机要求诸人在完颜康的别院里解开完颜康身世之谜,实在令郭靖震撼。当时洪七公也在场,十分欣赏郭靖的憨直,认为他大智若愚,有坚韧不拔的心性。经过考验,依旧把降龙十八掌传给了他。 降龙十八掌是丐帮的标志性武功之一,洪七公自认还能活些年头,若是能找到一个擅长管理的人,就把打狗棒法交给他,把丐帮也传给他;若是不能,就只能传给郭靖了。 作为在江湖打滚一辈子的人物,对洪七公而言,赤子真心比什么资质、身世都重要。 拖雷再次见到郭靖到时候,郭靖早已武功大进,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比武之事半途夭折,江南七怪也受够了大漠风沙,决心在家乡养老,不能陪郭靖回草原。郭靖放心不下李萍,自然要回去的。江南七怪打趣着让郭靖快去快回,别让江南的烟雨泡软了骨头,等他回来的时候,几个师父还有给他安排亲事呢,比如所穆念慈就不错。这时候似乎大家都忘了,郭靖还有一个未婚妻华筝,若是郭靖娶了蒙古“蛮族女人”,他的处境和昔日杨康和有不同? 多亏拖雷懂得汉语不多,方言更不精通,不然听到江南七怪的言语,会忍不住让官府剿灭他们,当年在草原上给他们的羊肉、马奶,还不如喂畜生呢。 人人都好似找到了自己的归处,江湖朝堂再次恢复平静。 在这平静的过渡期中,黄锦巩固的边境,训练好的士兵,重新规划了官僚体系;程羽风的慈济局顺利开张,这样广施仁爱的做法啊,为华国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很多百姓千里迢迢搬迁到华国,就为了这里低廉的税收和完善的救济体系。 黄锦和程羽风也孕育子女,教导他们习文练武,让他们参与政事。黄药师在江湖游历,可他华国太上皇的身份让他除了几个老友之外,根本找不到说话的人。久而久之,黄药师也不爱在江湖上晃了,依旧回桃花岛,调教仆从,弹琴吹箫,自得其乐。 黄锦与蒙古、宋国都分别签订友好盟约,光荣独立,不管其他人打成什么样,只要不在他的地盘儿开火,他就当没看见。蒙古试探了几次,发现华国真的吓破了胆,并不管他们和宋国的战事,就放心的开战了。蒙古不是没有想过假道伐虢,可黄锦不是吃素的,他可以不理会家门口的争执,但谁敢打破他的大门,他也要给人好看。 蒙古制定的方针是先稳住黄锦,等攻下宋国之后,说不定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华国,毕竟他们的君主是个“仁慈善良的好人”。开始的时候还有人以为黄锦在装,如今经过多年实践经验,他们发现他真是圣人啊!脑袋上有光圈的那种! 有黄锦的存在,蒙古无法从川陕、鄂州、襄阳三路攻打宋国,只能集中兵力猛攻襄阳。宋国拒守东南,以吴越为家,最要害的地方却在荆襄。只要攻下襄阳,顺水而下,扬州、庐州自会不攻自破——襄阳之战开始了。 要攻克城池,在猛攻攻打不下之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包围,断绝这座城池与外界的一切物资、人员往来,日复一日的强攻,总有一天能攻下来。可是,襄阳没法儿包围! 为什么?襄阳的地形决定了!襄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蒙古是擅长水战,还是他们的骑兵擅长翻山越岭,都不是,所以无法形成包围圈的蒙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补给不停运往襄阳,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现在的局势,华国、大理、吐蕃好像突然不存在了,都突然失声,只看着宋、蒙两国决战。好像谁胜了,他们就要举国投降一般,局势诡异而静谧。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曾经的金国皇族完颜从恪投靠蒙古,为蒙古出另一个绝户计。至于这个仓皇逃命的旧贵族是怎么找上蒙古大汗的,若他真有本事,为什么没有力挽狂澜,拯救大金,这些就不要深究了。蒙古采纳了完颜从恪的计谋,在襄阳展开了六年的对峙。 蒙古每年花在襄阳的军费几乎占了整个帝国岁入的一半,蒙古拿这么多钱那做什么呢?不是贿赂守将吕文德,而是做生意! 是的,就是做生意,蒙古士兵就地转业成了商人。他们私自建立榷场,在襄阳城外摆起了集市,从蒙古运来大量的粮食、酒、盐,最重要的是,在这些市场里,可以用会子、交子交易。 早就说过,在宋国境内,会子交子的公信力已经十分低了,兑换的时候能兑到一半都是侥幸。蒙古这么做生意,简直是白给战略物资啊。果然蛮人夷狄都是傻子,宋国境内的文官骄傲的捋着胡子,把襄阳城外的宋蒙贸易变成了白白给吕文德输送战略物资。 蒙古已经这么傻了,可襄阳守将吕文德在嘲笑他们之余并没有为蒙古大开方便之门,甚至更加警惕,守城的力量更加充裕。 可是完颜从恪献上的这条计谋,不是针对老狐狸吕文德的,他针对的是那些大宋商人。有多少宋人在襄阳城外的榷场上赚到了钱,在结合大宋“官商”的惯例,吕文德要是断了榷场,就是断了同僚的财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吕文德敢吗? 他不敢,所以他放任了,只是更加清明,更加严格的训练士兵,希望以自己的清醒,为大宋换来一线生机。 宋人是狡猾的,且无耻之极。面对用会子、交子交易这样几乎白赚一半儿纯利润的生意,他们都嫌投入太低,他们想出了一个更一本万利的法子——抢劫! 开始时候是抢蒙古商人,后来顺手了连宋国商人也抢。蒙古无奈向吕文德交涉:宋人太不讲信用了,蒙古的商人经常被劫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做生意了。 那可不行!蒙古不做生意了,谁给吕文德送钱,谁给大宋的官商送钱。可吕文德无耻的表示他也没办法,土匪和他没关系,他也是受害者,蒙古不要让他给交待。 最后双方给退一步,蒙古提出在襄阳城外修筑临时性建筑土墙,保障双方商人的利益。 吕文德毕竟是老将,还有些犹豫,事情好像不太对,虽然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可蒙古没给他太多犹豫但时间,大量的贿赂涌向他和他的下属。吕文德穷啊,整个大宋对武将系统都不太友好,军饷有很大一部分需要自筹。他的属下也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榷场之成,我之利也”,榷场是咱家的金母鸡,可不能出事儿啊。 几方努力之下,吕文德答应了,修吧! 蒙古商人终于堂而皇之的在襄阳城外修起了两道土墙,要知道当年蒙古之所以无法对襄阳形成包围,一方面是地理原因,另一方面是襄阳城外开阔,没有遮蔽物,无法发起大规模进攻。在这片地方,别说修土墙了,就是垒个鸡窝都是违章建筑,必须拆除。 土墙修成了,你说它是保护商人的,它就能保护商人,你要拿他做屯兵据点,宋人又能怎么样呢? 吕文德这才发现自己被忽悠了,拍着大腿道:“误朝廷者,我也!” 可惜,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蒙古在襄阳城外用做生意为借口修土墙是真的,吕文德的应对也是真的。只是中间几十年的时光消失了,正史上这个时候铁木真已经死了,蒙哥都死在钓鱼城外了,主持襄阳之战的是忽必烈。现在……呵呵,瞎编一个~ 第158章 黄锦本纪 可以说从吕文德答应蒙古在襄阳城外修建土墙开始, 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吕文德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不该答应的, 可惜太迟了。蒙古耗时六年, 最想做的, 不就是设置一个堡垒, 作为攻坚的踏板吗?现在吕文德想要拔掉这些据点,那是一场牺牲巨大的攻坚战,还不一定攻得下来。吕文德的实力能够据城坚守,但不足以主动出兵。 吕文德气死了,不是感叹词, 是真气死了。吕文德自觉决策错误, 愧对朝廷,忧郁成疾, 拖了不到一年,去世了。 蒙古军心大振, 能够阻止他们的将军本来就不多,死了一个吕文德,襄阳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如何不欢欣鼓舞! 宋国这时候应该派人来接替吕文德的职位,派谁好呢?如果再等十几年, 贾似道当仁不让,可他现在还年轻, 朝中依旧是阎贵妃当道,他没有机会,所以朝廷决定让原来的副将高达接手。 是的, 就是那个高达,黄锦“客栈情节”发作,曾经在庆元府郊外教授他武艺的那个高达。高达这些年镇守襄阳,品级越升越高,与当初黄锦教导武艺的恩情分不开。 高达担任襄阳守将的消息传来之后,黄锦长叹一声,布了多年的渔网,终于可以收网了。 黄锦乔装打扮,亲自远赴襄阳,就像他曾经劝完颜康一样,现在他来劝高达了。 高达新上任,萧规曹随,并未更改吕文德留下的方针,对蒙古等外族依旧戒备,但闯了大祸的榷场,他也没有那个魄力收拾。高达的能力,也仅仅在守成上。 “将军,外面有一黄姓商人求见,自称是您的救人,在庆元府郊外树林有一面之缘。”卫兵很快把黄锦求见的消息禀告给高达,十多年过去了,高达却不曾忘记那个传授他武艺的人。 “快请!”高达高声道,忍不住整理衣裳,力图更郑重些。 黄锦已不是当年五头身,他已经长成一位威严强壮的青年。黄锦慢慢走进书房,高达心中咯噔一声响,对卫兵挥手道:“传我军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记住!任何人!” 卫兵严肃退下,书房中只有高达和黄锦。 黄锦挑眉,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原本还不确定,只以为是同名同姓,如今知道了。”高达指着黄锦身上的玉佩,黄锦并没有可以隐瞒。 “故人相见,也算一件喜事,将军请坐。”黄锦反客为主,随意坐在官帽椅上,曲起手指,慢慢敲击着桌面。 沉默在书房中蔓延,只听着敲击声一声一声震荡开来,每一下都敲在高达的心上。 高达静静听着,忽然闭眼,猛得跪地狠磕三个响头,道:“高达谢过恩人传艺之恩。”然后他站了起来,眼眶通红的盯着黄锦道:“恩人待我有再造之恩,我有如今的地位离不开您的恩德,可高达不仅仅是高达,他还是襄阳守将、大宋之臣,请恕高达不敬,不能答应您任何事情!” 高达在黄锦进门的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如果这个黄锦就是华国的黄锦,那么他来就只有一件事——招降自己。高达脸色苍白的想,当年能在庆元府的偶遇,难道他就算道了今天吗?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他能有当上襄阳守将的一天,黄锦又是如何未卜先知的? 高达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只打定主意,不管黄锦如何舍绽莲花,他绝不投降! “呵呵……”黄锦轻笑出身,“我还没说话呢,你自己就说了一箩筐,让我先回应哪一句?”黄锦笑着走到旁边,看着悬挂类似屏风的地图。 高达赶紧走过去挡住地图,这是大宋的最高机密,他果然不该昏了头,在书房接见他这个故人! 黄锦手持折扇,一个连贯招式击打在他肩膀、腰侧穴道上,迫使高达让出路来。“嗯,太过简陋,这里没把河谷画上去,地图上看着是一条路,实际上这里是松软的河沙,行军不便,一旦涨水路就没了。好些小城池也没标上去,襄阳好歹打了十几年的仗,怎么连这些东西都不备好?” 黄锦拿折扇当教鞭,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嘲笑道:“看来宋国对襄阳的重视还不如我啊。” “这图不过是我随意画的,陛下算无遗策,天外之人,如何比得。”高达知道拦不住黄锦,就不废功夫了。就算现在他高呼华国皇帝在此有什么用,不说以他的武功能不能顺利喊出这句话,就算活捉砍杀了黄锦,朝廷也要问原因。和华国皇帝有旧,作为襄阳守军,那可真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你不会以为我当年教你武艺是事先谋算的吧?哈哈,你也太小心眼儿了。当年事看你难得忠肝义胆,人也知恩图报,才教你的。教你武艺完全是我自愿,你也别觉得有什么负担,仗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是我对不住恩公!”高达抱拳,但并没有做补偿的意思。 “无妨,无妨~”黄锦大度摆手,“我不介意这些,有蒙古做先锋,我们也不一定能交上手。不过现在你怎么办?据我所知宋**粮还没下来吧,到现在为止,你们的军饷都要从对面的榷场运输,哪天蒙古发起全面攻势,你们就断粮了。” “这就不劳皇帝陛下费心了!”高达冷声道,其实他们已经断粮了,整整三个月没有新的粮食补充。 “好歹相识一场,总要为你多想两句,吕将军怎么会忧愤而亡,不就是你们皇帝派下来好监军的杰作吗?哼!收礼的时候他比谁都快,出事儿了溜得更快,可怜吕将军啊,人也太实诚了,真觉得愧对君主百姓,就这么忧愤而亡,至今朝廷也没对他的谥号做出定论。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那些真卖国求荣的人有惴惴不安吗?反而因为过的吕将军忧思成疾,郁郁儿终。前车之鉴不远,你是想做马光祖,还是想做刘整?”这两人都是宋国大将,马光祖被朝中文人逼走,刘整也被逼得叛国,做武将的谁不心寒? “啧啧,或者你连堂堂正正和蒙古打一仗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我在这儿的消息被泄露出去,你这守将的位置也保不住喽~” “陛下就是来消遣高某人的吗?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这是大宋与蒙古的战斗,您是高高在上的华国天子,为何要来参与。” 黄锦击掌赞叹:“这利字用得妙,自然是有利益才来的。你我心知肚明,蒙古打上来是迟早的事儿,你如今不过负隅顽抗,拖时间罢了。不如投降华国,至少我是汉人,宋朝亡在我手里,总比亡在异族手里强。” “痴心妄想!”高达断然喝道:“黄锦!我念你当初传艺之恩,放过你一回,你速速离去,再不走,我就叫卫兵了!” “别忙,别忙,先看看这个。”黄锦倒是平静,微笑地上一封宋国朝廷诏书,是派监军来襄阳督战的公文,而来人是丁寿翁,鼎鼎大名的奸臣“丁青皮”丁大全的儿子,最爱纸上谈兵指手画脚,被他搅和败了的战役不胜枚举。偏偏他那扫把星体质,妨克死了无数武将士兵,自己却步步高升,依旧受皇帝宠信。更倒霉的是他还有个颠倒黑白的爹,让他来做监军,真是……没活路了! 高达如何不明白,却仍旧嘴硬道:“官家自有道理……” 黄锦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笑道:“再看看~” 这却是宦官董宋臣、阎贵妃和理宗的谈话记录,理宗几乎明白的说了,襄阳守不守得住不要紧,他已经决定好迁都了。当初理宗信誓旦旦“朕虽不德,未如明皇之甚也”。如今他都快要步上唐明皇的后尘了,宋国已经迁都过一回了,现在再迁都,能迁到哪里去?海上吗? 高达愤怒得目眦尽裂、双拳紧拽,这就是他们誓死效忠的君主吗? 黄锦又接连从怀中取除几个信封一一摊在桌子上:“这是蒙古如何对待久功不下城池的办法,功下之后,屠城的比比皆是;这是大理与蒙古的盟约国书,约定若是你们败了,如何瓜分宋国土地;这是蒙古给我开的条件,让我袖手旁观的封口费。还有这些……你慢慢看吧,想好了可把这枚玉佩放在书房窗外,我就知道了。” 黄锦毫不客气的暗示他襄阳城守将的宅子里有他的暗探,不管高达难看的脸色,黄锦继续道:“对了,你可能认识完颜康,他是原金国赵王世子,如今在华国任大将军。我是汉人,对汉人有好感,但对其他任何民族的人都没有偏见。我的宫廷侍卫长是蒙古人,大将军是女真人,户部尚书是党项人……也不差一个汉人。” 黄锦把要说的话都说尽了,慢慢转身出了守将府。 第二天,丁守翁就到了,一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公子,看不见城墙外整兵的蒙古军队,看不见城中百姓缺粮的窘境,还未与他这个守将交接,来襄阳的第一件事是上青楼。 高达真的绝望了,这就是朝廷派给他的监军吗?再看手下送来的最新战报,鹿门山和白鹤城外蒙古人修建的土墙内已经屯军数万,随时准备发兵,再看看断粮三月,襄阳城头上有气无力的士兵。朝廷援军迟迟不至,粮食补给也没有,只来了一个贪图享乐捞军功的监军…… 高达气不打一处来,第二天早上放在书房窗台上的玉佩果然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是真有其人,事迹也大致相当,但就是时间提前了几十年,大家看了一笑而过,万务当真。 第159章 黄锦本纪 很快, 黄锦就收到了他留下的信物玉佩。 “高达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黄锦轻笑。 “要传令商会配合吗?”程羽风轻声问道, 此次南下程羽风也一起来了, 重点是巡查商会, 为不久后的起事做最后部署。 “不必。” “难道要先传令大军切断蒙古后路?”程羽风不敢置信, 高达表明了合作意图,但未见投名状,值得马上动手吗? “也不。”黄锦莞尔,“高达啊,也算一代名将, 此时怒气上头做出冲动的决定, 难保日后不反悔。就是无法反悔,也该做几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安慰自己。先让蒙古大军打吧, 也让高达发泄发泄怒火。襄阳城池坚固,此战已经拖了六年, 不会一下子破城的。等到千钧一发之际,我在从天而降、救万民于水火,高达的投降更加顺利成长,岂不两便。” “你真是越来越恶毒了。”程羽风翻白眼道。 “谢谢夸奖。”恶毒对帝王而言并不是贬义词,现在南宋还是他的敌人, 以最小的代价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是他这个华国皇帝该做的。 “完颜康准备好了吗?”黄锦再问。他离开大同的时候, 已经传下密令,让完颜康备战,由他领军, 切断蒙古后路。 “准备好了,阿默作为副将同他一起出征。” “那就好。乱世人命贱,好不容易有故人活到现在,我盼着君臣相得,至死不变。”派完颜康攻打蒙古后军,占领中都,隔绝蒙古补给。一是因为完颜康经验丰富,二是为了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在完颜康心中,他自己就是女真人,为故国报仇,也算圆满。如今完颜洪烈在花刺子喇嘛国苟延残喘,若是完颜康能为家国复仇,也能告慰老父亲。 完颜康也是可怜人,杨铁心自作自受,当初在战场上当场殒命。包惜弱软弱无能,毫无主见,丈夫死了,她才开始怀念,一心追求佛法解脱,脾气更加孤拐。完颜康如今只有完颜洪烈一个亲人了。 可是,再同情完颜康,他们之间感情再好,也不能那江山社稷、军队百姓做赌注。完颜康做了二十年的金国小王爷,再次回到旧都难免会想入非非,有复国的妄想。冯默风作为桃花岛弟子,武功出众,又与黄锦天然亲密,由他作为副将,就算出事了,也能及时止损。 黄锦安排人事的时候没有避着任何人,他甚至希望完颜康看得比谁都清楚,万勿行差踏错。 僵持六年的襄阳之战终于开打,为整个天下混战拉开序幕。大理老老实实趴在一边,华国更是小心谨慎在边境日夜巡逻,可绝不敢越雷池一步。天下人都习惯华国孤军的做派,蒙古放心大胆的增派兵力,只例行对华国有所警惕。被派遣担任警惕任务的将领都觉得晦气,军功就在眼前,自己却分到这么个注定没法而立功的位置,真不知道得罪谁了。 防备华**队的任务在蒙古军中一直是个讨人厌的活计,这个推那个,最后只推出了一个镀金的小将应付了事。 在襄阳之战开打半年之后,天气转冷,北方已经滴水成冰,南方也是冷到骨子里,不习惯南方天气的蒙古军队,后勤压力更重,就在这个时候,华国起兵了。 毫无征兆的,突如其来的,蒙古小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以为是下属在消遣他。怎么可能,那可是华国“死书呆”,遵循着圣人的教诲,从来不入侵他国领土的“圣人”啊! 可战争来得就是这么快,这么突然。 由完颜康领军的征北军再次打入中都,占领长城,封锁居庸关,切断蒙古南北后勤补给通道。河北、河南、山东、江苏、安徽各省各路联合起兵,黄家寨的旗子再次树了起来。 蒙古战线太长,又被“立功”的完颜从恪误导,认为已经搞定的华国。此次黄家寨起事,事前没有预兆,不到两个月,大片土地都插上了华国的国旗。黄家寨以摧枯拉朽之态占领了中原腹地,把战败的蒙古军往南方赶,往襄阳城外赶。蒙古和宋国在襄阳城外对峙,蒙古和华国在居庸关外对峙,天下局势进入胶着之态,文官武将才有功夫打嘴仗。 蒙古指着华国不守信用,国君背信弃义,违背当初不发动战争的誓言。 华国自称有平民收到蒙古军队袭击,他们是正当防卫。对宋国则宣称,蒙古乃异族,若是宋国负隅顽抗,亡于异族之手,他们作为汉人国家也是看不下去的,必须帮助宋国赶走蒙古。 宋国表面上也十分感谢友邦的善举,但请华国克制,军队保持在长江以北就可以了,打仗他们自己行。 文官文人耍嘴皮子、笔杆子并未对局势有什么影响,甚至还不如少数几个武林人士对局面的影响道。 黄锦回到大同,马上迎来了大批江湖人士的刺杀。谁也不是傻子,黄锦切断蒙古后路,逼迫蒙古与宋国决战,最后两国都不会讨好,只有华国坐收渔翁之利。宋国武林底蕴深厚,来刺杀的人源源不断。 黄锦武功之高,就是中神通活过来也不敢与他比肩,刺客自然无功而返。然后有人就把脑筋动到了黄药师身上,桃花岛的二代弟子都在黄锦身边帮忙,桃花岛必定守卫空虚,高手稀缺。若是能抓住黄药师,不,不,别那么暴力,要是能说服黄药师让他儿子退兵,大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大批江湖人士在庆元府出海,奔着桃花岛而去。 黄锦从来没有忘记,原著中欧阳锋杀人嫁祸的“壮举”,这片桃林是他的家,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上岛的江湖人都被埋伏在赐的军队击杀,最后逃出来的只有洪七公和老顽童。他们两个老江湖见势不妙跳船泅水上岸,才保住一条性命。 消息传到大同,黄药师叹息:“七兄也去了,我在江湖上真无立足之地了。” 黄锦苦笑,让一代江湖绝世高手困守深宫,他又何尝愿意。黄锦逗弄着黄药师怀里的幺儿,笑道:“父亲不羁世俗,孩儿也不拦着,可您舍得澈儿吗?小家伙可是您一手照料的,我和他娘都忙,孩子又小,只能托付给您了。” 黄锦现在已经有二子一女,小儿子刚出生不满周岁,天下局势震荡,程羽风也没时间照料孩子。 “儿女都是债啊。”黄药师感叹,“蓉儿和阿默和好没有?” 黄蓉和冯默风两人居然生出了男女之情,真是一半顺理成章,一半出乎预料。黄锦本来以为黄蓉喜欢蠢笨一点,与她性格互补的男子,不过青梅竹马,师姐师弟也是再好不过的佳话。唯一不好的就是,两个聪明人吵架,旁人劝都没法而劝。现在冯默风在中都协助完颜康镇守北方,黄蓉却在南方宋国境内秘密联络商会,等到小情侣一个月不通私信,大家才知道他们闹矛盾了。 “师父放心,蓉儿和阿默那么聪明,不会有问题的。”程羽风笑了,她成婚之后还是习惯性的称呼黄药师师父。 “罢了,随你们去吧,我抱澈儿出去晒太阳。” 看着黄药师青衫袍角转过,黄锦才长叹一声,“父亲这是真伤心了,洪七公与他多年的交情,父亲也没有通知他,险些让他丧命。为了我的大业,父亲牺牲良多。” “你不是下令不伤洪七公性命吗?已经考虑师父处境了。师父喜欢游山玩水,等到日后山水都是自己家的,随他怎么游,还怕没有知音吗?” “你说的对。”黄锦轻拍程羽风手背,轻声道:“多亏有你。” 江湖人士对战事的影响并不大,战争机器依旧以碾压的姿态碾过。 蒙古的攻势越来越迅猛,宋国派出使臣与华国联盟,约定南北夹击蒙古先锋军。奈何现在华国占据主动,已经不想要这些“废纸”了。南宋使臣千辛万苦到了大同,签订好国书,却在路上被“流寇”杀害,国书也不翼而飞。 此次带兵攻打襄阳的是拖雷,蒙古乃是幼子守产制,拖雷相当于默认的继承人。继承人陷在中原腹地,铁木真无法坐视不理。蒙古军对居庸关的攻击更加猛烈,无数骑兵小分队在沿着长城寻找垭口,准备越过居庸关深入中原腹地。 长城是一千年来中原农耕文明对抗游牧文明的堡垒,本来就是为了对付骑兵设计的。黄锦表示,江湖人士对战争的作用不大,但技巧突出,修筑战争工事事半功倍。他修养身息多年,加固长城的辛苦没有白费,蒙古骑兵找不到弱点突破。 蒙古骑兵连翻越太行山和燕山都试过,依旧无功而返。 这时候,铁木真派出了熟悉中原的郭靖出战。丘处机与江南七怪的赌约以另一种形势兑现了,居庸关城墙上,完颜康银甲银袍,居高临下;城外郭靖皮裘加身,战马嘶鸣,他是蒙古金刀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感谢浇灌时间,三月的营养液,真滋润啊! KH冰凌花KH+5,枣夹核桃+4,天晴无雨+2,千里相思寄红叶+3,雪文+10,谢谢,么么哒~   第160章 黄锦本纪 战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城墙上箭矢、滚木、巨石、热水、火油皆排列整齐, 城外盾牌手、弓箭手、云梯队、撞木队早已整装待发。未见面时, 郭靖和完颜康, 两个身世相近、渊源颇深的人, 还有千言万语想说,此时在昏暗的天空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们出口的只有一个字:战! 战争用鲜血铸就! 两位主将都在后方指挥,现在只是试探,还未到决胜之时, 不必主将出马。远攻的箭阵过后, 蒙古军队在盾牌队的掩护下冲到城墙底下,准备云梯攻城。撞木队被楼上投石机投掷火油击中, 木车损毁,撞木难行。城墙上也未搭上云梯就被推了下来, 郭靖和完颜康的第一场正面交锋,以蒙古军战败为结局。 蒙古鸣金收兵,完颜康也从督战的城楼回到将军府。完颜康面色冷凝,神态平和,即便胜了, 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居庸关他太熟悉了,他曾经在这里打过无数次仗, 当初他的身后的养育他长大的金国,如今他身后是实现他报复的华国,而他的对手从始至终, 只有蒙古。 “蒙古示弱了,咱们今天又大获全胜!”偏将兴奋道,每一次会战的胜利,都值得高兴,他们又活下来了! 完颜康摇头道:“不得大意,新换了主将,试探一二也在情理之中,焉知他不是佯败,故意让我们生出骄矜之心?蒙古军队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偏将们连忙抱拳请罪,说他们大意了。蒙古可称当世最强的战队,中原军队还能说一句他们不善攻城战,但如今蒙古长驱直入,攻城拔寨无数,也不敢说此大话了。 “蒙古主将郭靖,师从中原武林豪侠和蒙古神箭手哲别,身兼汉蒙两家之长,精通兵法,尔等万勿掉以轻心。”完颜康再三嘱咐。 等到偏将们退了出去,完颜康才对心腹道:“郭靖怎么还在蒙古?” “金刀驸马自然该在蒙古的。”心腹讽刺道。 “你不懂。”完颜康摇头,“郭靖不是贪慕富贵之人,他从小被母亲、七位师父教导忠孝节义,在他心里大宋才是他的故乡吧,怎么会突然掉过头来攻打汉人。我一直以为汉、蒙战争一爆发,他肯定就回宋国去了。” “即便如主子所说,郭靖的故国也只是大宋,咱们和大宋的关系难道就好了?”偏将一句惊醒梦中人,郭靖的确是大义之人,可他的大义也只对宋国啊,他们华国算什么? “我总觉得不对,按郭靖的脾气,宋蒙战争爆发之时,他就该回宋国,就算两相为难,也该归隐,怎么还在蒙古军中,居然还做了主帅。这……不对,你速派斥候前去查探,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完颜康赶紧吩咐,这世上论最了解郭靖的人,非完颜康莫属。 完颜康的判断完全正确,初战的确是试探。当晚夜间,蒙古就发动了突袭,此次更加危险,蒙古士兵都爬到城墙上来了。论身体素质,从小骑马射箭的蒙古人的确高出一筹。若非借助城池之险,完颜康险些失守。自此完颜康也不敢摆出高高在上点评的姿态,郭靖早已不是当初木讷笨拙的青年,他已被战火历练成身经百战的勇将。 完颜康暴躁得催促手下,怎么还没拿到郭靖的情报!不必完颜康操心,他刚吩咐下去两天,手下还没把消息传递回来,冯默风已经为他解惑。冯默风虽为副将,但长于内政,加之身份特殊,一直坐镇中都,并未到前线指挥,后勤、情报这些都是他在分管,如今可算见了成效。知道完颜康关心,冯默风飞速就把郭靖的消息都传过来了。 如众人所料,在宋蒙战争爆发之时,郭靖就收拾行礼,准备奉母亲回大宋,保家卫国。可蒙古怎么会放他走呢?这个人在草原上也是赫赫有名,他一箭双雕的箭术,铁木真等也熟知,更何况他还是华筝的驸马。当初回蒙古之后,郭靖是想奉养母亲回南的,可一到蒙古,掀开蒙古包,他看见的是素服华筝帮他母亲做活。作为草原上的小公主,华筝穿衣吃饭都有女奴伺候,什么时候如此伏低做小,这样孝敬郭靖的母亲,他又如何不感动。 此时,郭靖虽听从母亲师父教诲,对大宋有归属之心,可对故国的感情是感情,蒙古对他的恩义就能视而不见吗? 李萍问郭靖,在中原可有收获。郭靖跪地答道:“娘,您安心,害死爹爹的凶手段天德本就是个贪官小人,如今已经被朝廷。七位师父也定居嘉兴养老,此去还遇到丐帮洪七公洪老前辈,传我降龙十八掌,孩儿此去获益良多。” 李萍微笑点头,又期期艾艾的问,“在中原,有心仪的姑娘吗?” 郭靖抓着后脑勺傻笑,“没遇到呢。” “黄贤弟”还没成为“蓉儿”,就被一堆情报打晕了头,两人之间再无后续。后来江南七怪本想把穆念慈与郭靖送做堆,可杨铁心新丧,穆念慈守孝在家,又结识江湖豪侠,二人在杨铁心坟前磕头成亲,相约浪迹江湖而去,此事作罢不提。 李萍点头,心叹:这就是命啊!李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汉人女子为妻,可面对华筝的付出也不是不感动。若非民族不同,郭靖与华筝就是最典型的青梅竹马,结为夫妻顺理成章。 没有感情牵绊,一回到草原,郭靖又陷入了草原这边亲人编织的情感网络,最终在李萍的默认下,履行与华筝的婚约。后来宋蒙战争爆发,郭靖屡次顶撞大汗,若非华筝从中斡旋,郭靖早就没命了。郭靖不赞成蒙古攻打宋国,更不可能作为侵略的一员。华筝无法,只得请求父汗让郭靖去攻打花刺子喇嘛国和基辅罗斯,好歹为蒙古出力。 只要不对故国用兵,郭靖的兵法造诣实在不俗,攻下城池之后也不像普通蒙古将领喜爱屠城,颇有仁者之风,这几年也在草原闯出了名声。 这次派他来攻打居庸关铁木真也是用心良苦,希望一举解开郭靖的心结。被围困在中原腹地的是郭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拖雷,与他对战的也不是故国蒙古,而是觊觎故国的华国。铁木真给郭靖的命令是救出拖雷,甚至不要求他与宋国交战,实在是仁慈、和善的君主。事实上,铁木真盼着郭靖能延续不败的神话,最好杀红了眼。当杀了第一个汉人,就有第二个,第一百个,郭靖的坚持将毫无意义。 冯默风送来的情报,把郭靖这几年的经历都细细列在上面,甚至有些不太私密的谈话都有记载,从中自可推断出他的心态。 完颜康看着这封情报,情不自禁曲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亲近黄锦的人,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他思考问题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郭靖勇武,然并非坚不可摧,只要攻破他的心防,此战不战而胜。”完颜康肯定道。 心腹不解:“如何攻破?” 完颜康笑而不答,提笔给冯默风去信,让他安排。 居庸关一战还在对峙中,郭靖小胜一场,完颜康却占据主场优势,并未被他打倒,双方有来有往,一直没有分出胜负。 一直僵持到北地春回,蒙古军中迎来了以为不速之客——柯镇恶。 郭靖赶紧迎出来,他已经有经验了,看着柯镇恶怒火冲天的模样,赶紧把人迎到主帐,吩咐人退下。 “大师父,您怎么来了?”郭靖先问安。 柯镇恶扫了一眼郭靖的装扮,金盔铁甲、皮裘皮靴,除了眉目轮廓较浅,郭靖已经是一个真正蒙古人的模样。柯镇恶杵着铁杖,恶狠狠到:“我为什么来?我若不来,如何知道知道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徒弟要成汉奸走狗,我教你的武功,你却反过来用在汉人同胞身上!这是我教你的嘛?啊!” “大师父!靖儿不敢,靖儿永远记得自己是汉人!我这些年从来没有对宋国动武,如今……” “如今到了危急之时才看出本来面目,拖雷陷在襄阳,所以你来救了,不惜与汉人为敌!”柯镇恶失望得摇摇头,“你娶了个蒙古女人,就真把自己当蒙古人了!” “大师父!郭靖不敢!”郭靖磕头再拜,“这些年,因不愿攻伐宋国,大汗险些要了郭靖的性命。可如今我不是和宋国作战啊,是华国!华国也觊觎大宋的,也是大宋的敌人。” 柯镇恶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教养大的孩子与汉人为敌,逼迫郭靖就此罢手,不准再参与战争。 郭靖苦笑,当初丘处机道长召集诸人揭露完颜康身世,他还觉得完颜康太多优柔寡断,如今深陷其中才知滋味。他的母亲、师父都在逼迫他,让他做一个汉人,只有这样才能报答他们的生养之恩。可难道蒙古人对他就没有恩义吗?哲别师父的教导,大汗的知遇之恩,华筝的付出,这些就不是感情吗? 面对咄咄逼人的柯镇恶,郭靖无法,只得磕头保证,“大师父放心,靖儿一生绝不与大宋为敌,此次出征只是为了救出拖雷兄弟!” “是不与汉人为敌,不要做了汉奸走狗!不要忘了当年五胡乱华的教训!蒙古人残暴成性,不是好东西!”柯镇恶寸步不让,要郭靖立刻解甲归田。 郭靖无奈,只能慢慢解释,他若不负责任抽身,他麾下的数万将士岂有活命之理? 郭靖的无奈、柯镇恶的暴怒都被军中暗探看在心中,铁木真早知郭靖有心结,难道会没有防备吗?蒙古人胸怀像草原一样宽阔,而宽容不是愚蠢。 李牧与赵王、项羽与范增、马超与韩遂、吕布与董卓、曹操与蔡瑁张允,谁不是赫赫有名的战将,谁不是英明神武的君主,离间,从古至今都有奇效。 第161章 黄锦本纪 卓力格图带着两个下人, 牵着红鬃马, 慢慢在华国的街头漫步, 这里春风微醺, 绿柳红花, 与广袤大漠相比,另有一番迷人风采。卓力格图是蒙古人,此时蒙古与华国已经休战十多年,民间慢慢也有通商交往,卓力格图早就想看一看这方土地, 为自己取了个汉名郭不怕, 游历中原。 走到热闹的集市,随意进了一家茶馆, 没想到这茶馆里居然在演戏,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 正是名段名篇《四郎探母》。 戏台上杨延辉已经唱起来了:“曾记得沙滩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杀得杨家将东逃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有本宫改名姓脱了此难,十五载在辽国匹配凤鸾。肖天佐天门两国交战,我老娘押粮草来到北番。我有心宋营中前去探看,怎奈我无令箭焉能出关?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思老母不由儿肝肠痛断;想老娘不由人珠泪不干……” 唱词刚歇, 女旦又出场了,声音更是轻快。 卓力格图感怀身世静静听着, 生出无限感慨。 一家街边酒楼的堂子,角儿不是名角儿,戏也早为人熟知, 人们听归听,但却没有多么入神。卓力格图旁边桌的褐衣汉子就点评道:“杨延辉也是个窝囊废,比薛平贵都不如,薛平贵好歹把两个女人都摆平了,这个杨四郞却只能含辛茹苦的作个倒插门的养老女婿,而且连四夫人都见不上一面哩。” “你晓得个什么,宋主昏庸,杨四郎能怎么办?戏里说了,杨四郎当初可是重伤昏迷被铁镜公主就回去的。哦,救命之恩就不用报啦!脸大的你!再说,人家辽国养了杨四郎多少年,搭进去多少银子谷子,还让他娶了公主嘞。若换你,让你娶公主,你干不干……” “干!若让我娶公主,马上休了家里那个土婆娘!”那褐衣大汉灌了两口酒,满嘴胡话。 “你也就敢和我说说,要让嫂子听到,你家又该买搓衣板儿了!”青衣汉子也是个损友,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狭促道:“不然你敢大吼一声不,让楼里的宾客都听听,反正离家不远,嫂子会知道的……” 说完就要站起来帮那褐衣大汉宣扬,那大汉赶紧拦住,轻轻拍自己嘴巴,示意自己嘴贱,告饶道:“大兄弟哎,老哥哥怕了你了,灌了黄汤的话信不得,信不得!” 褐衣大汉不过是在外装面子,也不是真嫌弃媳妇儿。听他们说的好笑,卓力格图在一旁也忍俊不禁,笑道:“两位大哥风趣,今日有缘得见,不嫌弃,拼个桌可好?” “来,来,来。”两个热情好客的大汉拿袖子把桌子一角上堆的花生壳扫开,热情邀请他坐下。 卓力格图又叫了两壶好酒,抱拳道:“两位大哥言语好生有趣,小弟从北边来,南方人多腼腆,少见大哥们这样豪爽的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男人都是好爽的,不分南北。就像这家伙,不过在婆娘面前腼腆呢!” “去你的!”被打趣的大汉笑着丢花生壳打他,问卓力格图道:“小兄弟哪里人士,怎么到江南来了?” “小弟郭不怕,辽东人,平日里做些低买高卖的活计。”卓力格图谦虚道。 “郭兄弟是生意人啊?好!走南闯北,见识不凡,不像我等土老帽,一辈子窝在家里,屁事儿不知。” “哪里,哪里,士农工商,商人最末,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卓力格图连连摆手。 “郭兄弟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大华可不兴这一套,皇帝老爷都说了,国之四民,唯士农工商。再说,现在商税这么低,又不收过路费、关卡费,商人子弟也不禁科考、武举,商人有什么不好。圣人不也教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商人好啊!” “关键是还有钱。”另一个青衣大汉神补刀。 “哈哈哈!早知道南方如此有趣,早就该来了!听两位大哥说话,也是读书人啊!”卓力格图笑问。 “什么读书人,咱们江南文风鼎盛,就是街边小儿也能对对子、背文章,像我等惫懒之人,考个秀才,保着家里三五亩地不上税就是。”褐衣汉子解释道,“江南经商成风,这边家家户户谁不做个小生意补贴家用。郭兄弟商人持贱业的话可不能再说,小心被揍哩!” “不怕,不怕,这位兄弟名字都说了,不怕!”再一次补刀,这位青衣大汉名字不会叫“补刀”吧~ 几人说得正热闹,戏台上突然戏词突然高亢:“我若探母不回转——黄沙盖脸尸不全!” 几人的注意力又被拉回戏台上,褐衣汉子叹道:“铁镜公主也不容易啊!” “哦?我还以为大家都喜欢四夫人呢,怎么还有同情铁镜公主的。”卓力格图笑道。 “若说同情,两个女人都不容易,男人家做下的孽……” “杨四郎也没错!”青衣大汉补充道。 “好吧,好吧,这回不和你争,别让郭兄弟看了笑话。”褐衣大汉道:“你以为铁镜公主就只是铁镜公主啊,借古讽今知道不?这戏从哪儿传出来的?知道不?” 褐衣大汉神神秘秘指了指天上,示意这戏文是从宫中传出来。“当年皇帝老爷打下江南,定都京城,论功行赏,赏功罚过的时候就说过,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行了离间计,让蒙古大将郭靖殒身居庸关。那郭靖本是汉人,后来娶了蒙古的华筝公主,可不就和戏文里的杨四郎一样吗?郭靖的人品、战功,那可是皇帝老爷钦定的,一等一的好。现在这出戏这么流行,说不得是在打蒙古人的脸呢!谁让他们当初不信人,才有如此下场。若是郭靖不死,当年蒙古王子拖雷就不会死,咱们皇帝老爷不会这么容易就推翻了前朝。” “这话说的绝对了。咱是汉人,自然觉得蒙古人既要信郭靖,又要宽容郭靖,哪儿来这么多好事!说不定在蒙古人眼里,郭靖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呢!”青衣大汉惯会浇冷水的,问道:“是不是,郭兄弟。你们北边人对蒙古熟,他们怎么看郭靖的?” 卓力格图一愣,仔细想了想,轻声道:“没怎么看,一个战死的将领,汗王没有定他的罪,也没说他有功,普普通通湮灭于草原。” “唉,咱们在这儿说的火热,瞧人家蒙古人根本不当回事儿。听说当年郭靖还有后人留在蒙古,也不知什么近况。” “不管什么近况,应该不会和中原叫交集,咱们大华和蒙古已经停战十多年了。皇帝老爷都说了,和平往来,互通有无,皇帝老爷可不会错!” “这话说的是,皇帝老爷不会错。咱们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为古人劳神费力啦!”两个大汉心心相惜的干了一杯,又痛快说起民间八卦,戏里戏外。 卓力格图静静听着两人扯闲篇,不觉得自己的酒白请了。他的事情,他父辈的事情,于这天地间只是沧海一粟,渺小微茫,无人在意。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自苦。 一桌人喝到烂醉,卓力格图托了认识这两个酒客的小二送他们回家,自己施施然上马慢性,而今才有心思细看华国这繁华盛景。 跟在卓力格图身后的随从也轻松了,主家的事情他们也清楚,刚刚听到《四郎探母》就知道要遭,没想到两个闲汉倒阴差阳错解了主子心结。 卓力格图看着眼前的绿柳红花,游人如织,心中赞叹。华国立国不过三十年,百姓却早已恢复生机。这与华国立国之处“与民休息”的政策分不开。厉害的是华国皇帝不仅藏富于民,让经过战火的百姓迅速恢复生产生活,与此同时还能保持军队战力。卓力格图是知道蒙古战力的,横扫入目之地,汗王投鞭断流,势不可挡,往西已经征服了眼睛能见到的所有土地,却在老家和老对手杠上了,一直没能征服中原。 不过这些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卓力格图心想。华国与蒙古已经停战,蒙古想必也放弃了这块久啃不下的骨头。在哪里建功立业不是功业,为何非要在这片土地上。自己是公主的儿子,有战功、有封地、有儿女,草原才是他的归宿。这里……这花红柳绿的世界,就当是一场旧梦吧。自己再也不需要“郭不怕”这个名字,卓力格图本身就是“大无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完结! 还有好多完结感言想说,又觉得想要表达的一切都在文章中了。 惯例,这章留言送红包。 大家有缘江湖再见,么么哒! 顺便说一句:接下来会把当初的坑《原罪》补完,然后开新文《天使之手》,有兴趣的亲可在作者专栏收藏。 再次吻每一个人! 第162章 后世番外   “睹物思人, 文物见证历史;见微知著,重看家国风云。|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的《睹物思人》,我是主持人小梨。大家都知道我们栏目是集鉴宝、收藏、历史科普、文化普及于一体的栏目,前天导演组还收到家长的来信, 说孩子看这个节目, 语文水平都提高不少。”主持人优雅的站在台前, 大方得体的说着开场白。   “至少不会被穿越重生历史剧误导了。”年长的男嘉宾点头, 道:“这方面很多网络写手要负责,总写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误导还没有分辨能力的青少年。”(简梨在此手动dog)   “马老师说的很有道理啊。好的,闲话不多说, 让我们请上今天的藏宝人, 看她为我们带来了怎样的惊喜。”主持人伸手示意, 一阵铿锵的音乐响了起来,左侧的大门徐徐拉开,一位身着古装的女子端着托盘缓缓走来。   藏宝人把托盘放在预定的高台上, 镜头对准托盘一阵猛拍。   “是一套首饰。”主持人轻叹,“藏宝人今天十分有心啊,还穿着华服来的。”这里的华服不是泛指华丽的衣裳, 而是特指历史上华朝的服饰装扮。   藏宝人轻笑,“是的,因为我今天带来的就是一套华朝时期的首饰。”   “哦?您认为这是一套华朝时期的饰品?”主持人故作疑问,“那请您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我认为这套首饰是华国开国皇后程羽风的饰品, 而且还是华太宗黄锦亲自设计的‘凤羽’。”   女主持人大吃一惊道,“你是说这是凤羽,华太宗笔记《忆往昔》中提及的,他亲手为皇后设计的饰品凤羽?”   吃惊过后主持人马上反应过来进行一阵科普,道:“《忆往昔》是华太宗类似日记存在的文稿,十年前从昭明公主墓出土,这份文稿几经传承,作为华太宗外孙女□□的陪嫁长眠地下,近些年才重现天日。上面提及很多华太宗的私人故事,也是学者们研究华朝政治经济的重要凭证。当然,这份日记也间接证明了华太宗和贤德皇后夫妻情深,不像以往电影、电视剧演绎的那样有其他人插足,他们青梅竹马,扶持长大,共同创业,至始至终,只有一人,彼此成就。《忆往昔》里曾经提到华太宗为妻子设计了一款首饰,取名凤羽,只是在历来考古发掘中都没有找到这套饰品,珠宝设计界和民间高手大能也各显其才,复原过这套首饰,现在居然要在我们栏目上重建天日了吗?”   主持人激动道,因为前期筛选的时候只有专家参与,专家认为有“价值”上节目的才会通过审核,所以这套饰品要么是真品,要么假得很有价值。眼看着就要创造收视高峰,主持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不过大家复原的首饰都有凤凰的元素,毕竟凤凰纹饰在古代是后妃专属,后来扩大到诰命夫人,但凤羽名字在这儿摆着,主人又是一国皇后,用凤凰纹饰仿佛再恰当不过。”配合着主持人的话,屏幕上显示出几张当代人“复原”图的经典首饰,大多珠光宝气,华丽非常。   “那么,您为什么认为这套首饰就是凤羽呢?”主持人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藏宝人淡定道,“我认为凤羽只是谐音,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羽风,大家别忘记贤德皇后的名讳正是程羽风,把名字颠倒作为首饰名称,一语双关,这不是恨正常吗?或许还有‘风雨同舟’之类的寓意在,总之我认为夫妻之间表达感情而产生是饰品,是绝不会像后人复原的那般威严大气,那是内务府献给皇后娘娘的珍宝,不是丈夫送给妻子的礼物。”   藏宝人十分自信,道:“大家看这套首饰,十分简洁,一根长簪、三根钗,都是非常简洁的样式,簪首是羽毛模样纹饰,钗上也是同样的图案,只是镶嵌了宝石,更加璀璨。头上的饰品就这些,什么梳、胜、钿、巾,步摇、掩鬓之类的华丽组件都没有,就这简单的几根。在耳饰部分,也只有耳坠。要知道在华国正装中,耳饰部分,至少要有耳珰或玦,这点可以在圣宗登基图和重阳家宴游园图中得到证实。”   屏幕上配合的出现典藏于博物院的两幅珍贵图画影像。   “剩下的项链、戒指、腰带等也是同样的风格,适合平时穿戴。我想丈夫送给妻子的礼物不会是庄严场合下的礼仪用品,而应该是闲适生活中的精彩点缀,尤其是像华太宗和贤德皇后那样尊贵的夫妻。《忆往昔》中也有提到凤羽,说它是‘念往昔岁月,思今日安闲’。显得皇后在正位中宫之前,做过江湖侠女,在太宗皇帝外出期间留守。在那些时期,她不会佩戴华丽繁复的首饰,应该是简洁明了,既能表明身份,也方便活动的。”   “很有道理啊。”主持人点头,这套首饰被保存得很好,但表面仍然有淡淡的黑色,这是被氧化的表现。如今的托盘上有玻璃罩子,想必已经经过现代科技处理,保存的更加完整。要经过这些手续,想必藏宝人已经在正规机构坚定过了,年代、材质之类基本有保证,若真如她所说是传说中的“凤羽”,那期节目真是要爆炸了。   “我都迫不及待了,快请我们的专家看一看吧。”主持人请藏宝人把托盘拿到专家身边,《睹物思人》栏目一共有四位专家,都是国内最顶级的文物鉴定专家,毕竟是国家电视台的王牌儿栏目,资源十分优渥。   这时候主持人才发现今天来的四位专家都是饰品、华国历史方面的研究专家,难道这位藏宝人说的是真的?主持人提着一颗心,难道初审的专家就真么肯定?消息都传扬在学术界了,才会吸引这些一心埋头研究的专家“抛头露面”。   “这套饰品最大的价值其实在于它的工艺。”马老师带着手套,轻轻反动长簪,让镜头拍得更清楚,“大家可以看到簪身是用多股丝线缠绕而成,簪首也是,这样排列,很像羽毛的形状,说它是‘凤羽’,也有一定的可能性。常看我们节目的观众朋友都应该知道,这样的饰品工艺我们称为累丝,这不仅是打造华丽首饰用的,更是一个国家军工水平的体现。多数人都听说过金丝软甲吧,那就是用累丝工艺做成的,类似现代防弹衣。在华朝之前,我国的金丝软甲大多用金银丝线编织,重量大、缝隙大,对尖利武器、打击性钝器防范效果都不好,只有在特定时期穿上防止刺杀,可以说是鸡肋产品,更大的用途是炫耀。可等到华国之后,金丝软甲的制造水品有了大幅度提升,就像典藏于国家博物馆的那件一样,它的丝线更细更有韧性,宛如真正的丝线,金丝软甲织得更密,防范尖利物品更有效。更重要的是不再单一采用贵重金属,已经是合金,重量更轻。金银线的金丝软甲让肩膀负担极重,在冷兵器时期,束缚肩膀,意味着动作不流畅,意味着失败,华朝的金丝软甲解决了这个问题。可以说,华朝的累丝工艺为后来人研究武器、合金材料提供的思路和借鉴。”   马老师讲的时候,大屏幕配合的放出出土金丝软甲的形象,还有历史正剧中金丝软甲出场的片段,配乐激昂,现场人都激动起来,这样厉害的人物,是我们老祖宗啊!   马老师是常驻嘉宾,对观众的兴趣点把握得很到位,另一位老师就完全从学术的角度来说了。   “这钗的表面是祥云纹变种,中间空缺的地方还能看见灵动的蓝色。专家组复原之后认为,看的感情清西,这是早期的点翠工艺。好啊,咱们点翠工艺的巅峰历史用能往前推三百年了,华朝就能有这样精的湛工艺出现,且保存到现在,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觑啊!”   主持人马上解释道:“点翠是一种饰品制造的辅助手段,是中国传统的金属工艺和羽毛工艺的完美结合,先用金或镏金的金属做成不同图案的底座,再把翠鸟背部亮丽的蓝色的羽毛仔细地镶嵌在座上,以制成各种首饰器物。点翠工艺制作出的首饰,光泽感好,色彩艳丽,而且永不褪色。后来,也由于保护鸟类及制作工艺的残忍,在近代由烧蓝工艺取代。不过说实在的,烧蓝取代点翠,可是点翠纹理变化丰富、生动多样的优点却是取代不了的。”   屏幕中对比这点翠与烧蓝两种工艺做出的饰品,明显看出历经岁月之后,烧蓝看上去色泽暗淡,没有光泽,点翠却依旧鲜艳。   “这根长簪这样长,簪首几乎有手掌宽,十分便于握住,我们在研究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另一位专家接过话头,镜头也对准了他的手。只见他轻碰簪首的宝石,再一旋转,簪身居然分裂成两断,类似拔出匕首的效果,长簪居然还是武器。专家把依旧锋利的长簪举到镜头前。“拔出长簪的时候,我几乎能在脑子里想象出饰品的主人行走江湖遇到危险的时候,利落拔出,潇洒迎战的场景。华朝是我国武术的巅峰时期,正史上有记载,华太宗未登基之前就是武林人士,桃花岛至今还是国家一级文物保护单位,上面有诸多武术知识流传。要知道,这是武术第一次在正史中出现,之前的幻想终于落在了白纸黑字上。武术发展道现在称国术,国术是我国国民强身健体的重要途径,也是我国独有的文化符号。”   “华太宗武功高强,在正史中也有记载。传闻他一跃三丈,徒掌开山裂石,在襄阳战役中,华太宗曾徒手攀上城墙,并用肉掌击碎城墙上的火炮,扭转战争局势。我国一级国术大师刘大师曾经在复原的襄阳城上尝试,未能达到历史上记载的效果。”主持人补充道,当年复原华太宗一战也是相当轰动的。   “这也侧面证明了古代国术水平的高超和华太宗的个人魅力。”马老师总结道。   “照这么说,专家们已经能确定这就是‘凤羽’了吗?”主持人问道。   “不,我们只能确定这是华国早期的首饰,要确定它的具体出处还待考证。”马老师和几位专家交换眼神,十分谨慎。   “女士,您认为呢?”主持人问藏宝人。   “我坚信它就是凤羽,经过科技鉴定和专家鉴定,这的确是华国早期的工艺、材质,我认为它和去年拍卖的金凤累丝步摇具有相同的价值。”   “去年国家拍卖行拍卖的金凤累丝步摇,工艺十分罕见,是金凤停歇在宫殿楼阁上的图案,凤尾是活动的金丝组建而成,凤口含宝石坠,宫殿楼阁栩栩如生,拍出了七千万的高价。您认为你的这套首饰也有同样的价值吗?”主持人看着大屏幕,轻声解释道。   “是的。”藏宝人十分自信。   “金凤累丝步摇之所以能拍出这么高的价格有三个原因:一是它本身的工艺精湛、华丽优美;二是它代表着当时的工艺制作水准,具有重大考证、科研价值;第三,它有直观证明这些价值的证据——典藏手记。伴随着金凤累丝步摇的还有它传承下来的记载,原主人提供了饰品从华国开始,贤德皇后赏赐的礼单,后人出嫁带走它的嫁妆单子,再后来抵押典当的凭证,一步一步十分清晰,中间有不清楚的地方,也经得起考证。可以说,它更有价值的还是随之拍卖的典藏手记,上面不乏名人的痕迹。”专家点出了更深层次的原因,金凤在古代可不是谁都能带的,这只簪子经历了几个王朝的变迁,最后能保存下来,何其珍贵。   “在家中长辈的记忆里,这套首饰也是有典藏手记的。”藏宝人石破天惊道:“只是截止目前都还没找打,我们家里人还在老宅寻找,一定能找到的。”   专家笑了,道:“若真能找打,国家文物局应该出了一个专门小组。”若是有典藏手记,手记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文物。   “好的,若找到了典藏手记,也一定记得让我开开眼啊。”主持人和藏宝人玩笑道。“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件文物,它不仅外形精美,优雅出众,更证明了华朝初期的工艺水平。当然,我们还重温了华国建国历史,帝后情深,对考证国术传承也有很大的价值。谢谢藏宝人,谢谢专家,请这边走。让我们有请下一位藏宝人——”   作者有话要说:解决了襄阳,整个宋国的征服也就顺理成章。华国不是异族国家,宋朝不会像历史上一样大规模反抗,宁愿去死,也不愿接受异族的奴役。在中原大地上发生过多少次战争,坚韧百姓能接受汉人的另一个统治者崛起。   所以我认为到那里就可以结束了,剩下的东西,真的可以靠脑补。   可有的小天使说脑补不出来,所以又加了这篇番外。后人对他们的赞叹和向往,他们终于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性命。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再有说我烂尾的————拿我五十米的大砍刀来!